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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吱吱 -【九重紫】《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2 05:04 PM     標題: 吱吱 -【九重紫】《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9 03:36 PM 編輯

【書名】:九重紫

【作者】:吱吱

【內容簡介】:

  竇昭覺得自己可能活不長了。她這些日子總夢見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坐在開滿了紫藤花的花架子下擺動著兩條肥肥的小腿,白白胖胖像饅頭似的乳娘正餵她吃飯……可當她真的回到小時候,人生又會有怎樣的不同呢?

  《九重紫》,講述一個重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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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2 05:12 PM

本帖最後由 okpy 於 2013-10-3 12:04 AM 編輯

第一章 爭執

    竇昭覺得自己可能活不長了。

    老一輩的人常說,夢死得生,夢生得死。

    她這些日子總夢見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坐在開滿了紫藤花的花架子下擺動著兩條肥肥的小腿,白白胖胖像饅頭似的乳娘正餵她吃飯。

    有風吹過,垂落的紫藤花蔓擠在一起,累累疊疊的紫藤花籟籟作響,像群圍在一起竊竊私語的小姑娘。

    她覺得有趣,笑嘻嘻地跑了過去,抓住一根藤蔓,順手就揪下了一朵盛放的紫藤花來。

    乳娘追了過來:“四小姐,乖,吃了這口飯,七爺就從京城回來了。到時候會給四小姐帶很多好吃的,還有好看的鞋襪……”

    她看也不看乳娘一眼,避開乳娘伸過來的銀勺,又抓住一根藤蔓揪下了朵紫藤花。

    耳邊就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怎麼?四小姐又不聽話了?”

    乳娘一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就轉身曲膝朝著說話聲的方向行了個福禮,恭謹地喊了聲“七奶奶”。

    她則捏著紫藤花沖了過去:“娘親,娘親……”

    娘親溫柔地抱住了她。

    她獻寶般地把手上的紫藤花攤給母親看。

    春日的陽光照在母親髮間的赤金步搖和大紅色遍地金通袖襖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母親的身上,彷彿鍍上了一層金箔,刺得她眼睛發澀,而母親的臉,則熔化在那一團金色的光暈裡,讓她看不清表情。

    “娘親,娘親……”她強忍著眼中的酸澀,高高地仰著頭,想看清楚母親。

    母親的面孔卻越發地模糊起來。

    有個小丫鬟跑了過來,歡天喜地地稟著:“七奶奶,七爺從京城回來了!”

    “真的!”母親即驚且喜地站起身來,提起裙子就朝外奔去。

    她邁著兩條短肥的小腿啪啦啪啦地追了過去:“娘親,娘親!”

    母親卻越走越快,眼看著就要消失在春光中。

    她急起來,衝著母親雀躍的背影大聲地嚷著:“娘親,娘親,爹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了個女人!她會奪了您的正妻之位,逼得您走投無路,自縊身亡……”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至關重要的話反反復復地在她的腦海、舌尖徘徊,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響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的身影漸行漸遠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她心急如焚,四處亂竄地找著母親。

    白光中,有群爭吵不休的大人。

    她跑了過去。

    一邊扒開人群,一邊焦灼地問:“你們看見我娘親了嗎?你們看見我娘親了嗎?”

    他們都只顧著吵架,沒有一個人理睬她。

    母親,到底去了哪裡?

    她茫然四顧。

    突然看見一個槅扇上鑲滿了彩色琉璃的花廳,廳門半掩,好像有人影在晃動。

    難道母親躲在那裡?

    她欣喜地跑了過去,“吱呀”一聲就推開了槅扇。

    半截大紅色遍地金的湘裙在空中搖晃,裙裾下,露出兩隻腳,一隻腳上只穿著雪白的綾襪,一隻腳上穿著大紅色繡鴛鴦戲水的綾面繡鞋……

    她厲聲尖叫著,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醒來。

    入目的依舊是熟悉的八角宮燈,靜靜地立在牆角,瑩瑩地散發著明亮又不失柔和的光華。

    屋子裡悄無聲息,大丫鬟翠冷正坐在床頭的小杌子上打著盹。

    竇昭深深地吸了口氣。

    原來那尖叫聲也是在夢中!

    她強壓下心底的驚惶不安。

    自己這一病,家裡人仰馬翻,特別是幾個貼身服侍的丫鬟,日夜輪值,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想必是累極了。

    竇昭沒有驚動翠冷,望著牆角的燈光,情不自禁地想起剛才的夢來。

    母親死的時候她才一歲十一個月。什麼也不記得了。要不是後來母親的忠僕妥娘找到了她,她連母親到底是怎樣死的都不清楚,又怎麼會知道這些細節?

    可見這全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聽了妥娘的話,想當然杜撰出來的!

    竇昭心裡就覺得悶悶的,透不過氣來的難受,忍不住翻了個身。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的清晰和響亮。

    翠冷立刻被驚醒,想到自己值夜的時候竟然睡著了,惶恐地喊著“夫人”。

    竇昭安撫朝她笑了笑,道:“我口有點渴。”

    “我這就給您倒茶去。”翠冷一躍起來,長吁了口氣,放下心來。

    竇昭喝了口熱茶,問她:“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侯爺回來了嗎?”

    “剛過子時。”翠冷吶吶地道,“侯爺,還,還沒有回來。”顯是很忐忑。

    竇昭目光不由一沉。

    她是重陽節那天去姑姐——景國公世子夫人魏延珍府上賞菊時受了風寒,之後就有些發熱。剛開始,誰也沒有放在心上,包括竇昭在內。以為請了御醫吃幾副藥就會好的,誰知道幾副藥下去,病不僅沒見好,反而更嚴重了,十天前竟然臥床不起了,家裡的人這才慌了神,請大夫,做法事,拜菩薩,鬧得雞飛狗跳的,丈夫濟寧侯魏廷瑜甚至讓丫鬟隔著屏風支了張榻,每天晚上歇在那裡,服侍著她的茶水。

    昨天下午,廷安侯家的四爺汪清海來找魏廷瑜,兩人在外面嘀嘀咕咕了良久,魏廷瑜藉口要和汪清海一起出去吃飯,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汪清海字大河,和魏廷瑜同出公卿之家,從小一起長大,都喜歡騎射和蹴鞠,關係特別的好,常常一起結伴打馬球、蹴鞠、狩獵、賽馬。如果是平時,竇昭肯定不以為意,繼續睡她的安穩覺。可就在半個月前,汪清海的岳父、東平伯周少川因貪墨被皇上抄家奪爵,關進了詔獄,他正為岳父四方奔走,她怕魏廷瑜也攪和進去。

    “你讓二門當值的婆子去外院看看,侯爺是不是歇在了書房。”竇昭擔心地道,“如果侯爺不在書房,就跟大門當值的人說一聲,侯爺一回來就請他回上房。”

    翠冷應聲而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就急匆匆地折了回來:“夫人,侯爺回來了!”她說著,語氣微頓,又補充了一句,“侯爺剛從外面回來,一回來就直奔夫人的上房而來。”

    “我知道了。”竇昭掙扎著坐了起來。

    翠冷正想幫她重新挽個纂,魏廷瑜進了內室。

    雖然已過而立之年,因為喜歡騎射和蹴鞠,魏廷瑜並不像那些和他一樣生活優渥的公侯伯卿,或是因酒色掏空了身子而顯得精神萎靡,或是因養尊處優大腹便便而顯得臃腫癡肥。他身材高大挺拔,五官俊朗秀雅,動作敏捷,舉手投足間充滿了活力,神采反而更勝年輕的時候,乍眼一看,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

    看見竇昭披衣而坐,他詫異道:“你怎麼還沒有睡?”

    竇昭卻問:“汪四爺找侯爺什麼事?”

    “哦!”魏廷瑜目光有些躲閃,“沒什麼事,就是心中苦悶,找我喝喝酒……”

    “侯爺!”竇昭不由拔高了聲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魏廷瑜的話,“汪四爺是來找侯爺幫忙的吧?侯爺可曾仔細想過,那東平伯到底是為何下的獄?侯爺若是淌了這灘渾水,惹火上身會有什麼麻煩?侯爺就算是不憐惜妾身,婆婆年紀大了,幾個孩兒還小,侯爺也統統不管嗎?”

    “你也別總把我當三歲小孩似的。”魏廷瑜笑道,“東平伯不過是酒後說了幾句胡話,觸了皇上的逆鱗,這才被下了詔獄。別說是我了,就是滿京都又有誰不知道?你別擔心,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不會拖累你和孩子們的。”語氣頗為敷衍。

    當今皇上是通過宮變登的大寶,最顧忌別人私下議論這件事。所謂的東平伯酒後胡話,恐怕就因此而起。

    十幾年的夫妻,魏廷瑜的脾性竇昭瞭如指掌。

    他這麼說,竇昭更擔心了,非要魏廷瑜給她一句承諾不可:“……凡是與周家相關的事,你都不插手!”

    魏廷瑜被她說得怒意漸起,不悅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大河是我的至交好友,他現在有事,我坐視不管,那還是個人嗎?”。然後譏嘲道,“還好大河沒要我去求岳父,要不然,你豈不是要和我死人翻船!”

    竇昭的父親竇世英是翰林院掌院學士、詹事府少詹事,官不過四品,卻甚得皇上器重,常被皇上詔進宮去,給太子和諸皇子筵講。

    聽著這誅心之話,她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魏廷瑜見了不免心虛,低聲道:“你可知道大河找我做什麼?”說著,他不禁怒目圓睜,憤然道,“宋墨那狗賊,竟然把周家十三小姐和十四小姐收在了房中!”

    竇昭大驚失色:“那周夫人呢?”

    “也在府中。”魏廷瑜聲若蚊蚋,神色尷尬。

    竇昭倒吸了口涼氣。

    周夫人是東平伯的繼室,密雲衛指揮使曹捷的姪女,今年不過三十二歲,姿容出色,周家十三小姐和十四小姐是周夫人所出的一對姐妹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還未及笄,提親的人已經踏破了門檻。

    “他這樣棄德任力,逆行倒施,皇上也不管嗎?”

    魏廷瑜冷笑:“他弒父殺弟,皇上也不過是罰了他三年的俸祿,免了他的官職,讓他戴罪立功。你以為皇上會為了這件事責難他嗎?”

    竇昭默然。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2 05:42 PM

本帖最後由 okpy 於 2013-10-3 12:13 AM 編輯

第二章 分歧

    宋墨,字硯堂,英國公宋宜春的嫡長子,母親蔣氏,定國公蔣梅蓀胞妹,出身極為顯赫,五歲即請封世子。因母孝期間通房懷孕被御史彈劾被英國公趕出家門而不知所蹤。承平十三年,穆宗皇帝生病,就藩遼東五皇子遼王在生母萬皇后的說項下,回京都探病,發動宮變,射殺元后沈氏所生的太子,軟禁皇上,偷天改日,得繼大統。

    而早已成為大家只有在茶餘飯後閒聊時才被會記起的宋墨,以新皇心腹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了大家的面前。

    他單身匹馬,提劍闖進英國公府,當著父親的面斬斷弟弟宋翰的四肢,讓父親眼睜睜地看著宋翰血流不止,哀嚎而亡,這才將父親的頭顱砍了下來。手段血腥,行事暴虐,京都嘩然。以至於這麼年過去了,他的名字能讓京都的小兒止哭。

    御史紛紛上書,要求皇上緝拿兇犯,以正視聽。

    皇上對宋墨略施小懲之後,把他關在了大內的西苑。

    六個月後,宋墨進了錦衣衛,成為北鎮撫司的一名小旗,從七品。

    一年後,宋墨升到了錦衣衛指揮使,正三品。

    京都的人私下都在傳,說宋墨是因為在宮變中射殺太子有功,皇上才對其格外垂青的。

    好像為了印證這句話似的,皇上在位十二年期間,不管他是中飽私囊、誣陷忠良、陰制諫官、沽恩結客、恃強凌弱、驕橫跋扈還是貪淫好色,宋墨都聖眷不衰,甚至有不少彈劾他的言官被皇上訓飭、削官、杖斃的。

    遇到了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件事,竇昭不由氣短,可若是任由魏廷瑜這樣下去,無疑於螳臂當車,害了全家,甚至是有可能連累親族。

    她喃喃地道:“周家倒了,還有曹家,哪裡輪得到你和汪四爺出面?別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於我看,還是慎重點的好……”

    沒等她說完,魏廷瑜已冷哼一聲,不齒地道:“我沒你那麼多的算計。我只知道,君子當有所為有所不為。這件事我管定了!”

    好像她鐵石心腸,為了自身安危,對周家母女的遭遇無動於衷似的。

    魏廷瑜的態度,深深地刺傷了竇昭。

    她冷笑道:“宋墨沒有成親,也沒有子嗣,他在剎什海的宅子裡美女如雲,堪比皇上的內宮,多是那些為了巴結他的官吏所送。我聽說過有女子在他家投繯自縊被從後門抬出來的,有女子要削髮明志被他送到庵堂的,也有女子因為被同僚或是下屬看中被他送人為妻為妾的,還有受不了他的淫威私奔出逃的,卻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女子被他大費周章捉回去的。你是不是打聽清楚以後再說!”

    魏廷瑜如遭雷擊,滯呆地坐在那裡,半晌都沒有動彈。

    竇昭也不理他,自顧自地翻身躺下。

    燭花劈裡啪啦響了幾聲,她聽到魏廷瑜在她背後小聲地道:“我,我這不是答應了大河嗎?總不好反悔吧?再說了,大河還邀了永恩伯他們,又不是我一個人。大家說好了明天一起進宮面聖,到皇上面前告宋墨的御狀。要是就我一個人不去……”

    竇昭漫不經心地道:“我不是病了嗎?”

    “是啊!是啊!”魏廷瑜歡喜地道,“我得在家裡照顧你!”

    竇昭失笑,正想再勸誡魏廷瑜幾句,免得被永恩伯幾個人一勸,又改變了主意,翠冷匆匆走了進來:“侯爺,夫人。廷安侯過來了!”

    “啊!”魏廷瑜不安打量著竇昭的神色。

    延侯是汪清淮是汪清海的哥哥。

    “避而不見也不好。”竇昭沉吟道,“他半夜三更來拜訪你,可見是有要緊事。你只要一口咬定要照顧我就行了。其他的,什麼也不要答應。”

    “好!”魏廷瑜得了主意,精神一振,去了外院。

    竇昭忙吩咐翠冷:“你快去看看,延安侯找侯爺有什麼事?”

    翠冷應喏退下。

    四更鼓響起時,魏廷瑜歡天喜地進了內室。

    “夫人!”他揚眉道,“你猜廷安侯找我幹什麼?”

    竇昭早得了信,但還是配合他笑著問道:“幹什麼?”

    “延安侯不許大河管周家的事,禁了大河的足,又怕我們幾個明天照計進宮,帶了禮品親自登門遂戶答謝呢!我們家,是第一家。延安侯還說了和夫人一樣的話!”

    竇昭笑道:“那就好。侯爺也可以安心了。”

    “難怪人說,家有賢妻,如有一寶。”魏廷瑜恭維竇昭,“還好有夫人,不然我就鬧笑話了。”然後他嘟呶著要把竇昭擠到床的內側去睡,還虛張聲勢地大聲嚷道:“我要睡在床上,我不要睡木榻。”

    這就算是賠禮道歉了。

    竇昭笑著讓出了床的外側。

    不一會,魏廷瑜發出了小小呼嚕聲。

    竇昭這些日子睡眠不好,想了想,推了推魏廷瑜。

    “什麼了?”魏廷瑜迷迷糊糊地睜了一下眼睛,又閉上了。

    “侯爺,我有話跟您說。”

    “哦!”魏廷瑜應著,半晌才懶洋洋地爬了起來,靠在了床頭,打著哈欠道,“你要說什麼?”

    竇昭吩咐翠冷把魏延瑜的貂毛大氅拿來給他披上,這才緩緩地道:“我想,把葳哥兒的親事定下來。”

    魏延瑜一愣。

    葳哥兒是他們的長子,今年十四歲。不僅長得儀表堂堂,而且聰慧過人,行事老成,很得他姐姐魏廷珍的喜歡,兩年前就開始話裡話外不停地暗示他,想把自己長女採蘋嫁給葳哥兒為妻。

    一個是濟寧侯府的世子,一個是景國公府的嫡長孫女,門當戶對,又是表親,他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親事了。只是每次不管是姐姐、母親,還是他提及,都被竇昭笑語晏晏地帶過,這件事就這樣曖昧不清地擱在了那裡。

    現在竇昭提起長子的婚事,魏延瑜不由神色一振,打趣道:“姐姐湊到你跟前說,你愛理不理的,現在你主動了,小心姐姐拿喬,給你個軟釘子碰。”

    竇昭笑了笑,等魏廷瑜高興勁過去了,這才道:“我想為葳哥兒聘宣寧侯郭海青家的長孫女為媳。”

    魏延瑜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嘴角翕翕,一副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

    婆婆和丈夫的心思,竇昭又怎麼會不明白?

    可她也有自己的考慮。

    公公是突然暴病而亡的,當時魏廷瑜還不到弱冠之年,沒有打理庶務的經驗,婆婆性格溫和綿柔,外院的事一點也幫不上忙,全仗著魏廷珍的指點,這才度過了最初的慌亂。也因為如此,魏廷瑜也好,婆婆也好,有什麼事都喜歡問魏廷珍,由她幫著拿主意,時間一長,魏廷珍在魏家威名日隆,大大小小的事只要她開了口,魏廷瑜和婆婆沒有不同意的,以至於在魏家,魏廷珍的話比魏廷瑜和婆婆的話還好使。

    竇昭生母早逝,做姑娘時總有寄人籬下之感,最渴望的就是有個自己的家,又豈能容魏廷珍有事沒事在旁邊指手畫腳一番?

    剛開始嫁進來的時候,她什麼也不懂,因此很吃了些苦頭,暗地裡流了不少的眼淚。直到她先後生下二子一女,主持府中的中饋之後又接手了府裡的庶務,魏家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富足,魏廷珍才略稍收斂了些。

    若是和魏廷珍做了親家,她既是兒子的岳母,又是兒子的姑母,以她一貫強勢的行事作派,兒子難道要一輩子被她壓在頭上?萬一是夫妻間有個什麼罅隙,豈不連主持公道的人都沒有?

    她是決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但她也知道,沒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婆婆和魏廷瑜是決不會答應她為兒子另選佳媳的。

    她一直在琢磨這件事。

    正巧重陽節去景國公府賞菊,景國公府的大姑奶奶和她打趣:“……嫂嫂到底心疼著弟弟,頂著我哥哥,非要把採蘋嫁到你們家去。要是依我爹爹的意思,採蘋就嫁到靖江侯府去了!”

    她這才知曉景國公府還有這樣的打算。

    竇昭當時靈機一動,想到了說服丈夫和婆婆的理由,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和丈夫坐下來詳談。

    現在夜深人靜,正是說話的時候。

    因而見丈夫目瞪口呆,她微微一笑,把景國公府大姑奶奶說的話告訴了魏廷瑜,並道:“景國公府的大姑奶奶不會無緣無故跟我說這些。只怕在採蘋的婚事上,姑奶奶和姑爺是有分歧的。這些年姑奶奶幫我們不少,她雖是景國公世子夫人,但景國公府現在當家的是景國公,若是因為我們葳哥兒和採蘋的婚事而讓姑奶奶被景國公嫌棄,那我們可就難辭其咎了!”

    百事孝為先。

    兒媳婦若被公公嫌棄,那還有什麼好日子過?被休都有可能。

    魏廷瑜臉色大變,責怪她:“你要是早些答應這門親事,也就不會弄成今天這樣的局面了!現在可怎麼辦好?”

    她幫魏廷瑜出主意:“要不,侯爺和婆婆商量商量?看這件事怎麼辦好?”

    “對啊!”魏廷瑜眼睛一亮,“我怎麼沒有想到!”也顧不得天還沒有亮,高聲叫了翠冷服侍他穿衣,“我這就去找娘。”

    婆婆年紀大了,睡眠短,這個時辰應該早醒了。

    竇昭並不攔他,叫了個小丫鬟幫魏廷瑜提燈籠,送他去了婆婆那裡。

    要是她估算的不錯,婆婆得了信,應該會立刻和魏廷瑜一起來找她想辦法。

    她小睡了一會,被翠冷叫醒。

    婆婆和魏廷瑜已經到了。

    沒等她開口,婆婆已急急地道:“你說的可是真的?”又困惑道,“廷珍怎麼從來沒在我面前提起過?”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2 05: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9 03:40 PM 編輯

第三章 苦澀

    “姑奶奶話已經說出了口,怎好食言?”竇昭笑道,“正好前兩天郭夫人託人給我傳話,想和我們家結親,所以我才想,不如為葳哥兒聘了宣寧侯的長孫女,主動解了這結。也免得姑奶奶得罪了家翁,日子艱難。”

    婆婆不住地點頭,一改往日的溫吞,果斷地道:“就照你說的行事。郭夫人和你私交甚好,她家的長孫女又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品格、相貌也算得上是萬中挑一,配得上我們家葳哥兒。事不宜遲。你這兩天就托個人去郭家提親好了。”話說出口,意識到竇昭還臥病在床,忙改口道, “算了,這件事還是我親自來好了。你就好生歇著吧,萬事有我呢!”然後拉著魏廷瑜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商量著葳哥兒訂親的事去了。

    竇昭心中微定,吩咐翠冷:“你去請了世子爺來見我!”

    有些事,得和葳哥兒交待一番才行!

    翠冷應聲而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有種人去樓空後的冷清與孤寂。

    竇昭倦上心頭,竟然睡著了。

    朦朦朧朧的,聽到一番喧囂。

    “……好姐姐,我不是要在這裡撒潑放刁,我是擔心夫人的病。”胡姨娘尖細的聲音刺耳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裡,“府裡的人都在傳,夫人病得快不行了。我就想討個準信。”她說著,如喪考妣般地嚎啕大哭起來,“夫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三爺可怎麼活啊!我還不如和夫人一起去了的好……”

    魏廷瑜有四房妾室。蕤哥兒四歲之後,她們陸陸續續為魏廷瑜生了四男四女。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竇昭的兩個兒子都大了,她並不介意這些妾室為魏家開枝散葉。

    這些孩子有出息了,將來也能助葳哥兒和蕤哥兒一臂之力。

    這胡姨娘就是頭一個生下庶子的。

    她那時還年輕,因此很得意了一陣子。

    竇昭也不做聲,連著幫魏廷瑜納了兩房相貌極其出眾,精通百家歌曲、雙陸象棋的妾室。

    這正對了魏廷瑜胃口。

    他日日夜夜與兩個姨娘廝混在一處,哪裡還記得她?

    胡姨娘這才恍然,只要竇昭願意,她想讓誰得寵就能讓誰得寵,想讓門庭冷落誰就會門庭冷落!

    她遂洗盡鉛華,低眉順目地巴結起竇昭來。

    竇昭又給魏廷瑜納了房擅長琴棋書畫的妾室。

    幾位姨娘知道了竇昭的厲害,從此沒誰敢做張做致,喬模喬樣。

    她們乖順,竇昭自然不會為難她們。定下章程,姨娘們四季的衣裳首飾,庶子女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安排得好好的,比一般大戶人家的正室、嫡子女差不到哪裡去。幾個姨娘定下心來,討好竇昭,服侍魏廷瑜,生兒育女,家裡倒也清靜太平。

    “姨娘胡說些什麼呢?”翠冷惱怒地喝斥著胡姨娘,“怎麼總是捕風捉影,說些不搭調的話?侯爺和夫人說了大半夜的話,夫人剛剛歇下,你難道想把夫人吵醒不成?”

    “不是,不是。”胡姨娘忙不迭地解釋道,“我,我就是傷心……恨不得能替夫人得了這場病……”

    她說得情真意切。

    竇昭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如果她死了,最多一年,魏廷瑜就會續弦,自有如花美眷和他琴瑟和鳴;葳哥兒是濟寧府的世子,沒有了生母,還有岳家幫襯;至於蕤哥兒和女兒茵姐兒,有葳哥兒這個世子胞兄,也不會吃虧;只有幾個姨娘,兒子還小,容顏日漸褪色,沒有個依靠!

    “就算是這樣,姨娘也不應該在夫人的門前大吵大鬧。”勸胡姨娘的是管溫和又不失嚴厲的聲音,“要是幾位姨娘都和你一樣,那家裡豈不是要亂套了!這大清早的,姨娘應該還沒有用早膳吧?不如回屋用了早膳,等會夫人醒了再來……”

    是朱氏的聲音!

    竇昭心頭一震。

    朱氏是她為長子千挑萬選的乳娘,品行純良,寬厚和善,對葳哥兒比對親生的兒子還耐心、細緻。最難得的是她還很負責。葳哥兒有錯,她從不因為自己是乳娘就對其放任自流,總是細細地教導他,督促他改正。以至於竇昭生下次子之後,把蕤哥兒屋裡的事也交給了她打理。自己則騰出手來,全心全意地打理著魏府的庶務。

    這樣做的後果是兩個兒子對她雖有敬畏順從之心,卻沒有孺慕之情。

    竇昭悔恨不已!

    先是以榮養的名義將朱氏送到了濟寧侯府位於西山的別院,然後親自照顧兩個兒子的飲食起居,過問他們的學業功課,說動魏廷瑜親自教兩個兒子騎射……

    但這一切都太晚了。

    朱氏行事光風霽月般磊落坦蕩,沒有任何可讓人詬語之處。十歲的葳哥兒和九歲的蕤哥兒不但記事,而且還懂事了。她這樣做,不僅沒讓兩個兒子和她親近起來,反而在她面前更沉默了。

    她知道,兩個兒子這是在怨她送走了朱氏。

    可誰又知道能理解她做為一個母親與子女生分的痛徹心扉?

    或者應了女人最了解女人哪句話,朱氏隱隱感覺到自己對她有心結,去了田莊之後,從未曾主動聯繫過葳哥兒和蕤哥兒,更不要說這樣沒經示下就私自回府了。

    朱氏來幹什麼?

    竇昭思忖著,聽見外面一陣低低的驚呼:“乳娘,您怎麼來了?田莊到京都的路坑坑窪窪,您怎麼不跟我說一聲,我好叫府上的馬車去接您。”

    少年清脆悅耳的聲音,是兒子葳哥兒。

    自己病後,孩子們每天都來侍疾,她心疼孩子,怕過了病氣給他們,只讓他們如原來一樣晨昏定省,這個時候碰到,應該是兒子來給她問安。

    他是濟寧侯府的嫡長子,從小被當成繼承人培養,加之有魏廷瑜這個先例在前,竇昭對他比一般公侯家的孩子更為嚴厲,隨著年輕漸長,他行事越發穩妥,得到不少長輩的稱讚,竇昭為此曾暗暗得意不已。

    像個孩子似的大驚小怪,這是她那沉著內斂的長子嗎?

    竇昭做了一件她自己素來鄙視的事。

    她披衣起床,隔著窗櫺窺視朱氏和兒子。

    或許是怕吵著她,朱氏壓低了聲音:“……聽說夫人病了,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不用擔心,我給夫人請個安了就走。”然後問他,“你這些日子可好?我聽二爺說,你和景國公府的幾位公子去狩獵,打了幾隻錦雞?”

    葳哥兒很慚愧,不滿地喊了聲“乳娘”,打斷了朱媽媽的話。

    朱媽媽呵呵地笑,輕輕撣了撣葳哥兒纖塵不染的衣襟,感嘆道:“我們家世子爺長大了,也跟侯爺一樣會騎馬打獵了,這次打的是錦雞,下次肯定像侯爺一樣,能打個狍子回來。”

    她微揚著下頷,神色間充滿了與有榮焉的驕傲。

    葳哥兒一愣,然後有些羞澀卻滿心歡喜地笑了起來:“乳娘,您在田莊過得還習慣嗎?乳兄還好嗎?要不要我跟家裡的管事說一聲,把乳兄調到京都來管鋪子。我現在已經開始幫著母親協理庶務了。當年乳兄算術比我還好,到鋪子裡當個掌櫃綽綽有餘……”

    “胡說八道。”朱氏微笑地訓斥著葳哥兒,眼底卻有著藏也藏不住的慰藉,“府裡的事自有慣例和章程,他雖是你的乳兄,可也是服侍你的,升與不升,自有夫人做主。你是濟寧侯府的世子爺,可不是尋常百家的家的孩子,做什麼事要多想想才是,不能因為和自己的喜好就壞了規矩……

    “知道了,知道了!”葳哥兒不耐煩地應著,卻親暱地挽了朱氏的胳膊,“我好不容易才遇到您,您就不能少說兩句嗎?對了,上次二弟去看您後回來跟我說,你的手凍了,讓我看看……我前天去太醫院給您尋了瓶凍瘡膏,聽說是太祖皇帝用過的方子,很管用。正要給您送去,沒有想到您進了府……”

    竇昭再也聽不下去了。

    她不過是凍了手,你就急巴巴地去太醫院給她尋了御用之物;我病的快要死了,你可曾給我煎過一碗藥!

    一股刺痛從胸口漫延開來。

    竇昭跌跌撞撞地回了內室,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爬上床的,只知道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汗水濕透了後背。

    她高聲叫了翠冷進來:“讓朱氏和世子爺進來。”

    聲音寒冷如冰。

    翠冷不安地看了竇昭一眼,這才去傳話。

    不一會,葳哥兒和朱氏走了進來。

    他們像避嫌似的,一前一後,各自恭謹地站好,一個垂著眼瞼喊著“母親”,一個敬謹地曲膝行禮,稱著“夫人”。

    竇昭在心裡冷笑,連應付都懶得應付了,直接把即將與郭家結親的事告訴了兒子——反正她就算是避開朱氏,不是大兒子就是二兒子也會把這件事告訴她。

    可能是猝不及防,葳哥兒有些茫然,而朱氏則是大吃一驚,隨後面露喜色,泫然欲泣。

    兒子還沒有明白這其中的深意,朱氏卻明白過來。

    竇昭頓時有些心灰意冷,索性對兒子道:“你乳娘奶了你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傳我的話,依舊讓朱氏回你屋裡服侍,你的乳兄,就跟著回事處的總管當差。”

    “母親!”葳哥兒又驚又喜,想也沒想,“撲嗵”跪在了竇昭的床頭,重重地給竇昭磕了幾個頭,“我代乳娘和乳兄謝謝母親!”眉目間滿是興奮。

    朱氏看著大急,忙去拉葳哥兒:“世子爺,使不得,使不得!”

    一個乳娘都知道使不得,難道她精心教養出來的兒子就不知道?

    不過是情難自禁罷了!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2 05:50 PM

本帖最後由 okpy 於 2013-10-3 12:14 AM 編輯

第四章 入夢

    竇昭說不清自己是妒忌還是羨慕,血氣全湧到了胸口,翻江倒海般的難受,只怕自己再多看兒子一眼,就要做出什麼令自己後悔的事來。

    “把對牌拿給世子爺。”她吩咐翠冷,“傳我的話,以後不僅世子爺屋裡,就是二爺、茵姐兒屋裡的事,也都由朱氏打點。”

    “母親!”葳哥兒抬起頭來,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異樣。

    “夫人,不可!”朱氏聲音淒厲,臉色剎那間煞白。

    到底是自己選的人,通透的很。

    有她在孩子們身邊看著,也可防防那些鬼魅伎倆。

    竇昭閉上了眼睛,揮了揮手:“我累了,想歇會,你們都下去吧!”

    “夫人!”朱氏含著眼淚“咚咚咚”地給竇昭磕起頭來。

    威哥兒不解地望著朱氏。

    竇昭再次揮了揮手,背地在去。

    “夫人,你放心,奴婢就是捨了這性命,也會好好照看公子、小姐的。”朱氏喃喃地道,再次給竇昭磕了個頭,和葳哥兒一起退了下去。

    屋子里安靜下來,有種人去樓空後的冷清與孤寂。

    竇昭悲從心起。

    如果魏廷瑜成器些,不是總想著玩樂,她一個內宅婦人,又怎麼會出頭打理魏府的庶務?又怎麼會因此忽略了兩個孩子的異樣?

    如果婆婆對兩個孫兒多關心一點,不是總想著拜神趕廟會,兩個孩子又怎麼會把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朱氏當至親?

    或者,她壓根就選錯了人?

    若那朱氏是個貪得無厭、逢高踩低、粗鄙無禮、喜歡搬弄口舌之人,兩個兒子也就不會對她念念不忘了。

    但是,她又怎麼會讓這樣的人呆在兒子的身邊、教導兒子呢?

    她甚至不知道該怨恨誰好!

    每當這個時候,竇昭就會想到早逝的母親。

    她那麼小,母親怎麼就捨得丟下她一個人走了?

    若是生母在世,教導她怎樣為人妻、怎樣為人母,她是不是就不用吃那麼多的苦,走那麼多的彎路,孩子們也不會和她離心離德了呢?

    這是個無解的答案。

    竇昭只覺周身透著股倦意。

    她用被子蒙著頭,把自己埋在一片漆靜中。

    朦朦朧朧的,她彷彿又進入了夢境。

    只是這次換了場景。

    她坐在熱炕上,陽光照著院子裡的積雪,透過糊了高麗紙的窗戶反射進來,屋子裡一片雪亮。

    一個嘴角長著顆紅痣的俏麗少婦坐在她的對面,正陪著她玩翻繩。還有四、五個十至十五歲不等的丫鬟圍坐在炕前,做著針線。

    她們都穿著細布的棉襖、粗布的裙子,或戴了小巧的銀丁香,或插銀簪,樸素中透著小女孩的蘭心蕙質,讓人看了不由會心一笑。

    屋裡的人竇昭一個都不認識,卻倍感親切。

    從前在真定縣的娘家,到了冬天,她們家的僕婦就是這副打扮。

    她溜下炕,想看看幾個小丫鬟在做什麼針線,腳沒能夠著地,人被掛在了炕邊。

    幾個小丫鬟嘻嘻地笑。

    俏麗的少婦也笑。一面笑,一面把她抱下了炕,嘴裡還道著:“四小姐要什麼?跟乳娘說好了!乳娘去幫你拿。”

    原來這個是她的乳娘!

    竇昭咯咯地笑。

    從前是白白胖胖的饅頭,這次是嬌俏的枝頭花,不知道下次是什麼樣子的?

    她咚咚咚地朝那些做針線的小丫鬟跑去,突然發現自己變小了很多,往日在她眼中很是平常的桌椅板凳都高大了一倍有餘。

    哈!這夢做得可真入微!

    做針線的小丫鬟都抬起頭來,朝著她善意地微笑。

    她們之中年長些的在納鞋底,年幼些的在打絡子,個個手法嫻熟,看得出來,是慣作這些活計的。

    有刺骨的寒風灌進來。

    竇昭抬頭,看見暖簾被撩起,幾個丫鬟簇擁著一個婦人走了進來。

    屋裡的人紛紛起身給那婦人行禮,稱著“七奶奶”。

    竇昭愣愣地望著她。

    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中等個子,苗條纖細,容長臉,柳葉眉,櫻桃小嘴,穿了件桃紅色寶瓶暗紋的妝花褙子,映著她膚光如雪,人比花嬌。

    這,就是她母親了!

    竇昭長得一點也不像母親。

    她個子高挑,曲線玲瓏,鵝蛋臉,長眉入鬢,紅唇豐盈,皮膚雪白,看人的眼睛略微犀利些,就有股英氣咄咄逼人,和她父親如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有段時間,她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柔順些,將長眉修剪,畫成柳葉眉,半垂著眼瞼和人說話,倒能裝出母親三分的嬌美來。

    母親笑盈盈地走過來。

    她看得更清楚了。

    母親的面孔潔白晶瑩,像上好的美玉,沒有一點點的瑕疵,是那麼的好看。

    她彎腰刮竇昭的鼻子,打趣道:“壽姑,怎麼?不認識母親了!”

    壽姑?

    是她的乳名嗎?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一個乳名。

    淚水猝然而至。

    她胡亂地抱住了母親的大腿。

    “娘親,娘親!”

    哭得像個無助的孩童。

    “哎呀呀!”母親一點也沒有感受到她的悲傷,笑著問那乳娘,“壽姑這是怎麼了?無緣無故的就哭了起來?”沒有絲毫置疑或是責怪乳娘的樣子,顯然對乳娘十分的信任。

    “剛才還好好的。”乳娘也很詫異,只得道,“或許是看您來了?女兒見到娘,有事沒事哭一場。”

    “是嗎?”。母親把她拎到了熱炕上,“這孩子,把我的裙子都哭濕了。”

    竇昭頓時呆住。

    母親不是最應該擔心孩子為什麼哭嗎?怎麼母親最擔心的是自己把她的裙子哭濕了……

    她,她真是自己的母親嗎?

    她瞪大眼睛盯著母親。

    小臉上還掛著兩行晶瑩的淚珠。

    母親“撲噗”一聲笑,掏了帕子幫她擦著眼淚,對乳娘道:“這孩子,傻了!”然後溫柔地抱了她,親了親她的小臉,道:“你爹爹就要回來了,你高興嗎?”。眼角眉梢都洋溢情不自禁的歡喜。

    竇昭“啊”地一聲就要跳起來。

    她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一件事給忘記了!

    父母之間當年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細節。不過,據妥娘說,她父親是去京都參加鄉試的時候認識繼母的。可憐母親一無所知,見父親來信說要在京都遊治一番,不疑有他,只是每天在家裡翹首以盼,還擔心父親的銀子不夠使,尋思著悄悄派了自己的陪房俞大慶給父親送些銀子去使,後來不知怎地被祖父知道了,換來了一頓喝斥,這才做罷。

    鄉試是在八月,外面已經飄雪,此時應該已進入嚴冬,父親還沒有回來,但祖父健在,他不可能在外面過年,也就是說,現在告誡母親還來得及。

    可母親緊緊地抱著竇昭,竇昭掙扎了幾次都沒能站起來,急得她大叫“娘親”。

    “壽姑今天是怎麼了?”母親對女兒異於往常的鬧騰大惑不解,目光嚴厲地望向了乳娘。

    乳娘神色有些緊張起來:“我陪著四小姐睡到了辰正才起,用了碗小米粥,一個肉包子,一個花卷……”

    “我不是說每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要先給壽姑喝杯溫水嗎?”。母親沉聲打斷了乳娘的話,“你今天早上給她喝水了沒有?”

    “喝了,喝了!”乳娘忙道,再也沒有了剛才的輕鬆,“我照您吩咐的,先用被子捂著,給四小姐穿了件貼身的小襖,然後才服侍四小姐喝的溫水……”

    哎呀!現在說這些幹什麼?

    她跟著祖母在鄉下的田莊長到了十二歲,夏天跟著田莊長工的孩子去摸魚,渴了就喝小河裡的水,冬天去山上打麻雀,餓了就烤麻雀吃,還不是好生生地活到了成年。

    竇昭搖著母親:“娘親……”想告訴她“爹爹要帶個女人回來”,話一出口,只感覺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變成了含糊不清的“爹爹……女人……”兩個詞。

    見竇昭開口說話,母親回過頭來,笑望著她,耐心地道:“壽姑,你要說什麼?”

    “娘親,”竇昭艱難地道,“爹爹……女人……”這次吐詞比較清晰,但還是那三個詞。

    她不由額頭冒汗。

    母親眉開眼笑,直接忽略掉了“女人”兩個字,自顧自地高興道:“原來我們的壽姑也想爹爹了!高升送信回來了,說你爹爹這兩天就到,還買了很多過年的煙花爆竹、花燈香燭。是京都的煙花爆竹哦!能綻放出萬紫千紅的顏色,不要說真定縣了,就是真定府也沒有賣的……”

    這個時候,還管什麼煙花爆竹!

    竇昭急得不行,索性反復地說著“爹爹”、“女人”。

    母親表情漸凝,正色地道:“壽姑,你要說什麼?”

    竇昭心頭微松,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字一頓地道:“爹、爹、帶、了、女、人、回、來……”

    稚聲稚氣,卻清晰響亮。

    像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母親臉上露出震驚、懷疑、錯愕的表情。

    乳娘和丫鬟們則面面相覷,神色驚惶。

    屋子裡一片死寂。

    暖簾“唰”地一聲被甩到了一邊,一個梳著三丫髻的小丫鬟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七奶奶,七爺回來了,七爺回來了……”

    “真的!”母親立刻喜上眉梢,提了裙子就往外跑,跑了兩步,停了下來,想了想,轉身回來抱了竇昭,“我們一起去接爹爹!”

    看樣子母親起了疑心。

    竇昭鬆了口氣,摟了母親的脖子,大聲應著“好”。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2 05:53 PM

本帖最後由 okpy 於 2013-10-3 12:15 AM 編輯

第五章 回家

    父親的馬車就停在二門口,幾個小廝正忙著往裡搬東西,父親穿著寶藍色菖蒲紋杭綢直裰,披著灰鼠皮的大髦,玉樹臨風地站在馬車旁,正和高升說著什麼。

    聽到動靜,他回過頭來,淺淺地笑,豐姿俊朗,如清風明月。

    竇昭心中微滯。

    她知道父親是好看的。

    可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父親。

    在她的印象裡,父親總是微微蹙眉,縱然大笑,眉宇間也帶幾分無法消融的鬱色。特別是靜靜地望著她時,眼波不興,如千年的古井,讓人心中發寒。

    不像現在,年輕、英俊、陽光,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年,看著就讓人暖心。

    “壽姑,”父親的笑臉出現在她的眼前,“爹爹回來了也不喊!”他伸手去捏竇昭的鼻子。

    竇昭下意識地扭過頭去,避開了父親的手。

    父親一愣,然後不以為忤地笑了笑,從身後的馬車裡拿出一個風車,把風車吹得嘩嘩作響,然後舉到了她的面前:“這是爹爹給你從京都買回來的。好不好玩?”

    如果她真是個孩子,會受寵若驚地被這風車吸引,可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是那個買了風車哄著孩子玩的人,她哪裡會把它放在眼裡?

    竇昭伸長了脖子朝著馬車裡瞅。

    母親卻紅著臉,含情脈脈地望著父親,似嬌似嗔地道:“你人平安回來就好,還給我們買什麼東西啊?家裡什麼都有。”

    “那不一樣嘛!”父親從母親手中接過了竇昭,“這是我給你們特意從京都買回來的。”

    母親的臉更紅了,像喝了陳年花雕似的,眼神都朦朧起來。

    竇昭斜著身子想拉開馬車的簾子,但人小臂短,始終都夠不著馬車簾子。

    父親察覺到她的意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屁股,將她放在了馬車上:“你要找什麼?”

    竇昭不理他,一頭鑽進了車廂裡。

    車廂裡鋪著厚厚的被褥,幾本諸如《四書註解》之類的經書隨意地丟在被褥上,角落裡是個溫茶的茶桶,打開蓋子,放著個紫砂的提梁壺。

    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竇昭站在車廂內,茫然四顧。

    難道她記錯了?

    或者是……妥娘說的根本不是事實!

    ※※※※※

    父親遠行初歸,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給祖父問安。

    母親藉口要安排家宴,回了上房,把所有在上房當差的僕婦都叫到了廳堂。

    “是哪個混賬東西告訴姐兒說的那些腌臢話?自己給我站出來!”她大發雷霆,“要是等姐兒指了出來,那可就不是到外院當差、罰幾個月月例的事!我要稟了老太爺,叫了人牙子來,把她賣到那窮山溝溝裡,一輩子也別想吃上個白面饅頭!”

    屋裡一片死寂。

    桌上的茶盅被母親拍得哐噹地響:“好啊!竟然沒有一個站出來。當我查不出來是不?姐兒這才幾歲,話都說不清楚,你們就攛掇著姐兒在我面前胡說八道。這要是姐兒再大些,豈不被你們給教唆壞了……”

    竇昭由個小丫鬟陪著,坐在上房內室的熱炕上,不時地嘆口氣。

    是她自己的主意,誰會跳出來承認啊!

    但竇昭沒有為那些僕婦辯解。

    她現在是個連話都說不好的孩子,以母親的認識,“父親帶了個女人回來”這樣無中生有的話自然是身邊的僕婦教的,她要是為那些婦僕辯解,母親只會更加懷疑有人居心叵測,,那些僕婦就更不容易脫身了。

    她問身邊的小丫鬟:“你叫……什麼?”喉嚨還是像堵著了似的,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小丫鬟受寵若驚,殷勤地道:“回四小姐的話,奴婢叫香草。”

    她道:“我要……妥娘!”

    小丫鬟睜大了眼睛,好奇地道:“妥娘是誰?”

    竇昭傻了眼。

    有人高聲稟道:“七奶奶,七爺回來了。”

    外面一陣響動。

    母親語氣略帶幾分緊張地囑咐:“俞嬤嬤,你把四小姐屋裡的人先帶回去。四小姐今天晚上就歇在我這裡了。其他的人,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有個老蒼的聲音恭敬地應“是”。

    然後又是一陣響動。

    不一會,母親笑語嫣然地著陪父親走了進來。

    見竇昭傻傻地坐在炕上,父親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

    母親不好告訴丈夫竇昭受了人教唆,含含糊糊地笑道:“可能是玩得太累了,等會就好了。”

    父親不再追問。

    丫鬟們端著水、捧了香胰子進來,母親服侍父親更衣,竇昭也被丫鬟抱了下去,梳洗換裳,一起去了祖父那裡。

    祖父住在宅子的西邊,因中堂上寫了幅“鶴壽同年”的匾額,被稱做“鶴壽堂”。

    鶴壽堂屋前是水池假山,屋後是藤蘿花樹,是家中景緻最好的地方。

    在竇昭的記憶中,她來過兩回鶴壽堂。一次是九歲的時候,祖父去世,按祖父的遺囑,靈堂設在鶴壽堂,她回來奔喪;還有一次是回來參加祖父的除服儀式。

    兩次都鬧哄哄的,她甚至沒來得及仔細看一眼鶴壽堂。

    這次夢中重回,她伏在母親的肩膀四處張望。

    水池結了冰,假山蓋著雪,樹木已經凋零,藤蘿也不過是些枯莖,雖然一片蕭索,卻因佈局雅緻,難掩其明瑟。

    她不由暗暗點頭。

    難怪京都的那些老翰林提起祖父都誇他有才情。

    只可惜祖父不耐煩仕途,三十歲不到就辭官回鄉做了田舍翁。

    胡思亂想中,他們到了鶴鳴堂的門口。

    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笑吟吟地把他們迎了進去。

    竇昭望著那美婦,兩眼睛發直。

    她怎麼會夢到了丁姨奶奶?

    要夢,也應該夢見她的祖母才是!

    她可是從小跟著祖母長大的。

    正想著,丁姨奶奶笑著上前捏了竇昭的小手,對母親道:“壽姑今天怎麼了?怏怏的,也不喊人……”

    母親朝著丁姨奶奶使了個眼色,悄聲道:“等會和您說。”

    丁姨奶奶會意,笑著抱過竇昭,陪著母親進了祖父的書房。

    竇昭心裡亂糟糟的。

    祖父年過四旬膝下依舊空虛,嫡祖母做主,給祖父納了兩房妾室。其中一位是丁姨奶奶,一位是祖母崔氏。丁姨奶奶和嫡祖母一樣,無出,祖母也只生了父親一個,他們這一房人丁並不興旺。後來繼母進門,生下了弟弟竇曉,祖母育嗣有功,竇家的人這才改口稱她“崔太太”,父親雖然依舊喊“姨娘”,孫兒輩卻稱了“祖母”,而丁姨奶奶一直是丁姨奶奶。

    嫡祖母過世後,祖父決定不再續弦,由丁姨奶奶主持家中饋,母親進門,就交給了母親,丁姨奶奶只打點祖父屋裡的事,祖父晚年,一直由丁姨奶奶陪著。而祖母則住在離真定縣五十里開外的田莊,只在每年的端午、中秋、春節回來小住幾日。

    竇昭心裡隱約覺得不安,好像有什麼事發生了,而她卻被蒙在鼓裡似的。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遭的人事。

    晚膳的時候,竇昭注意到裝菜的碗碟是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碗碟杯匙一一俱全。

    祖父問父親話的時候,竇昭被丟在了書房的熱炕上玩耍。

    她看到祖父書案上放著那對馬到成功的紫檀木鎮紙。

    竇昭想了想,踮起腳來,數著牆上掛著的那把龍泉寶劍劍穗上的琉璃珠子。

    這些東西,她都曾見過。

    當時它們做為祖父心愛之物,被當成了隨葬品放進了棺材裡。

    她還記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餐具只剩下四個碗、兩個碟子、一個杯子、五把湯匙;紫檁木的鎮紙只有一個;龍泉寶劍劍穗上的琉璃珠子是五顆。

    好像時光倒流,抹去了留在那些物件上的歲月。

    再聽祖父的話:“……此篇出自《論語‧公治長》。你用'大夫心裕而公,忠於謀也'來破題,又用'夫裕則齊得失,公則平物我,而子文以為忠矣,仁則吾不知也'來承題,甚好,可見你於'變式'之法上已深得其中三味……”

    竇昭手腳冰涼。

    她雖然認識字,但從來不曾讀過四書五經。怎能憑空想像出這樣的話來?

    “娘親,娘親!”她驚恐地喊著母親,淚流滿面。

    丁姨奶奶正就著桌上的殘菜吃著剩飯,母親和祖父、父親一起用的膳,坐在一旁和丁姨奶奶說著話,一邊說,還一邊朝著竇昭指指點點的。

    她聞言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公公,我這就帶壽姑到旁邊去玩。”母親抱著她就去了廳堂。

    竇昭死死抱母親,把臉貼在母親的脖子上,感受著母親的溫度,彷彿這樣,才能證明她遇到的不是鬼。

    丁姨娘娘丟了碗過來,摸了摸她竇昭的額頭:“這是怎麼了?平日裡好好的。難道是碰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

    “不會吧?”母親打了個寒顫,遲疑道,“會不會是教唆壽姑的人動的手腳?”

    “沒事。”丁姨奶奶胸有成竹地道,“就算有人動手腳也不怕,我們是行善之家,大仙會保佑我們平安清泰的。等會我替壽姑在大仙面前求兩張表,你在壽姑身上掃兩下,然後燒了,壽姑就沒事了。”

    母親不住地點頭,咬牙切齒地道:“要是讓我查出來是誰不安好心,我要扒了她的皮!”

    “還好是當著你的面說出來的。要是當著七爺說出來,那可就麻煩了。”丁姨奶奶感嘆道,有個小廝跑了進來,稟道:“老太爺、七爺、七奶奶、丁姨奶奶,東府的三爺過來了。”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2 05:57 PM

本帖最後由 okpy 於 2013-10-3 12:21 AM 編輯

第六章 竇家

    竇昭的祖上,是個家無恆產的挑貨郎,機緣巧合,娶了鎮上一家商戶人家的丫鬟為妻。他用妻子陪嫁的十兩銀子在真定的北樓村買了一畝二分地,從此在北樓村安家落戶,繁衍生息。

    這就是後來赫有名的北樓竇氏的起源。

    竇昭的太祖父十歲就在母親老東家的綢緞鋪子裡做學徒。十四歲出師,二十歲就成了綢布店的二掌櫃。東家想把自己女兒的貼身丫鬟嫁給他,他不想自己的子孫後代一輩子轉著東家轉,想娶鎮西窮秀才的女兒郝氏為妻。

    二十一歲的時候,他用自己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八兩銀子做聘禮,娶了郝氏,丟了二掌櫃的差事。

    他帶著郝氏回了北樓村,接過了父親挑貨的扁擔,還有父親一輩子勤扒苦做置下的三十畝良田。農忙時種地,農閒時走鄉串戶。

    次年夏天,郝氏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

    他在村頭遇到了一個收棉行商。

    真定府種棉花。

    收棉行商想找個熟悉本地農戶的人幫他收棉花。

    父親毛遂自薦。憑著在綢布店苦練出來的本事,眼睛一瞥,就知道棉花有多少斤,手一拎,就知道棉花裡有沒有摻假,能打算盤會記帳。

    夏天過去,除了事先約定的酬勞,收棉行商另外打賞了竇昭太祖父十兩銀子,並且和他約定,明年這個時候再來幫忙。

    到了冬天,竇昭的太祖父走遍了真定縣的十里八鄉。等到了來年的夏天,哪家種了多少棉花,棉花是好是壞,棉戶為人是否好打交道,清清楚楚;收棉、過秤、算帳、入庫、做帳,絲毫不錯。那行商只要搖了扇子坐在樹蔭下喝茶就行了。

    “看樣子,有我沒有都是一樣的,我在這裡還要開銷住店、吃飯的錢。”行商笑和竇昭的太祖父商量,“我有個主意。我先預支你一部分錢,你自己收棉花,然後把收的錦花送到我那裡,憑棉花的優劣我們結算。你覺得如何?”

    竇家就是這樣,靠收棉花起的家。

    等到了竇昭的高祖父手中,竇家的人把從真定、獲鹿、元極、平山、行唐等縣收到的棉花販到江南去,換了江南的絲綢賣到四川,再把四川的藥材運往京師變成銀子,買了金銀珠寶賣給真定府達官顯貴。

    竇昭的高祖父只用安安心心的讀書,考取功名就行了。

    只是他懸樑刺股也只考中了一個秀才。

    但這並不妨礙他娶了隔壁行唐縣安香村趙舉人的女兒為妻。

    趙家和竇家可不一樣!

    人家是有族譜的。

    家中雖然只有一百二十畝地,但人家的祖選可以追溯到周穆王時期。而且“趙”還是前朝的國姓,趙家祖上是改朝換代的時候從舊都卞京搬到這裡來的。

    安香的趙氏,也是竇昭的外家。

    竇昭的高祖父和趙氏成親之後,生了兩個兒子。長子竇煥成,次子竇耀成。

    兄弟倆從小就聰慧過人,跟著外祖父趙舉人讀,及長,送至京都的國子監進學。後至德十三年,兩兄弟同時金榜提名。

    哥哥二甲第三名,弟弟二甲三十七名。

    竇家至此真正的富貴起來。

    之後哥哥考中了庶吉士,留在了翰林院,在行人司觀政。弟弟則外放南昌府的進賢縣做了一名縣丞。

    竇昭的高祖父到底福淺,風光了沒幾年,就駕鶴西去了。

    死的時候,兩兄弟都不在身邊。

    兩兄弟回鄉守制,除服後,回京待缺。

    哥哥到底是庶吉士,曾在行人司呆過,很快就謀了個都察院御史的差事。弟弟蹉跎了大半年,才在哥哥的打點下謀了個雲南按察司經歷司經歷之職。

    在弟弟的印象中,雲南窮山惡水、瘴雨蠻煙,有官員在赴任的路上就暴病身亡,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若是繼續留在京都候缺,一來是他們兩兄弟初入仕途,好的差事未必能弄得到手,二來朝官命官三年一升,等他謀個好缺,哥哥只怕早就升了從六品。

    他越想越覺得沒意思,索性辭官回了真定縣。

    趙氏的日子過得既體面且舒心,要說有什麼足之處,就是兩個兒子都在外為官,她怕自己死的時候和老頭子一樣,沒有兒子送終。

    竇耀成願意回鄉,她自然是十二分的願意。

    反正大兒子仕途順利,二兒子回來,正好在她面前盡孝,還可以幫著管管家裡的庶務。

    戴進士及第光環的竇耀成和竇家的那些先祖做買賣來不可同日而語。

    在京都兌成的銀子不再賣金銀珠寶,而是做為印子錢,或放給那些些窮翰林;或放給了那些剛剛謀了差事外放需要大筆銀子應酬和置辦官轎官服七品芝麻官;或是回京述職需要請客送禮封疆大吏。之後隨著這些官員的升遷罷黜,竇家開始插手河道的石料、九邊的糧草、浙江的鹽引……

    銀子像水似的湧了進來,讓趙氏和竇煥成眼花繚辭亂、膽戰心驚。

    已是都察院右僉事的竇煥成不止一次的告誡弟弟:“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你還是藏拙些。”

    竇耀成不以為意:“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這也是狐假虎威。你致仕了,這買賣我也就不做了。”

    竇煥成卻覺得這錢賺的不乾淨:“南貨北賣,掙得好歹也是辛苦錢。你這樣,是官商勾結!是發國難財。”

    竇耀成冷笑:“大兄這個時候嫌錢髒手了?哥哥要買宋刻孤本的時候怎不嫌錢髒?要資助同僚遺孤的時候怎麼不嫌錢髒……”

    “你!”竇煥成氣得嘴唇發抖。

    兩兄弟不歡而散。

    趙氏看著心裡難過,勸竇耀成:“你就聽聽你阿兄的吧!他在都察院任職,糾劾百司,見得多,他不會害你的。”

    竇耀成不想母親擔心,又不願意向大兄低頭,隨口道:“您看那些做官的,哪個不爭著巴結?不必開口,自有人送吃送喝送銀子,還怕送了不收。我和大兄不一樣,我一天賺不到銀子一天就沒吃的。”

    趙氏卻聽了進去。呵呵笑道:“你以為娘老糊塗了。”心裡卻想著大兒子只有那一點俸祿,每次回來不是給孝敬她人參燕窩就是珠寶玉石,大房的媳婦孫子孫女四季的衣裳首飾年年添新的,可見日子過得的確是很不錯。大兒子的話說的有道理,但小兒子的買賣做得也不容易。上次去淞江府,為了應酬那些官老爺,喝酒喝得聞到酒味就不舒服。就是這樣,小兒子嫌的錢子從來也不曾藏私,全都交到了公中,所有的收益都和大兒子均分。

    這麼一想,就憐惜起小兒子來。

    有官身和沒官身的就是不一樣。

    要不然這世上的人為何擠破了腦袋都要做官。

    老太太的心偏向了小兒子。

    而竇耀成斷了仕途,買賣有得力的管事,他的心思漸漸放在了享受上。

    開始只是呼朋喚友,把酒言歡,後來開始梨園聽戲、章台走馬。

    趙氏知道勸小兒子:“你是有身份的人,怎能和那些販夫走卒的女人一個桌上喝酒?不如買幾個聰明伶俐小丫頭回來,請了真定府的名角調教,自己養個戲班子,即有體面,可以及解悶,逢年過節的時候還能熱鬧熱鬧。”

    母親發了話,竇耀成還有什麼顧忌?

    他玩得越發荒唐。

    兩兄弟之間的分歧也越來越深。

    趙氏看著這樣不行,請了娘家的哥哥出主意。

    趙舅爺想了想,道:“請兄弟,明算帳。不如趁著你在的時候把家分了。大家各過各的,也就沒什麼好說了。”

    趙氏沉思良久,痛下決心:“總比我死後鬧出分產不均的笑話好。這分家的罵名,我背了。反正我已經是半截進土的人了。”然後把大兒子叫了回來:“……不要再為這些瑣事爭吵!”

    “母親,這不是瑣事。”竇煥成不同意分家,試圖說話母親,“仕途一時榮,文章千萬好。家族立世之本不在舉業,而在於門風。有舉業,沒有門風,守得住本心不被紙醉金迷所惑還好,若是守不住,比那尋常人還淒慘;有門風,沒有舉業,堂堂正正的行事,清清白白的做人,歪風邪氣不敢浸,自有福緣……”

    “我知道,我知道。”趙氏敷衍道,“是我想分家。我不想再看到你們這樣鬧騰下去了。特別是你弟弟,十年寒窗苦,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你們兄弟一場,你不照顧他,誰照顧他?可這兄弟也如夫妻,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生傷,再好的感情也經不住。你就當是孝順我,把這個家分了。”

    竇煥成在母親面前發誓:“我一定會照顧好弟弟。不用分家……”

    趙氏搖頭:“你聽我說。你爹爹雖然留下了萬貫家財,卻不及竇家現在家財的三分之一。我想把家中的財產一分為三,我一份,你一份,你弟弟一份。我跟著你弟弟過,等我去了,我的那一份就留給你弟弟……”

    這是要分家呢?還是要分財產呢?

    這是母親的意思呢?還是弟弟的意思呢?

    竇煥成不敢多想,他點了頭。

    趙氏請趙舅爺、當時真定縣的縣令、兩個媳婦的娘家一個起做中人,把家分了。

    既然母親跟著弟弟,竇煥成讓出了位於真定縣的大宅,在縣城的東邊蓋了個五進的青磚瓦房。

    從些竇家一分為二。

    竇煥成那一支被人稱為“東竇”,竇耀成這一支被人稱為“西竇”。

    竇耀成,就是竇昭的曾祖父。

    果如竇煥成所擔憂的那樣。沒幾年,竇耀成妻妾爭寵,鬧出了人命案,又牽扯出很多內院污垢。雖被壓了下去,但西竇這一支卻傷了元氣,竇耀成不到四旬就病逝了,只留下兒子竇氣數已盡似的,子嗣零調,只活下了竇昭的祖父竇鐸。

    “東竇”卻人丁興旺。

    竇煥成有兩兒三女。九個孫子,三個孫女,十一個外孫女,其中兩個兒子一個女婿都先後中了進士。

    他沒有忘記自己在母親面前的承諾,始終於竇耀成這一支照顧有加。

    竇耀成去世後,竇煥成把年幼的竇鐸接到了自己的身邊,幫竇鋒管理家產,親自教他讀書進學,成家立業。死後還留下遺囑:“東西兩竇是一家,分居不分宗”。

    竇鋒對伯父比父親的印象更深刻。他把竇煥成當成自己的父親一樣,兒子竇世英出生後,和東府竇家“世”字輩的兄弟一起排了序。

    所以竇昭的父親雖然是獨子,卻被稱為七爺。

    而被稱為三爺的,則是竇昭二伯祖的長子竇良榜。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2 06:00 PM

本帖最後由 okpy 於 2013-10-3 12:22 AM 編輯

第七章 疑惑

    聽說竇世榜來了,父親親自去將他迎了進來。

    他手裡提著筐桔子。因都是家裡人,母親和丁姨奶奶沒有迴避。大家見過禮,竇世榜指了指桔子,笑著對祖父道:“是大哥送回來的,我特意拿了點您嚐嚐。”然後從小筐裡掏了個桔子遞給竇昭:“壽姑,吃桔子。”

    竇昭人還有些呆滯。

    母親戳了戳她。

    她喃喃地說了聲“多謝”。

    竇世榜笑著摸了摸竇昭的頭。

    祖父就道:“上炕坐吧!我這裡有慎行送的大紅袍。”

    丁姨奶奶立刻轉身去了旁邊的小茶房沏茶去了。
    竇世榜也不客氣,上炕盤腿坐在了祖父的對面。

    竇昭拿著桔子,安靜地依偎在母親的懷裡,眨也不眨地盯著竇世榜。

    十年前就已經過世的三伯父,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眼前,還叫她吃桔子!

    想她在田莊裡的時候,三伯父隔段時間就會去探望祖母,每次去,都會給她帶點小玩意,或是時新的帕子,或是漂亮的頭花,或是稀罕的吃食,有一次,還送了她一對無錫娃娃娃。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穿著紅色描金的小襖,笑瞇瞇地作著揖,把田莊裡的小孩都羨慕得不得了。她把那對娃娃擺放在窗台上,直到她十二歲離開田莊,那對娃娃才被收到箱籠裡,隨著她從定縣到京都,留在了濟寧侯府。

    那些日子,三伯父的到來如同照在她身上的一縷陽光,讓她變得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她從來不曾忘記。

    竇昭的眼角有些模糊,聽見竇世榜笑道:“……大哥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蘭哥兒前些日子來信,說入秋到現在,大哥已經犯了三次心絞痛。只因河工未完,不敢有所怠慢。大哥來信,說等過了這些日子,他就準備辭官回家,和小叔一起潛心研究易經。”

    祖父哈哈大笑,道:“仕途雖榮,案牘亦苦。誰讓他要做官的!”說著,笑容漸薄,正色地道,“他這心絞痛一日比一日厲害,可請大夫看過?”

    “江南名醫都請遍了。”竇正榜道,“可大家都沒有什麼良方。只是一味的讓靜養。大哥是那歇得住的人嗎……”

    竇昭在一旁聽著,思緒卻已飄遠。

    大伯父叫竇世樣,是大伯祖的長子。比父親大三十八歲,比祖父小四歲。他和祖父一樣,從小跟著曾伯祖讀書,和祖父說是叔侄,實際上情同手足。竇昭記事的時候,他已經去逝。說是為了修河道,累死在了揚州府任知府任上,事蹟還寫在祠堂的青石碑上。建武四年,江南發大水,很多河堤都被沖垮了,只有大伯父在任時修的那段河堤安然無恙。大伯父的政績被重新翻了出來,皇上為此下特聖嘉獎大伯父。

    蘭哥兒是大伯父三十六歲上才得的獨子,二十一歲就考中了舉人,之後卻屢試不第。皇上念著大伯父功勞,蔭恩他為句容縣主薄。他來京都謝恩的時候,在京都的竇氏族人紛紛為他接風洗塵。竇昭因為繼母的緣故和竇家的人不近,只派人送了賀禮。

    難道大伯父的罹日就在這幾天?

    自己要不要提醒三伯父一聲呢?

    可她說的話三伯父會聽嗎?

    竇昭猶豫著。

    丁姨奶奶領著兩個丫鬟端著茶點走了進來。

    母親把她放到了地上,幫著丁姨奶奶端茶、擺放點心。

    竇世榜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讚了聲“好茶”,然後感慨:“這可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啊!”

    慎行是竇昭的二伯父竇世棋的字,是竇世樣的胞弟,比竇世樣小八歲,比竇世榜大四歲。他二十六歲就中了進士,之後一直在外做官,在江西布政使的位置上致的仕。

    竇昭只聽說過這個人,根本就沒見過——她在真定的時候,他在外做官;他致仕回鄉,她已經嫁到了京都。

    大紅袍產自武夷,聽三伯父這口氣,他現在應該在福建為官。

    祖父聽了哈哈大笑,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關鍵是個'靠',怎比得上你,我們可都指望著你吃飯呢!”

    竇家在外做官的多,為了科舉“兩耳不聞窗上事,一心只讀賢閒書”的人更多。

    竇世榜管著東、西兩竇的庶務。

    他聞言嘿嘿地乾笑了兩聲,表情訕然。

    竇昭記起來了。

    三伯父不僅和二伯父、四伯父、五伯父一起參加過鄉試,還和六伯父、父親、大侄兒竇文昌、二侄兒竇玉昌、三侄兒竇秀昌、四侄兒竇榮昌一起參加過鄉試……好像一直都沒能中。

    父親見了端了茶盅:“喝茶,喝茶!”又高聲吩咐母親,“三哥難得來一趟。你去跟灶上人說一聲,做幾個下酒的小菜,我陪爹爹和三哥喝兩杯。”

    “不用了,不用了。”竇世榜看了父親一眼,笑道,“大哥讓我給小叔帶了幾句話。天色不早了,我傳了話就要回去了。”又道,“快過年了,家裡還有一大堆事等著我呢!”

    “那也不耽擱這會功夫。”祖父笑道,父親卻拉了母親,“既然三哥有話和爹爹說,那我們就先回屋了。”也不管母親的驚訝,推搡著母親出了鶴壽堂,“三哥這個時候來,肯定是有要緊的事。”

    母親釋然,又許久沒見到父親了,望著父親的眼神柔得藤蔓:“那好。妾身回去服侍相公早些歇了吧!”

    “好,好,好。”父親應著,回頭朝著鶴壽堂望瞭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竇昭順著父親的眼光望了過去。

    四周靜悄悄的,積雪在月色下閃爍著清冷的碎芒,祖父書房桔色的燈光顯得格外的溫暖。

    竇昭狐疑。

    母親卻一無所觸,一路上說說笑笑的回了上房。

    有個兩鬢斑白的僕婦迎了上來,行著福禮喊著“七爺”、“七奶奶”。

    她的樣子很嚴肅,眼神卻很溫和。

    竇昭一看就心生好感。

    母親把她交給了那婦人:“俞媽媽,今天你帶著壽姑歇在暖閣吧!”

    俞媽媽微笑著應“是”。

    父親奇道:“壽姑的乳娘呢?”

    “她受了風寒。”母親說著,徑直往屋裡去,“我怕她過了病氣給壽姑。”

    父親只得跟上。

    一行人進了廳堂。

    父親和母親往內室去,俞媽媽抱著竇昭往內室後面的暖閣去。

    她還沒有等到那個女人,怎能就這樣離開母親!

    “娘親,娘親!”她在俞媽媽懷裡扭著身子。

    “四小姐,莫哭,莫哭!”俞媽媽哄著她,回快了腳步,“俞媽媽陪著你玩翻繩,好不好?”

    父親猶豫道:“要不,今天就讓壽姑和我們一起睡吧!”

    “這……”母親目光幽怨地望著父親。

    父親好像沒有看見似的,吩咐俞媽媽:“把壽姑抱過來吧!”

    俞媽媽遲疑著,瞥了母親一眼,見母親咬著嘴唇沒說話,笑道:“七爺一路風塵辛苦了……”

    “讓你抱過來就抱過來!”父親不悅。

    俞媽媽不再躊躇,把竇昭交給了母親。

    父親卻接手把竇昭抱進了內室。

    丫鬟們端了熱水、帕子進來服侍梳洗。

    母親服侍著父親,父親卻逗著竇昭,竇昭緊緊地粘著母親,亂哄哄的,卻有種異樣的溫馨和熱鬧,竇昭心裡滿足又歡快。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竇昭拉著母親的衣襟躺在父母的中間。

    母親支肘托腮,輕聲軟語地和父親說著話:“你還是住在靜安寺旁邊的胡同嗎?保山有沒有和你一起?”手越過竇昭,輕輕地扶著父親的手臂,大紅色繡著並蒂蓮的肚兜在燈光下鮮豔明麗,雪白豐盈掩不住地露出大半個山巒來,看得竇昭面紅耳赤,忙閉上了眼睛,在心裡默默地念道:母親,我知道小別勝新婚,我不應該破壞你的好事,可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等我幫你把那個女人趕跑了我就走……

    父親閉著眼睛,哼哼了兩聲,道:“快點睡吧!明天清早父親還要考我呢!”說著,翻了個身。

    母親的手落空了。

    她嘟了嘟嘴。

    父親發出輕輕的鼾聲。

    屋子裡更是寂靜。

    母親躺了下來,輕輕地擰了擰竇昭的小鼻子,悄聲道:“你這個小壞蛋!”

    這樣的母親,真實而不失天真爛漫,惹得竇昭差點笑出聲來。

    有丫鬟腳步凌亂地跑了進來,隔著帳子稟道:“七爺,七奶奶,丁姨奶奶過來了,說老太爺找七爺有要緊的事,讓七爺立馬就過去。”

    母親愕然。

    睡著了的父親卻骨碌就爬了起來,道:“你說什麼?老太爺讓我現在就過去。”聲音緊繃。

    丫鬟應了聲“是”。

    父親遲疑了片刻。

    母親道:“那你快過去吧!說不定是與大伯父讓三伯父帶的話有關係……”一面說,一面坐了起來。

    “是啊,是啊!”父親喃喃地道,掀起被子披衣就下了床,也不理會母親在身後喊著讓他加件衣裳,匆匆跟著丁姨奶奶去了鶴壽堂。

    俞媽媽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低聲道:“七奶奶,您看要不要派人過去看看?”

    “還是不要了吧!”母親患得患失地道,“萬一說的是朝廷上的事就不好了……不還有丁姨奶奶嗎?到時候我去問她就是了。”

    竇昭心中疑影重重。

    丁姨奶奶從進門到離開都垂著頭,沒有正眼看母親。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2 06:03 PM

本帖最後由 okpy 於 2013-10-3 12:23 AM 編輯

第八章 事發

    竇昭有心暗示母親幾句,想到那邊廂房還關著一屋子沒有處置的丫鬟、媳婦子就覺得頭痛。

    她哧溜地爬了起來,坐在床上高聲地喊著“爹爹”。

    要是母親夠聰明,就應該靈機一動,抱著她去父親。

    如若祖父責怪下來,只要把責任往她身上一推,祖父難道還和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計較不成?

    可是,她顯然高估了母親的智慧,也高估了她的影響力。

    看見她鬧騰,母親很不高興地蹙著眉:“這麼晚了,這孩子怎麼還不睡?”然後吩咐俞嬤嬤:“把姐兒抱下去吧!她吵得我頭痛。”

    俞嬤嬤歉意地衝著母親笑,手腳麻利地幫她穿衣裳:“四小姐,乖,俞嬤嬤抱你去找乳娘!你別哭……”

    竇昭很想學著那些田莊的村婦朝母親翻個白眼表示不屑。

    母親怎麼這樣幼稚?

    她要是像母親,恐怕早就被人吃得屍骨不剩了。

    竇昭一把抱住垂在床邊的幔帳,哭著喊著要“爹爹”,最終還是被強行地抱到了內室後的暖閣。

    沒有了母親,竇昭也歇了菜,蔫蔫地由俞嬤嬤把她放在了炕上。

    俞嬤嬤默默地幫她整了整凌亂的頭髮,看竇昭的目光有些恍惚,低聲道:“你是不是也覺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尋常?我要去偷偷看一眼,你乖乖地待在這裡,不要吵鬧,好不好?”

    竇昭頓時來了精神。

    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看不出來,俞嬤嬤這樣的精明能幹。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俞嬤嬤一愣,隨後慈善地笑了起來,頗有些感慨地道:“我們四小姐可真聰明,小小年紀,卻萬事心裡都有數。不像七奶奶……”說到這裡,她猛地一振,自言自語地道,“我和個孩子說這些什麼什麼……”然後轉身叫了個丫鬟進來:“含笑,你在這裡陪著四小姐,我去鶴壽堂看看。”

    含笑十七、八歲的年紀,相貌周正,一副溫柔穩重的樣子。

    聽了俞嬤嬤的話,她很驚訝,但很快正容應了聲“是”,十分伶俐地道:“若是有什麼事,我立刻讓雙枝去叫你。”

    俞嬤嬤滿意地點了點,快步出了暖閣。

    含笑和竇昭上了熱炕,見竇昭不哭也不鬧,沉靜的像個大人,她微微地笑,柔聲問竇昭:“四小姐,我拍您睡覺可好?”

    竇昭搖了搖頭。

    含笑的笑意越發的濃郁,道:“那我陪您翻繩可好?”

    難道她很喜歡翻繩嗎?

    竇昭搖了搖頭。

    含笑笑道:“那您在幹什麼?”

    “等……嬤嬤。”竇昭道。

    含笑訝然地望著竇昭。

    竇昭不理她,拉了個大迎枕過來,靠在上面發呆。

    含笑失笑,幫竇昭搭了件薄被。

    她是從父親待母親的態度中感覺到異樣,俞嬤嬤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了不對勁呢?

    還有什麼事她不知道呢?

    竇昭沉思著,眼皮子越來越重。

    不行,得等到俞嬤嬤回來。

    她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妥娘,她到底是怎麼人?

    竇昭搖了搖頭,強行將上眼皮和下眼皮分開。

    可幾息過後,眼皮又自有主張地垂了下去。

    不能睡覺!

    睡著了,說不定她就又回去了。

    到時候她回到了紫藤花那個夢裡去了怎麼辦?

    “含笑,”竇昭使勁地睜著眼睛,“嬤嬤,找!”

    “不行!”含笑輕輕地擺手,“我要在這裡陪著您。”

    “我,聽話!”竇昭道。

    含笑思忖半晌,見竇昭表情越來越堅定,猶豫道:“好吧,我去看看俞嬤嬤在幹什麼?”隨後叫了雙枝進來。

    雙枝是個臉兒圓圓的小姑娘,她不聲不響地陪著竇昭。

    不一會,含笑折了回來:“四小姐,俞嬤嬤和夫人去了老太爺那裡。”

    “哦!”竇昭讓含笑去找俞嬤嬤。

    含笑無論如何也不答應:“……被發現了,奴婢不死也要脫層皮。”

    這倒也是。

    竇昭是管過家的,知道這其中的厲害。

    她只能等俞嬤嬤和母親回來,恨自己為什麼會被束手束腳,而不是像在另一個有紫藤花的夢裡,想幹什麼就乾什麼。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母親和俞嬤嬤還沒有影子,竇昭的眼皮子粘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她陷入一陣甜甜的酣睡。

    好像只有一瞬間,又好像有千萬年,竇昭睡了過來。

    她想也沒想,就跳了起來。

    有人在旁邊喊著“四小姐”。

    竇昭睜開眼睛,看見了雙枝含笑的圓臉。

    她長長地鬆了口氣。

    還在夢裡。

    她驟然間踏實了,問雙枝:“含笑?嬤嬤?母親?”

    “含笑被俞嬤嬤叫去了。”雙枝笑著幫竇昭穿衣裳,叫小丫鬟倒了熱水進來。

    暖閣裡熱鬧起來。

    竇昭眼睛微瞇:“含笑,在哪裡?”

    雙枝笑道:“在老太爺那裡。”說著,眼角余光看見暖簾被撩了道縫,有人朝裡張望。

    她臉一沉,低聲喝道:“是誰在暖簾外面,鬼鬼祟祟的?”

    立刻有個小丫鬟去撩了暖簾。

    暖簾後的人無所遁形,不安地絞著手指頭:“我,我找四小姐?”然後虛張聲勢地大嚷道,“是四小姐讓我幫她打聽個人……”

    竇昭循聲望過去,看見了香草。

    她心頭微動,高聲喊著“香草”。

    雙枝和小丫鬟滿臉困惑,但還是放了香草進來。

    香草得意地朝著雙枝和小丫鬟揚了揚下巴,狗腿地跑到了竇昭面前,低聲下氣地道:“四小姐,您說的妥娘,我找到了。”她說完,語氣微頓,眼神飽含著某種期翼地望著她。

    竇昭微微地笑。

    在濟寧侯府,這樣的丫鬟她見著多了。

    為了能出人頭地,只要能看到一絲希望,她們就會使出渾身解數地抓住。

    她並不反感這樣的人和這樣的做法。

    如果大家都安於現狀,那生活還有什麼奔頭。

    只不過香草的做法太過浮躁,把希望寄託於一個還不懂事的小孩子,少了審時度勢深謀遠慮。但還是要感謝香草的浮躁。要不然,她又怎麼會有妥娘的消息?

    竇昭對雙枝道:“賞,香草!”

    雙枝拿不定主意。

    做為主家,四小姐也太……年輕了些!

    要不要先去請七奶奶示下呢?

    她琢磨著,看見香草眼睛一亮,已曲膝向竇昭行禮道謝,之後湊到竇昭面前嘰嘰喳喳地道:“妥娘是後院漿洗房的小丫鬟,七奶奶到大慈寺上香的時候撿回來的。您找她什麼事?要不要我幫您把她叫來?她很好說話的。在漿洗房,髒活、累活都搶著做,漿洗房的那些嫂子們都很喜歡她。我一打聽,她們就帶我找到了妥娘……”

    竇昭恍然大悟。

    能在母親或是她身邊當差的,都是竇府有頭有臉的僕婦,她們又怎麼會認識漿洗房的粗使丫鬟?反之,妥娘做為竇府的粗使丫鬟,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並未參與,不過是事後聽人說起而已。這也解釋了妥娘的話為什麼與事實不符……

    她眼皮子一跳。

    事實!

    難道以她的心底,認識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不成?

    那她又在哪裡呢?

    早先被她忽略的一些想法重新在海腦裡旋轉,讓竇昭膽戰心驚,遍體生寒。

    有個小丫鬟衝了進來。

    “雙枝姐姐,大事不好了。”她神色慌張,如臨大敵,“鶴壽堂,鬧起來了!”

    竇昭心裡一突。

    雙枝已急急地道:“出了什麼事?”

    “七爺在京都的時候被個女人迷住了,”她臉色發白,“要把那女人納進門,還請了東府的三爺來說項。老太爺氣得半死,撥劍要殺七爺呢!”

    “啊!”屋裡亂成了一團,“後來怎樣了?”

    “還好三爺沒走,把老太爺給攔住了。”小丫鬟道,“可七爺鐵了心讓那個女人進門,大冬天的,跪在雪地裡求老太爺答應。結果七奶奶找了去,七爺就求七奶奶。把七奶奶氣得半死,不僅沒有答應,還哭鬧著罵七老爺忘恩負義,連老太爺都插上不上嘴。三爺見了,讓大福悄悄地把三奶奶請過來。”

    “難怪雙枝姐姐被俞嬤嬤叫去後就見了影蹤!”

    “那女人難道比七奶奶長得還好看嗎?”

    “老太爺到底答應那女人進門了沒有?”

    “那家裡豈不是又要多個主家了?”

    丫鬟八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沒有誰注意竇昭的表情。

    竇昭泥塑般傻傻地坐在那時,心裡如驚濤駭浪般洶湧,充滿了苦澀。

    她自主持了濟寧侯府的中饋、成了當家理事的人之後就一直很是困惑,三伯父作為竇家因管理庶務有方而備受竇氏子弟尊敬的長輩,怎麼會隔三岔五地就去田莊探望妾室出身、和竇家人根本沒有什麼交集的祖母?

    原來,他是去探望她的。

    因為母親最後被迫自縊,做為幫著父親說項的三伯父,他心裡應該是充滿了無法對她言明的愧疚。

    竇昭想到了三伯父看她的眼神。

    總是慈愛中帶著幾分憐惜。

    還有三伯父死後留下的遺囑,要把他收藏的幾幅前輩的名人字畫都留給她。

    那時候竇氏還沒有分家,三伯父沒有私產,留給親生兒子竇繁昌、竇華昌兄弟的也不過是幾方硯台和玉石。

    她一直以為那是因為三伯父特別喜歡自己的緣故。

    可見人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實,聽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實,甚至是感受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實。

    竇昭啞著聲音道:“我要,妥娘!”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2 06:06 PM

本帖最後由 okpy 於 2013-10-3 12:23 AM 編輯

第九章 丫鬟

    丁姨奶奶進門年餘都沒有動靜,竇昭的嫡祖母非常的著急。偶爾聽說竇家田莊有戶姓崔的人家,生了八個兒子兩個女兒全都活了下來。因為孩子多了養不起,還送了兩個兒子給別人家做上門女婿,現在又想用十四歲的長女給三兒子換親。

    竇昭的嫡祖母覺得這是天意,見過崔家的長女雖然人高馬大、身材健碩,五官卻不失清秀,沒有商量竇昭的祖父就花了二百兩銀子把崔家的長女抬進了門。

    十個月後,竇昭的父親出世。

    孩子剛過了百日禮,竇昭的祖父就招了竇昭的嫡祖母去,指了還在襁褓中的竇世英道:“你親自帶這個孩子,不要讓那個大字也不識一個的崔氏把他給毀了。”

    就這樣,崔氏被送到了竇家位於東積村那個只有一百多畝地的小田莊,直到她逝世。

    所以,從本質上講崔氏一直是個村婦。

    竇昭和她一起生活的那些年,崔氏不僅帶著她給屋後的菜園子澆水、捉蟲、除草,還告訴她怎樣管理莊管,怎樣養雞餵豬……用崔氏的話來說:“學會了伺候莊稼,走到哪裡也餓不死!”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竇昭,知道什麼時候春耕,什麼時候秋收,什麼時候種菜,什麼時候孵雞仔,甚至可以根本冬天的氣候推斷來年的天氣,不像個世代官宦家的小姐,反而像個鄉紳家的女兒。

    她第一次見到妥娘,剛過完十歲的生辰不久。大人們都忙著春耕,祖母和管事去了田頭,她和幾個丫鬟站在屋前的榆錢樹下看村裡的孩子摘榆錢芽。

    一條毛毛蟲掉在竇昭的肩膀上,嚇了她一大跳,她又捉了毛毛蟲去嚇唬那幾個丫鬟,大家你推我搡的尖叫著,亂成了一團。

    妥娘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發瘋似的衝過來打著她的丫鬟,叫嚷著:“她是小姐,是竇家的小姐,你們怎麼敢對她不敬?我打死你們,我打死你們……”

    想到這些,竇昭有些激動。

    繼母進門後,服侍母親的人或因資歷太淺而被賣了,或是被繼母以服侍過母親有功勞為由放了籍,或是被打發回了舅舅家,沒有人告訴她母親的事。哪怕是疼愛她的祖母,也不止一次的對她說:“人要向前看,總問那些有什麼用?你應該多想想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想想嫁到濟寧侯府後怎麼討你婆婆的歡心才是。”

    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恐懼。

    母親是怎麼死的?

    為什麼大家都諱莫如深?

    繼母王氏的貼身嬤嬤胡氏說母親是因為生了女兒……

    那豈不是她害死了母親?

    是不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被送到鄉下祖母這裡來的呢?

    母親活著的時候,有沒有討厭過她?有沒有後悔生下了她?

    隨著年紀的增長,她越發不敢問。

    母親的死,成了竇昭心頭的一滴血。

    是妥娘告訴了她真相,還在面對祖母責問時反駁道:“我不知道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害人之心不可用,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王氏要害四小姐,四小姐什麼也不知道,豈不是連個防備都沒有?你們這樣,不是在幫四小姐而是在害四小姐!”

    竇昭至今還記得祖母臉上的震驚之色。

    之後祖母什麼也沒有說,把妥娘留在了田莊。

    妥娘的性格就可想而已。

    她現在寸步難行,急需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人。

    沒有比妥娘更合適的了!

    香草聞言不顧雙枝的反對,立刻主動幫她找來了妥娘。

    妥娘茫然地望著竇昭,拘謹中透著幾分緊張,輕聲喊著“四小姐”。

    這時的妥娘,年輕,紅潤,目光溫順且羞澀,與竇昭記憶中那個面容憔悴、目光黯然的女人像是兩個人。

    竇昭心裡酸酸的。

    她問妥娘:“你,知道,我嗎?”

    “知道。”她小聲地道,“剛才在路上,香草告訴我了。您是七奶奶的女兒,竇家的四小姐。”

    知道她是七奶奶的女兒就好!

    竇昭微笑著點了點頭,伸了手讓妥娘抱,道:“我們,去,鶴壽堂。雙枝,帶路。”

    妥娘毫不猶豫地抱了竇昭,雙枝卻很猶豫,道:“要是萬一……”

    “我,要去!”竇昭瞪著雙枝。

    雙枝訕訕然地笑。

    一旁的香草忙道:“那我呢?四小姐,我呢?”

    人的身邊不可能只有一種人,有時候,長處會變成短處,短處會變成長處。

    “跟著。”竇昭笑道。

    香草歡喜地應“是”,在前面帶路。

    這下雙枝想不去也不行了。

    一行人去了鶴壽堂。

    有小廝把他們攔在了門口:“老太爺說了,誰也不讓進!”

    妥娘不安地望著竇昭。

    雙枝束手無策,就差說“我早就說過”之類的話了。

    香草則笑著上前插科打諢地喊著“哥哥”,道:“我們是奉了七奶奶之命,把四小姐送進去的……”然後朝著鶴壽堂擠了擠眼睛,“裡面不是鬧騰開了嗎?我們這才送四小姐過來的。哥哥要是不信,不進去通稟一聲。”

    小廝不再堅持,放他們進了院門。

    雙枝小聲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吧?萬一他真的去請七奶奶示下……”

    “不會的!”香草篤定地笑道,“我們不敢靠近鶴壽堂,難道他們就敢!”

    竇昭暗自點頭。

    鶴壽堂裡傳來母親有嘶啞而尖銳的聲音:“……你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你要納妾,為何不直接和我說,要請了三伯父來父親面前說項,不過是因為你自己也明白你這樣做對不起我,有失君子之德,偏又心思齷齪,被女色迷住,想萬無一失,用長輩來壓我罷了!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請了兩家的長輩出面好好的說道說道好了……”

    “七弟妹,七弟妹,”三伯父求饒道,“納不納妾,不過是小事。既你不同意,那就算了。何必要鬧得兩家長輩不安生,鬧得滿城風雨讓別人看笑話呢?萬元,你快向弟妹陪個不是。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還請弟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萬元,是父親的表字。

    母親安靜下來,父親卻小聲嘀咕著,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竇昭忙道:“我們,進去!”

    這個時候,香草和雙枝就有些害怕起來,妥娘則面帶毅色地跑著竇昭進了廳堂。

    “什麼人?”站在門口的丁姨奶奶大聲喝道,表情凜然,是竇昭從來未曾見過的。

    妥娘縮了縮肩,又很快站直了身子,聲音顫抖又不失恭敬地道:“是四小姐,讓我抱她進來……”

    聽到動靜,滿面寒霜坐在太師上的母親和搓著手團團轉的三伯父愕然望過來,面向中堂跪著的父親一則躍而起,惱羞成怒沖她們喝道:“怎麼回事?”

    祖父並不在廳堂。

    竇昭還沒來得及開口,母親冷笑一聲站了起來。

    “你做錯了事,衝孩子發什麼火?”她一面說,一面走過來抱了竇昭,然後柔聲地問,“出了什麼事?”目光犀利盯著妥娘。

    竇昭搶在妥娘前面道:“娘親,娘親,我要,妥娘,我要,妥娘!”

    母親想到廂房裡關著那些丫鬟,皺了皺眉。

    她沒認出妥娘。

    把妥娘安排在府裡做個粗使丫鬟混口飯吃,於她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根本就不會記在心上。

    有小丫鬟戰戰兢兢地進來稟道:“三太太過來了!”

    三伯父聽著精神大振,只想快點把竇昭他們打發了好說正經事:“不過是個丫鬟,壽姑想要她,賞了她就是了。”說著,朝父親使了個眼色。

    父親立刻道:“這個什麼妥娘,就賞給壽姑好了。”

    三伯母性情開朗,語言幽默,待人熱忱。雖然不是宗婦,但竇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歡她,有什麼事,總喜歡找她幫忙做中人。三伯母突然而至,母親也猜到幾分。

    她也想讓父親早點打消納妾的念頭。

    反正妥娘是自己府上的丫鬟,難道還怕她跑了不成?壽姑身邊的丫鬟、媳婦都被關了起來,讓這個妥娘暫時照顧一下壽姑,等她忙完了這一陣子再好好查查這個妥娘的底就是了。

    母親喊了俞嬤嬤進來:“把這個妥娘安置到壽姑的屋裡。”

    俞嬤嬤滿臉的困惑,看了妥娘兩眼,恭聲應喏。

    這麼多人,還有俞嬤嬤,母親就是想死,也會有人攔著。

    竇昭並不擔心,拉了拉妥娘的衣袖,示意她回去。

    妥娘還沉浸在突然從一個漿洗房的粗使丫鬟變成了小姐貼身丫鬟的茫然不知所措中,恩也沒謝,抱著竇昭高一腳低一腳地出了鶴壽堂。

    香草和雙枝已得了信。

    雙枝恭喜著妥娘,客氣地和她寒暄:“……以後我們就在一起當差了。”

    香草懊惱地低著頭,表情既後悔又是沮喪。

    竇昭微微一笑,指了香草對俞嬤嬤道:“我要,香草。”

    香草又驚又喜。

    俞嬤嬤此時和七奶奶是一樣的,而且香草本來就在七奶奶屋裡當差,知根知底,也不怕她使壞,想也沒想地叮囑香草:“既然四小姐喜歡你,你就跟著四小姐吧!記得要好生當差,不要惹四小姐生氣……”

    香草已經歡喜的嘴都合不擾了。

    四小姐屋裡的僕婦犯事被關了起來,以七奶奶的脾氣,以後肯定不再用了。她得了四小姐的青眼,說不定以後能混個一等的丫鬟呢!

    她越想越覺得前途光明,俞嬤嬤一轉身,她就忙不迭地向竇昭道謝:“四小姐,我一定好好的服侍您……”

    竇昭衝著滔滔不絕的香草擺了擺手,然後指了指鶴壽堂:“你聽著,告訴我。”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2 06:10 PM

本帖最後由 okpy 於 2013-10-3 12:24 AM 編輯

第十章 母親

    聽了竇昭的話,雙枝看著竇昭的眼神帶著幾分驚恐。

    竇昭並不在意。

    只要母親和長輩們不起疑心,僕婦們再怎樣議論也不過是議論而已。

    竇昭指揮妥娘抱自己回了屋。

    西竇人事簡單,鶴壽堂那邊的劍拔弩張雖然讓僕婦面很緊張,但還遠沒有達到驚慌失措的地步。

    雙枝把妥娘和香草會到竇昭屋里當差的事一說,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到了她們兩人的身上。

    有的笑罵道:“香草那小蹄子,到底讓她得逞了。也不知道是走誰的路子?”

    更多的卻是和妥娘見禮,紛紛自我介紹著“我是銀杏”、“我是丁香”,又有人問:“姐姐原是哪個屋裡當差的,怎麼突然就被撥到了四小姐屋裡?”

    妥娘不慣這樣的熱情,喃喃地作答。

    聽說她是漿洗房的粗使丫鬟,大家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妥娘見了,更是拘謹。

    “好了,”雙枝笑著給妥娘解圍,“有什麼話你們等會再說。現在先讓妥娘安頓下來。”然後思忖道,“我和含笑姐姐屋裡還有兩張床,今天七奶奶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四小姐身邊卻不能斷人。我看,就讓妥娘先睡我們屋裡,等七奶奶示下了再說。“

    妥娘鬆了口氣。

    眾人也回過神來,或自告奮勇地要去幫妥娘收拾東西,或是主動幫妥娘去鋪床。

    妥娘一步也不肯離開竇昭:“小姐身邊誰服侍?我還是等香草來了再說。”

    竇昭微微地笑。

    妥娘認死理。

    她嫁去濟寧侯府的時候,前程未明,沒敢把妥娘帶過去,等她在濟寧侯府站穩了腳想接妥娘過去的時候,妥娘卻病逝了。

    想到這裡,她眼眶微紅,輕輕地握了妥娘的手。

    妥娘嚴肅地望著她,鄭重地道:“四小姐,您放心,我會寸步不離地守著您的。”說得其他人好像都是壞蛋似的,屋裡的人臉色俱是一黑,看妥娘的目光就有些不善,妥娘卻毫無所覺,正色地守在她的身邊,不為所動。

    雙枝只好悻悻然地吩咐丫鬟去漿洗房報信,把妥娘歇息的地方收拾出來。

    大家分頭行事,沒有誰再和妥娘搭訕。

    竇昭和妥娘則大眼瞪小眼地待在內室。

    不一會,香草跑了進來:“四小姐,七奶奶和俞嬤嬤他們回來了!”

    卻沒提父親。

    竇昭心中一沉,問:“父親呢?”

    香草抹了抹額頭的汗,道:“七爺、老太爺、三爺和三太太還在鶴壽堂。”

    是在商量納妾的事?不覺是在商量怎麼讓母親鬆口?

    竇昭有些著急,在妥娘的幫助下下了炕,撒腿就朝外跑。

    妥娘和香草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

    沉著臉的母親由俞嬤嬤攙扶著,面無表情走了進來。

    “娘親,娘親!”竇昭撲了過去。

    母親面色微霽,彎腰抱起了竇昭,親了親她的小臉,然後把她交給了身後的含笑:“陪著四小姐玩翻繩去。”

    含笑忙抱過了竇昭。竇昭卻拉著母親的衣襟不放。

    母親驟然間變很不耐煩:“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話?娘還有事,你和含笑玩。”說著,抬眼看見了妥娘和香草,抬手指了兩人,“要不,和她們兩個玩去。”

    竇昭知道母親現在沒有心情哄她,乖乖地由含笑抱著,等母親和俞嬤嬤進了內室,她從含笑的懷裡溜下來,往內室跑去。

    守值的丫鬟不敢攔她。

    她順順當當地進了內室。

    母親正伏在炕桌上哭:“……你都看見了,人還沒有進門,他就這樣護著,生怕那人受了一點點的委屈。我還能說什麼。我就順了他的意,讓那個女人進門好了。我倒要看看,那女人有什麼本領,使得什麼手段,怎麼就把他迷得父母妻兒、聲譽氣節全都不要了!”

    俞嬤嬤目光微閃,低聲道:“七爺納妾,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您看,是不是派個人跟舅爺說一聲……”

    “不行!”沒等俞嬤嬤的話說完,母親猛地抬頭,急急地道,“哥哥開年就要進京參加春闈了,此刻正閉門讀書。若是知道我嫁過來不過三年萬元就要納妾,以哥哥的脾氣是決不會善罷干休的,不能為了我的事,把哥哥的前程耽擱了。”又反復地叮囑俞嬤嬤,“你是服侍我母親的人,若是其他的事,你背著我幹了什麼我也不會和你計較,我知道你是為了好。可這件事卻非同小可。我們趙家已經有四十年沒有出過進士了。若是因你之故惹出什麼事端,你就是陷我於不義,讓我做趙家的千古罪人。”

    俞嬤嬤點頭,轉過身去拭著眼角的淚水。

    舅舅有這麼好嗎?

    竇昭撇了撇嘴,暗暗對母親道:你直管去打擾他好了。他最終還是考取了功名。而且一考取功名就缺了個西北的實缺,帶著全家去了任上,再也沒有回過真定。

    她只在自己成親的那天見過舅舅一面。

    娘親有舅。辭別親人的時候,她看在母親的份上,恭恭敬敬地給舅舅磕了三個頭。

    舅舅情緒好像很激動,看她的目光給她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錯覺。她當時歡喜得不得了,想著舅舅在西北做官,路途遙祝遠,聯繫不便,繼母又只有自己娘家的兄弟,舅舅是讀書人,肯定心高氣傲,不願意受這個辱,所以才不登竇家門的。這次舅舅從任上趕來送她,可見心裡還是有她這個外甥女的。她甚至打算趁著這次重逢的機會好好地孝敬孝敬舅舅,讓他給自己講講母親當年的事。

    沒想到她前腳出門,舅舅後腳就返回了西北,而且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隻言片語給她。

    如果從前舅舅顧忌繼母,她嫁到了濟寧侯之後他還有什麼忌憚?

    竇昭怎麼也想不明白。

    後來舅舅家的大表姐趙碧如隨著夫妻寓居京都的時候,她用三杯茶打發了這位大表姐。

    這樣的一個人,能指望得上嗎?

    竇昭懷疑,躲在落花罩的幔帳後面沉思。

    母親既然同意父親納妾,難道繼母是被扶正的?

    可繼母每次說起來都稱自己是“竇家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轎迎進來的”,聽了她這話人也沒誰反駁啊!

    繼母可以遣散母親的忠僕,可以威脅利誘竇家的僕婦,不可能連真定縣那些有頭有臉的官太太們也跟著睜眼說瞎話吧!

    難道中間還有個女子?

    那也不對啊,繼母進門有喜,妹妹竇明只比她兩歲七個月……

    竇昭越想越糊塗。

    含笑走了進來。

    “七奶奶,”她小心翼翼地道,“三太太過來了。”

    母親忙擦了擦眼淚,一面吩咐她“快請三堂嫂屋裡說話”,一面起身去迎。

    三伯母表情嚴肅由兩個丫鬟簇擁著走了進來。

    看見母親,她眼眶一紅,挽著母親的手上了炕。

    屋裡服侍的都乖巧地退了下去。

    三伯母沒等俞嬤嬤上茶已道:“我知道你心裡難過。我也不勸你,你想哭就哭一場好了。可哭完了,要打起精神來才行,後以還有硬仗要打!”

    “我知道!”母親說著,眼淚忍不住又落下來,她沒有述苦,而是歉意地對三伯母道,“三伯那邊,還請三嫂幫我說幾句話。我是氣極了,才會對三伯說那些話的。請三伯看在我年輕,沒經過什麼事的份上,不要和我一般計較!”

    “你這樣說,就把我和你三哥見外了。”三伯母也跟著落淚,“說來說去,都是你三哥的不對!要不是你三哥魯莽,七叔也不會鬧出這一折來……”

    “這與三伯有什麼關係?”母親抽泣著打斷了三伯母的話,“說的是從兄弟,可三伯把萬元當兒子似的,萬元有什麼事找去,三伯還能袖手旁觀不管不成?說來說去,還是萬元的不是,他鬼迷心竅……我就是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論情份,應該比其他夫妻更好才是。他要納妾,為何不與我商量?我不同意,他就跪在雪地裡不起來……公公四十二歲才添了他這根獨苗,他把我當什麼人了?又把我置於何地?我想想就心寒……”伏在炕桌上又哭了起來。

    “不哭,不哭!”三伯母抱了母親,“這人啊,誰沒個溝溝坎坎的。七叔還年輕,難免有糊塗的時候。我也不怕你笑話,你大伯那個人,該是沉穩內斂吧?剛中進士的那會,還不是學著人家出書、納妾,大嫂當時也氣得苦,可再過幾年你看,過了那陣輕狂,知道還是家裡好,一心一意地和大嫂過日子。大嫂快四十歲的人,竟然添了蘭哥兒……可見有的時候,得以柔克剛,不能硬碰硬!”

    “三嫂說的我都明白。”母親聽著,坐直了身子,擦著眼淚道,“我是有件事,想求三嫂。”並沒有和三伯母繼續這個請題。

    三伯母有些意外,忙道:“你說,你說。只要我幫得上忙的。”

    “那女人既然要進我們家的門,我怎麼也要相看相看吧!”母親道,“我想請三嫂和大嫂到時候做個陪。”

    這原本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就算是答應了丈夫納妾,也要先看看人,若是什麼風塵女子或是品行有瑕,做妻子的完全可以拒絕丈夫而不在“七出”之例。不比那暴發的賈商,沒什麼講究,喜歡就可以帶回家。

    三伯母恍然大悟:“好,好,好。我這就去跟大嫂說去。”

    “那就有勞三嫂了。”母親說著,站了起來,“我這就跟萬元說,讓他把人從說都接到真定來。”

    三伯母沒有說話,笑咪咪地拍了拍母親的手,道:“七弟妹也長大了!”

    語氣半是感慨,半是欣慰。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15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okpy 於 2013-10-15 12:08 PM 編輯

第十一章 繼母

    竇昭心情複雜。

    如果這個既然出現的女人是繼母,如果母親想從繼母的身份上做文章,恐怕會大失所望。

    她的繼母姓王,閨名映雪,是王行宜之女。

    王行宜,字又省,北直隸靈壽縣南窪鄉人。至德三十六年己丑科進士。初任吏部主事,後升兵部車駕司員外郎。期間蒙古俺答汗數次帶兵入侵北部邊境,時鎮守大同的總兵官長興侯石端蘭請開馬市以和之。王行宜上書《請罷馬市疏》,力言石端蘭“十不可五謬”。司禮監秉筆太監陳冬庇護石端蘭,王行宜彈劾陳冬《五姦十五罪》。永明四年,王行宜被廷杖一百投入死囚牢。因在獄中拒不寫悔過書備受折磨而聞名士林。陳冬病逝,經他的師座、內閣大學士、吏部尚書曾貽芬等人多方營救,永明六年,王行宜改判流放西寧衛。

    之後數年,蒙古人依然擾邊,馬市遭破壞。

    承平四年,也就是繼母嫁過來的第三年,在曾貽芬的推薦下,王行祖被起用。

    先是調任山東新泰縣令,改任刑部主事,禮部員外郎,兵部武先司,半年內連遷四職。

    此時離他流放已過去了十年,歷經兩朝。

    其後王行宜平步青雲,竇昭生病的時候,已累官至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位極人臣。

    王家本是南窪小姓,世代耕讀。王行宜出事後,王妻許氏為搭救丈夫,將家產變賣一空。王行宜改判流放後,王家長子王知柄服侍病弱不行能的父親前往西寧衛,王妻帶著剛嫁過來不足月餘的長媳高氏,次子王知杓,女兒映雪過日子。因家無恆產,高氏主動變賣了陪嫁,獲銀三百兩,其中三十兩用來購得良田四畝用來度日,其他的都用來救濟遠在西寧衛的王行宜和王知柄的吃穿用度,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有像高家這樣深明大義的,也有像王映雪的夫家雷氏那樣唯利是趨的。

    永明八年,雷氏見見曾貽芬被迫致仕,王行宜沒有起復的可能,十四歲的王映雪被退了親。

    王映雪一咬牙,索性賣了雷家的聘禮,由帶著高氏的一個陪房出面做起了收購棉花的買賣,這才能支撐起西寧衛這個無底洞,王行宜才能活到被起復。

    所以當三伯母告訴母親,父親已經派人把那個女人接到了真定,她和大伯母商量後,決定在大伯母陪嫁的莊子裡見一見那個女人的時候,竇昭大哭大鬧地抓著母親的裙裾不放手。

    母親強忍著怒意哄著她。

    三伯母卻瞧著靈機一動,笑道:“這樣也好。若是別人問起,只說是帶了壽姑到大嫂的莊子裡玩耍。”

    母親這才作罷,心不在焉地隨著三伯母去了大伯母的莊子。

    大伯母早就在二門口等。

    她拉著母親的手上下打量了母親一番,點頭讚道:“我還怕你應付不來,現在看來,倒是我多心了。”

    母親穿著代表正室的大紅寶瓶柿蒂紋的通袖襖,烏黑的青絲梳了個墮馬髻,只在髻旁簪朵由蓮子米大小的珍珠鑲鉗而成的牡丹珠花,碧綠色翡翠手鐲在母親欺霜寒雪的手腕和大紅色袖口間如一汪春水般鮮豔明麗,莊端典雅中不失雍容華貴。

    三伯母也讚道:“七弟妹一向會打扮,今天尤為漂亮。”

    母親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又很快隱去。

    她朝著大伯母和三伯母曲膝行禮:“今天的事,還請兩位嫂嫂幫幫我。”

    “這是自然。”大伯母和三伯母不約而同地推了母親,看母親的眼神如同一個母親般慈愛,“我們不會任由七叔胡來的。”

    母親神色微定。

    大伯母笑著抱了竇昭:“壽姑,大伯母屋後的山茶花都開了,你等會領了丫鬟幫大伯母剪幾枝來插瓶可好?”目光卻直接落在了跟著她的妥娘和香草身上。

    竇昭緊緊摟住了大伯母的脖子:“我要,母親,要,大伯母,要,三伯母……”哭得震天響,把大伯母嚇了一大跳。

    母親忙接過竇昭,“養女無方”般的紅著臉道:“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幾天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一走開,就哭得你不得安生……”

    大伯母聽著嘆了口氣,撫著竇昭的頭髮:“老一輩的人常說,母女連心。這孩子是個聰明的,知道你心裡苦,她害怕呢!”

    一席話說得母親眼淚漣漣,抱著竇昭的手卻緊了很多。

    “就讓她跟著你吧!”三伯母感慨道,“反正她還小。”

    母親“嗯”了一聲。

    一行人拐過廳堂,去了後院的花廳。

    大雪紛飛,枝頭的梅花開得正艷。

    一個身段優美的女子穿了件玫紅色的小襖身姿筆直地站在窗邊,和窗外的寒梅相映成輝。

    竇昭心中微縮。

    是繼母。

    這個身影,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在祖父和祖母相繼去世,三伯父送自己去京都和父親團聚的時候,她曾這樣站在窗邊,目光犀利地打量自己;在濟寧侯府正式向竇家下聘的那天晚上,她曾這樣站在窗邊,面沉如水地凝視著自己;在自己把她送過去的婢女讓魏廷瑜收房後又讓魏廷瑜把婢女送人之後,春節回娘家拜年時,她曾這樣站在窗邊,緊攥著雙手沉默地望著自己;在她想為弟弟竇曉求娶曾貽芬的外孫女被拒絕時,她把自己叫回娘家,曾經這樣滿面猙獰地站在窗邊……

    竇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身影。

    從誠惶誠惶到開懷大笑,她如赤腳在練獄裡走了一遭。

    誰又憐惜過自己的傷疼與哀嚎。

    母親的腳步慢了下來。

    紛雨籟籟如楊花。

    那個身影轉過來。

    光潔的額頭,高挺的鼻樑,清澈的目光,山水般鐘靈毓秀。

    母親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跳了起來:“怎麼是你?王映雪,怎麼是你!”

    她搖搖欲墜,抱著竇昭的手臂無力往下落,竇昭抱住了母親的腰才沒有被摔下去。

    大伯母和三伯母面面相覷,三伯母機敏地將竇昭抱在了懷裡。

    王映雪儀態從容地了出來。

    她站在廡廊下曲膝給母親行禮,輕聲地喊著“姐姐”。

    “我們趙家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又多了位妹妹?”母親冷笑,雖然極力保持著剛才的淡定優雅,卻難掩耳眉宇間的狼狽,“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王映雪垂下眼瞼,跪在廡廊下冰冷的青石磚上,表情恭謙又卑微,一如她在竇家長輩面前所表現出來的恭敬:“姐姐,我們兩家比鄰而居,我沒有姐妹,姐姐也只有一個兄長,如手足般一起長大,我的脾氣姐姐是最清楚不過的。我家雖然落魄,可我也不是那沒臉沒皮的。高家明知道我家落難,還把女兒嫁過來。嫂嫂和哥哥成親不足一個月,卻主動提出來讓哥哥服侍父親去西寧衛。如今侄兒楠哥兒病重,就是賣了家中賴以為生的四畝良田也湊不出看病的銀子。我原想,只要有人願意,為奴為婢我都認了,不曾想,碰到的卻是姐夫。”她說著,重重地給母親磕了三個頭,“大錯已成,我無話可話。只求公子,若是姐姐同意我進門,我定當忘卻前緣,盡心盡意地服侍姐姐。姐姐……”她眼角閃動的眼光,“要怪只怪造化弄人,”她又磕了一個頭,“我以後定當好好服侍姐姐!”

    “哈!”母親嗤笑一聲,目光炯炯地望著王映雪,挑眉道,“要是我不同意呢?”

    王映雪微愣,然後自嘲地一笑,道:“那就求姐姐賞我條白綾。”

    母親一言不發,抽下腰間的大紅色汗巾丟在了地上,笑著問王映雪:“夠不夠長!”

    王映雪篤定地望著母親,慢慢地站起身上,嘴角含笑地走到了母親的面前,曲膝撿起紅色的汗巾,淡淡地道了身“多謝姐姐”,轉身朝花廳走去。

    大雪落在如漆的烏髮間,很快就消失不見。

    這是大伯母陪嫁的莊子,若是弄出人命案來,她的名聲可就是全完了。

    大伯母害怕起來,忙道:“七弟妹,女子是誰?怎麼同你認識?”

    母親望著“啪”地一聲緊閉的花廳,失魂落魄地吶吶道:“她是王又省的女兒,住在南窪……和我父親曾是同窗,我們兩家時有來往……她比我小兩歲……我出嫁的時候,她還贈我兩方親手繡的並蒂蓮花的帕子……我沒想到……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難怪萬元怎麼也不肯說是誰……他們做了圈套騙我上當……”

    大伯母和三伯母卻嚇了一大跳:“王又省,是不是那個因為得罪了陳冬的王宜行。”

    母親輕輕點頭,落下兩行清淚。

    “七叔怎麼這麼糊塗?她父親可是己丑年的進士,和你五伯是同科。”大伯母急得團團轉,“不行,我得去跟小叔說一聲……”又吩咐三伯母, “你快攔著王小姐,我去叫人來!”

    因少年納妾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這花廳內外服侍的僕婦早被大伯母遣散。

    三伯母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竇家不怕得罪權貴,卻怕背上逼死落魄同年女兒的罪名。

    她失聲應諾,提著裙子就朝花廳跑去。

    母親靜靜地站在青石板橋上,任雪花飄飄灑灑在她身上堆砌,變成個雪人。

    陪著她的,只有小小的竇昭。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15 12:07 PM


第十二章 來客

    沒想到,母親和王映雪竟然是舊識。

    一直以來,竇昭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有的女人為了和男人雙宿雙棲寧願捨棄家人,不要名聲。

    難道男歡女愛真的這麼重要嗎?

    一旦愛馳恩絕,男人拋棄女人是浪子回頭,那女人呢?

    又怎麼在這個世上立足?

    她和母親坐在中堂後面的小廳裡,聽著廳堂裡祖父訓斥父親的聲音。

    經驗告訴竇昭,做什麼事都不要過於高估對手,也不要過於貶低對手。

    平心而論,王映雪不僅精明能幹,聰慧機敏,而且善於審時度勢,從來都是利益至上,決定了的事從不拖泥帶水,十分的果斷。

    這樣一個人,祖父承諾收她為義女,並為她尋門好親事,由竇家出資,風風光光地把她嫁了。她為什麼還要非跟著父親不可呢?

    竇家不是新晉官宦的淺薄人家,以她的身份,竇家是決對不會答應讓她做妾的。母親是趙家明媒正娶的奶奶,不要說沒有過錯,就算是有錯,為了竇家的顏面,竇家也不會隨隨便便就休妻。

    王映雪來真定的時候就沒有仔細想想嗎?

    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啊!

    念頭飛轉中,竇昭心中神一震。

    妹妹!

    她的妹妹竇明,生於丁未年七月初三。

    常言說的好,活七不活八。

    也就是說,若竇明是早產,王映雪最遲正月裡進的門。

    按制,妻子去世,丈夫要守孝一年。也有例外的時候。丈夫出征,妻子去世,家中無人奉養雙親、撫育子女,可以百日之類續弦。父親雖然不是將士,但嫡祖母早逝,若母親……家中無人主持中饋,這一條倒勉強可用。

    也就是說,母親是年前去世的。

    可如果竇明不是早產呢?

    竇昭忍不住笑起來。

    王映雪還要在竇家立足了,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和父親有私情的。

    父親還想王映雪進門呢,無論如何也不會向人透露王映雪有身孕的事。

    這就好比你在和人賭大小,要開版了,卻突然發現你的對手身後有面落地鏡,他手裡拿得什麼牌你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她頓時熱血沸騰。

    只要母親活著,拖得越久,形勢對她們越有利。

    可前提是,母親必須活著!

    她心情愉快地從桌邊的果盆裡拿了個金燦燦的桔子遞給母親:“娘親,吃桔子!”

    母親對著她勉強地笑了笑,接過了桔子,卻只是拿在手裡呆呆地發楞。

    竇昭彩衣娛親。掰了桔子塞到母親嘴裡,餵給陪她們坐在小廳的大伯母、三伯母吃。

    大伯母和三伯母為了緩和氣氛,笑著逗她。

    她嘰嘰喳喳咯咯地笑。

    母親的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晚上,她牽著母親的衣襟入睡。

    第二天,在家的三伯父、六伯父,做為宗婦的大伯母,協理大伯母管家的三伯母擁著東府的二太夫人,也就是祖父的二堂嫂過來了。

    祖父的大堂兄、大堂嫂和二哥都已經過世了。

    “事情我已經聽你的侄兒和侄兒媳婦們說了。”二太夫人身材瘦小,目光卻出奇的明亮,這讓她看去平添了幾分威嚴,“王家小姐呢?可派答往南窪送信?”

    “我讓丁氏陪著。”祖父苦澀地道,“南窪那邊,已連夜差人去報信了。”然後羞慚地道,“二嫂,這件事都是我教子無方……”

    “這些事以後再說。”二太夫人揮手打斷了祖父的話,“當務之急是要問清楚他們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二太夫人一語道破關鍵。

    竇昭很是佩服。

    祖父愕然,張了張嘴,可能想到父親在這件事上的荒唐,保持了沉默。

    二太夫人吩咐三伯父:“萬元和你情同父子,萬元那邊,你去問。”又吩咐大伯母,“王小姐那邊,你去問。”

    兩人齊齊應聲,分頭行事。

    二太夫人這才朝著母親招了招手,示意母親坐到她身邊:“沒有趙家,就沒有竇家。趙家老爺和太太走得早,舅爺年輕臉皮子薄,不好理會這些事,可竇家的長輩還在!你放心,決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竇昭只有一個舅舅,大母親八歲。母親是遺腹子,外祖母在母親十歲的時候病逝,母親跟著哥哥、嫂嫂長大。外祖母在世的時,帶著兩個孩子度日雖不愁吃穿,卻怕丁賦潑皮上門鬧事。那個時候竇家已富貴起來,外祖母因而常帶了兩個孩子來竇家串門,本就是姻親,竇家又以寬厚立家,兩家越發的親近,舅舅趙思從小在竇家族學裡讀書,和竇世英、竇文昌、竇玉昌、竇華昌叔侄關係都非常的好。父母的婚事也就這樣毫無波瀾地定了下來。

    聽二太夫人提起已逝的父母,母親撲在二太夫人懷裡哭了起來。

    六伯父比父親大四歲,兩人從小一起讀書,一起考取了生員,又一起參加鄉試落第,此時正在家閉門讀書。見母親哭得傷心,不免有些尷尬,小聲道:“要不,我們還是到小叔的書房裡坐?有些話,我們這些做叔伯聽了也不大好!”

    二太夫人一眼瞪過去,成聲道:“你和萬元一起去的京都,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六伯父嚇得一縮,忙道:“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是不是您讓我早點回來,萬元怎麼會出惹出這樣的麻煩來”他小聲嘀咕著,語氣帶著幾分不以為然。

    二太夫人氣得半晌沒說出話來。

    六伯父竇世橫是二太夫人老來子,他出生的時候幾個兄弟舉業上都有所成就,二太夫人對他不像其他幾個兒子那樣的嚴厲,正好父親是獨生子,祖父面上嚴厲,實則溺愛,從兄弟間,兩人來往最密切。竇昭記得,父親搬到京都後,還專給六伯父留了間小院子,六伯父每次進京都宿在父親那裡。兩人後來又一起在翰林院任職。父親擅講《周易》,六伯父擅講《左傳》,翰林院的人戲稱他們為“竇氏雙傑”。

    母親一愣。

    明白二太夫人是要幫著六伯父消除嫌疑的,客氣的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萬元自己起了心,六伯父就是手跟著手,腳跟著腳又有什麼用?”

    二太夫人臉色微霽,喝斥六伯父:“還不謝謝你弟妹。”

    六伯父給母親行了個禮。

    母親忙著還禮。

    竇昭的眼睛閃了閃。

    六伯父既然沒有句道歉的話,也沒有句安慰的話,可見他是站在父親那一邊的。

    二太夫人可能也意識到了,起身招呼大家:“我們後面的小廳坐吧!”

    把廳堂留給家中的男子。

    大家自然沒有異議。

    母親和三伯父扶了二太夫人起身,有小廝跑了進來:“老太爺,濟寧侯的管事投了拜貼,說他們侯夫人和我們家七奶奶是姻親,這次回鄉省親,特來拜會。”

    眾人愕然。

    竇昭更是詫驚。

    濟寧侯侯夫人,不就是婆婆嗎?

    婆婆怎麼也出來湊熱鬧了?

    “是西留鄉的田家姐姐。”母親歡喜地向眾人解釋道,“他們家和我們家是卞京舊識,祖上也曾結過親。只是田伯父官運享通,田姐姐嫁到了京老師的濟寧侯府,我們兩人這才少了來往。沒想到她會來看我!”說完,朝祖父望去。

    既然有遠客來,兒子的事只好先放一放了。

    祖父想了想,讓那小廝請濟寧侯府的管事進來。

    濟寧侯的管理遞上拜匣,客氣一番,定下明天早上巳初來該。

    母親也不管廳堂那邊的事,指使著俞嬤嬤打掃塵土,陳設房間,擬定菜單。

    竇昭一個人坐在炕上掰指頭。

    不知道魏廷瑜會不會跟著來?

    婆婆說他們小時候見過,難道就是這次?

    思忖中,她看見三伯母匆匆走了進來。

    她喊妥娘:“抱我,去母親那裡?”

    妥娘喜極:“四小姐,您會說話了!”

    竇昭愣住,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吩咐她:“快,趕在三伯母,前面進門。”

    “好!”妥娘高高興興地應著,抱她去了母親那裡,“七奶奶大喜,四小姐會說話了。”

    “哦!”母親笑著逗竇昭,“說幾句給我聽聽!”

    竇昭大大方方地道:“我要去舅舅家,玩!”

    母親呵呵地笑。

    竇昭也笑。

    到底不是親兄弟,二太夫人雖然幫著母親,卻更急於讓兒子撇清。

    這個舅舅到底怎樣,總要試一試才行。

    三伯母這時進了門,妥娘避了出去,竇昭依舊坐在炕上。三伯母捏著竇昭的小聲,低聲對母親道:“問清楚了,都說'發乎於情,止乎於理'。”

    母親嗤之以鼻。

    三伯母嗔笑:“你管他們是真是假。他們這樣說了,我們就這樣信了。等王家來的人來了,我們把她交給王家的人就行了。”

    母親點頭:“我明白。”

    外面傳來含笑有些慌亂地聲音:“七爺,七奶奶正和三太太說話呢……”話音未落,暖簾“唰”地一下被掀起,父親面色鐵青地走了進來。

    “七叔回來了!”三伯母笑著,把母親拉到了她的身後,“你三哥他們呢?”

    “三嫂。”父親衝著三伯母草草地揖了揖,額頭青筋直冒,“丁姨娘娘在小花廳設了家宴,谷秋服侍我換件衣裳就來。”

    三伯母有些猶豫。

    母親的手搭在了三伯母的肩頭。

    “三嫂,您先去吧!”母親柔柔地道,“三伯他們該等急了。我和萬元馬上就來。”

    三伯母朝著俞嬤嬤使了個眼色,笑著出了內室。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15 12:10 PM


第十三章 吵架

    三伯母一走,母親就朝父親瞪過去,目光刀鋒般的冰冷,父親毫不示意地瞪過來,困獸般的暴躁。

    屋裡的氣氛驟然如烏雲蓋頂。

    竇昭小小的身影縮在幔帳裡,聽著父母互相的指責。

    “趙谷秋,你到底要幹什麼?你嫌我還不夠丟臉嗎?”

    “我要幹什麼?我還想問問你,你要幹什麼?納個罪臣的女兒為妾,你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你是不是想讓竇家百年的清譽、幾代人的積累都毀在你的手裡啊?你不嫌丟臉,我還要臉呢!”

    父親氣得面紅耳赤:“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這個時候,你不幫我,還在拉我的後腿,請了二伯母來看我的笑話,你是怎樣為人之妻的?我的名聲完了,你就難道就能好到哪裡去了?你別忘了,夫妻一體!你還賢妻呢?還好岳母去得早,要是看看到你今天這個樣子,不知道怎樣的傷心難過呢?”

    “竇世英,你說我就說我,提我母親做什麼?”母親氣得哭了起來,“你還記得我們是一起長大的,那你還記不得記我母親是怎樣待你的?你還記不記得成親前你是怎樣跟我說的?你不要臉!想讓我幫你掩飾,門都沒有!”

    父親一下子像被霜打了似的蔫了,神色間閃過一絲不自在:“我,我又不是有意提及岳母的,你有必要這樣得理不饒人嗎?我這樣,還不是被你逼的。”他說著,想起從前的舊事,又氣憤起來,“保山不過是拉我去喝了頓花酒,你就對人家吹鬍子瞪眼睛的,人家來我們家,連杯好茶也不給人家上,讓我受盡同窗的嗤笑……”他越說越惱怒,“你只知道怪我,怎麼不想想你自己!你要是脾氣好一點,我至於去找三哥商量嗎?” 。

    母親氣得直哆嗦,胡亂地擦著臉上的淚水:“你做錯了事,還好意思說我!那馮保山是個什麼好東西?除了吃喝嫖賭,他還會幹什麼?年末歲考,提學大人要不是看在大伯的份上,他早就被革了功名,只有你,天天和他混在一起,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父親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喃喃地道:“那,那你也不能這樣啊!”

    “你想我怎樣?”母親厲聲質問,“敞開大門把王映雪迎進門?我有那雅量,她王映雪有這福氣嗎?”。母親冷笑,“竇世英,我把話說在這裡,世間的女子隨便你想納誰都可以,王映雪想進門,除非我死!”

    “你……我……”父親指著母親,手臂發抖,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母親不屑地笑,腰桿挺得更直了。

    原來夫妻還可以這樣吵架!

    這是她那個總擺出副道貌岸然樣子的父親?

    怎麼像個孩子似的!

    竇昭看得目瞪口呆。

    她從來沒和魏廷瑜吵過架。

    開始是不敢,後來是不屑。

    父親垂下了頭,低聲道:“谷秋,我們不吵架了好不好?”他語氣傷感,“這件事,全是我的錯,映雪也是受了我的拖累。要不然,她好好一個清白人家的女兒,何苦要受這樣的羞辱?況且我和映雪也說好了的,她以後到田莊去住,”他說著,抬起頭來,目光中含著幾分希冀,“我們還和從前一樣,好不好?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再也不和保山出去了……”

    好!

    竇昭差點忍不出從幔帳裡跳出來代替母親回答。

    夫妻吵架,還有什麼比丈夫主動低頭更能說明妻子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

    既然王映雪有了身孕,以父親的為人,肯定是鐵了心要納王映雪進門,不如趁機給父親一個台階下,既可以在竇家眾位長輩面前表現自己的寬厚賢良,還可以籠絡父親的心,甚至是以後夫妻遇到什麼分歧的時候拿這件事拿捏父親。

    這可是一箭三雕的事!

    而且破鏡重圓,不管有沒有裂縫,在別人眼裡,總歸還是面鏡子。

    那王映雪恐怕看上一眼就會心如刀絞。

    再讓王映雪寫下賣身契,丟到田莊裡去。

    不管父親此刻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他自己承諾的事,總不能朝令夕改吧?

    只要父親一日不改口,王映雪就得在田莊裡熬著。正好讓大家看看,王映雪在竇家算是個什麼東西!

    就算父親想反悔也不怕。

    到時候帶著王映雪到各家各戶串門去。

    你王映雪不是名士之後嗎?自甘墜落與人為妾,看你王家到時候有何面目見人!

    還有比這更解氣的嗎?

    就算王映雪有天能說動父親,有賣身契在手,在妻妾的名份在那裡,有竇家的這長輩幫著,她還能翻天不成?

    竇昭幾乎要笑出聲來。

    耳邊卻響起母親尖聲的厲叫:“映雪,映雪,叫得可真是親熱。既然你們背著我什麼都說商量好了,那還找我幹什麼?'好好一個清白人家的女兒',竇世英,這話虧你說得出口!清白人家的女兒會自己尋上門給人做妾?清白人家的女兒會恬不知恥地勾引別人的相公?她要是清白人家的女兒,這世上只怕沒有不清白、不乾淨的人了!她覺得受了羞辱,那她找個不羞辱她的地方好了……”

    竇昭聽著急得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能堵著母親的嘴才好!

    吵架和說話一樣,要有重點!

    這樣反反復復地糾纏這些有什麼用?

    快點把父親的承諾定下來才是。

    只是沒等她有所行動,父親已怒不可遏地大聲喝道:“你還要我怎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不就仗著有長輩為你撐腰嗎?你別以為我不敢把你怎樣?我是念著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

    “你要是還念著我們一起長大的情份,你就不會做出這樣的齷齪事來!”母親毫不示弱,表情鄙夷,“我就是仗著家裡有長輩給我撐腰,你能把我怎樣?有本事你繞過我去把王映雪娶進門啊!”

    “你,你……”父親惱羞成怒,“我,我……我要休了你!”

    母親愣住。

    “你說什麼?”她臉色唰地一下雪白,“你要休了我!”母親不敢相信地地望著父親,“你為了王映雪,竟然要休了我……”

    話一說出口,父親也愣住,他不敢看母親似的別過臉去,小聲道:“我好好跟你說,你一定也不通融……”

    “竇世英!”母親氣得兩眼發紅,她大聲嚷著父親的名字,“你給我滾!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我等著你的休書!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把王映雪那小賤人迎進門!”

    父親很是狼狽,辯道:“谷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聽我說……”

    “給我滾,滾,滾!”母親把父親往門外推,“我等著你的修書,我等著你的休書……”她喃喃地道,“啪”地一聲門上了房門。

    “谷秋,谷秋!”父親在外面拍著門,“我沒那個意思,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我是無心的……”

    母親靠在門上,淚如雨下,專若蚊蚋:“無心,有時候無心說的才是真話……”

    竇昭頭痛裂欲,溜下炕拉著母親的衣角:“娘親!娘親!”

    母親蹲下身子,抓著女兒的雙臂,抽泣著問她:“你不是說要去舅舅家玩嗎?我和你去舅舅家玩,好不好?”

    “不好!”竇昭搖頭,大大的眼睛燦若晨星,“這是我家,我要呆在家裡。過年的時候,去舅舅家!”

    母親愕然,眼淚卻落得更急了。

    ※※※※※

    晚上,俞嬤嬤勸母親:“……您這個時候和七爺置氣,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母親坐在鏡台前,呆呆地望著鏡子裡那個靜水照花般的女子,答非所問地道:“……我小時候,每次來竇家的時候,娘親都吩咐我不要頑皮,不要惹得竇家伯母和姐姐們不高興……有一次,佩慈帶著我去摘玉蘭花,我很害怕,不敢爬樹,可想到母親的話,我還是戰戰兢兢地爬了上去……佩慈利索地跳下了樹,我蹲在樹上不敢下來……眼看著快到晌午吃飯的時候,佩慈急起來,跑到外院去找小廝忙幫……我一個人蹲在樹上,葉子毛茸茸的,還有肉肉的蟲子在上面爬來披去的……我想哭又不敢哭,怕把別人引來,害佩慈打手心……想著就這樣跳下去好了,寧願死了殘了,也不願意被蟲子爬……我閉上眼睛,下面有人“喂”了一聲,道,你為什麼蹲在樹上?那聲音,像小溪裡的水,又清澈,又悅耳。我睜開眼睛,看見個少年站在樹下,仰頭望著著我。他的頭髮像上好的緞子,烏黑光澤,他的面像美玉般瑩潤,他眼睛,溫和又明亮……我看得發呆。他撲噗地笑,比園子裡的花還好看……我跟他說,我被掛在樹上下不來了。他讓我等著,轉身就找了架梯子來,小心翼翼地把我從樹上解救下來……後來我每次來竇府,他都會在那株玉蘭樹下等我……送我甜甜的豌豆黃吃,還要酸酸的李子,黑黑的橄欖……有一次,是朵珍珠穿成的珠花……我把它放在貼身的荷包裡,片刻也不離……”她轉過頭來,用哭得紅腫的眼睛望著俞嬤嬤,“嬤嬤,你說,那個在玉蘭樹下等我的人去哪裡了?我怎麼找不到他了?”

    “小姐!”俞嬤嬤捂著嘴哭了起來。

    竇昭眼睛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楚。

    ※

    看了書評書的留言,覺得有件事得向大家解釋解釋才行。

    O(∩_∩)O~

    以竇家的門第,不可能做出賣妻求榮的事來,竇昭的媽媽是自殺不是謀殺,大家就不用腦補了!

    至於竇昭為什麼會被送到田莊給農婦的祖母教養,竇昭的舅舅為什麼會和竇昭斷了聯繫,這就屬於劇透範圍,大家只能耐心看文,從中尋找答應了。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15 01:38 PM


第十四章 婆婆

    母親徹夜未眠,竇昭也一夜沒睡。母親在想什麼,竇昭不知道,她整夜都在想魏廷瑜。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婆婆待她一向寬厚,夢到婆婆還說得過去。她怎麼會夢到魏廷瑜呢?

    她到底是在哪裡呢?

    竇昭想到自己朦朦朧朧中曾聽到的魏廷瑜哭聲和郭夫人的保證……不由就打了個寒顫,緊緊地依偎在了母親的懷裡。

    第二早上,母親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梳妝打扮一新,去了廳堂。

    竇昭抿著嘴,寸步不離地跟著母親。

    婆婆田氏衣飾淡雅而不失華美,笑容溫柔,儀態嫻靜,像開在春日木蘭,恬淡中透著幾分明媚。

    竇昭心一沉。

    婆婆看上去年輕了三十歲。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太了解婆婆的性情了。

    公公活著的時候,待婆婆如珠似玉,婆婆最大的遺憾不過是春日來的太遲,她種在涼旁的牡丹花到了四月花期還剛剛只結了花骨朵。

    所以公公一走,她頓失主意,人也如那花一樣,迅速的枯萎、凋零,失去了生機……何況這樣從容明麗過?

    她朝婆婆身後望去。

    看見只有五、六歲模樣的魏廷瑜。

    白淨的臉龐還帶著幾分嬰兒肥,墨玉般溫潤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純粹而乾淨,透著不容錯識的好奇打量著身邊的人事。

    感覺到有人望著他,他順勢望過去。見竇昭呆呆盯著他,他揚起小臉,鼻孔輕“哼”了一聲,側過臉去。

    婆婆已一把抱住了竇昭:“這就是你們家小姑娘?長得可真漂亮啊!”她笑容溫和親切,送了件赤金鑲寶石的項鍊、一對赤金小手鐲給竇昭做了見面禮。 “不過,你們的小姑娘長得一點也不像你。可見是像我那妹夫了!”她說著,眼中露出些許調侃地衝著母親笑了笑。

    母親抿了嘴笑,笑容嫵媚,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好像女兒像丈夫讓她覺得特別自豪,沒有絲毫曾經和父親大吵大鬧過的痕跡。

    婆婆招了魏廷瑜過來給母親見禮。

    他規規矩矩地給母親行禮,舉止得體,看得出來,是有人精心指導過的。

    母親很喜歡,送了兩本前朝的孤本經書,兩方古硯給魏廷瑜,然後拉著他問幾歲了,啟蒙了沒有,平時都做些什麼。

    魏廷瑜一一作答,吐詞清晰,有條不紊。

    母親就露出羨慕之色:“我們家壽姑,到現在還不太會說話。”

    “姑娘不比小子。”婆婆溫聲安慰著母親,“姑娘家以後是要嫁人的,要嬌著養。小子以後是要繼承家業的,不嚴厲些不行。何況我們家瑜哥兒是長子,以後要繼承爵位的,就更不能馬虎了。”看魏廷瑜的目光就有些心痛。

    母親佔頭,奇道:“怎麼沒把珍姐兒帶回來?”

    “我們家姑奶奶和景國公府的姑奶奶私交甚篤,”婆婆笑道,“她從中做媒,珍姐兒和景國公府的嫡長孫定了親。我正拘著她在家學女紅呢!”又道,“這次也沒準備帶瑜哥兒的。只是祖父反覆交待,想看看瑜哥兒,我這才把他帶在了身邊。”

    這次田氏回鄉,是因為田氏已年過八旬的祖父病危。

    “老人家年紀大了,就惦記著後輩。”母親笑道,“還好他老人家福壽延年,又挺過了來。”然後道,“珍姐兒訂了親,姐姐也了樁心事。恭喜姐姐了!珍姐兒出嫁的時候可別忘了送份請帖給我。不然我可要埋怨姐姐的。”

    “那是一定的。”婆婆笑道,“我們兩家是祖輩上的交情,不比其他人。”

    母親眼珠子一轉,笑道:“那瑜哥兒定親了沒有?”

    “他年紀還小,”婆婆提起兒子眼神平添了三分柔和,“侯爺和我的心思都放在珍姐兒身上,還沒考慮他的事呢!”

    母親笑道:“我們家壽姑也沒有定親呢!不知道瑜哥兒是什麼時候的生辰?”

    婆婆一愣。

    竇昭“騰”地一下,臉色通紅。

    魏廷瑜常說:憑我堂堂的濟寧侯,京都怎樣的名門閨秀娶不到?要不是看兩家幾輩人的交情上,我又怎麼會娶了你!

    一面說這話,一面涎著臉摟了她上床。

    她原來只當是魏廷瑜要面子,想要她順著他一些……

    竇昭並不以為然。

    沒想到在夢裡還記得,可見在她心裡還是很在意這件事的。

    母親嬌笑,道:“我們大人說話,他們在一旁站著像木樁似的,不如讓他們到隔壁書房屋去玩去!那邊也燒了地龍,暖和著。”

    婆婆頷首,把魏廷瑜叫到跟前,囑咐了幾句。

    魏廷瑜乖乖地點頭,順從和竇昭跟著俞嬤嬤去了書房。

    竇昭撇下魏廷瑜,把暖簾撩了條縫朝外瞅。

    母親笑著抬了抬茶盅,示意婆婆喝茶。

    “我是看著重瑜哥兒小小年紀,卻有這樣的養教,心裡十分的喜歡。若是姐姐不願意,就當我沒有說過。”表情不免露出幾分黯然。

    “不是,不是!”婆婆歉意道,“瑜哥兒是長子,這件事,要和侯爺商量商量才行……”

    “姐姐快別說了!”母親赧然,笑容尷尬,“是我不知道輕重。”然後拿了桌上的水果給魏廷瑜吃,“來,嚐嚐這柿餅,是家裡自己做的,又甜又糯。看喜不喜歡?”

    母親這樣強行轉移了話題,讓婆婆很不安。

    “谷秋,”她猶豫道,“要不,等我回去和侯爺商量了再說?”

    母親訕然地笑:“姐姐快別再提了!您也知道我的脾氣,說風就是雨的。我就是說說而已……”

    婆婆笑起來。

    或者是想起了從前的事,她眼神變得越發溫和:“你啊,可怎麼得了?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這樣毛毛躁躁的!”說著,神色微凝,道,“只要你捨得,我有什麼不願意的?只是我們兩個婦孺在這裡說這些不大好,你也要問問妹夫和你公公的意思才是!”

    “姐姐!”母親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我就怕委屈了瑜哥兒!”

    母親的這種毫不掩飾的歡喜讓婆婆也高興起來,她笑道:“竇家詩書傳家,我怕委屈了壽姑才是真的。”

    “哪裡,哪裡!”母親說著,轉身回房拿了塊玉佩遞給婆婆,“姐姐,這是我們趙家的祖傳之物,您是認識的。我送了瑜哥兒。”

    “這……”婆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母親笑道:“若是兩個孩子有緣,你我皆大歡喜,若是沒有緣份,我也是瑜哥兒的姨母啊!”

    婆婆莞爾,想了想,從手上褪下只羊脂玉的鐲子,道:“這是我出嫁的時候父親送給我的,我把它送給壽姑。”接過了玉佩。

    母親喜上眉梢,將玉鐲子鄭重地放在了自己懷裡。

    竇昭看得鼻子酸酸的,感覺到有人在拉她的衣服。

    “她們在幹什麼?”身後傳來魏廷瑜的聲音。

    竇昭從魏廷瑜手中奪回衣角,道:“不知道!”丟下他往熱炕去。

    魏廷瑜張大了嘴巴,半晌才回過神來,噔噔噔地跑了過去,趕在竇昭前面上了炕。

    竇昭瞥他一眼,依在大迎枕上心不在焉地咬著蜜冬瓜條。

    已經四天三夜了?

    每個細節都歷歷在目,栩栩如生……

    這是在夢中嗎?

    如果不是在夢中,她又在哪裡呢?

    竇昭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態度,很煩,偏偏又不願意離開這個夢境。

    不管怎樣,就算是夢,幫母親戰勝王映雪,多多少少可以慰藉一下自己。

    魏廷瑜一直盯著竇昭。

    竇昭看也沒看他一眼。

    他臉漲得通紅,道:“這是你家嗎?”

    竇昭“嗯”一聲,繼續想自己的心思。

    在濟寧侯府,魏廷瑜就是一切的中心。被冷落,他憤然不平,大聲道:“你們家的茶真難喝!”

    俞嬤嬤羞慚難堪。

    竇昭抬瞼,輕輕地瞟了他一眼,道:“你可以不喝!”

    “你……”魏廷瑜小臉氣紅一陣白一陣,大叫道,“你們家的東西也難吃!”

    竇昭懶得理他,喊妥娘:“抱我去書案!”

    如果這時候出去,以母親對魏廷瑜的重視,肯定會覺得她和魏廷瑜玩不好,是她怠慢的魏廷瑜,可讓她又不願意委屈自己忍受魏廷瑜的無理取鬧,索性分開,等大人們談完事了,自然會來尋他們。

    反正快午膳了,魏廷瑜就是發脾氣也不會鬧騰很長的時間。

    果然,沒一盞茶的功夫,魏廷瑜正像鬥雞眼似地瞪著她,含笑進來請他們去花廳用膳。

    竇昭快趕隨著含笑溜了。

    可能是祖父和父親已經得了信,魏廷瑜則被小廝抱去了正廳。

    竇昭自在用著午膳。

    培養出來的良好習慣使她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的自然、大方。

    婆婆看著不住地點頭,道:“不愧是竇家的女兒。”

    母親有些疑惑,但在婆婆的這句讚揚聲中興致高昂,把心中的不確定拋在了腦後。

    飯後,魏廷瑜被小廝抱了回來,得了一大堆筆墨紙硯。

    竇昭卻在心裡暗忖。

    他們怎麼還不走?

    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讓王映雪簽下賣身契才行!

    要是父親一狠心,把王映雪養在外面,三年之後,王行宜起復,就更麻煩了。

    可怎麼說服母親呢?

    她皺著眉,思來想去,都找不到個比較好的辦法。

    ※

    有事問題在這裡和大家討論一下。

    關於罪臣流放的問題,一般而言,不是涉及到謀逆,是不會株連家族女眷的。所以王行宜雖然被流放,但他的家人還是可以正常生活的,而且朝廷為了照顧士子,還允許流放者的親戚或是子女在流放之地照顧流放者的起居,但費用得自理。甚至有些被流放的人因為父母年事已高,無親奉養,有時候朝廷還會免於流放。

    大家不要誤會王映雪是被什麼官賣的,王行宜犯的並不是什麼謀逆大罪。

    O(∩_∩)O~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15 01:42 PM


第十五章 未遂

    如果母親不是那麼情長就好了!

    她這樣,自己實在是不好辦啊!

    竇昭深深地嘆了口氣。

    對母親驟然間湧現出些許異樣的情緒。

    好像有些心痛,有些憐惜,還有些……羨慕!

    心念一起,她嚇了一大跳。

    心痛母親的處境,憐惜母親的不易,這都是人之長常,可她為什麼要羨慕呢?

    羨慕母親什麼?

    曾經擁有的深情?還是母親在父親面前所表現出來的率性?

    竇昭有些困惑,也有些迷茫。

    送走了魏氏母子,她坐在熱炕上看著含笑和雙枝幫母親禦著釵環。

    父親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谷秋,我有要緊的話和你說。”

    母親轉過身來,芊細如蔥的手指繞著鎏金水草紋靶鏡柄下垂著大紅流蘇,眸光幽深,靜靜地望著父親。

    屋裡服侍的丫鬟、媳婦子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父親半蹲在了母親的身邊:“谷秋,映雪……她……她……懷了身孕……”

    母親繞著流蘇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

    父親垂著頭:“……我只能來和你商量……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讓我當做什麼事也沒有,我,我實在是做不出來……”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母親輕輕地問父親,語氣平靜,手指又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繞著流蘇。

    父親精神一振,道:“我到了京都,自然要去拜訪觀瀾先生。正好映雪去那裡借人參……”他說著,急急解釋道,“我當時並沒有見到人,只因觀瀾先生把我當子侄似的,家裡的人也沒有有意迴避我,我是聽觀瀾先生家裡的下人說,王行宜的女兒來拜見夫人,說是侄兒生病了,需要喝獨參湯,想請夫人幫著買兩株百年以上的人參,偏生手中又沒有多的銀子。你也知道,這樣品樣的人參,可遇不可求。夫人想盡辦法,還貼了些體己錢進去,也只幫著弄了株五十年的人參。我想到那王行宜和五哥是同年,他鐵骨丹心,高氏賢明大義,竟然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不免有些同情,就讓高升去幫著買了兩株五十年的人參給她送去。她得了參,特意來謝我……”父親說著,臉漸漸紅了起來,“我知道她是靠著收棉花生意賺的錢,就答應幫她引薦家裡的管事,又幫著她弄了些其他的藥材……她問我成親了沒有……我一時口快,開了句玩笑話……”他聲若蚊蚋,“她為了父親的事,常和哥哥到京都父執輩那裡走動……為人很爽快……告訴我京都有哪些好玩的……又一起飲了些酒……”

    母親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半晌才睜開,問父親:“她難道一直沒有問你是誰?”

    “沒有!”父親低聲道,“我,我怎麼會知道是這樣的關係……”

    母親的手“啪”地一下拍在了鏡台上,手腕上的翡翠手鐲互相撞擊著,錚錚作響:“呸!我就不相信她不知道你是誰!這真定府方圓幾百里,誰家不是仰竇家的鼻息過日子?她就是不認識你,你說了給她引薦家裡的管事,她難道就猜不出來是您?她從小就在我們家走動,我嫁的是什麼人,難道她不知道?她對你一無所知,僅憑著兩株人參,一句承諾就敢跟你上床?她就不怕遇到的是個登徒子……”

    “谷秋,谷秋!”父親羞愧難堪打斷了母親的話,“她是真的不能知道!是事後才想起來的……要不是懷了身孕,她也不會跟我回真定了… …”

    “你不相信我的話?”母親的臉陰得像快要下雨似的。

    “我信,我信!”父親連聲道,“不管怎麼說,她一介女流,遇到這樣的事……總之,這件事全是我的錯,你就幫幫我吧?”

    “你……”母親咬著唇,原本繞在指頭的流蘇被拽得筆直。

    “谷秋,谷秋,你別生氣!”父親著急道,“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了,我可真沒臉見人了……你就當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幫我過了這個難關吧!谷秋,谷秋……”他目含哀色地望著母親。

    “好!”母親笑道,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透著股慘淡,“你讓王映雪簽了賣身契,我就讓她進門。”

    “這怎麼能行!”父親急得大叫,“你這樣,讓王家怎麼做人?你這也欺人太甚了!不行,不行!”

    “那你說怎麼辦?”母親淡淡地道,神色間透著幾分疲憊。

    父親有些扭捏:“我們多給些聘禮,不要王家的陪嫁……我看馮保山納妾的時候就是這樣……馮保山說,這個買妾是一樣的,不過為了顏面上好看些,變成了聘禮……要是後悔,聘禮得全數退回的……”

    “那豈不是和那些商賈之家娶平妻是一樣的?”

    父親一愣,好一會才喃喃地道:“這,這怎麼一樣?你們在一起生活,竇家的人都知道誰是大誰是小……”

    “你倒是什麼都想清楚了!”母親笑道,笑意卻未達眼底,“公公不是禁了你的足嗎?你還是早點回去吧!這件事我和大嫂他們商量就行了。”

    父親高興得一躍而起,拉著母親的手道:“谷秋,這麼說來,你答應了!”像個終於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我答應了。”母親嘴角上翹,反手握住了父親的手,低下頭去輕輕地吻了一下,“快回去吧!小心公公又把你叫去教訓一番!”

    父親衝著母親直笑,溫柔地撫著母親的鬢角:“谷秋,你待我真好!”

    母親咯咯地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父親歡歡喜喜地走了。

    母親還在那裡笑,只是笑容慢慢變得稀薄,淚水卻越流越多。

    “娘親!”竇昭撲在了母親的懷裡。

    母親慢慢地撫著她的頭她,低聲道:“王映雪是有心的……可能一開始不是有心的,可至少後來是有心的……壽姑,你爹爹不相信我的話,你,相信娘親的話嗎?”

    “我相信,我相信!”竇昭不住地點頭,眼眶濕潤。

    “可你相信有什麼用啊?”母親笑,淚水如時晨露般晶瑩地掛在她白玉無暇的面頰邊,“你這個小壞蛋,什麼也不懂!”她親暱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我知道,我知道。

    我什麼都知道。

    竇昭忍不住淚流滿面。

    她並不真是個二歲的孩子。

    父親既然把王映雪懷孕的事說了出來,可見是被逼得沒有辦法,準備孤注一擲了。

    “西竇”子嗣單薄,這樣做可能會讓王映雪背上不媒苟合的名聲,但母親要是堅持不讓王映雪進門,卻會讓竇家的長輩對她微詞,甚至會背上不賢的名聲。何況這不媒苟合的名聲也不過是在竇家幾位長輩的心裡而已,為了竇家的顏面,竇家的人是絕不會說出去的,不僅不會說出去,而且聽到什麼風聲還會極力的為王映雪辯護。這樣的惡名,對王映雪又有什麼作用呢?

    王映雪使了手段算計父親,這麼明顯的事,以父親的聰明,卻置若罔聞,可見心早就偏了。王映雪這樣好的手段,等她進了門,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麼事來,若是每遇一件事母親都要這樣解釋一番,這日子還得有什麼意思?

    父親為了讓王映雪進門,先是威脅母親要休妻,後是半跪的姿態蹲在母親身邊求情……

    往後,還有多少羞辱在前面等著她呢!

    玉蘭樹下的少年,是母親心中的夢。

    夢碎了,是醒還是沉淪?

    竇昭心中一震。

    所以,母親選擇了死!

    她抬起頭來,震驚地望著母親。

    母親微笑著,落著淚。

    目光穿過層層虛空,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壽姑,娘累了,要歇會。”她吶吶地道,“你去找俞嬤嬤玩去吧!”

    “娘親!娘親!”竇昭抱著母親的腿,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

    她再也不會離開母親一步。

    “好孩子!”母親親著她的面頰,淚水如冰地落在她的脖頸,冷得讓人直打哆嗦,“難怪大嫂說你聰明……果真是母子連心……只有你知道我心裡有多苦……可我實在是沒力氣了……你要怪就怪娘親沒用……懦弱無能……娘走了,你還有舅舅……”她顫抖地道,“說不定這樣更好……他們欠娘的,都會還給你……免得我們頗此日日折磨,把一點點恩情全都消彌殆盡……讓我們都變得面目可憎……”

    “不是的,不是的……”竇昭含糊不清地嚷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只要活著……”

    母親緊緊地摟著她,想要把她鑲入懷中一樣,好一會,才漸漸地放開她,大聲喊著“俞嬤嬤”。

    竇昭嚎啕大哭,厲聲尖叫著“娘親,不死,娘親,不死”。

    俞嬤嬤愕然,繼而哭著跪在了母親的膝邊:“您不如拿把剪子先讓我去了的乾淨……”

    “嬤嬤,嬤嬤……”母親攬著俞嬤嬤的肩膀,“我真的支持不下去了……我在田姐姐面前,還裝著夫妻恩愛……我心裡像滴血似的……”

    “沒娘的孩子是根草,”俞嬤嬤環著竇昭,“你要是走了,四小姐可怎麼辦?旁人再親,也是隔著肚皮的。老太太去的早,你難道想讓四小姐也和您一樣嗎?”

    “母親,您別走,我聽話!”竇昭哭得上氣不斷下氣,“您別走……”

    “壽姑,壽姑……”母親傷心不已。

    三個人哭得像個淚人。

    竇家的燈火漸次亮了起來。

    祖父、父親,都被驚動了。

    ※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15 01:46 PM


第十六章 祈求

    王映雪的嫂嫂高氏趕來,竇家的人正好和她商量王映雪進門的事。

    覺得已經沒自己什麼事的竇昭蹲在後花園可以瞭望整個西竇的玉積亭對著妥娘耳提面命:“……我要回去了,跟你說的話,你都記往了嗎?”

    妥娘迷惑道:“四小姐要去哪裡?”

    “你別管。”竇昭悵然道,“夙願已了,縱是夢幻,也慰平生。我還有我的責任、義務,能走這一趟,已是幸運。你要記住了,千萬別離開我母親,千萬別讓她做什麼傻事。活著,總比死好!”

    妥娘鄭重其事地點頭:“四小姐放心,我記住了。有事沒事就盯著七奶奶,不讓七奶奶一個人落單。”

    竇昭點了點頭,伸手想摸摸妥娘的頭髮,這才發現兩人就是並肩蹲著,妥娘也比自己高出一個肩膀。

    她訕訕然地笑,回房睡覺去了。

    金烏墜,玉兔升,斗轉星移,竇昭睜開眼睛,入目的還是那些沉重的黑漆家具和春草笑意殷勤的面孔。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抓起被子就蓋住了頭,“我要睡覺,我要睡覺……”

    睡著了,就能回去了!

    可她怎麼也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再睜開眼睛,她還是在原來的屋子裡,還是躺在原來的熱炕上。

    妥娘問她:“四小姐,您怎麼了?快起來用晚膳吧?”

    “不,不,不。”竇昭神色慌張,“我要回去。我還沒有看見葳哥兒成親,我還沒有安排好茵姐兒的婚事……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丫鬟們個個面面相覷,香草更是尖叫一聲衝了出去:“四小姐中邪了!四小姐中邪了!”

    父親、母親都被驚動了,就是祖父,也由丁姨奶奶扶著,面色凝重地出現在了她的屋子。

    “不如請了三清觀的徐道長來看看吧?”丁姨奶奶小聲地道。

    只是話音未被,就被祖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要喝斥幾句,眼角看見兒媳婦趙氏的眼睛一亮,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竇世英知道父親最討厭這些怪力亂神的事,見父親沒有吱聲,知道父親已經默許,朝著妻子使了個眼色,低聲道:“要不,就請三清觀徐道長來看看?”

    趙谷秋抱著因目光呆滯而顯得有些痴傻的女兒,後悔不己。

    這些日子只顧著和竇世英吵架,卻忽視了女兒的日常起居。若是女兒有個三長兩短的……她甚至不敢往下想。

    “事不宜遲!”母親道,“不如現在就派個人去把三清觀的徐道長請來。”

    祖父沒有作場。

    父親立刻派人喚高升進來囑咐了一番。

    母親留下來陪著竇昭。

    竇昭睡不著,她反反復復地摩挲著母親的手。

    溫暖、柔軟、細膩、有彈性……這不是憑空就能想像出來的。

    還有糖吃到嘴裡的甜味,酥餅掉在炕上的屑子!

    難道,她真的回到了過去?

    回到了小時候?

    那她從前的過往又算是什麼?

    生產時的痛苦又算是什麼?

    竇昭非常茫然不知所措。

    徐道長在竇家抓住了一隻狐狸精。

    法源寺的圖印方丈說她被怨鬼纏身,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

    娘娘廟的法林方太說她被小人詛咒,要點九九八十一天的長明燈才能消災減難。

    母親和丁姨奶奶甚至背著祖父和父親請了個跳大神的彭仙姑來家裡折騰了一番,竇昭的病才漸漸好起來。

    家裡的人都鬆了口氣。

    母親丟下家中的瑣事,整日整夜地守著她,又怕她寂寞,撥了四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小丫鬟陪著她玩,還叫了金匠在家裡給她打首飾,請了裁縫在家裡做衣裳。竇昭屋裡你來我往,比過年還熱鬧。

    竇昭第一次享受這樣放縱的寵溺,眼淚都快要落下來。

    母親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壽姑乖,你哪裡不舒服?是不是想讓香草陪你玩?”

    自從竇昭屋裡接二連三的出事,除了因為不嫌棄竇昭中邪,日夜衣不解帶照顧竇昭的妥娘,其他的人全都換了,包括剛剛撥到她身邊的香草。

    竇昭搖頭。

    母親想了想,倒了匣子珍珠在熱炕上:“好不好看?給我們壽姑做件珍珠衫好不好?”

    圓潤的珍珠滴溜溜轉地在炕上轉,流光四溢。

    竇昭捧起又撒落,珍珠滴滴答答如雨落。

    她做了十五年的侯夫人,也沒這樣奢侈過。

    母親莞爾。

    抱著她去法源寺還願。

    法源寺的圖印方丈看見她兩眼炯炯有神,勸說母親為她康復捐資法源寺印一千本《法華經》:“這也是為四小姐祈福!”

    母親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道:“那就印二千本吧!”

    圖印方丈掩不住眉間的喜色,朝著母親雙手合十,請母親到一旁的禪房選件開過光的法器。

    母親抱了竇昭前去。

    竇昭選了件背隱白絲的瑪瑙掛件。

    母親很高興,由圖印方太陪著觀看法源寺剛剛破土動工不久的雁塔,並道:“要是全由我捐資,能不能讓菩薩庇護壽姑從此平安清泰,福壽安康?”

    “能,能,能。”圖印方丈笑得看得見牙齒看不見眼睛,“怎麼不能?這雁塔原來就是為了像七奶奶這樣積善之人祈福的。”

    母親被圖印方丈迎到廂房喝茶,討論怎樣建雁塔。

    竇昭站在廡廊下,望著大門洞開的大雄寶殿供奉的那金碧輝煌的釋迦牟尼,心中湧起股莫名的激動。

    她蹬蹬蹬地跑進了大雄寶殿,輕手輕腳地跪在了蒲墩上。

    “菩薩,如果這只是黃粱一夢,我求您,讓我在夢中永遠不要醒來!”她虔誠地伏地,“如果這是前世今生,我求您,能讓我安然奉養母親至天假之年!”

    菩薩微笑著俯視眾生,安寧、靜謐、慈愛、悲憫。

    ※※※※※

    回到家中,丫鬟玉簪進來稟道:“南窪王家的奶奶過來探望四小姐!”

    被母親抱著的竇昭聽著愣了愣。

    南窪王家的奶奶,是指王映雪的嫂子吧!

    說起來,她對王映雪的兩個嫂子高氏和龐氏都不陌生。

    高氏的父親高遠征擅長書法,曾與王行宜是同僚,後與父親竇世英、六伯父竇世橫同在翰林院任職。高氏家學淵源,不僅寫得手好字,而且四書五經均有獵涉,在丈夫王知炳陪父親王行宜流放西寧衛的十年間,她主持中饋、奉養婆婆之外,還告訴長子王楠讀書啟蒙。王楠十五歲中秀才,十九歲中舉人,二十一歲及士及第。說都的人說起王家的這位長媳,無翹起大拇指稱一聲“賢良淑德”。

    龐氏名玉樓,原是鎮上一商戶的女兒,生得美艷出眾,針黹女紅、管家算帳,樣樣出色。龐父捨不得隨便將女兒嫁了,見王知杓年過二十還沒有娶親,既仰慕王行宜的高潔,又羨慕王氏是讀書人家,置辦了五百兩銀子的嫁妝,主動和王家結了親。

    龐玉龐先前很瞧不起性情相貌雖然英俊卻行事木訥的王知杓,後來王行宜起復,她這才定下心來和王知杓過日子,把那王知灼哄得團團轉,讓他往東不敢往西,父親兄長的話全排在龐玉樓之後。

    從前竇昭就是託了她的福,知道了王映雪的打算,才能把弟弟竇曉的婚事給攪黃的。

    算算日子,這個時候龐氏應該已經嫁給了王知杓。

    只是不知道這次來的是高氏還是龐氏?

    竇昭突然有點想念龐氏了。

    如果來的是她,以她的貪婪,說不定能做場好戲給王映雪看呢?

    竇昭抿著嘴笑,就看見玉簪領著端嚴嫻淑的高氏走了進來。

    她頓覺無趣。

    高氏已曲膝給趙谷秋行了個福禮:“七奶奶,四小姐可好些了?”

    她關切地朝竇昭望去。

    竇昭垂下了眼簾。

    母親淡淡地道:“多謝王家大奶奶關心,壽姑已經好了。”然後吩咐丫鬟給高氏端了個繡墩過來。

    高氏道謝,身姿筆直地坐在了繡墩上,輕聲道:“我出來已經有些日子,眼看著快要過年了,家中不是老就是小的,弟妹又剛進門,還有一大堆事等著我。我尋思著過兩天就回去了。映雪的事,我還是原來的話,我們家既然不用陪嫁,你們家也就不用準備聘禮了。奶奶定了日子,到時候就通知我們一聲,雖是路途遙遠,我們這些做哥哥嫂嫂的無論如何也會來送她一程的。到時候還請奶奶多準備兩桌酒席。”

    一番話話說得鏗鏘有力、光明正大。

    竇昭愕然。

    高氏既有賢德,在王映雪的事上怎麼會這樣的義正詞嚴?

    母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說了句“那我就不送王家大奶奶了”,敷衍之色昭然若揭。

    高氏臉色微變,胸脯一起一伏,半晌才平靜下來,若有所指地道:“七奶奶,女子何苦要為難女子!我的小姑子我了解,決不是那不知禮儀廉恥的人。你若是心有恨,不妨找竇萬元,我小姑,也是受害者。”說完,面色黯然,揚長而去。

    母親見屋裡沒有了旁人,立刻恢復了本性,她怒不可遏:“她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王映雪有今天還是竇萬元害得不成?”

    竇昭“撲噗”一聲,差點笑出聲來。

    你了解,你了解什麼?

    你若是了解,十五年之後,為什麼不答應讓竇明做你的兒媳婦?

    要不是竇明的婚事猝然間沒有了著落,王映雪又怎麼會打魏廷瑜的主意?

    不知道王映雪在高氏面前是怎麼說的?竟然能讓高氏理直氣壯的為她出面。

    竇昭想到那個比自己小五歲,比竇明小兩歲的弟弟竇曉。

    可見自己對這位繼母的了解還不夠深!

    竇昭嘴角微撇。

    從前她一無所知都能讓王映雪灰頭土臉,現在她知道以後會發生些什麼,智珠在握,難道還怕了她不成?

    想到這些,竇昭心頭一熱。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15 01:48 PM


第十七章 秋扇

    母親是個驕傲的人,既然已經答應了讓王映雪進門,就不會在進門的時間這些小事上為難王映雪。

    待竇昭的“病”好一些了,她請了大伯母和三伯母過來商量王映雪進門的事,竇昭被打發到院子裡和小丫鬟們一起玩跳百索。

    四個小丫鬟分別叫萱草、茉莉、秋葵、海棠。母親喜歡妥娘忠厚,給她取名素馨,和從前在母親身邊當差,現在撥到竇昭屋的玉簪正好一對,是竇昭屋裡的大丫鬟。

    妥娘很喜歡這個名字,但“妥娘”這個名字對竇昭有著特別的意義,竇昭還是喜歡喊她做“妥娘”,以至於竇昭屋裡的丫鬟一會兒喊她做素馨,一會兒喊她做妥娘,因而鬧出了不少的笑話。好在妥娘不在意,不管是誰喊哪個名字,她都應得歡實。

    竇昭並不真的是個兩歲的小娃娃,自然對玩百索這樣的遊戲沒什麼興趣。

    她想到祖父的書房裡尋幾本關於描寫怪力亂神方面的書看看——世間無奇不有,她猝然回到了小時候,宛若重生,肯定還有人和她一樣,她迫切地想從那些裨史雜記中尋找到一鱗半甲。

    竇昭讓妥娘抱著她去祖父的書房。

    妥娘立刻丟下手中的百索,抱著她往鶴壽堂去。

    繞過荷塘的時候,她看見俞嬤嬤站在太湖石假山旁和個穿著官綠色潞綢袍子的中年男子在說話。

    兩人遮遮掩掩,形跡可疑。

    竇昭沉思片刻,指著荷塘對妥娘道:“我們去那邊!”

    妥娘不疑有他,穿過九曲石橋,到了太湖石假山邊。

    俞嬤嬤和那男子已不見蹤影。

    竇昭藏著疑惑離開了荷塘,迎面卻撞到了大伯母和三伯母。

    她下地恭敬地給大伯母和三伯母行禮。

    大伯母一把抱起了竇昭:“壽姑越來越招人喜歡了!”

    “誰說不是。”三伯母笑著摸了摸竇昭的頭,“和七弟妹小時候一模一樣。”

    兩人說著,臉上的笑容漸淡。

    “唉!”大伯母可惜地嘆了口氣,“王映雪的出身擺在那裡,她要是這胎生的是男丁,七弟妹再賢淑,恐怕也只能退避三捨了!”

    原來她們都知道王映雪懷孕的事了。

    竇昭眉角微動。

    “這就是命啊!”三伯母的表情也顯得有些悵然。

    或者是覺得兩個長輩當著孩子的面這樣唉聲嘆氣太過沉悶,大伯母強笑道:“我們這是聽書落淚,替古人擔憂。七弟妹是平時沒遇到什麼事,遇到了事,自然就慢慢懂事起來。你看她現在,不是處置的挺好的嗎?”

    三伯母頷首,親切地問了妥娘幾句話,知道竇昭這是要去看祖父,囑咐了妥娘幾句小心地滑,不要摔跤之類的話,和大伯母出了二門。

    竇昭驟然間沒有了去鶴壽堂的興致。她吩咐妥娘:“我們回正屋去。”

    妥娘一聲不吭地照她的話辦事,兩人很快回到了正院。

    竇昭跑進了內室。

    母親正坐在臨窗的熱炕上和俞嬤嬤說著話:“……崔姨娘是七爺的生母,二百兩銀子的聘金,也不算辱沒她。至於王家要不要,那是他們的事,送不送,卻是我們家的事。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雖然是妾室,可到底也是新人,臘月二十二的進門,正好過小年,到了春節,也好到各房去走動走動,認認親戚。”說著,母親端起茶盅呷了口茶,繼續道,“新房,就設在棲霞院吧……”

    “七奶奶!”俞嬤嬤一驚,沒等母親的話說話,失聲道,“這怎麼能行!棲霞院就在七爺的書房後面……”

    母親做了個打住的手勢,道:“他們隔個北直隸都能攪和到一起去,難道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就能清清白白了?”

    俞嬤嬤語塞。

    “何況我也懶得看他們那副郎情妾意的樣子。”母親喃喃地道,“我放過王映雪,也放過我自己。”

    竇昭幾乎要為母親鼓掌。

    正是如此。

    天下再大,大不過自己。

    自己若是都不心痛自己了,別人憑什麼要心痛你?

    既然不待見王映雪,何必委屈自己佯裝賢良!

    她也是過三十歲才明白這個道理。

    竇昭低聲對妥娘道:“你等會跟著俞嬤嬤,看看她都去了些什麼地方?見了些什麼人?”

    妥娘點頭。

    竇昭高高興興地撲到了母親的懷裡:“娘親,後院的臘梅開了,我們去賞梅。”

    母親呵呵笑,親著竇昭的小臉:“娘親有事,讓妥娘陪你去玩吧!”

    竇昭只想陪在母親身邊。

    母親也不嫌她麻煩,一面打點著家裡的瑣事,一面逗著她玩。

    父親突然過來了,不顧滿屋服侍的僕婦,獻寶似的從懷中掏出一枚赤金鑲碧玉的簪子。

    “好不好看?”他討好地望著母親,“我特意去真定府讓人打的。”

    簪身金燦燦,簪頭綠汪汪,呈水滴狀,如美人腮邊的一滴淚。

    “好看!”母親笑著將碧玉簪擺弄許久,吩咐俞嬤嬤收起來,“以後給壽姑做嫁妝。”

    父親訕訕然:“這是送給你的……壽姑的,我以後再給她買就是了。”

    母親抿了嘴笑:“你以後給她置辦是你的心思,這可是我的心思。”

    “我的還不是你的。”父親小聲嘀咕著,欲言又止。

    母親笑道:“你是來問王映雪進門之事的吧?我剛才已經吩咐下去了……”然後把跟俞嬤嬤說的話重新對父親說了一遍。

    父親“哦”了一聲,並不是十分感興趣的樣子,又好像有很多話,不知道該怎麼說似的。

    一時間沉默無語。

    半晌,父親不安地站了起來,喃喃道:“你既然有事,那我先走了。”

    母親笑著站起身來:“那我就不送了。”然後喊了含笑,“送七爺!”坐下來低了頭打著算盤。

    父親站了一會,見母親始終沒有抬頭,眼神微黯,垂頭走了出去。

    俞嬤嬤喊了聲“七奶奶”。

    母親眼角也沒有動一下,道:“眼看著要過年了,只怕請人不宜。新房那邊的陳設,你還要多費費心,幫著催催外院的幾個管事。”

    “是!”俞嬤嬤無奈地應聲退下。

    母親丟了算盤,笑著抱了竇昭:“走,我們去賞梅去。”

    竇昭盈盈地笑。

    時間是最好的藥,不管多痛的傷口,時候長了,都會慢慢結痂。

    娘親,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解你的寂寞,撫慰你的傷口。

    竇昭望著母親白玉般的臉龐在心裡暗暗發誓,笑嘻嘻地牽著母親的手,蹦蹦跳跳地去了後院。

    ※※※※※

    晚上,妥娘告訴竇昭:“俞嬤嬤哪裡也沒有去,見的都是府裡的管事和管事娘子。”

    那個男子是誰呢?

    竇昭咬著手指尋思著。

    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她的舅母帶著她的大表姐趙碧如來給竇家送年節禮了。

    “天寒地凍的,”母親急急地將舅母和大表姐迎進了內室,親自扶舅母上炕坐了,接過丫鬟手中的熱茶恭敬地遞給舅母,“讓管事跑一趟就是了,您怎麼親自來了!”

    舅母三十出頭的樣子,穿了件遍地金的寶藍色通袖襖,並插著對赤金鑲玉葫蘆的簪子,中等個子,身材微腴,皮膚白淨,笑起來像眼睛彎彎的,非常的和善。

    她朝著妥娘懷中的竇昭拍手:“來,到舅母這裡坐。”

    母親把妥娘抱到了炕上。

    趙碧如則曲膝給母親行了個福禮。

    母親摟了趙碧如:“大姐兒又長高了幾分,都趕上我了。”

    舅母嗔道:“只長個子不長心,有什麼用啊!”

    趙碧如羞澀地笑。

    此時的趙碧如只有十一歲,手長腿長,皮膚勝雪,已隱約可見成年後的綽約多姿。

    母親攜她上了炕,大家圍著炕桌吃著點心說著話。

    “……你大哥已經連續兩年春闈落第,這次卯足了勁要金榜提名,連我和他說話他都不理。”舅母笑道,“我在家裡無聊,就帶了碧如到你這裡來串門。”然後道,“你這些日子可好?”

    母親粉飾太平:“和從前一樣。每天忙得團團轉,也不知道忙了些什麼。”

    舅母笑而不語,喝了口茶,對趙碧如道:“既來了,就和你表妹去旁邊玩去吧!”

    趙碧如細細地應“是”,乖巧地下了炕。

    母親微愣。

    舅母道:“我有話和你說。”臉上露出幾分凝重。

    母親應了聲“是”,眼中已可見水光。

    竇昭想到荷塘旁的俞嬤嬤和穿官綠色潞綢袍子的男子。

    出了內室,她甩開趙碧如的手,一溜煙地朝大門跑去。

    大門外,那個穿著官綠色潞綢袍子的男子正和竇家的一個管事說著話,他身後是輛平板馬車,馬車上裝著滿滿一馬車的東西,小廝們正川流不息地將馬車上的東西往家裡搬。

    原來那個人是趙家的管事。

    竇昭噔噔噔地跑回了二門,遇到了追得她滿頭大汗的趙碧如。

    “你,你要幹什麼?”她捂著肚子喘著粗氣,“怎麼比兔子跑得還快?”

    竇昭想到和她的第一次見面。

    她優雅地端著茶盅,溫和而不失矜貴地笑望著她:“姑母去世後,父親和母親原本想把你接到家裡來,和我們姐妹做個伴,可你不願意,當著竇家的人咬了母親一口不說,還嚷著'我不去你們家',母親只好悻悻然地回來了……”

    她當時覺得趙碧如的話如秋天的團扇,讓人說不出來的膈應。

    可現在……她卻有些不確定了。

    ※

    沒有漏章,不過是跳著寫了寫,沒想到大家會覺得不習慣……⊙﹏⊙b汗……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15 01:5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0-19 09:23 PM 編輯

第十八章 春暖

    趙碧如牽著竇昭的手慢慢往回走。

    竇昭問趙碧如:“我最喜歡吃什麼東西?”

    趙碧如愕然,但還是很溫順地道:“只要是甜甜脆脆的東西你都喜歡吃!”

    竇昭又問:“你上次來我們家是什麼時候?”

    趙碧如看竇昭的眼神更是詫異:“立冬的前一天。爹爹讓我和妹妹來問姑姑,姑父有沒有回來。我們隨道給姑姑送副九寒圖,姑姑賞了我們一對珠花。妹妹還陪著你翻了半天的繩。出了什麼事嗎?”

    竇昭搖頭。

    兩家的關係走得如此之近,舅母要接她去和表姐們玩,她為什麼會咬舅母呢?

    回到正院,屋裡服侍的丫鬟們都站在廡廊下,看見竇昭和趙碧如,含笑恭敬地上前給趙碧如行禮,笑道:“表小姐到廂房裡坐會,舅太太正和奶奶說話呢!”

    趙碧如困惑地望了一眼正屋的窗櫺,柔順地跟著含笑去了廂房,竇昭卻一溜煙地跑進了內室,正好聽見舅母憤懣地道:“……簡直是豈有此理!他們王家要是敢來人,你什麼也不要說,免得低了身價,自有我出現與那高氏理論!”

    母親的聲音裡還帶著幾分哽咽:“嫂嫂,何必!鬧得沸反盈天的,反而讓那王家的人有了說話的地方。不管怎麼說,都是萬元的不是。”

    舅母長嘆了口氣,好一會兒才道:“妹妹就是心太軟!”

    母親笑,道:“夫妻本是一體,他沒臉,我也一樣不好看。嫂嫂的心意我領了,還請嫂嫂回去不要跟哥哥說——不過是納個小妾而已,難道還要驚動我娘家的哥哥給竇家臉上貼金不成?”

    “我知道。”舅母道,“到時候我一個人悄悄過來就是了。”

    “多謝嫂嫂。”母親道,“我倒覺得,這件事越是悄無聲息越好。”

    舅母點頭。到了臘月二十二,果真一個人來的。大伯母問起來,舅母只說舅舅要閉門讀書,大伯母也不多問,攜舅母的手去了花廳,和三伯母、四伯母、六伯母等姻親見禮,又湊兩桌馬吊,賭起錢來。竇家的女眷看得看,上桌的上桌,歡聲笑語的,十分熱鬧。

    外面也只請了父親的幾位兄長,大家說著話,喝著茶。

    王家沒有來人。

    抬王映雪的轎子直接停在了花廳,穿著粉紅色月季花妝花褙子的王映雪由個丫鬟扶著下了轎,在花廳給母親敬了茶,成了禮。

    俞嬤嬤領著王映雪去了棲霞院,花廳裡的人打牌的打牌,說笑的說笑,一直鬧到了三更,才陸陸續續地散去。

    王映雪鬆了口氣。

    扶王映雪的丫鬟嘴翹得老高,不滿地道:“小姐不該勸大奶奶,您看,這哪裡是辦喜事的樣子?”

    “休得胡說。”王映雪皺著眉頭喝斥那丫鬟,“我給人做妾,難道是什麼光彩的事不成?大奶奶來了,也不過是白白受辱罷了。你以後說話當心點,若是再讓我聽到這樣僭越的話,我立刻送你回南窪。”

    丫鬟聽著,立刻紅了眼睛,曲膝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映雪還是有些不放心,反復叮囑丫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老老實實給我呆著,切記不可惹是生非。”

    小丫鬟唯唯應是。

    有人通稟道:“七爺來了!”

    王映雪眼神一亮。

    竇世英快步走了進來。

    王映雪忙迎了上去,曲膝行禮道:“七奶奶,知道不知道?”

    “知道!”竇世英笑道,“是她催我過來的。”

    王映雪聞言有些激動:“多謝七奶奶全了我的顏面,我以後會把她當嫡親姐姐般尊敬的。”

    “難道從前你沒有把谷秋當成嫡親姐姐啊?”竇世英開玩笑道,“我早跟你說過,谷秋是很賢淑的人。”

    王映雪笑容滯了滯,道:“這件事,是我不厚道,我虧欠谷秋姐姐良久,怕她煩我,縱然心裡把她當嫡親姐姐一樣,卻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我當嫡親的妹妹……現在看來,到是我的多心了,我到底不如姐姐那樣寬懷大度。”

    竇世英呵呵地笑,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王映雪目光微沉,但很快恢復了笑意。

    迎了灶王掃了塵,就到了大年三十。

    東、西兩竇一起回北樓村祭祖。

    王映雪低眉順目地跟在趙谷秋身後,有人的目光落在王映雪身上時,牽著母親裙子的竇昭就會甜甜地喊“王姨娘”,眾人恍然,紛紛誇獎王映雪的模樣兒好,俞嬤嬤就在一旁解釋:“是南窪王家的姑娘。”羞得王映雪臉皮紫紅。

    母親就喝斥了俞嬤嬤幾句,再有親戚問起王映雪,俞嬤嬤再不也多說。

    竇昭只恨自己年紀小。

    王映雪感激地望了母親一眼。

    母親視若無睹,繼續和族裡的親戚們說笑。

    可王映雪的身份還是傳了出去。

    春節期間,王映雪躲在家裡不願意出去給親戚們拜年:“都是正經的奶奶,我跟著,不太合適。”

    俞嬤嬤笑著勸道:“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奶奶有王姨娘在身邊,一來有個伴,二來也有個服侍茶水的人。”

    王映雪十分尷尬,父親不由皺眉,朝母親望去:“這可是你的意思?”

    母親低頭喝了口茶,淡淡地道:“既然如此,王姨娘就留在家裡吧?也免得動了胎氣!”

    父親欲言又止。

    母親抱著竇昭出了門。

    父親立刻就跟了過來,低聲道:“你這樣,只會讓親戚們看笑話。”

    “我知道了。”母親面無表情地道,“等孩子出生了,我要不要跟親戚們說是早產呢?”

    “你!”父親怒目而視。

    母親已快步上了馬車。

    父親跺了跺腳,半晌才不情不願地上了馬車。

    竇昭把自己埋在馬車的大迎枕間,深深地嘆了口氣。

    母親的擔心還是有道理的。

    這種事雖然瑣碎,卻讓人心煩。

    好比一隻落在身上的跳蚤,你不理,他咬得你渾身癢癢,你要是把他當個事,又說不出口。

    父親不是說要把王映雪送到莊子上去嗎?

    等過完了年,得提醒父親一句才是!

    竇昭琢磨著,迎來了三歲的生辰。

    父親、母親、王映雪、祖父、祖母、丁姨娘、舅母、幾位伯母都送了生辰禮物給她,母親以壽麵回禮;家中的僕婦在院子裡給她磕頭拜壽,母親賞了他們每人五錢銀子。他們歡天喜地,比過年還要高興。

    元宵節收了燈,風吹在臉上沒有了寒意。

    該春耕了。

    竇昭在心裡道,吵著母親要去看祖母。

    母親很驚訝:“過年的時候不是見過了嗎?”

    “沒說成話。”竇昭道,“祭祖的時候祖母遠遠地站著,吃年夜飯的時候祖母一聲不吭,爹爹又要我陪著祖父守夜……大年初一我去給祖母拜年,她已經回田莊了。”

    “她不是給你留下壓歲錢了嗎?”。母親笑著從水晶盤子裡拿了朵桃花插在了竇昭的丫髻上,“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沒有打鬼主意。”竇昭嘟呶著,心裡卻道,祖母死後,把田莊留給了她,她安排了得力的人管著田莊,花了很多心血,才能旱澇保收,是她為數幾件頗為得意的事之一。

    這輩子她雖然沒有被送去田莊,可她對祖母、對田莊卻有著極為深厚的感情。

    “過幾天帶你去。”母親見竇昭不高興,道,“等過幾天各個田莊的春耕完了,你父親會和管事去巡莊,到時候我們和你父親一起去。”

    祖父不喜歡祖母,這在竇家不是什麼秘密。為了不觸犯祖父,母親和竇家的人一樣,選擇了對祖母視而不見。

    竇昭想到那個慈藹的婦人,心裡很難過。

    母親笑道:“我帶你去舅舅家玩吧?我們有些日子沒回安香了。”

    竇昭注意到母親每次說起娘家,總喜歡用“回”字,好像竇氏不是她家似的。這好像也是很多女子的通病。不過,這不包括竇昭。

    她嫁到魏家後,只覺得長舒了口氣,人都精神了很多,頗有些揚眉吐氣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自己從來沒有把竇氏當娘家的緣故?

    竇昭思忖著,和母親去了安香。

    鄉下地方,沒那麼多規矩。

    舅母得了信,領著兩個表姐在大門口等她們。

    大表姐趙碧如竇昭已經認識了,二表姐趙琇如,今年九歲,三表妹趙璋如,今年五歲。她們姐妹長得都很像,不過趙琇如靦腆,趙璋如活潑,一看見竇昭就拉著她往屋裡跑:“彭嬤嬤炒了糖板栗,娘親說要等你來了一塊吃!”

    竇昭被她拽趄趔了一下,只得跟著她往裡跑。

    妥娘連忙跟了過去。

    大家哄堂大笑地進了大門。

    趙家在村頭,黑漆銅環門進去後左手是馬圈,右手是個草棚,堆著板車和家具。左右兩間廂房住著幾戶長工,進了二門,迎面是五間的青磚瓦房,左右是三房的廂房,窗櫺上糊著白色的高麗紙,台階旁是合抱粗的老槐樹,乾淨整潔,寬敞氣派。

    母親和舅母剛剛進屋,趙璋如就拉著手端糖炒板栗的彭嬤嬤衣襟闖了進來,還回頭催著竇昭:“快點!板栗涼了就不好吃了。”

    惹得大家又是一陣笑。

    好不容易坐定,趙碧如和趙琇如頗有姐姐風範地剝板栗竇昭和趙璋如吃。

    母親和舅母則坐在熱炕上說話:“算算日子,大哥應該進場了吧?”

    “嗯!”舅母有些擔心,“要是這次還中不,又得等三年。”

    母親聽了沉吟道:“我聽俞大慶說,嫂嫂前些日子賣了十畝良田……”

    舅母臉一紅,低聲道:“是年前借下的,我沒敢跟你哥哥說,你哥哥去了京都才賣田,補了之前的虧空……”又快語道,“妹妹不必擔心。我還有些陪嫁,只是都上了冊子的,怕你哥哥知道了不高興,所以沒敢動。”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15 01:5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0-19 09:23 PM 編輯

第十九章 婚事

    母親很擔心娘家的財物狀況,竇昭卻不以為然地啃著糖炒板栗。

    上一世母親自縊舅舅都能考中進士,這一世什麼事都瞞著他,他輕裝上陣,難道還能落榜不成?

    只要舅舅中了進士,從前的那些花消自然就都能賺回來!

    這板栗應該放在地窖過的冬,沒有了水份,又是糖炒的,乾巴巴的,可有總勝於無——她現在是個三歲的孩子,三歲的孩子能幹什麼?她現在有大把的空閒。

    竇昭細細碎碎地咬著板栗,板栗屑子落了一地。

    舅母和母親說起她的婚事:“畢竟只是口頭約定,我看你還是你公公商量商量,請他出面找個體面人和魏家把這件事定下來!”

    竇昭咬板栗的動作一頓,過一會才開始慢慢地繼續嚼著板栗。

    舅母的考慮不無道理。

    上一世母親猝然去世,父親百日之內迎娶了王映雪,舅舅一家匆匆忙忙去了任上。父親潛心向學,待母親孝期過後,他立刻參加了鄉試,中了舉人,緊接著他又參加了次年的春闈,中了進士,擢了庶吉士,在吏部觀政。當時王家已經搬到了京都,王映雪的母親許夫人惦記著女兒、外孫女和外孫,央父親帶他們到京都團聚,父親徵得祖母的同意之後,帶著王映雪、竇明、竇曉去了京都……誰還記得她和魏家的親事?

    直到祖父、祖母相繼去世,她被送到京都,父親這才驚覺她已經是個大姑娘,到了說親的年紀,想起和魏家的婚事,派了人和魏家商量。魏家卻期期艾艾,始終沒有個明確的答復。

    竇昭至今還記得自己當時惶恐不安的心情。

    父親健在,東竇的伯父們不可能收留她,舅舅遠在西北,繼母從來不曾短過她的吃穿用度,可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她身上時候,卻透著幾分陰狠,像噬人的狼,狠不得一口氣將她吞下似的,可你再定晴一看,她又恢復原來的淡定從容,依舊是一副雍容華貴的模樣兒。

    常言道:反常即為妖。

    她不知道王映雪到底打什麼主意。

    每日過得膽戰心驚,只怕一個恍惚,就有滅頂之災等著她。

    偏偏祖母臨終前告誡她,沒有娘家的女人在夫家是站不住站的,無論如何也要和繼母保持面前上的恭敬。她聽了妥娘的話雖然恨王映雪逼死了母親,可僕婦間流傳著關於她母親“善妒”、“無子”等種種流言又讓她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去恨王映雪。而且王映雪的表面功夫做得好,她就是說出去也沒有會相信王映雪對她有異樣,她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難過、又是猶豫又是矛盾,日子如同在油鍋上煎似的,有種“天地雖大,卻沒有我容身之處”的感覺。

    所以乍一聽說母親活著的時候曾為她定下一門親事,她竟然升出種“逃脫升天”的喜悅,恨不得一下子就嫁過去。

    這也是為什麼當她知道竇明的婚事落空,竇明發誓要嫁入京都名門一洗前恥,王映雪打起了魏廷瑜的主意時,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她從此和王映雪勢不兩立的主要原因。

    當初,她要是不想辦法打聽到婆婆的行蹤,讓婆婆和她“偶遇”,魏家承不承認這門親事還兩說。

    如果不是她勾起了婆婆的舊情,就算魏家願意和竇家結親,嫁過恐怕是竇明而不是她了!

    竇昭嚼著板栗的動作又慢了下來。

    上一輩子是迫不得已,難道這輩子還繼續和魏廷瑜糾纏不清?

    她想到自己剛嫁到魏家的那會正是臘月,眼看著就要過年了,為了討好婆婆,也為了堵住魏廷珍的嘴,她主動幫著婆婆打理魏府過年的事宜,因為沒有經驗,陪嫁的丫鬟、媳婦子都是王映雪臨時指派的,不要說幫忙,甚至連親近都稱不上。她不知道自己懷了孕,結果太過勞累小產了。

    那是她的第一個孩子。

    王映雪讓竇明去看她。

    竇明碰到了魏廷瑜。

    那天陽光明媚,官綠色的幔帳擋住了照進來的光線,她怏怏地躺在內室鑲楠木的架子床上,臉色蒼白,了無生氣,如耽在博古架上太久落滿了灰塵的景泰藍花瓶,呆板而陳悶。而站在幔帳旁的竇昭穿了件藕色杭綢四季如意的小襖,屋內的光線照在她烏黑髮間的南珠翠花,散發出瑩潤的光澤,映襯的眉目如畫,人如秋藥,看得魏廷瑜兩眼發直。

    那場景,深深地刺傷了竇昭。

    竇明雖然嬌小玲瓏,風姿綽約,卻不是個溫婉的人。恰恰相反,因為王家許夫人的溺愛,她不僅高傲,而且脾氣很大,行事莽撞,七情六欲都擺在臉上,這也是為什麼王映雪一心想把竇明嫁給自己娘家侄兒的原故。

    她那天來有意而來,有意如此。

    不過是想讓魏廷瑜看看,魏家沒有答應讓她嫁過來,魏廷瑜錯過了怎樣的美人罷了!

    魏廷瑜也不負竇明所望,幾次在她面前讚揚竇明溫順可人。

    那時她看見魏廷瑜還會心跳如鼓,所以才特別不能容忍吧?

    竇昭哢嚓哢嚓地咬著板票,惹得趙琇如驚呼:“快吐出來,那是壞板栗!”

    母親和舅母都嚇了一大跳。

    “這孩子,怎麼這麼饞,”母親急急地扔掉了竇昭手中的板栗,端了自己面前的茶水讓竇昭漱口,“好像從來沒吃過板栗似的。”

    “孩子哪懂這些。”舅母抱歉地道,“都怪碧如幾個沒有照顧好壽姑。”然後又訓斥了女兒們幾句。

    母親自然要攔著。

    姑嫂兩人自謙了半天,母親卻不敢讓竇昭跟著趙碧如她們了,把她和趙璋如都抱到了炕上玩,親手幫兩人剝著板栗,繼續著剛才的話題:“魏廷瑜是侯府世子,我怕田姐姐為難,準備先差個人去京都打聽打聽,再和公公商量這件事。”

    “也好!這樣穩妥些。”舅母點頭,兩人的話題漸漸又轉移到了舅舅身上,擔心他是不是安全到了京都,歇得好不好,會不會金榜提名等等,直到下午酉時,隨車的護院來催“天色不早了,再不啟程就趕不回去了”,母親才依依不捨地辭了舅母。

    或許是對父親落第十分的不滿,整個春耕期間父親都在祖父的指點之下練習製藝,不管是母親還是王映雪,都不敢去打擾。

    做為小妾,沒有親戚串門,沒有朋友來訪,沒有妯娌走動,後院的日子是很寂寥的。王映雪來給母親請過安後,常常會藉故在母親的屋裡多坐一會。

    母親對她始終淡淡的,常常是三言兩語就把她打發了。

    竇昭覺得母親還是有點在意王映雪。

    要是她,就會把小妾留下來讓她給自己講講笑話,逗個趣,否則豈不是白白養了個人?

    不過,有些事得慢慢來。

    竇昭現在所思所慮全是和魏廷瑜的婚事。

    好比她的出現讓母親活了下來,原來是續弦的王映雪就成了妾。

    她和魏廷瑜的婚事會不會也有所改變呢?如果不嫁魏廷瑜,她又會嫁給誰呢?

    竇昭很想自己的三個孩子。

    春風吹過,草木扶蘇,從京都傳來了好消息。

    她的舅舅趙思會試二甲第五名,賜進士出身。

    祖父、父親都很高興,但最高興的還是母親。竇家給趙家送賀禮的時候,她帶著竇昭又回了趟娘家。

    這次和上一次不同,趙家披紅掛彩,像辦喜事似的,人人臉上都透著喜氣。

    趙璋如拉了竇昭去自己的屋裡,從床板後面摸出個油紙包的玫瑰酥餅:“是鎮上的陳舉人家送來的,給你吃。可甜了。彭嬤嬤說,我以後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你想吃就來我們家。”

    竇昭望著手中已經碎半邊的酥餅,她心裡熱呼呼的,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

    前一世,她甚至不知道趙璋如的名字。

    不為別的,就為了這個酥餅,她決定好好地和舅舅一家相處。

    母親喝了點酒,晚上她們就歇在了舅舅家,第二天一大早才往真定縣趕。

    “這下好了,”一路上,母親嘴角都噙著笑,“我們壽姑也有個進士舅舅了。”

    她的表情悠然,顯得很舒暢。

    竇昭為母親高興,她問母親:“舅舅什麼時候回來?”

    “還要考庶吉士,”母親笑道,“最少也要五月。”

    “那我們是不是還來舅舅家?”

    “是啊!”

    “我喜歡表姐。”

    母親高興地捧著她的臉直親,小聲叮囑她:“舅姑老表骨肉親,你和你表妹她們是最親的,知道了嗎?”

    竇昭點頭:“比三堂姐還親。”

    母親不住地點頭。

    到家的時候親自抱了她進了二門。

    院子裡的紫白丁香、玉蘭花、芍藥、西番蓮、紫蘭都開了,奼紫嫣紅,如火如荼。人行期間,蜂飛蝶舞,暗香浮動。

    母親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了口氣:“今天的花比起往年來開的格外艷麗。”

    “是啊!”俞嬤嬤笑得含蓄。

    母親的面孔卻冷了下來。

    竇昭不禁順著母親的目光望過去。

    荷塘旁的涼亭裡,坐著一男一女。

    女穿了件鵝黃色的春裳,笑顏如花地拿了把團扇,懶懶地依在涼亭的美人靠上,秀麗中透著幾分瀲灩的風情。

    男清俊雋永,笑盈盈地坐在涼亭鋪了宣低的石桌前,正對著美人作畫,眉宇間有不容錯識的歡喜……和滿足。

    竇昭心中一緊。

    母親已沉著臉,目不斜視地朝前走去。

    俞嬤嬤慌忙跟上。

    身後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0-15 02:02 PM


第二十章 逝水

    那天之後,母親就病了。

    竇昭很擔心,每天陪著母親。

    母親笑著摸她的頭:“娘親沒事,很快就會好的。你自己去玩吧!”臉色卻一天比一天蒼白。

    父親來看她。

    母親主動握了父親的手。

    父親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玉竹般的挺拔。

    “我最喜歡你笑的樣子了。”母親把父親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每次你望著我笑的時候,我就會想,怎麼有人笑得這樣歡快,這樣無憂無慮,彷彿春日的陽光,讓人的心也跟著溫暖起來。”

    “大夫說你脈象平和,你好好休息,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父親紅了眼睛,“等你好了,我每天都笑給你看。”

    “傻瓜!”母親抿了嘴笑,看他的眼神如同看個頑皮的孩子,還帶著幾分寵溺,“兩個人在一起,是因為高興才會笑。你不高興,自然就笑不出來了。不必勉強自己。”

    父親一愣。

    母親已笑道:“我就是想你來跟我陪不是,說你離開了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父親愕然,隨後訕訕然地笑:“你不理我,我是很不習慣。”

    “我不在你身邊,你只是不習慣而已!”母親笑著打趣父親,眼神非常的寬容平和,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我還以為,只有我在你身邊,你才會笑得那樣歡快。原來,別人也能和我一樣讓你開懷大笑……

    父親沒聽清楚母親說了些什麼,他伏在母親的床頭,溫聲問母親:“你說什麼?”

    “沒什麼!”母親笑道,“就是有點累!”

    “那你少說些話。”父親握著母親的手,“我在這裡陪著你,等你睡著了再走。”

    母親點頭,閉上了眼睛,很快睡著了。

    聽牆角的竇昭跑出來,將熱炕上的小沙包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這算是什麼?

    和好如初?

    念頭一閃,頓覺洩氣。

    不好得又能怎樣?

    她還缺個弟弟呢!

    可為什麼像有雙手攥住了她的心似的,讓她感到胸口悶悶的呢?

    竇昭呆呆地坐在炕邊。

    父親從內屋出來,看見竇昭,他腳步微頓,轉身坐到了她的身邊:“壽姑,大家都誇你聰明,說你現在能一口氣說很長的句子,你說句我聽聽?”

    竇昭瞥了父親一眼,低頭玩著手中的沙包。

    父親好心情地笑道:“這沙包做得很精巧,是誰幫你做的?”

    竇昭沒有理他。

    父親不以為忤,呵呵地笑著抱了竇昭:“走,爹爹告訴你寫字去!”

    “我不喜歡寫字。”竇昭叛逆地道,“我要去盪鞦韆!”

    “好!”父親笑道,“我們去盪鞦韆。”

    後花園裡依舊草木競秀。

    竇昭和父親盪了會鞦韆,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母親這樣也許是對的。

    主動低頭,把父親籠統在自己屋裡……總好過這樣冷戰下去,連個下的台階也找不到。

    她看父親就順眼了些。

    “爹爹,要盪高點!”

    “好!”

    父親把她盪到了半空中。

    她如御風而馳,竇宅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腳下放大、縮小。她看見偏院的水井旁有人在洗衣裳,看見丁姨奶奶站在屋簷下喝斥小丫鬟,看見母親的院子裡靜悄悄沒有人影……她如御風而馳般眼觀六路,什麼也逃不脫她的視線。那感覺,非常的奇妙有趣。

    竇昭的笑意如落珍珠般灑落在地上,清脆悅耳。

    父親也揚眉而笑。

    只有妥娘,傻乎乎地跳了出來,攔在竇世英的面前:“七爺,四小姐會摔跌的,你快把她放下來吧!”

    竇世英認出了妥娘,笑道:“沒想到還是個赤膽忠心!”沒有斥責她,而是繞過她,將坐在鞦韆上的竇昭用力地推了出去。

    妥娘急得滿頭大汗。

    竇昭享受著妥娘的寵愛,笑得十分歡暢。

    她看見俞嬤嬤急匆匆地從母親的屋子裡跑了出來,站在屋簷的台階上喊了一聲,原本不見蹤影的丫鬟、媳婦子潮水般湧了過去又四面逃散,場面緊張而紛亂。

    出了什麼事?

    當鞦韆再次盪起來的時候,竇昭伸了脖子朝正院望去。

    小丫鬟們依舊凌亂無章,俞嬤嬤卻不見了蹤影。

    竇昭心生疑惑,吩咐父親:“停下來,停下來。”

    父親拽往了鞦韆,笑道:“原來我們的壽姑是個膽小鬼。”

    竇昭不想和她申辯,只是腳剛落地,俞嬤嬤就臉色蒼白地喘著氣跑了過來。

    “七爺,”她含著,眼睛一紅,一副快要哭出來了的樣子,“七奶奶她,七奶奶她……自縊了!”

    “你說什麼?”父親睜大了眼睛,笑容僵在他的臉上,“你說誰?誰自縊了!”

    “七奶奶,七奶奶……”俞嬤嬤哭著,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七奶奶自縊了……”

    竇世英茫然四周。

    看見了像被施了定身術般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身邊的女兒,這才有一點點的真實。

    “怎麼會……剛才還好好的……”他喃喃地道,高大的身子驟然間很矮了幾分,面如紙金,嘴唇發白,顫不住。

    竇昭已經失去了語言能力,腦海中如萬馬奔騰,隆隆響個不停。

    母親為什麼還要死呢?

    王映雪不是成了小妾嗎?

    就算他生了兒子,也是庶長子……

    母親為什麼還要死呢?

    那她回來的意義又在哪裡呢?

    竇昭倔強抿著嘴唇,小小的手緊緊攥成了拳。

    春日的陽光和煦而溫暖,靜靜地照在一大一小兩個泥塑般的人兒身上,只有那鞦韆,依舊晃動不止,引來數只彩蝶圍著它翩翩起舞,一競芳菲。

    ※※※※※

    竇昭穿著粗麻孝袍,表情呆滯地跪在靈前,隨著唱喝聲木然地磕頭回禮。

    母親是自縊身亡的,算不得福壽全歸,又有上輩在堂,最多只能做五七三十五天的法事。

    家裡沒有主事的人,祖父請了三伯父和三伯母幫著操辦母親的喪事,還把給自己準備的楠木棺材拿出來給了母親。

    來弔唁的人敬了香,不免要問一番死因。

    竇家的人對外一律稱是暴病而亡,聽者無不落淚:“……還不滿二十歲呢!”

    竇昭的眼圈就跟著紅了起來。

    是啊,她怎麼就忘了,母親雖然是她的母親,可還不滿二十歲呢!

    她三十歲才懂的道理,怎麼能指望二十歲的母親就想明白呢?

    有些傷,埋在心底,縱然是血肉糊塗,表現上也看不出一絲痕跡。

    母親,從來不曾真正的放心,從來不曾真正的釋懷吧?

    竇昭朝對面望去。

    一身素白的父親面色發青,眼窩深陷,顯得非常憔悴。

    他正跪在孝盆前,一張張地給母親燒著紙錢,表情認真又虔誠,彷彿手裡拿是一張張符表。

    眼睛通紅的王映雪走了過來,她並跪在了父親身邊,默默地從旁邊拿起一疊紙錢,一張張撕開,和父親一起往孝盆裡丟。

    “七爺!”她的聲音嘶啞,帶著幾分哽咽,“你已經在這裡跪了一天一夜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會拖垮的……姐姐的喪事還指望著您操辦呢!”

    父親沒有吭聲,輕輕把紙錢從王映雪的手中抽走,繼續燒著紙錢。

    王映雪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跪在那裡良久,父親都沒有看她一眼,她眼神微黯,悄然退下。

    六伯父走過來挽了父親的胳膊:“萬元,你別這樣。逝者已逝,活著人更應該保重才是。”

    父親不肯起來。

    在自己的好友和從兄面前,他低聲哭了起來:“我和谷秋說好了,要生五男三女……她如今走了,卻連個摔靈的人都沒有……你就讓我給她多燒幾張紙錢吧……我心裡實在是難受……”

    六伯父跺著腳,眼中卻泛著水光:“你就是傷心,現在也不是時候啊!”他說著,聲音漸沉,“睿甫回來了!他沒有參加庶吉士的擢選…… ”

    竇昭抬起頭來。

    睿甫,是她舅舅趙思的表字。

    “算算時辰,他應該就快到了。”六伯父聲音苦澀,“等會見了睿甫,你想好怎麼說了沒有?三哥他們都在小叔的書房。這件事,我們得事先商量個說法才行……”

    “說法?什麼說法?”父親喃喃地道,心神顯然還游離太虛,“都是我不好……那次俞嬤嬤說她在自縊,我還以為她是為了要挾我……原來她是真的對我傷心絕望了……我卻一無所知,還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贏了……她說,等著我給她陪不是,說要我承認,離開了她過得一點也不好……”他伏在母親的靈前大哭起來了,“我不知道會這樣,真的不知道會這樣……我答應過舅兄,會好好照顧谷秋的,會一輩子對谷秋好的……我言而無信……她說我齷齪……一點也沒有說錯……”

    “萬元,萬元!”六伯父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使勁地拖父親起來,“這些以後再說。現在當務之急是要給睿甫一個交待。你不能意氣用事。”

    父親搖頭,心灰如死地道:“是我對不起谷秋,等我把谷秋的喪事辦完了,他想怎樣處置我就怎樣處置我吧!”

    六伯父氣極,喊了兩個小廝進來,把父親架去了鶴壽堂。

    竇昭跑了出去。

    王映雪正站在靈堂外的玉蘭樹下望著父親和六伯父遠去的背影發呆。

    竇昭喊她:“王姨娘!”

    王映雪回過頭來,眼角瞥了瞥靈堂外面的僕婦,笑容得體地走了過來:“壽姑,什麼事?”語氣溫柔。

    “你很想生個兒子吧?”竇昭抬頭,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盯著她的眼睛,用只有兩人能聽得見的聲音道,“不過,很可惜,你這一胎生的是女兒!等守完孝,新主母進門,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母親一樣好說話!”

    “你……”王映雪悚然,驚恐的連連後退,望著她的眼神彷彿看見了個怪獸。

    竇昭很滿意。

    冷冷地撇了撇嘴,身姿如松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5:3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17 05:42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爭論

    鶴壽堂裡正爭論不休。

    竇昭趕過去的時候,聽見三伯父道:“……這件事是由七弟納妾引起的,怎麼也稱得上是'善妒'了。這樣一來,趙家也不好說什麼。算是顧全了兩家的體面。”

    她頓時氣得發抖。

    死者為大!

    就算如此,你們也不應該為了推禦責任而讓母親死後還要背負這樣一個惡名!

    難道你們不知道“善妒”對一人女人意味著什麼嗎?

    母親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死後是這樣一番光景,不知道還會不會那樣毅然決然地自縊?

    難怪前世那些僕婦私下提起母親都是一臉的不屑!

    可見人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想辦法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可能有希望,有未來。

    竇昭撩簾而入。

    可惜廳堂空曠寬廣,大人們個個心情沉重,門外又有人守著,誰也沒想到有人會無聲無息地闖進來。

    小小竇昭的到來,如飄落在河邊的一片葉子,沒有泛起一個漣漪,。

    她捏了捏拳頭,正要開口,獨自一個遠遠地坐在旁邊的父親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不行!不行!”他神色激動地大聲嚷著,“谷秋不是這樣的人,你們不能這樣說她!不能讓她死了還背上這樣的惡名……”他說著,神色驟然間顯得有些頹敗,聲音也低了下去,“她,她是我害死的……”

    竇昭長吁了口氣,看見坐在上首的二太夫人臉色一沉,厲聲低喝了句“胡鬧”,眼角眉梢變得十分冷峻難堪,“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說這樣的話?你今年都多大了,說話怎麼也不仔細地想想!你是不是想看著趙家和竇家撕破臉、打起來才好?谷秋是你害死的,你倒說說看,你是打她了?罵她了?還是當著外人的面駁了她的顏面?她的死難道就和你納妾沒有一點關係?”

    父親語塞。

    “我,我……”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竇昭突然有點明白。

    如果不是父親納妾,父親和母親之間不會鬧成這樣。說到底,竇家的人還是認為這件事因王映雪引起的。

    若是父親不承認,這話說不過去。若是承認,卻正好坐實了三伯父那可“善妒”的指責!

    舅舅是不是因為這樣在道理上站不住腳,有苦難言,最後只能忍氣吞下這枚苦果呢?

    竇昭神色恍惚。

    二太夫人的面色卻慢慢有所舒緩。

    她悵然道:“谷秋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年紀輕輕就去了,難道我就不心疼?”說著,眼眶一紅,“可心疼歸心疼,卻不能因為心疼她就兒女長情的……”

    “可,可也不能這樣說谷秋啊!”二太夫人向來嚴厲,家裡的人都怕她,見她示弱,父親不敢再頂撞,但還是心有不甘地道,“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您讓別人怎麼看待谷秋?”

    “這話不會傳出去的!”二太夫人警告般目光炯然地把在坐的人看了一遍,斬釘截鐵地道,“法不傳六耳。只要我們不說,趙家的人難道還會到處嚷嚷不成?趙睿甫可生了三個女兒。”

    “是啊!”三伯父接過話茬勸著父親,“這句話傳出去了,我們面上也無光。睿甫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待人最為赤誠,也是最為認真的。他若是鬧起來,你納妾的事一樣會被翻出來,七弟妹還不是一樣要背上'善妒'的名聲。不如先安撫了睿甫,等七弟妹的喪事過後,你們郎舅再好好的絮叨絮叨,總比這氣頭上做些衝動的事,說些傷人的話好啊!”說完,朝著六伯父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勸勸六伯父。

    誰知道六伯父卻道:“三哥,您別看我,我不贊成這件事!”

    滿屋愕然。

    包括竇昭。

    六伯父索性站了起來,道:“我原來不大待見七弟妹,是覺得七弟妹太矯情,但凡七弟有什麼事忽略她,她就不高興,七弟就屁顛屁顛地去給她陪不是,這哪裡是個賢妻的樣子。可她人都死了,你們這樣,就有失厚道了。君子坦蕩蕩。我們和周家是幾輩人的交情,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睿甫說清楚了,他想怎樣就怎樣好了。我相信七弟也不是個孬種,”他說著,朝父親點了點頭,頗有點我支持你的意思,“我們無愧于心就是了……”惹得父親滿臉的感激。

    竇昭不由嘆息。

    難道父親和六伯父那樣的親厚,六伯父為人磊落坦然,有魏晉名士之風。而父親和六伯父齊名,難道父親……

    她的目光落在父親的身上,不禁重新審視自己前世從來不曾正眼看過的父親。

    “中真!”三伯父喊著六伯父的表字,窘然地辯道,“這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人分三六九等,行事也會高低貴賤,”六伯父不以為然地道,“就算是權宜之計,也不有這樣玷污別人的清譽……”

    嫡親的兩兄弟起了口角。

    “好了!”一直沉默不語的祖父開了口,“你們都不要吵了。事情的經過肯定是要告訴睿甫的,可'善妒'這件事卻也是事實!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說到底,還是要用母親“善妒”來堵住舅舅的嘴。

    竇昭挑眉。

    畢竟是隔著房頭,六伯父不好再說什麼,三伯父心裡也知道這事做得不厚道,沒有一絲的喜色。

    “爹爹……”父親焦急地喊著祖父。

    祖父冷冷地“哼”了一聲。

    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高升隔著簾子稟道:“趙家舅老爺過來了!”

    祖父和二太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二太夫人吩咐三伯父:“你和中直陪著萬元去迎迎趙家舅爺!”

    三伯父輕嘆了口氣,和六伯父陪著父親出了廳堂。

    竇昭想了想,追了過去,卻被二太夫人發現了。

    “壽姑!你怎麼在這裡?”她急急地吩咐先前被打發到院子裡的丫鬟,“把四小姐抱到我這裡來!”

    竇昭被攔腰抱住。

    “放開我!放開我!”她三下兩下就掙脫了不敢對她用力的丫鬟,一溜煙地跑了。

    竇家的大門洞開,竇昭看見原先在廂房裡歇息的舅母帶著三個表姐簇擁著個穿著孝衣的男子走了進來。

    中等個子,比女子還要精緻的眉目。

    雖然過去了十幾年,竇昭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舅舅趙思。

    她的眼眶立刻濕潤起來。

    如果當初她不那麼剛愎自用,好好的聽聽大表姐的話,仔細地思量一番,她和舅舅家也不會一直形同陌路了。

    竇昭快步跑了過去。

    就看見舅舅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朝著父親的臉上就是一拳。

    父親被打得有些懵,半晌沒回過神來,一個趔趄跌倒在地,白玉般的面頰立刻腫了起來。

    “你這混蛋!”舅舅揪著父親的衣襟朝著父親又是一拳,“成親才三年你就納妾,你眼裡還有沒有谷秋?有沒有壽姑?你這混蛋!”

    父親的臉上又挨一拳。

    竇昭驚呼。

    三伯父、六伯父、舅母、三個表姐都呼拉一下全圍了過去,喊的喊“睿甫”,喊得喊“爹爹”,拉的拉父親,拉的拉舅舅,三伯父乾脆站在了舅舅和父親中間,高聲說著“君子動口不動手”。

    舅舅冷笑,指著父親道:“他算哪門子君子?我和他動口,他聽得懂嗎?”。說著,上前又要揍父親。

    父親推開了擋在他前面的三伯父,撲通一下跪在了舅舅面前:“阿兄,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谷秋……你打吧!你打吧……我寧願你打我一頓……”

    六伯父臉色發黑:“竇世英,你給我起來,你給我起來!大丈夫只跪天地君親師,你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又朝著一旁的家丁喝道,“還不把我把大門關了!”

    家丁鳥獸般地湧上前去關門,看也不敢朝這邊多看一眼。

    舅舅卻不齒地道:“你是不是覺得挨了打就抵消了自己的過錯?竇世英,我告訴你,門都沒有……”朝著父親就是一腳。

    父親跪在那裡,硬生生的受了舅舅的一眼。

    “睿甫,睿甫,你別這樣!”三伯父忙架住了舅舅,“七弟妹屍體未寒,你們郎舅就打起了,豈不是讓人看笑話嗎?有什麼話好好的說,又不是說不清楚……”

    舅舅不理三伯父,問舅母:“壽姑呢?誰看著壽姑?”

    舅母忙道:“壽姑在靈堂,她屋裡的丫鬟看著她呢!”

    舅舅拔腿就朝靈堂去。

    竇昭的眼淚忍不住嘩啦啦地落了下來。

    她站了出來,大聲喊著“舅舅”。

    趙思望過來,眼眶立刻就紅了。

    “壽姑!”他緊緊地抱著竇昭,“我們去看你母親!”

    “好!”竇昭點頭,摟住了舅舅的脖子,第一次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

    上香,行禮,答謝。

    舅甥兩人肅穆地完成了祭奠。

    趙思把竇昭交給舅母:“你看著她,這種時候大家都忙,最容易出事了。我要去見見親家老爺。”

    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父親呆呆地望著母親的棺材,三伯父和六伯父卻都有些不自在。

    “我省得。”舅母抱過竇昭,明了地頷首,道“你去忙你的吧?我會看好竇昭的。”

    舅舅愛憐地摸了摸竇昭的頭,轉身出了靈堂。

   舅母哄著竇昭:“走,我們去吃桂花糕去!”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5:3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17 05:42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舅舅

    舅舅和祖父說了些什麼,竇昭無從知曉,但舅舅回來的時候,臉色非常的難看。

    “睿甫,”舅母憂心忡忡地迎了上去,“親家老爺怎麼說?”

    “他還能說出什麼好話來!”舅舅冷笑,眼角的餘光瞥過熱炕,卻看見竇昭拿著個絨球坐在炕尾,正睜著雙燦若晨星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他。他心中一痛,想著那竇鐸是外甥女的祖父,竇世英是她的父親,怨懟的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又怕自己的臉色嚇著了竇昭,勉強露出個笑臉,溫聲問妻子:“孩子們都用過午膳了沒有?”

    “都用過了。”舅母應著,不由順著舅舅的目光回頭望了一眼竇昭,眼中立刻泛起了些許的水意,“這孩子,好像知道母親不在了似的。不哭也不鬧,我餵她什麼就吃什麼……從前可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主……這以後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舅舅難過地低下了頭,道:“我正想和你商量這件事……”

    “你說就是。”舅母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嫁進門的時候,谷秋才五歲……我們新婚之夜,她非常要和我睡,說喜歡我這個姐姐……我把她帶到了十六歲,又親自把她送嫁到竇家,她是我的姑子,可更像我的閨女……她的事,你不用和我商量,你說怎麼著就怎麼著,我決不會多說一句話。”

    “曉蛾!”舅舅感激地握了舅母的手,“這些年,辛苦你了!”

    “我們是夫妻,”舅母耳朵通紅,“說這些做什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到了炕上,把竇昭抱坐在她的膝上,哄著竇昭,“表姐們都去睡午覺了,你也睡個午覺好不好?睡了午覺,下午才能精神和表姐們玩。你想不想和表姐他們玩?”

    竇昭一直在等舅舅回來。

    現在舅舅有話對舅母說,她如果裝睡,舅舅和舅母說起來話肯定更無所顧忌。

    竇昭輕輕點頭,打了個哈欠。

    舅母幫她脫了外面的小襖,拉了床被子裹著她,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地拍著,然後叫了自己貼身的丫鬟給舅舅倒了熱茶,吩咐她:“我和老爺有話要說,你在外面看著點。”

    丫鬟應聲而去。

    舅舅和舅母並坐在炕上,道:“我想把壽姑接到我們家長住。”

    閉著眼睛的竇昭耳朵一動。

    舅母沒有任何異議,道:“壽姑來了,正好和璋如做個伴。”

    舅舅眼底閃過一絲欣慰,沉吟道:“你上次說,壽姑和田姐姐家的兒子訂了親,可有信物?”

    “有。”舅母一面拍著竇昭,一面道,“是田姐出嫁時陪嫁的一只羊脂玉的鐲子。”

    “谷秋剛走,竇家應該還沒得來及收拾她的東西。”舅舅低聲道,“谷秋的東西一向是由俞嬤嬤打點的,你這就派個體己的丫鬟悄悄去找俞嬤嬤,把壽姑的訂親信物拿在手裡。”

    舅母雖然一愣,但什麼也沒有問,叫了個丫鬟進來吩咐了一番。

    舅舅解釋道:“如今谷秋去了,壽姑和魏家的婚事又沒正式下聘,只怕到時候會有些波折。我看竇世英就是個二百五,女人多看他幾眼,他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說起父親,舅舅有些激動,“他連自己有幾斤幾兩都不知道,指望他為壽姑作主,還不如指望他早點死!他死了,我們至少可以名正言順地插手壽姑的事……”

    “你小聲點!”舅母忙道,“小心吵醒了孩子。”

    舅舅伸過頭來看了眼竇昭,見她閉著眼睛,鬆了口氣,語氣漸緩:“若是以後壽姑能找個好人家,這件事不提也罷。若是沒有合適的,有這信物在手,魏家想反悔,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竇昭眼睛澀澀的。

    母親去世了,她成了“喪婦長女”,是無論教戒之人,好一點的人這都不會娶這樣的姑娘做媳婦。

    舅舅,什麼都為她想到了……

    她突然想起來了。

    母親和婆婆交換信物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在夢中,所以沒有在意。實際上,上一世她出嫁前根本就沒有看見什麼信物,是新婚之夜,魏廷瑜拿了一塊玉佩和一對手鐲,說是當年兩家的訂親信物。她還以為是父親交給魏家的。

    難道上一世,這玉鐲是在舅舅手中不成?

    她的心不由砰砰亂跳起來。

    耳邊傳來舅舅帶著幾分歉意的聲音:“曉蛾,我想除了那三十畝祭田,其他的祖產都……賣了!”

    “啊!”舅母驚呼,“為,為什麼要賣祖產?”

    竇昭也跳了一大跳,瞇了眼睛窺視舅舅。

    舅舅垂著眼瞼,輕聲道:“曉蛾,你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可自從嫁給我,伺機癱瘓在床的婆婆,撫養年幼的小姑,為我生兒育女,操持家務,農忙時節,還要到田裡去巡田……裡裡外外,全都靠你……我心裡都記得……原想好好讀書考個功名,為你掙副鳳冠霞帔,讓你也能眉揚吐氣一回……可谷秋出了這樣的事,我不能為了自己的前程,連唯一的妹妹也不顧……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是我對不起你……”

    “沒有,沒有。”舅母急急地道,眼睛都紅了,“你待我很好,我知道,我生了璋如之後,我娘怕你嫌棄我,特意託人從江南買了個漂亮小姑娘讓你帶回來,你說養不起,怎麼也不肯要……”

    舅舅有種被戳穿後的狼狽,強硬地道:“是養不起嘛!”

    舅母開懷地笑,溫順地附和著舅舅:“是,是養不起。”眼淚卻籟籟地落下來。

    竇昭的眼淚也差點落下來。

    秀雅俊逸的舅舅站在中年發福的舅母身邊,不像夫妻,像姐弟,而且還是年齡相差至少五歲的姐弟。

    可舅舅卻始終沒有忘本,記得舅母的好,不願意讓舅母傷心。

    “說這些做什麼!碧如她們再怎麼也是我的親骨肉。”舅舅不自在地道,丟了個帕子給舅母,“快把眼淚擦擦。”

    舅母一邊笑,一邊擦著眼淚。

    舅舅就道:“我想進京打點打點,想辦法謀個實缺。到時候我們帶了壽姑去任上。”說到這裡,舅舅的語氣有些苦澀,“不過,我算了算,就是賣了祖上的那幾畝田只怕也不夠……你能不能,”舅舅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臉上露出又羞又愧的神色,看也不敢看舅母一眼,“把你的陪嫁借給我……我手頭一活了,就立刻還給你……”

    “你說什麼呢!”舅母嗔怪道,“我的不就是你的。當初爹娘給我那麼多陪嫁,不就是想我們過得好?只要我們過得好,這陪嫁就盡其所長了,有什麼花不得的?若你遇到這樣的大事還不跟我開口,我反覺得你和我不是一條心呢!”

    竇昭哭起來。

    “壽姑,壽姑,你怎麼了!”舅母慌張把她抱起來,“怎麼了?怎麼了?”

    竇昭趴在舅母的肩頭,瀉泄般的大哭了起來。

    上一世,母親去世,舅舅無力對抗竇家,忍著悲痛去參加了會試,然後拿著舅母的陪嫁謀了個實缺,想帶她去任上,她卻當著竇家的人咬了舅母一口,還嚷著不和舅母走……舅舅為了自己的妹妹,已經對不起舅母了,若是謀了實缺不上到任,舅舅會因此丟官,那就更對不起為了舅舅付出那麼多的舅母了……而且趙家的產業都賣了,不走也不行。

    是誰?

    是誰教唆著她咬的舅母?

    她雖然喪母,父親和祖父均健在,她如果激烈地表示不願意去舅舅家,舅舅也無可奈何。

    而且在那種情況下,她的反抗,等於是狠狠地扇了舅舅和舅母一巴掌!

    竇昭直起身子,停止了哭泣,掛滿淚珠的小臉上滿是堅毅。

    她要把這個人找出來!

    ※※※※※

    舅舅毫無懸念地拿到了羊脂玉手鐲,他交給舅母收好:“……谷秋七七之後我就啟程,你把家裡的事都打點好。等我那邊一有了消息,你就藉口接壽姑去家裡住幾天,然後帶了她一起去任上。等她及笄,我們再把她送回竇家出嫁。”又道,“岳母和舅兄那裡,你先別聲張。臨走之前去看看他們,等我們安定下來再給老人家寫封信陪個不是。”

    舅母沒有任何的遲疑:“我這兩天就開始安排家裡的事。”

    守在門外的丫鬟重重地咳了一聲,高聲道:“三爺、六爺!”

    舅母低聲道:“你去忙你的吧,我會照顧好壽姑的。”

    舅舅微微頷首,撩簾而出。

    舅母幫竇昭梳頭,笑道:“壽姑,以後跟著舅母好不好?”

    她表情舒展,語氣中透著幾分快活,看得出來,對於舅舅的安排,她不僅沒有芥蒂,而且還很高興。

    舅母,是個很好的女子!

    竇昭眉眼彎彎,笑得甜蜜如糖。

    舅母親了她一口。

    趙璋如劈裡啪啦地跑了進來:“壽姑,壽姑,我發現你們家桂花樹下有窩螞蟻,我們去看螞蟻搬東西。”

    趙碧如穩重地走了進來,攔著姐姐:“姑姑不在了,你不要亂跑。壽姑還要去靈堂前給姑姑上香。”

    趙璋如不懂這些,眨著大眼睛問母親:“姑姑去哪裡了?”

    舅母摸了摸女兒的頭,有些傷感地道:“姑姑去了南海。”

    “哦!”趙璋如會意,“原來姑姑是去看菩薩了。”

    趙碧如別過臉去。

    舅母把竇昭放在了地上,柔聲囑咐她:“和姐姐們去院子裡玩會吧!”

    “快點,快點!”趙璋如牽了竇昭的手就朝外跑。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5:35 PM


第二十三章 妹妹

    小小的螞蟻排著整整齊齊的隊,有每間不紊地把吃食拖到洞穴裡去。

    趙璋如滿臉興奮地朝著竇昭揮手:“快點,快點!”低頭把手中的白麵饅頭捏碎了丟在地上。

    螞蟻立刻圍了上來,齊心協齊地把碎屑往老槐樹處下搬。

    竇昭慢慢地走過去,蹲在了趙璋如的身邊,望著她嬌憨的小臉,有片刻的出神。

    她想起了女兒茵姐兒。

    第一個孩子流產後,不管是婆婆還是魏廷瑜都對自己頗有微詞,魏廷珍更是毫不客氣地道:“你們竇家也是世代官宦了,怎麼沒個懂規矩的。”要從景國公府派個懂得生養的嬤嬤來服侍她做月子。

    那她豈不是丟臉丟到景國公府去了!

    竇昭只能打落了牙齒和血吞,笑著對魏廷珍說是自己不小心,眼睛卻往魏廷瑜身上直瞅,指望著他出面幫她攔一攔魏廷珍。誰知道魏廷瑜那個沒心沒肺的竟然連連點頭,極為贊同地道:“姐姐這也是為你好!”

    她當時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時正值新婚燕爾,又知道這次是自己做得不對,她氣了兩天也就消了。

    為了彌補婆婆的遺憾,她很快再次懷孕,並於次年元月生下長子葳哥兒,十三個月之後生下次子蕤哥兒,葳哥兒三個月的時候,她又一次小產……從此損了身子,看見魏廷瑜就怕,這才將胡氏抬了姨娘。

    後來她在魏家站穩了腳根,可不管她怎麼做,兩個兒子和她之間都像隔著層紗,怎樣也親暱不起來。她有種說不出來的寂寞,這才冒險生下了茵姐兒。

    或許是有了兒子的教訓,茵姐兒出生後,她親自哺育,親自教養,孩子也因此和她格外的親,一會沒看見她就要高聲喊著“娘親”,讓竇昭的心都酥了,看見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好看得就惦記著給茵姐兒弄一份。

    沒有了自己的庇護,也不知道女兒怎樣的了?

    念頭一閃,眼睛就酸澀起來。

    隨後竇昭又一愣。

    她現在回到了從前,哪裡還有什麼葳哥兒、蕤哥兒和茵姐兒!

    心裡頓時像被什麼東西挖空了一大塊似的。

    她抬起頭來,透過半掩的窗櫺,看見舅舅正和三伯父在那裡爭論不休,模樣十分的激烈。

    竇家勢大,舅舅就算是爭贏了又有什麼用?

    想當初,宋墨弒父殺弟,滿朝的文武彈劾他,可有皇帝護著,他還不是毫髮未傷!

    宋墨還有一個堂伯,兩個堂叔,按律可以繼承英國公爵位,但宋墨一紙湊折,就讓皇上奪了英國公這個爵位。宋墨的堂伯和堂叔當時氣得暴跳如雷,揚言要殺了宋墨,可見了宋墨卻屁也不敢放一個,過年的時候還請宋墨回去祭祖。

    舅舅謀個實缺去西北也好。

    南方富庶,盯著那裡的人多,能去的都是有背景的,因而官場複雜,一不小心就會載跟頭。西北雖然貧瘠,但盛在民風樸素,人也相對單純點,未必不是件好事。

    竇昭想到這些,輕輕地嘆了口氣。

    ※※※※※

    過了兩天,舅舅和舅母就帶著三位表妹回了安香,除了逢七的時候來給母親敬香,並不和竇家的人多來往。等到五七做了法事,母親的棺槨送往祖墳安葬。

    她的牌位會在西竇小佛堂供奉三年,之後安放到竇家北樓的祠堂去。

    外面風平波靜,並沒有聽到關於母親的任何詬語,反而是舅舅,賣田賣地湊銀子去京都求缺的連竇昭都聽說了。

    她不由苦笑。

    住得近就這點不好,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就能知道。

    難怪上一世舅舅會失手!

    竇家派人送了兩千兩銀子過去,舅舅分文未動地退了回來。

    三伯父有些擔憂:“睿甫這是把我們家給恨上了。幾輩的交情就這樣完了。”語氣頗為唏噓。

    祖父卻不以為然:“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必悲天憫人的。”

    但三伯父還是想補救,派人高於市面二兩銀子想把舅母陪嫁的一百畝山林賣下來,被舅母拒絕了。

    竇昭私底下和妥娘感慨:“舅舅和舅母也太老實了些,要是我,田照賣,人照恨。”

    妥娘在燈下做竇昭做襪子,聞言睜大了眼睛:“那豈不是個無賴。”

    竇昭愕然,繼而失笑:“可見我骨子裡還是個竇家人!”

    妥娘聽不懂。

    竇昭也不和她解釋,問她:“王姨娘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麼呢?”

    她通過妥娘用著母親留下來的人,十分順手。

    “和從前一樣。”妥娘道,“每天關在屋子裡,早早的就歇了,吃飯喝水什麼都有身邊那個叫瓊芳的丫鬟嚐過才入口。”

    竇昭“哦”了一聲。

    萱草跑了進來:“素馨姐,素馨姐,棲霞院那邊出事了。”

    竇昭還是個小娃娃,丫鬟們說話從來不避著她。

    妥娘不太關心,敷衍地道:“出了什麼事?”

    “不知道誰在王姨娘內室的花觚裡放了塊檀香,要不是王姨娘身邊的胡嬤嬤發現的早,可就要出大事了。”

    妥娘望了眼竇昭。

    竇昭睜著雙大眼睛正聽得有趣。

    妥娘只好道:“能出什麼大事?我聽人說,檀香是最好的香料呢!”

    “胡嬤嬤說,檀香能讓人滑胎。”萱草低聲道,“王姨娘不讓人說,可胡嬤嬤那麼大的嗓門,我們都聽見了。”

    “哦!”妥娘本來就話少,這個時候再不知道說什麼好。

    萱草趴在熱炕邊,意猶未盡地道:“素馨姐,您說,真的有人要害王姨娘嗎?前些日子胡嬤嬤也嚷著說有人在王姨娘的飯菜裡下毒,可大太太和三太太親自過來查了半天,不過是黃苓粉罷了。現在又發現了檀香……誰會害王姨娘啊?為什麼要害她啊?”

    “我怎麼知道!”妥娘不感興趣地道。

    萱草十分的失望,說了幾句話,就跑去和秋葵她們嘀咕去了。

    妥娘望著竇昭。

    竇昭道:“王姨娘那邊是非太多了,你還是跟丁香的娘說一聲,丁香年輕不小了,又定了訂,不如早點接出去。”

    妥娘應了聲,望著竇昭的目光忍不住露出些許的狐疑。

    “唉!”竇昭在心裡嘆了口氣,年紀小,真是有利有弊啊!

    還好她身邊的人是妥娘,要是其他人,恐怕早就嚇得撒腿就跑了吧!

    不過,王映雪還真沉得住氣,這樣子都能堅持下去。

    要不要再嚇嚇她?

    竇昭思忖著,第二天早上醒來就傳來王映雪生了個女兒的消息。

    她望著窗外開得正豔的石榴花,滿意地點了點頭,問妥娘:“今天幾號?”

    “五月十二。”

    上一世,竇明的生辰是七月初三。

    看來這一世,竇明得五月十二過生辰了。

    她吩咐妥娘:“你給我換身漂亮的衣裳,我要去看看妹妹。”

    妥娘喊了玉簪進來,幫竇昭換了件月白色銀條紗的夏裳,陪著她去了王映雪那裡。

    三伯母和丁姨奶奶早已經到,還有一大堆服侍王映雪的人,把個屋裡擠得滿滿的。

    竇世英正抱著孩子瞧,看見竇昭,竇世英帶著幾分鬱色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壽姑,這是你妹妹!”說著,蹲下身下,讓她看看他懷裡的孩子。

    皺巴巴的,猴子一樣,有什麼好看的!

    竇昭在心裡小聲地道,但還是笑瞇瞇地湊了上去:“妹妹好小!”

    她說著,看了眼王映雪。

    她笑依在大迎枕上,因為生產的原因,臉色很蒼白,卻有種芊柔之美。

    見竇昭望過來,她不禁緊緊地抓住了被角。

    竇昭微微一笑,問父親:“我能抱抱妹妹嗎?”

    “好!”竇世英笑著摸了摸長女的頭。

    “不行!”王映雪緊張地道,坐直了身子。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是說,壽姑的年紀還太小”王雪映急急地解釋道,“怕她抱不穩……”

    “那我能每天來看看妹妹嗎?”。竇昭打斷了王映雪的話,歪著小腦袋,眨著大眼睛望著王映雪。

    “壽姑不和萱草她們玩跳百索嗎?”。王映雪笑容勉強,“來看妹妹,就不能玩了!”

    “妹妹比跳百索有趣多了!”竇昭不假思索地道,然後仰了頭望著身邊的父親,“爹爹,我能來看妹妹嗎?”

    “能!怎麼不能!你以後想什麼時候來看妹妹,就什麼時候過來!”竇世英覺得長女十分乖巧、純善,他把孩子交給了乳娘,抱了竇昭,“你現在是姐姐了,以後要好好照顧妹妹,知道了嗎?”

    “知道了!”竇昭大聲地道,眉眼彎彎,笑得十分甜美。

    竇世英忍不住誇獎女兒:“壽姑真乖!”

    竇昭笑吟吟地望向王映雪。

    王映雪望著笑得天真無邪的竇昭,心不斷地往下沉。

    她想到那天竇昭對她說話時的眼睛和表情……根本不像個三歲的孩子……而且她果然生了個女兒……這一切實在是驚駭、太詭異了……竇昭就好像,好像披著孩子皮的……什麼怪物似的……在別人面前裝出一副孩子樣,背後卻暗算她……

    王映雪指尖發涼,看見竇昭哧溜地從竇世英懷裡掙扎著下了地,飛快地跑到了乳娘身邊,一把就揪住了妹妹細細的軟髮。一邊揪,還一邊道:“爹爹,你看,妹妹的頭髮沒我多!”

    乳娘猝不及防,急得不得了,低聲哀求竇昭:“四小姐,快鬆手!”

    竇昭不理她,朝著父親笑。

    竇世英走過去,仔細地看了看次女,又看了看竇昭,認真地道:“嗯,是沒有你的多!”

    竇昭高興地咧了嘴。

    乳娘只好朝著王映雪求助。

    王映雪心裡驚濤駭浪般,可當著眾人的面卻什麼也不能說,強忍著露出個笑容,柔聲地對竇昭道:“妹妹還小,不能揪頭髮!”

    竇昭在心裡冷哼。

    她當然知道孩子還小,不能揪頭髮了。

    此時的竇明還沒有戰鬥力,勝之不武。

    她不過是虛張聲勢地嚇唬嚇唬王映雪罷了。

    想當初,王映雪讓她有苦難言,現在,她也讓王映雪嚐嚐這滋味。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5:38 PM


第二十四章 心思

    竇昭笑嘻嘻地放開了竇明的頭髮,卻戳了戳竇明的臉。

    王映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忙道:“妹妹還小,不能戳臉!”聲音不免有些尖銳。

    竇昭就去玩妹妹的小手。

    她一定是故意的!

    王映雪氣極。

    與其背後傷害孩子被大人責罵“頑皮”,不如當著大家的面行事,一句“不懂事”就可以把責任全推脫掉……

    趙谷秋生的哪是個孩子,分明是個妖孽!

    念頭閃過,王映雪就是想保持風度神色間也難掩一絲僵硬:“壽姑,也不能玩妹妹的手!”

    竇世英聽著心中生出些許的不悅來。

    壽姑不過是想親近親近妹妹,若是因為不懂事而手腳重了些,孩子自然會不舒服的哭鬧。可此時孩子舒舒服服地躺在乳娘的懷裡,可見壽姑動作是很小心的。

    他覺得王映雪把自己生的孩子看得太重了些,待壽姑有些苛刻。

    三伯母和丁姨娘也有同感。不過,兩人都不好說什麼——前不過是受了竇鐸之託臨時幫著主持西竇的中饋,這樣的家務事不方便插手;後者的身份擺在這裡,還論不到她說話。可這並不表明兩人就沒有想法和立場。特別是三伯母,她畢竟是正妻。對著趙家的時候,自然要幫著竇家說話。可關起門來,卻是極瞧不起王映雪這種靠使下流手段進門的妾室。

    她在心裡冷哼一聲,笑盈盈地上前抱了竇昭,不動聲色地把竇昭從竇明身邊帶走:“傻孩子,可不能頑皮,小心碰壞了你妹妹!”

    過猶不及。

    王映雪今天已經夠緊張的了。

    她畢竟只是個三歲的孩子,要是真把王映雪逼急了,萬一不管不顧地對她用強可就不划算了!

    竇昭笑瞇瞇地攬了三伯母的脖子。

    三伯母讚了她一聲“乖”,對竇世英道:“王姨娘這邊都安頓好了,我就先回去了。有什麼事,你差人跟我說一聲就是了。”

    王映雪是昨天半夜發作的,三伯母和丁姨奶奶一直忙到現在。

    竇世英連聲道謝,和丁姨奶奶一起送了三伯母到出門。

    王映雪吩咐貼身的胡嬤嬤:“以後不許壽姑靠近姐兒,更不能讓壽姑單獨和姐兒在一起。”

    胡嬤嬤愕然,遲疑道:“這樣不好吧?四小姐畢竟是竇府正正經經的嫡小姐,若是能和姐兒玩到一塊去,再好不過了……”

    “你不懂!”王映雪心有餘悸地道,“那孩子……有些邪門。你以後遇到她,也要多留個心眼才是。”見胡嬤嬤有些不以為意,想到自己屋裡的事都是胡嬤嬤幫著打點,她略一思忖,把竇昭的話告訴了胡嬤嬤:“……你說她一個三歲的孩子,怎麼就知道這些呢?”

    胡嬤嬤沉吟道:“或許是,有人告訴她的?”

    “不可能!”王映雪道,“趙谷秋已經不在了,家裡還有誰會這樣的無聊!”

    思緒卻回到了從前。

    她被退婚,趙谷秋卻要出嫁了。

    家裡已經回不起趙家的禮了,母親不好意思去,讓她帶了十兩銀子做賀禮。她覺得太寒酸,從雷家的聘禮中找出一紅一黃兩匹好綾布,趕著繡了兩方帕子帶過去。

    趙谷秋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悅,沒有一點點即將出嫁的擔憂和不捨。

    大眾打趣趙谷秋。

    趙谷秋卻毫不羞赧地道:“我天天盼著能嫁給他,如今得償所願,實在是傷心不起來!”把大家笑得前俯後仰,讓她於羨慕中又帶著幾分好奇。

    等到竇家來接近了,她悄悄跑去觀禮。

    高大的棗紅馬馱著一身紅衣的新郎官,面如白玉,目若晨星,歡喜的神情擋也擋不住地撲面而來,深深地鉻地了她的心底。

    再後來,家裡的日子越發的艱難,哥哥的婚事沒有著落,上門給她提親的不是死了老婆的鰥夫,就是無業的浪蕩子,或是身體有疾的木頭……她想起趙谷秋出嫁的那一幕,越發覺得自己不堪,心裡就越發悲涼。

    直到有一天,鎮上的何舉人為了他那個年過二十尿床的傻兒子請了縣尊為媒人上門求娶她,她卻遇到了竇世英……

    他和她想像中的一樣,溫文爾雅,體貼周到。

    她的心止不住砰砰亂跳起來。

    與其嫁給那樣一個讓她看著就想吐的人,不如跟了竇世英。

    至少竇世英一表人才,心腸又軟,她跟了他,不用擔心被始亂終棄,而趙谷秋被哥哥嫂嫂捧在手心裡長大,少不更事,不是那陰險毒辣之人,加之西竇子嗣單薄,內院又沒有老於事故的婆婆管著,只要她能生下男嗣,好好的教養,求取個功名,以她的出身和教養,就能和趙谷秋分庭抗禮,到時候她和那正經的太太又有什麼兩樣?

    什麼都想好了,什麼都算了好,卻不曾料到趙谷秋如此的剛烈!

    更沒有想到的是,趙谷秋死後她身邊反而怪事連連,鬧得她每日如坐針氈,惴惴不安,以至於孩子早產,她和竇世英的事也如紙包不住火般的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之中……

    以後怎麼辦?

    想到這些,王映雪就覺得太陽穴彷彿有一千根針在扎似的。

    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王映雪腦海裡突然浮現竇昭那明亮卻帶著幾分譏諷的眸子。

    難道,是壽姑?

    不會的,不會的。

    王映雪搖著頭。

    她還只是個三歲的孩子……或者是,趙谷秋指使那孩子乾的?

    不可能,不可能!

    王映喃喃自語。

    父親曾經說過,怪力亂神,都是心神不定的妄念。

    胡嬤嬤覺得王映雪的樣子像是被嚇著了似的,有難看,忙道:“姨娘,您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知道是誰要害您?”

    王映雪神色一凜。

    趙谷秋已經死了,她怎麼自己嚇起自己來!

    想到這些,她忙收斂了心神,道:“這種話不要亂說。反正,我囑咐你的話你一定要記住了。千萬不要讓壽姑和姐兒攪在了一起。”

    胡嬤嬤疑惑地點了點頭。

    竇世英折了回來。

    王映雪換上了副溫柔的笑容:“三太太和丁姨奶奶走了。”

    竇世英“嗯”了一聲,道:“壽姑還小,只知道喜歡了就要去摸了摸,抱一抱,你以後別再這樣大驚小怪了。”

    “我……”王映雪欲言又止。

    竇世英從小大到沒有受過什麼挫折,這樣的人只能順毛摸。

    “是妾身太緊張了。”她大方地認錯,讓乳娘抱了女兒過來,“七爺您看,姐兒的眉毛長得像不像您?”

    竇世英仔細地看了看,微笑道:“是有點像。”

    王映雪就嘆了口氣,輕輕地撫了撫女兒稀疏的頭髮,紅著眼睛道:“您不知道剛才有多凶險……姐兒差點不活不下來了!還好有三太太……七爺請老太爺也姐兒娶個乳名吧?讓姐兒也沾沾老太爺的福氣。”

    竇世英點了點頭,語氣溫和:“我知道了。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好生修養,身體要緊。姐兒這邊不僅有三伯母派來的人,還有丁姨娘,不會有什麼事的!”

    王映雪溫順地頷首。

    竇世英站了起來:“你也累了,先歇著吧!我回書房了。”

    王映雪微愣:“您,您不在這裡多待一會。”

    “我還有功課沒做完,等會再來看你。”

    王映雪只得讓胡嬤嬤送竇世英出門。

    竇世英站在棲霞院的門口,不知道去哪裡好。

    看見王映雪,他就會想到谷秋是怎麼死的。

    他就沒有辦法若無其事地和王映雪說笑。

    那就去父親那裡給次女討個乳名吧!

    竇世英去了鶴壽堂。

    竇鐸躺在書房的醉翁椅上,手裡拿著卷書發著呆。

    知道了竇世英的來意,他蘸了筆,寫了兩個大字:“壽姑就取名叫'昭',小的就取名為'明'吧!”他說著,深深地嘆了口氣。

    竇世英沒有說話,讓人把寫著“明”字的宣紙送去了棲霞院,他則拿著寫了“昭”字的宣紙去了正房。

    竇昭不在。

    玉簪道:“四小姐去了小佛堂。”怕竇世英責怪她沒有在竇昭身邊服侍,忙解釋道,“妥娘跟在四小姐的身邊。”

    竇世英去了小佛堂。

    竇昭一個人坐在小佛堂高高的門檻上,托腮望著母親的牌位。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竇世英眼睛發澀,胸口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又痛又悶。

    “壽姑!”他挨著女兒坐了下來,“你怎麼坐在這裡?”

    竇世英的聲音,溫柔如三月的春風。

    竇昭轉過頭來,凝視著父親:“我想娘親了!”

    女兒清澈澄淨的眼睛,倒映著他的影子。

    竇世英突然間自慚形穢,有點不敢直視女兒。

    既然父親不說話,竇昭也沒興趣彩衣娛親。

    她的心情十分鬱悶。

    看到剛剛出生的竇明,她想到了過兩年即將出生的竇曉。

    自己已經努力挽救了,母親最終還是自縊了,難道這世間的事是早已註定無法改變的?

    前一世,母親去世,父親即刻續弦,其後和王映雪生兒育女,母親的死,對於他來說又是什麼呢?

    風輕輕吹過,小佛堂廡廊下掛著的銅鈴噹噹作響,悠遠而寧靜。

    竇昭想到身邊的這人曾經做過的事,卻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她煩躁地站了起來。

    耳邊卻傳來父親低沉的聲音:“壽姑,我也想你母親,很想……很想……”

    然後她看見父親把臉埋在膝間,無聲的哭了起來。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5:41 PM


第二十五章 挑唆

    回到正房,父親告訴竇昭寫自己的名字。

    竇昭前一世跟著祖父請來的一位老儒讀過幾年《烈女傳》、《女誡》,看帳本還可以,學問卻談不上。

    看見父親端正秀麗的小楷,她很是羨慕。

    父親呵呵地笑,彎腰在多寶閣格子底層找了幾張描紅字鋪在了書案上,握著竇昭的手告訴她怎樣落筆。

    含笑進來稟道:“王姨娘那邊的瓊芳過來,問七爺什麼時候過去用晚膳?”

    父親看了看窗外的夕陽的餘輝,笑道:“王姨娘在月子裡頭,五小姐也要靜養,我一過去,又要重新擺桌,麻煩得很……我就不過去了,晚膳就在正房和壽小姐一起用。”

    含笑笑著退了下去。

    竇昭有些意外,但也沒有放在心上。用父親用過晚膳,含笑移了燈進來,兩人又寫了會字,父親就在正房內室歇了。

    過了兩天,馮保山來拜訪父親。

    他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劍眉星目,烏黑的頭髮用羊脂玉簪子綰著,穿了件墨綠色蒲菖紋的杭綢直裰,清雅中透著幾分矜貴。

    這就是母親口中吃喝嫖賭無所不作為的馮保山?

    坐在大書旁描紅的竇昭張大了嘴巴,片刻後才合攏。

    馮保山是來找父親玩的:“……應城家的荷花全都開了。你在孝期,我們也不驚動旁人,就你、我和應城三個,賞賞花,聊聊天,你也出去透透氣,散散心。”

    父親搖頭:“天氣太熱,不想出去。你的心意我領了。”

    “這還沒進入六月,熱什麼熱?”馮保山說話,像突然間想起了什麼似的,語氣一頓,目光凝惑地望著父親,“你,你不會是想為趙氏守一年吧?”

    父親沒有做聲,垂下了眼簾。

    “真是這樣啊!”馮保山非常沒有形象的跳了起來,眼睛瞪得像銅鈴。

    半晌,氣呼呼地在屋裡子轉了幾個圈,道:“算了,我懶得理你了。我去找中直玩去。”然後“啪”地一聲甩著竹簾出了門。

    父親不惱不怒,面色如常地溫聲喊著“壽姑”,叮囑她:“不要東張西望,練字!”

    竇昭忙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描著紅。

    整整一個月,父親都沒有踏出家門半步,在家裡讀書作文章,告訴竇昭寫字。

    竇明的滿月禮因為母親的孝期,只在家裡擺了兩桌。

    王家送了些小孩的衣飾做為滿月禮,沒有派人到賀,而做為外家的趙氏,既然沒有來喝滿月酒,也沒有來送滿月禮。

    竇家的人有些尷尬,王映雪則是又氣又惱、又羞又懣。

    等到蟬鳴匝地的時候,從京都傳來消息,舅舅趙思謀了延安府甘泉縣縣令一職。

    前世,舅舅做到了慶陽府知府,正四品。

    這一世,舅舅還是謀了西北的缺。

    竇昭既為舅舅高興,心裡隱隱又有幾分失落。

    祖父評價舅舅:“看不出來,還有這樣的手段。甘泉縣雖然貧瘠,可一去就是主政官,雖然沒有入選庶吉士,但起點還是很高的。”

    三伯父更為不安:“元吉也這麼說。”

    元吉是竇昭的五伯父竇世樞,這個消息就是他從京都傳回來的。

    如三代看穿四代看吃五代看文章一樣。

    竇家幾代的人的苦心經營的光芒全集中在了竇世樞的身上。

    他十三歲進學,十六歲中舉人,二十二歲中進士,庶吉士在吏部觀政,之後從吏部給事中做起,竇昭生病前,已是吏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

    是竇家第一個入閣拜相的人。

    又因和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王行宜、文淵閣大學士兼刑部尚書的陳榮均是北直隸人,被人戲稱“北半邊”。

    祖父淡淡地笑了笑,笑容裡帶著幾分倨傲:“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元吉和你一母同胞,你有什麼好害怕的。”

    三伯父擦了擦額間的汗,苦笑道:“我這不是因為自己讀書少,在進士面前就有些心慮嗎?”

    祖父大笑。

    竇昭則吩咐妥娘清點自己屋裡的東西。

    看樣子,舅母很快就會來接她了。

    按理前一世的經驗,事情會很快暴露,到時候肯定有番周折,她還是未雨綢繆的好。

    父親笑她:“壽姑小小年紀就知道藏東西了。”

    竇昭趁機將父親書案上的翡翠筆洗抱在了懷裡:“這也是我的。”

    反正到時候新繼母進門,這些公中的東西都會重新登記造冊,以使和母親的陪嫁區別開來,還不如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收起來,混淆視聽,變成自己的。

    父親笑得不行,指了自己多寶閣上的兩件玉石器皿:“這個喜不喜歡?”

    “喜歡!”竇昭不住地點頭。

    父親大手一揮:“也給你搬去藏起來!”

    竇昭笑得眼兒彎彎如月牙,指了父親炕几上的錦盒:“我還要那麼個紅色的石頭!”

    那裡面是兩方上好的雞血石,顏色鮮豔,自成山川霧巒的模樣,竇昭很喜歡,琢磨著以後找個名家幫著刻方印章。

    父親刮著竇昭的鼻子:“你這個小機靈鬼,那可是爹爹的私藏,你要來幹什麼?等你嫁人的時候,我親手雕塊閒章送給女婿,當是你做陪嫁好了。還有幾方好硯,到時候一併都給了你。”

    竇昭嘻嘻笑,心裡卻打著鼓:難道還要嫁魏廷瑜不成?他可不是讀書人,只怕那幾方好硯給他也是收在了庫房。

    正想著,外面傳來一陣大聲的喧嘩。

    父親並不理會,把竇昭抱到了書案前的太師椅前告訴她練字:“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按照你的身量給你做套梨花木的書案和椅子,就放在爹爹的旁邊,到時候你就可以坐在椅子上練字了。”

    話音未落,含笑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七爺,舅太太來了!”

    父親一愣,道:“舅太太來了,有什麼好慌張的?”

    竇昭心裡卻隱隱猜出幾分來。

    事情最終還是敗露了。

    不知道是誰洩露出去的?又是誰給竇家通風報信的?

    “舅太太說,要把四小姐接過去過幾天,老爺不答應,讓丁姨奶奶出面跟舅太太說。剛說了兩句話,三太太趕了過來,不讓舅太太把四小姐接回去,還說什麼四小姐是竇家的姑娘,沒了娘親還有爹和祖父,沒有道理寄人籬下給舅舅撫養的。”含笑神色惶恐,竇趙兩家翻臉,最倒霉的就是她們這些陪嫁了。趙谷秋的陪嫁按律是留給竇昭的,竇昭是竇家的女兒,自然歸竇家養育。他們留在竇家。竇昭太小,根本當不了家,做不了主,竇家的人不會給她臉色他們看;他們回趙家,得看竇家答應不答應。 “三太太還說,四小姐長大以後還要嫁人的,是趙家的表小姐體面還是竇家的嫡小姐體面?趙家要是真為四小姐好,就不會想出這樣的餿主意了。舅太太不能因為和竇家有罅隙,為了打竇家的臉,就不顧外甥女的顏面!”

    竇世英眉頭緊鎖,正要說什麼,丁姨奶奶匆匆走了進來,看見含笑,她急促地道:“外面的事你應該也聽說了吧?大太太早得了信,說趙家準備全家都去任上,東西都收拾好了,就等接了四小姐就啟程。舅太太卻矢口否認。老爺說了,四小姐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跟著舅太太去安香的,可舅太太既然上了門,過幾天又要跟著舅老爺去西北了,不讓舅太太見四小姐一面也說不過去。讓我抱了四小姐去見舅太太……”她說著,急急地喊了玉簪和妥娘,“叫小丫鬟打水進來,我幫著四小姐梳洗梳洗,換件衣裳。”

    玉簪忙將丁姨奶奶的話吩咐了下去。

    竇世英有些站不住了,對丁姨奶奶道:“壽姑就麻煩你了。我去前面看看。”

    丁姨奶奶點頭,道:“那你快去,我隨後就到。”

    父親急匆匆地走了。

    丁姨奶奶幫著竇昭洗臉、梳頭、穿衣,妥娘和玉簪在旁邊一會遞這,一會遞那,被支得團團轉。

    她柔聲問她:“壽姑想娘親嗎?”

    竇昭甜甜地笑:“想!”

    丁姨奶奶道:“那你想見娘親嗎?”

    “想!”竇昭高聲地道。

    姨奶奶親了親竇昭的面頰,抱著她往廳堂去。

    她身邊的丫鬟簇擁著她和竇昭,玉簪和妥娘遠遠地跟著。

    轉過那棵亭亭如蓋的大槐樹,就是廳堂了。

    丁姨奶奶輕聲地道:“壽姑,你舅母來接你了。你等會千萬別和她走,要不然,她會把人賣到老山溝裡去的,你就再也見不到你母親親了,吃不著桂花酥了,也見不著妥娘、玉簪還有你祖父,你父親了。”

    竇昭乖乖地點頭。

    丁姨奶奶有些意外。

    她還以為自己會花番力氣哄竇昭,沒想到竇昭這麼快就是接受了她話。

    她笑著摸了摸竇昭的頭髮:“乖,等會見了你舅母,丁姨奶奶帶你去找你母親親去。好不好?”

    “好!”竇昭應道。

    丁姨奶奶轉過大槐樹,進了廳堂。

    如兩軍對峙,舅母和彭嬤嬤站在廳堂的中間,三伯母和幾個陌生的婦人站在廳堂的中堂下。

    聽到動靜,雙方的目光都轉了過來。

    三伯母笑盈盈地朝著竇昭招手:“來,壽姑,到三伯母這裡來!”

    舅母的笑容則有些勉強。她柔聲喊著竇昭:“壽姑,讓舅母抱抱!”

    丁姨奶奶把竇昭放在了地上,同時在她耳邊低聲地道:“賣到老山溝裡去了每天都會挨打的,快去你三伯母那裡!”

    ※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5:4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17 05:43 P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臨行

    竇昭避過舅母,蹬蹬蹬地朝三伯母跑去。

    舅母愕然。

    三伯母滿臉笑容地抱起了竇昭:“舅太太,孩子還太小,什麼事也不懂,更離不開常在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要是嚇著了可就麻煩了。我看,還是讓她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好,您說呢?”語氣裡忍不住帶上了幾分譏諷。

    舅母臉上紅一陣子白一陣子的,心裡卻把家裡的小丫鬟罵了個狗血淋頭。

    跟丈夫去任的真正原因她連自己的母親都沒有說,誰知道卻讓璋如這個小丫頭鸚鵡學舌般地告訴了平時陪她玩的小丫鬟,小丫鬟又告訴了自己的表哥……一來二去,也不知道是誰給竇家通風報信,結果她人還沒到,竇家就早擺好了陣式。

    他們原本就沒有立場把壽姑帶走,如今竇家請了真定縣幾家大戶人家的主母做證,壽姑不知道聽了些什麼,又對她避之不及,這次,恐怕是難以如願了。

    她的眼圈不由一紅,聲音也變得有些哽咽:“壽姑,舅母來接你去家裡玩的。”她做著最後的努力,“你還記不記得璋如表姐啊?她們都在家等著你去玩呢!”

    竇昭點頭,人卻躲進了三伯母的懷裡,睜著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畏懼地望著舅母,磕磕巴巴地道:“我想和表姐玩……可丁姨奶奶說了,我要是跟你走,你就要把我賣到老山溝……”

    全場嘩然。

    丁姨奶奶更是滿臉慌張地辯道:“我,我什麼時候說這樣的話?小孩子家家,不要亂說。”

    三伯母的臉色十分難看,但還是強露出個笑顏:“壽姑,可不亂說話哦!”

    “小孩子說真話。我就說,壽姑平日和我母女般的親近,怎麼今天見了我就要躲?”舅母氣得滿臉通紅,“你們這樣糟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小心遭報應!”

    有婦人笑著勸道:“都是一場誤會,都是一場誤會。說清楚就好了,說清楚就好了。趙太太,您道而來,先進屋歇歇,喝口茶… …”

    “什麼誤會?”舅母毫不客氣地反擊,“有這樣的誤會嗎?我們家姑奶奶屍骨未寒,你們就這樣離間壽姑和她舅舅,是不是看上了哪位大戶人家的閨女想娶了給我們家姑爺做續弦,怕我們趙家壞了你們兩家的好事啊?”

    這話說的就有點聽頭了。

    幾位主母避之不及,沒人敢出面搭話。

    舅母見狀氣勢更盛,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也知道,竇家家大業大,跺一跺腳,真定縣就得抖三抖。可也不能這樣欺負人!”想悄悄地帶走壽姑是不可能的了,竇家已經有了防備,就算是能趁著竇家一時不備出了真定縣,半路上給竇家的人追上了,他們一樣得把壽姑交給竇家的人,既然如此,不如乾脆大鬧一場,算是給竇家一點顏色,也免得他們以為趙家沒人,給壽姑臉色看。舅母打定主意,說話就更尖銳了,“說什麼我們想把壽姑帶到任上去,也不知道你們是從哪裡聽說的?壽姑父親、祖父都在世,她雖沒了母親,也沒有寄養到舅舅家的道理。你們竇家好歹也是官宦世家,讀書、做官的不知凡己,連我這婦孺都知道事,難道你們不知道?你們就算是想栽贓陷害,也想個好點的理由……”

    竇昭聽著大為佩服。

    倒打一耙啊!

    舅舅那樣看重舅母,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三伯母已經被罵得面皮發紫,但事到如今,也不服軟也不行了。可她代表的是竇家,她若是服了軟,豈不是承認了趙太太的指責。

    念頭閃過,她瞥了眼臉色發白的丁姨奶奶。

    如今之計,只能讓她去背黑鍋了。

    反正只是個妾室,上不了檯面,做出這樣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親家太太,”三伯母把竇昭交給身後的丫鬟抱了,曲膝給舅母行禮賠不是,“都是我,聽風就是雨的,您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親戚的份上,就原諒我這個老姐姐一次。”說完,臉色一板,吩咐丁姨奶奶:“還不快給親家太太賠個不是!”

    丁姨奶奶的臉又白了幾分。

    讓她教唆壽姑的是他們,出了事讓她背黑鍋的也是他們……可她又能說什麼呢?除非她不想在竇家待了。

    “趙太太,”她強忍著心的屈辱,略一思忖,低頭含淚跪在了舅母的跟前,“都是我的錯!”伏在地上給舅母“咚咚咚”地磕起頭來。

    舅母長嘆了口氣。

    明知道這件事丁姨奶奶不過是受命行事,她又能說什麼呢?

    壽姑年紀小,不能自保,趙竇兩家翻臉,受牽連、受遷怒的只可能是壽姑。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只能息事寧人。

    儘管如此,她還是對三伯母道:“這女人搬弄口舌可不是什麼好事,壽姑還不懂事,放著這樣的人在身邊,可真讓人擔心。這件事只怕要和親家老爺說說才好。壽姑身邊,也得放個規矩的人才能讓人放心!”

    這是要竇家懲罰丁姨奶奶。

    三伯母只能硬著頭髮說了句“親家太太說的是”,然後和著稀泥,“看我們,只顧著說話了。親家太太就要跟著親家老爺去任了,三、五年恐怕都不會回安香了。相請不如偶遇,正好幾位太太來家裡做客,我就藉著這個機會在花廳裡擺上兩桌,算是給親家太太送行了。”一面說,一面上前挽了舅母的胳膊,吩咐身邊的丫鬟,“去跟大太太說一聲,我要給趙家舅太太送行,請她過來作陪。”

    丫鬟急匆匆應聲而去。

    舅母沒有拒絕,笑道:“這一大早的趕過來,還真想討杯茶喝。”

    幾位主母中立刻有人接了話茬,笑道:“趙太太什麼時候啟程?到時候我們也好湊個熱鬧,給您送送行。”

    “就這兩天吧!”舅母笑道,“怎麼好麻煩鄭太太拖步……”

    一群人說說笑笑,親親熱熱去了旁邊的花廳。

    沒有人再提及剛才所發生的事。

    竇昭從丫鬟的肩頭眺望大廳。

    無人的大廳,空壙、寬敞、冷清。

    丁姨奶奶瑟瑟地趴在地上,如萎蔫的秋葉,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竇昭轉過頭來,眼底平靜無波。

    敢被別人當槍使,就要有做鳥盡弓藏的覺悟!

    ※※※※※

    晚上,舅母歇在竇家。

    她請了俞嬤嬤去說話。

    竇昭不用猜也知道舅母會說些什麼。

    不外是把她託付給俞嬤嬤。

    可惜,母親嫁進來的時候雖然帶來了趙家一半的家財,但與竇家相比,卻是微不足道的。

    錦帛動人心。

    想靠幾句話就籠統人,一時尚可,沒有比較的時候也可以,可若是時間長了,又有竇家這樣的容華富貴在身邊,人不免會迷了心智。

    前世所發生的事就是最好的佐證。

    她沒有興趣知道。

    能找到妥娘,已是幸運。

    竇昭安安穩穩地睡覺,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天還沒有亮就讓妥娘抱著她去了舅母安歇的客房。

    舅母還沒有起床,聽說竇昭來了,她很是意外。

    竇昭已跑了進來,手腳並用地往炕上爬:“舅母,舅母,我要和你睡!”

    舅母呵呵地笑,把她抱上了炕,用被了裹著摟在了懷裡。

    舅母身上有好聞的玉蘭花香。

    她跟舅母道:“舅母,我以後給你寫信,好不好?”

    舅母訝然。

    竇昭笑道:“我知道寫信,就是把想說的話寫在紙上,這樣舅母就知道我做了些什麼。”

    舅母緊緊地抱了她:“壽姑真乖!你母親要是活著,不知道有多高興呢!”十分的悵然。

    彭嬤嬤就勸舅母:“當著孩子的面,您可不能再說這樣的話。”

    “不說了,不說了。”舅母笑著,讓彭嬤嬤去喊玉簪過來。

    竇昭眼珠子一轉就明白過來。

    “玉簪不在。”她笑嘻嘻地道,“丁姨奶奶要把她許配人。”

    舅母神色一緊,溫聲問她:“丁姨奶奶要把她許配給誰啊?”

    “不知道!”竇昭無心無肝地搖頭。

    舅母想了想,對彭嬤嬤道:“那就叫妥娘吧!”

    彭嬤嬤應喏,喊了妥娘進來。

    舅母讓彭嬤嬤賞了她二十兩銀子,“四小姐要是有什麼事,你就跟俞嬤嬤說,要是俞嬤嬤也辦不好,你就請人寫封信告訴我。”

    彭嬤嬤拿了個小紙條給妥娘:“這是老爺和太太的住址。等會我告訴你怎麼念,你背下來。”

    妥娘連連點頭,貼身收了小紙條,卻不肯接受那二十兩銀子。

    “你拿著。”舅母道,“我吩咐過俞嬤嬤,讓她以後每個月給五兩銀子你,這是給四小姐的花銷。我知道竇家也會給四小姐月例,但你們手裡有些銀子,心裡總踏些。再就是遇到什麼急事,也得花銀子請人去給我們報信。”

    妥娘點頭,把兩個銀元寶揣在了懷裡。

    竇昭依在舅母懷裡和舅母說著話。

    “我想和表姐玩,可我又不想去安香,”她很苦惱的樣子,“娘親去南海拜菩薩了,要是她回來找不到壽姑怎麼辦?我要在家裡等她。要是爹爹忘了娘親怎麼辦?要是俞嬤嬤把娘親的漂亮衣裳賞給了別人怎麼辦?娘親回來就沒人和她玩了,也沒衣裳穿了……”

    舅母愣住。

    隨後激動起來。

    “枉我活了這麼大的歲月,還不如一個三歲的孩子。”舅母捧著竇昭的臉,“叭”地親了一口,“壽姑說的對,這是壽姑的家,竇家就應該好好的養著壽姑。憑什麼要跟著我們偷偷摸摸地去西北,把這個家讓給別人作威作福!好孩子,我們不去西北了。過兩年舅母就回來看你。要是竇家敢對你有一點不好,我和他們竇家決不善罷甘休。”

    竇昭笑瞇瞇不住點著頭。

    她從來沒想過要和舅舅一家去任上。

    這是她的家,她為什麼要不戰而退,為什麼要把本應該是自己的東西讓人別人!

    她不會走的。

    要走,也是她在竇家呆膩了,想換個地方。

    卻不是像這樣不得已地離開竇家。

    竇昭站在屋簷下,看著晨曦升起,霞光染紅了天空。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重生這樣的事都能在她身上發生,還有什麼事是不可以的?

    她會去選擇生活,而不是被生活選擇。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5:46 PM


第二十七章 意外

    舅母走後沒多久,江南那邊傳來消息,大伯父竇世樣病逝了。

    家裡立刻亂了套。

    大伯母受不了這個打擊臥病在床,三伯母主持東竇的中饋。三伯父領了二堂兄竇玉昌去揚州料理大伯父的後世,四堂兄竇榮昌協理六伯父管理家中的庶務,祖父好像也老了十歲似的,每天躺在書房的醉翁椅上發呆。

    東、西兩竇的氣氛都很沉悶。

    這些卻影響不了竇昭。她還是每天看見什麼喜歡的東西就往自己住的屋裡拖。竇世英笑她:“不去看妹妹了?”

    “王姨娘不喜歡我去看妹妹。”竇昭嘟著嘴,滿臉的不以為意,眼中卻有小小的傷心。

    竇世英心頭一跳,沒有說什麼,只是伸手輕輕地撫了撫竇昭烏黑的頭髮,低聲道:“也許,爹爹告訴你寫字。”

    竇昭問竇世英:“祖母什麼時候來?”

    馬上要過中秋節了,她希望中秋節的時候能和祖母說上話。

    竇世英眉頭微蹙,道:“誰告訴你喊崔姨奶奶作'祖母'的?”

    竇昭暗暗叫苦。

    祖母應該是在竇曉出生之後才被稱“祖母”的,她自懂事起就和祖母生活在一世,記憶力中一直稱祖母為“祖母”,倒把這岔給忘了。

    她好只含糊地道:“不喊祖母喊什麼?”

    “要喊崔姨奶奶!”竇世英耐心地教導女兒,“你大伯父病逝了,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今年的中秋節恐怕不會大操大辦了,崔姨奶奶可能會留在田莊裡過節。”又問她,“你為什麼想見崔姨奶奶?”

    竇昭道:“她們說崔姨奶奶會種田!”

    竇世英大笑起來:“不錯,你崔姨奶奶很會伺候莊稼,她的田莊,一直是我們家幾個田莊裡收益最好的。”說這話的時候,他眼底泛現出些許茫然。

    或許,這就是妾生子的悲哀。

    竇昭不再和父親說這些,拉著父親去書房裡練字。

    那年的八月十五,大家只是分食了月餅,比起往年來又是賞月又是觀燈,冷清了很多。

    丫鬟們都在私底下議論:“這孝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到了九月底,大伯父的棺槨運回了真定縣。

    竇家披麻掛孝,半個真定縣都是白色的。

    真定縣的縣令和六伯父、父親親自在城門口迎了大伯父的棺槨,祖父和二太夫人作為長輩沒有參加葬禮,治喪之事全由三伯父主持。

    竇昭見到了乳名“蘭哥兒”的九堂哥竇環昌。

    他今年十三歲,瘦弱而蒼白,在大伯父靈前顫顫巍巍地答謝弔唁之人,轉過身卻撲到祖父懷裡大哭:“爹爹吐了好多血……”

    祖父眼裡立刻含滿了淚水,攬了他的肩膀輕聲安慰他:“好孩子,以後就跟著叔祖父讀書。”

    竇環昌點頭,望著祖父的目光中充滿了孺慕之色。

    竇昭冷笑。

    祖父把父親教歪了,現在又來禍害大伯父了。

    難怪竇環昌考了快二十年的進士也沒個影子!

    她每天咬緊牙關堅持練三百個大字。

    竇環昌卻對竇昭非常的友好——家裡就他們倆人穿著重孝。

    他常把大伯母給他做的好吃的送給竇昭品嚐,竇昭的人漸漸柔和下來。

    很快就到了臘月,竇昭的母親要舉行小祥祭禮。

    父親將除服,竇昭則還要穿十五個月的孝服。

    三伯母上門,和祖父商量給父親續弦的事。

    自從大伯父去世後,大伯母不再是竇家的宗婦,按理應由二伯母主持中饋,二伯母隨二伯父在任上,要打點好了二伯父身邊的事才能攜子女回鄉,家裡的事暫由三伯母打理。

    祖父問三伯母:“你有沒有什麼好人家?”

    三伯母斟酌道:“大嫂那邊有個小堂妹,小時候常來我們家走動,人品、相貌都好,大嫂也有這個意思。再就是城東諸舉人家的五小姐和南樓鄉陳大人家的孫女,諸小姐性情柔順,跟著哥哥們讀過幾年書,詩琴書畫都略有涉獵,想必和七叔叔能說到一塊去。陳大人曾做過淞江知府,說親的這位小姐行三,人我沒見過,卻素有賢名。其他幾家不是家勢略差一點,就是出身不太好,是庶出的,我覺得用不著相看。”

    祖父點頭,對三伯母的辦事能力非常的讚賞:“你考慮得很周到。萬元是庶出,萬萬不可再娶庶女。我看就諸舉人家的小姐吧!大侄媳婦娘家的人,隔得太近了,有時候未必是件好事。陳大人總覺得自己是讀書人,行事有些酸儒,這樣人家教養出來的小姐多半有些呆板。”

    三伯母笑著起身:“那我就跟諸家的人打聲招呼。您看您這邊派誰去相看為好?”

    丁姨奶奶自從在大廳出了醜之後,就稱病不出,祖父身邊改由原來服侍丁姨奶奶的大丫鬟秋芬。

    祖父也有些為難起來,想了半天,道:“你幫著拿主意就行了。”

    三伯母笑盈盈地走了。

    竇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伏在自己的花梨木書案上描紅。

    這個家裡很快就會迎來新主母了,她也得從正房搬出來了。

    以後,母親的氣息會在她生活中越來越稀薄。

    想到這些,她心裡有些惘然。

    只是不知道父親會把她安置到什麼地方?

    等會回去就讓妥娘她們開始收拾東西吧!

    西竇現在缺少主持中饋的主母,兩家的婚事一旦說定,諸小姐應該會很快就嫁進來。

    竇昭放下筆,輕輕地活動著發酸的手腕。

    父親卻皺著眉頭去了祖父那裡。

    “我不想續弦。”他目光直直地望著祖父,眉宇間充滿了毅然決然的堅持,“我想給谷秋守三年。”

    “荒唐!”祖父大怒,“你都幾歲了,怎麼還不曉事!你可是家中的獨子,不想著盡快為竇家開枝散葉,竟然學那些風流浪蕩子為妻守制……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責任?什麼是擔當?”祖父氣得鬍子一撅一撅的,“這件事沒得商量!我會盡快讓你三嫂和諸家把日子定下來的,你只管等著成親就行了!”

    扒在門縫偷聽的竇昭差點跌倒。

    明年五月,王行宜就將起復。

    王家以後還要在官場上做人,絕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做小妾。

    如果父親在明年五月之前續弦,王家要麼會把竇明留在竇家,讓王映雪大歸;要麼會送王映雪三尺白綾,逼王映雪自縊;要麼把王映雪送到庵堂,古佛青燈了此殘生。

    若父親在明年五月之前沒有續弦……

    前一世,王行宜一直覺得自己虧欠妻子、子女良多,他富貴後只守著老妻過日子,從不沾染女色,對兒女也都十分的愛護,盡己所能地滿足他們的任何要求。特別是王映雪,不僅被未婚夫退親,而且還拋頭露面幫著維繫家中的生活,耽擱了自己的婚事,因而對竇明和竇曉比自己的孫子還要寵溺。

    如果她要是料得不錯,王行宜肯定會想辦法讓竇家把王映雪扶正。

    那王映雪豈不又成了她的繼母!

    不行,不行!

    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父親必須趕在明年五月之前續弦。

    讓王映雪滾蛋!

    父親的態度卻無比的堅定:“爹,您要是不怕和諸家撕破臉,你就直管和諸家定日子好了。反正到了那天我是不會出現在禮堂上的,諸小姐嫁過來,我也不會理睬她的。”

    “你還反了!”祖父臉色漲得紫紅,“啪”地一聲將手中的茶盅砸在了地上,“你直管不出現,看諸家的小姐能不能進門。”

    “爹爹!”父親突然跪在了祖父的面前,“我以後什麼都聽您的,您就答應我這一次吧!我知道我是家中的獨子,你年過四旬才得了我,就盼著含飴弄孫、家業有承,你就讓我再任性最後一次吧!從今以後,我一定循規蹈矩,好好的讀書,考取功名,為竇家光耀門楣,繁衍後嗣。爹,您就答應我這一次吧!”

    父親“咚咚咚”地給祖父磕著頭。

    那聲音,如同敲打在竇昭的心尖,讓她心中一窒,有片刻的酸軟。

    為什麼是這個時候?

    早不為母親守,晚不為母親守,偏偏趕在王行宜既然起復的時候!

    上一世你不是沒等母親滿百日就迫不得已地娶了王映雪嗎?這一世為什麼要做好人?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現在她什麼都安排好了,父親又跳出來搗亂了。

    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竇昭氣得兩脅生疼。

    耳邊傳來祖父帶著幾分遲疑的聲音:“你已經為她守了一年……也算得上仁至義盡了……”

    “爹爹,爹爹,”父親磕著頭,聲音更響亮了,“我只求您這一件事,我只求您這一件事!”

    竇鐸望著兒子烏青的額頭,長長地嘆了口氣:“你要守,就守吧!不過,明年的鄉試得給我考過才行……”

    “多謝爹爹,多謝爹爹!”父親滿臉的驚喜。

    竇昭臉上冰冷冰冷的,一摸,滿手是水。

    ※※※※※

    沒幾日,諸家讓人帶信給三伯母,說諸家五小姐覺得父親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願意等父親三年。

    祖父大喜,親自從庫房挑了幾刀玉版紙,兩方端硯,一匣子湖筆讓管事送給諸舉人,並贊三伯母看人看得準。

    三伯母抿了嘴笑,問父親:“這八字是對還是不對?”

    父親沒有做聲,緊繃的神色卻鬆馳下來。

    三伯母帶著寫了父親生辰八字庚帖去了諸家。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5:49 PM


第二十八章 過年

    這樣下去,父親和諸家五小姐的婚事肯定會拖到兩年以後,那時候可就說什麼也晚了。

    竇昭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讓兩家的婚事加快進度才行。

    只是還沒有等她拿定主意,春節到了。

    按照慣例,大年三十的早上,東、西兩竇闔府前往竇家位於北樓鄉的祠堂祭祖,中午在祠堂的後院吃團年飯,然後各自回家小團年、守歲。

    姨娘是沒有資格祭祖的,但一樣要去吃團年飯。竇明因為是早產,身子一直弱弱的,很少出門,祖父怕她生病,讓王映雪和丁姨奶奶留在家裡照顧她。

    竇昭一大早就被俞嬤嬤從熱被窩裡揪了起來。她一邊給竇昭穿衣裳,一邊吩咐玉簪和妥娘:“今天的人多,你們可千萬不要為了看熱鬧把四小姐給跟丟了。”

    俞嬤嬤要準備晚上自家的團年飯,不能服侍竇昭去北樓。

    兩人紛紛應是。

    竇昭不由多看了妥娘兩眼。

    今天玉簪和妥娘都倒飭一新,換上了衣褶子筆直的藍綠色繭綢棉袍不說,鬢角還戴了棗紅色的絨花,人顯得格外的精神。

    玉簪從小跟著母親,母親本身就是個愛打扮的,她受母親的影響,走出來從來都是乾乾淨淨妝容得體的,大過年的,換件新衣裳打扮打扮倒也平常。而妥娘自幼父母雙亡,寄養在舅舅家,飢一頓飽一頓的,吃飯穿衣只求溫飽,像今天這樣仔細地打扮還是頭一遭。

    妥娘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喃喃地道:“是玉簪幫我梳的頭,她說,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穿紅著綠的,就我一個人穿素……七爺已經和諸家五小姐定了親,讓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是有意的,會給四小姐惹麻煩的……”

    這話也在理。

    她穿孝是守制。可身邊的丫鬟也跟著穿孝,有心人不免會生出些別的心思來。

    竇昭笑瞇瞇地點頭,說她們“很漂亮”,然後從妝匣裡挑了兩朵模樣樸素的珠花,一朵賞了玉簪,一朵賞了妥娘。

    兩人都有些意外,猶豫著要不要接受。

    一旁的俞嬤嬤笑道:“既然是四小姐賞的,你們收下就是了。戴在頭上,別人問起來,也是四小姐的恩典。”

    兩人不再推辭,笑著互相簪了珠花,服侍竇昭用過早膳,抱著粉糰似的竇昭去了鶴壽堂。

    祖父和父親正坐在炕上說話。

    竇昭上前行了禮。

    竇世英把竇昭抱在自己膝上坐下,溫聲問她:“冷不冷?”

    “不冷!”竇昭搖了搖頭,問竇鐸,“祖父,祖父,他們說我爹爹要娶諸家的五小姐,是真的嗎?”

    竇世英臉色微紅,窘然地阻止竇昭:“不要胡說!”

    “我沒有胡說。”竇昭睜大了眼睛,不悅地瞪著父親,“他們說諸小姐是好人,不怕王姨娘生庶長子。”

    “啊!”竇世英張大了嘴巴。

    竇鐸卻眼底閃過一絲精光,隨後從炕幾前的攢盒裡拿了塊芝麻餅遞給了竇昭,溫聲問她:“是誰跟你說的這些啊?”

    竇昭歪著腦袋啃著芝麻餅,道:“有好多人,大伯母的丫鬟,三伯母的嬤嬤,還有……九堂哥的小廝……”

    祖父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若有所指地望了一眼父親。

    父親神色尷尬。

    還好有小廝進來稟道:“九爺過來了。”

    祖父笑道:“快讓他進來!”

    瘦瘦高高的竇環昌快步走了進來。

    他恭敬地先給祖父和父親行禮,然後笑著和竇昭打招呼。

    祖父頷首,站起身來:“走吧!”

    竇環昌應“是”,上前扶了祖父,不緊不慢地出了鶴壽堂。

    他是來約祖父和父親一起回北樓的。

    父親抱著竇昭慢慢地跟在後面,等彼此拉開一個距離,父親輕輕地捏了捏竇昭的小臉:“你這個小東西,是來討債的吧?”舉止親暱,語氣無奈。

    竇昭嘻嘻笑,問父親:“討債是做什麼的?”

    父親繃不住笑起來。

    一行人出了大門。

    三伯父和三伯母昨天就去了北樓準備祭祖的事,和他們同行的除了大伯母和竇環昌,還在二太夫人、六伯父一家、二堂兄一家、三堂兄一家、五堂兄一家。

    看見祖父,除了二太夫人,其他人都下車給祖父行禮,因為停了馬車而顯得有些狹窄的巷子變得擁擠起來。

    祖父拉住了五堂兄只有三歲的小兒子,不讓他給自己磕頭:“天寒地凍的,又沒有旁的人,不用這樣多禮。有什麼話,到了祠堂再說。”

    祠堂那邊有十幾間廂房,四角都放著大火盆,燃了無菸的銀霜炭,溫暖如春。

    “還是小叔心疼人!”二堂兄呵呵笑著。

    二太夫人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壽姑,到伯祖母這裡來!”

    竇昭不喜歡這個冷酷的伯祖母,抓著父親衣袖的手緊了緊。

    父親略一猶豫,抱著竇昭笑著走了過去:“她頑皮得很,您年紀大了,哪裡經得她折騰。我看,還是讓她跟著我吧?”

    二太夫人微愣,望了眼安靜地依偎在竇世英懷裡的竇昭,笑著點了點頭,道:“也好!她沒了母親,你能多親近她些就再好不過了! ”她說著,放了車簾。

    父親有些意外。

    那邊五堂兄高聲喊著父親:“七叔父,您那邊還有位子沒有,幫我捎兩個丫鬟過去。”

    五堂兄子嗣最多,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公中的東西卻是按房頭分配的,他總是最緊張的一個。

    “有,有,有。”父親抱著竇昭走了過去,“要是擠,你讓芝哥兒隨我們一起過去吧!”

    芝哥兒是五堂兄的長子,今年十五歲,學名叫竇啟俊,這傢伙後來做了御史,因參倒了長興侯石端蘭而名震士林。五堂伯竇世樞入閣後,他為了避嫌,去保定府做了知府。

    而此時他不過是個腿長腳長、聲音像鴨公的青蔥少年。

    知道自己不用和母親、妹妹擠在一輛馬車上,他立刻跳下了自家的馬車,笑嘻嘻地跑了過來。

    “七叔公!”竇啟俊給父親行了禮,然後伸手去摸竇昭的頭,“四姑姑!”

    竇昭身體裡有個成年人的靈魂,祖父、父親摸她的頭,她勉強可以忍受,十五歲的侄兒竇啟俊摸她的頭……她偏了偏頭就避開了竇啟俊的手。

    “咦?”竇啟俊有片刻的困惑。

    竇世英已抱著竇昭往自己的馬車去,一面走,還一面問竇啟俊:“聽說你前些日子在族學引經據典,讓杜老夫子都甘拜下風?”

    竇啟俊乾笑,把竇昭的異樣拋到了腦後,緊跟著竇世英上了馬車,挨著竇世英坐下,嬉笑道:“七叔公不是在家閉門讀書嗎?怎麼連下輩們在學堂上的一些玩笑之舉也瞭如指掌?”

    言下之意是指竇世英不夠專注。

    果然嘴皮子很利索。

    竇昭感興趣地打量著竇啟俊。

    “每次只知道逞口舌之快,小心禍從口出。”父親笑道,“難怪你父親每隔些日子就要去給杜夫子賠禮道歉!”

    杜夫子是竇家族學的西席。

    竇啟俊嘿嘿地笑,用肩膀頂了頂父親,道:“七叔公,跟您商量個事?”模樣兒有些痞。

    父親挑了挑眉。

    竇啟俊笑道:“我和同窗約好了,元宵節的時候時候去真定府看花燈。您支援我幾個路費如何?”

    父親笑道:“你父親可知道?”

    “知道,知道。”竇啟俊一聽有譜,眉飛色舞地道,“他也答應了。不過只肯給我三兩銀子,還不夠買盞好一點的花燈呢!七叔公,我們知道您是最大方慷慨的,借二十兩銀子給我,您再去福方齋買古玩的時候,我幫您打下手!”

    “我有小廝,要你打什麼下手?再說了,你也未必就有小廝做得好!”

    “那,那我給您抄經書。”竇啟俊一點也不臉紅,眼珠子一轉,立刻道,“我知道您要給過世的七祖母抄一千卷《法華經》,等七祖母大祥的時候燒給她……”

    竇昭驚訝地望著父親。

    父親並沒有注意到她,笑道:“抄經書貴在心誠,你幫我抄,算是怎麼一回事?行了,行了,二十兩銀子沒有,十兩銀子倒可以考慮……”

    “七叔公,十兩銀子也太少了點!”竇啟俊磨著牙,“說出去豈不是弱了七叔公的名頭!”

    “我不知道我還有個'散財童子'的名頭?”父親不為所動,“你小小年紀,吃家裡的,用家裡的,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就十兩,你要還是不要?”

    “要,要,要!”竇啟俊怕再說下去連這十兩銀子也沒了。

    父親笑道:“不過,我會跟三哥和六哥說一聲的,免得你從我這裡要了十兩銀子又去別處打秋風!”

    “七叔公!”竇啟俊哀嚎著倒在了大迎枕上。

    竇世英哈哈大笑,覺得這些日子壓在心頭的沉悶突然間消彌了不少。

    竇昭看著父親大笑的樣子,心底五味俱全。

    前世,她對父親是有怨氣的。

    因而從來不曾正眼看父親。

    她總覺得他除了研究他的《周易》就什麼也不管……任由竇明囂張跋扈竇曉惹是生非,任由她,自生自滅!

    沒想到,他還有這一面!

    馬車車輪骨碌碌的聲音夾雜著竇啟俊的插科打諢,他們很快就到了北樓。

    竇家祠堂前面已疏疏落落停了七、八輛馬車,管事、小廝正進進出出地忙碌著,聽到動靜,有人飛奔著去稟告三伯父,有的則圍了上來,或幫著穩了馬車,或幫著擺了腳凳,一時間竇家祠堂門前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5:53 PM


第二十九章 說話

    竇昭一下車,就看見了站在人群外的祖母。

    祖母和她記憶中的一樣,穿了件丁香色繭素面綢襖,烏黑的頭髮整整齊齊地綰了個圓髻,插了個燈籠銀簪,戴了對銀手鐲,神色自若地圍著祠堂台階前那株酒盅粗的臘梅樹打著轉,如同很多年前,她一覺醒來,正是茫然不知所措之時,抬眼卻看見祖母悠閒自在地蹲在田畦裡打量著瓜菜的長勢,她的心就立刻寧靜下來。

    祖母!

    竇昭眼眶濕潤,強忍著才沒有大聲地喊出來。

    祖父和父親他們被三伯父迎進了祠堂,她則被交給了妥娘和玉簪照顧。

    五堂兄六歲女兒跑過來,拉著妥娘的褲腿:“四姑姑,四姑姑,我們去玩翻繩。”

    上一世,她和自己的這位侄女並沒有什麼接觸,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竇昭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妥娘把她放在了地上,她一溜煙地跑到了祖母身邊。

    是喊崔姨奶奶還是喊祖母呢?

    竇昭有片刻的猶豫。

    她想喊祖母,可又怕旁人聽了給祖母惹出事端來。

    五堂兄的五歲的小女兒追了過來:“四姑姑,四姑姑!”

    祖母聽到動靜望過來,看見了睜著雙燦若晨星般眼睛望著她的這竇昭。

    她笑著半蹲著身子,笑容親切:“你,你是壽姑?”

    竇昭點頭,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祖母微愣,忙上前抱了她:“不哭,不哭!”幫她擦著眼淚,指尖的繭子刮得她有些痛,心裡卻是那麼的踏實。

    玉簪跑了過來,神色有些不安地喊了聲“崔姨奶奶”,搶也似的把竇昭抱了過去,喃喃地說著:“七爺讓我們好好照看四小姐的……”

    竇昭不悅。

    祖母嘴角閃過一絲苦笑,什麼也沒有說,從懷裡抱出來大紅色繡著一對黃鸝鳥的荷包遞給竇昭:“給你當食嘴吃!”說著,快步轉身離開。

    “祖母!”竇昭忙喊她。

    她高大的身影微微一頓,然後毫不猶豫地上了一旁的夾巷,去了後祠堂的後院。

    玉簪忙道:“四小姐你小聲點。老太爺不喜歡崔姨奶奶跟七爺、跟您多說話!”

    竇昭冷笑,感覺到了深深的羞辱。

    既然不喜歡,還和祖母生下父親……

    她想去找祖母,五堂兄的女兒卻拉著她不放:“你得了什麼好東西?”說這話的時候,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跟著的丫鬟深覺得羞慚,擄了她的腰就往五堂嫂那裡走。一邊走,還一邊紅著臉幫五堂兄的小女兒道歉:“四小姐,我們家小小姐就是好奇!”

    竇昭失笑,心頭的憤懣消彌了不少。

    她打開荷包,裡面是一小袋桂圓。

    祖母曾說過,她第一次吃零嘴,是在她被抬進竇家的那天晚上,祖父和嫡祖母在外面應酬客人,原來在屋裡服侍的人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因為怕路上要如廁,她起床後就水米未進,又飢又餓,卻不敢動彈,無意在床上摸到兩粒桂圓,也不管它是什麼,咬了殼就匆匆地塞到了嘴裡……所以祖母一直覺得桂圓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每當竇昭生病或是摔跤之類的,祖母就會拿了桂圓或桂圓乾哄她。

    荷包上還殘留著祖母身體的餘溫。

    祖母是不是早早就準備好了這個荷包,一直找機會給她?

    竇昭慢慢地剝了個桂圓,輕輕地放在了嘴裡。

    清甜甘冽,從喉嚨滑到心尖。

    她掙扎著從玉簪懷裡下了地,一溜煙的跑到了後院的花廳。

    竇家的女眷都湊在二太夫人跟前說話。

    竇昭一眼就看見了獨自一個在花廳角落烤火的祖母。

    她朝著火盆丟了個桂圓核。

    火盆“嘭”地竄出團火苗,把祖母嚇了一大跳,不禁循跡望過來。

    竇昭向她招著小手,轉身跑到了花廳後面的冬青樹下貓了起來。

    不一會,祖母走了出來,站在台階上張望。

    竇昭站起身來。

    祖母望著她寵溺微笑,無奈地搖頭,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

    竇昭問她:“你是我祖母嗎?”

    祖母蹲下來,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頭:“不是,我是你崔姨奶奶。”

    竇昭心痛如絞,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那過些日子你能讓我去田莊玩嗎?”

    祖母的手微微一僵,半晌才道:“田莊到處是灰塵,不好玩。”

    “那我能去看您嗎?”。竇昭不死心地道。

    “我要下地做活,你去看我,我也沒空領你玩。”祖母再一次拒絕了她。

    她撲在祖母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了祖母的脖子。

    難道這就是她改變命運的代價?

    前一世,兩人相依為命的那些溫馨從此以後只是她一個人的記憶……

    竇昭滾燙的淚水無聲地落在了祖母的肩頭。

    或者,她主動去田莊生活?

    不過,去之前怎麼也要把王映雪的事解決了!

    竇昭在心裡盤算著。

    春節很快就過去了。

    祖母讓人給竇昭送來了一麻袋子榆錢芽,說是兼了雞蛋炒給竇昭吃,可以清熱潤肺。

    這是祖母第一派人給城裡的竇家送東西。

    祖父知道後勃然大怒:“誰讓她送來的?全給我扔掉,扔掉!”

    竇昭得到信後趕來,管事正提著那麻袋榆錢芽出二門。

    她上前就抱住那袋榆錢芽:“我要吃炒雞蛋,我要吃炒雞蛋。”

    管事不敢不扔,又不敢強行把竇昭趕走。

    竇昭大吵大鬧,驚動了竇世英。

    竇世英沉思良久,吩咐管事:“把這袋榆錢芽送到廚房去吧!”

    管事鬆了口氣。

    竇世英拎著竇昭回了書房。

    竇昭以為父親會和她說什麼,結果父親一整天都在書案前練字,連午膳也沒有吃。

    王映雪抱了竇明過來。

    竇明咯咯笑著去抓竇世英的筆。

    竇世英笑著把竇明抱在了懷裡。

    王映雪柔聲問:“七爺是不是有什麼心思?要不要跟妾身說說。”

    竇世英沉默半晌,低聲道:“沒什麼事!”

    王映雪也不追問,笑盈盈地道:“我記得七爺很喜歡吃我做的油潑麵,要不,我下廚給七爺做碗油潑麵?”

    “不用了!”竇世英怏怏地道,“馬上就要用晚膳了。”

    “很快就好!”王映雪不容父親拒絕,一面笑著吩咐乳娘看好竇明,一面風風火火地去了小廚房。

    在書房練字的竇昭嘴角微撇。

    父親抱了竇明湊到她跟前:“壽姑,你看妹妹長得漂不漂亮?”

    “不漂亮!”竇昭面無表情地道。

    父親愕然。

    竇昭板著臉問父親:“妹妹有我漂亮嗎?”

    父親愣住,隨後哈哈大笑起來,道:“沒有,沒有。我們壽姑最漂亮。”然後把竇昭交給了身邊的乳娘,捏了捏她的小臉,道,“你這性子,倒隨了你母親。”說完這句話,像想起什麼似的,神色頓時黯然地嘆了口氣,道,“你好好練字,我出去走走。”

    等王映雪笑吟吟地端著碗麵條回來的時候,只看見被乳娘抱在懷裡呼呼大睡的竇明。

    王映雪臉色微沉。

    竇昭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王映雪有太多的機會。

    而父親和王廷瑜一樣,在這種事上都不太靠譜。

    如果這時候王映雪要是懷上了竇曉,為母親守制三年就成了句笑話,和諸家的婚事肯定也會告吹。

    等到王行宜起復的消息傳來,王映雪有王家的支持,竇家自會有所權衡——竇家已經和趙家有了罅隙,舅舅又只是個七品的縣令,就算竇家不答應王映雪扶正,舅舅也不會感謝竇家一分。而王家則不同,若是竇家順勢承認王映雪,王家對竇家只有感激涕零的份,竇家也會因此在朝中得到一個有力的盟友。

    竇家會怎樣選擇,已是一目了然。

    除非王行宜沒能起復,或者是,王行宜起復之後沒能重用!

    竇昭努力地回憶著前世發生的事。

    王行宜起復是靠了師座曾貽芬。

    如果曾貽芬不推薦王行宜,王行宜自然就沒戲了。

    可怎樣能阻止曾貽芬呢?

    竇昭咬著指甲。

    她發現,別說她現在是個小孩子,就算她是從前的濟寧侯府的侯夫人,也一定沒有辦法!

    竇昭非常的苦惱。

    她問竇環昌:“你知道曾貽芬嗎?”

    竇環昌想了半天,歉意地搖頭,困惑道:“你問這個人幹什麼?”

    “我聽爹爹說他很厲害,就想知道他是誰?”

    “要不,我們去問問芝哥兒?”竇環昌靦腆地道:“他認識的人多,說不定聽說過這個人!”

    竇昭跟著竇環昌去了東竇。

    大人們只當她來串門的。

    二太夫人和大伯母、三伯母、六伯母都賞了她很多好吃的。

    竇環昌領她去了書房,讓小廝去叫了竇啟俊。

    竇啟俊穿著件粗布短褐,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

    竇環昌駭然:“你又去做什麼了?”

    竇啟俊嘿嘿地笑,提起桌邊的涼水壺先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這才道:“九叔,你別管我去幹什麼了,你只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吧?”

    竇環昌問他:“你知不知道曾貽芬這個人?”

    竇啟俊眼睛一亮,道:“你也知道曾貽芬嗎?他是五叔祖父的師座,這個人很厲害,歷經四朝,三起三落而不倒!他前些日子又被皇上招進了宮,如今做首輔。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次五叔祖父要挪個地方了……”

    竇昭苦笑。

    王行宜,恐怕也要挪個地方了!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5:56 PM


第三十章 選擇

    雖然重生,竇昭能影響的,也不過是身邊的一些人和事,該來的還是會來。

    四月中旬,一直跟著竇世樞在京都讀書的竇文昌帶回來了一封竇世樞的家書。

    竇世樞在家書中不僅說了自己即將擢升吏部侍郎的事,還提到了王行宜的起復,並在信中很委婉地問起竇世英的婚事,說自己和王行宜是同科,曾貽芬被迫致仕,王行宜流放,自己這幾年在京中的日子也很不好,竇世英的婚事若是還沒有定下來,還是早點定下來的好。如今皇上年事已高,記性一日不如一日,前些日子和內閣集議,突然吩咐小太監宣早已過世五、六年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陳冬來伺候筆墨。現在最年輕的內閣大學士是淞江的陳季舟,如果明年他主持會試,還請竇鐸和竇世棋早早商議,是否讓竇家有資格參加會試的子弟都去試一試。

    竇鐸接到這封信臉色大變,立刻寫了封信給竇世棋,讓竇文昌連夜趕往福州,他則帶著竇世英去了東竇。

    竇昭雖然不知道信的內容,但心裡一直惦記著王行宜起復的事,祖父和父親的異樣立刻讓她警覺起來,她打發身邊的丫鬟歇下,只留下妥娘:“你去跟二門的婆子說一聲,若是祖父和父親回來了,讓她立刻來報一聲。”

    妥娘去二門傳了竇昭的話,守在床前做針錢活。

    亥時,二門有消息過來。

    妥娘喊了竇昭起來。

    竇昭穿衣,去了鶴壽堂。

    祖父身邊服侍的兩個小廝機敏地守在門口。

    看見竇昭,兩人錯愕地齊喊“四小姐”。

    父親聽到動靜滿臉詫異地走了出來:“壽姑,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有睡?”目光卻嚴厲地瞪著妥娘。

    妥娘小肚子發顫,喃喃半晌不知道該怎麼說。

    竇昭已笑著撲到了父親的懷裡:“你們去串門,為什麼不帶著我?”

    父親啞然失笑,抱著竇昭進了屋。

    祖父面色凝重地坐在炕頭,見他們進來,眉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道:“你若是能早點成親,壽姑也有個人管。你看家裡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半夜三更的,壽姑還在院子裡亂竄。你這樣意氣用事,除了讓你自己心安,還能怎樣?一面說自己長大了,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了,一面卻還做些不負責任的事。”

    父親唯唯喏喏,有些說不出話來。

    竇昭從祖父話裡、父親的態度中看到了轉機。

    她心情頓時前所未有的明媚,決定噁心噁心祖父:“祖父,我有人管。崔姨奶奶是我祖母。”

    祖父臉色鐵青,目光刀鋒般朝竇昭砍去,偏偏竇昭眨著雙大眼睛,笑瞇瞇地啃著手指頭,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

    他氣得渾身發抖,喝斥父親:“這件事由不得你,明天你三嫂就會親自去諸家商量婚期,以後你好好讀書,內宅的事,就交由諸氏打理。”然後道,“壽姑身邊是哪些人在服侍?統統給我打發了。”

    父親道:“是俞嬤嬤在照顧壽姑。這是我答應了舅兄的。”語氣有些倔強。

    祖父語塞,氣得甩簾而去。

    竇昭很想提醒他:這可是您的書房!要走也是把我們趕走,怎麼您先氣跑了?

    父親嘆氣,抱著竇昭出了鶴壽堂。

    四月的夜風還微微有些寒意,皎潔的月光灑落在亭台樓閣,靜謐如畫。

    父親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停在了荷塘邊。

    “壽姑,你知道嗎?你五伯父來了封信,”他喃喃地道,“你五伯父給家裡來了信封,王行宜,就是你王姨娘的父親,要起復了……”

    竇昭的心砰砰亂跳,這才知道竇世樞信中的內容。

    不愧是未來的內閣大學士,心腸真是冷酷。

    她倒吸了口涼氣。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王伯父和王行宜既有同科之誼,又利益一致,關係十分密切而牢固,王映雪在竇家最大的靠山就是竇世樞,卻忘了竇世樞始終是竇家的人,忘了政局的風譎雲詭。

    荷塘邊遍植的玉簪花潔白如玉,在月光中瑩瑩生輝,散發著鬱馥的花香。

    父親和她並肩坐在了荷塘邊的石椅上。

    “壽姑,你說這都是怎麼了?”他愣愣地望著荷塘裡才露尖尖角的荷葉,道,“我努力讀書,考取功名,不就是為了光宗耀祖,為了讓竇家更加昌盛顯赫,為了讓竇家的人過得比別人都好嗎?可現在,你母親自縊,我和你舅舅翻了臉,想為你母親守制三年又不能,還可能把諸家五小姐拖進來,甚至是讓你妹妹沒有了母親……我不僅沒讓身邊的人過得安心舒適,反而因為我的緣故處境變得更加艱難,我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呢?我已經對不起你母親,我不能再對不起諸家五小姐,對不起王映雪了……”

    父親憂鬱的目光,如那淡淡的月色,彷彿很近,又彷佛很遠。

    讓竇昭心裡酸酸的。

    父親,是如此的寂寞,他的心思,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說給不懂事的女兒聽。

    她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前世今生,她從來都不曾恨過父親。

    ※※※※※

    父親回到正房就寫了封信,天沒有亮就讓小廝叫了高升進來:“……趕在三太太出門之前送到城東的諸家。”

    高升很是意外,但還是照著父親的吩咐出了門。

    中午,三伯母面有難色地從諸家回來。

    “小叔,諸家的人說,趕在端午節之前成親,太急了。別人聽了,還以為他們家五小姐是要去沖喜呢!”

    祖父不虞。

    只有那些沒有把媳婦放在眼裡的人家才會做出沖喜這樣的事來。

    諸家這話說的太不好聽。

    三伯母也有同感,卻嘆息道:“也不怪諸家生氣,等三年也是我們說的,現在趕在端午節成親也是我們說的。諸家也是大戶人家了,不要說這樣急趕急的準備嫁妝,就是通知親朋好友,只怕也來不及。”

    “我也知道。只是事急從權,只能這樣了。”祖父道,“我記得諸舉人有個姐姐嫁到了隔壁新樂縣的陳家,要不,請諸家的姑奶奶出面幫著說說項?”

    “那我用了午膳就啟程去新樂。”三伯母沒有推辭,立刻道。

    祖父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留了三伯母用午膳。

    “東、西兩竇原本是一家,七叔的事,就和我的事是一樣的。”三伯母客氣了一番,道,“今天晚上恐怕要在新樂過夜了,家裡的事我還要安排安排。小叔不用和我客氣,把這件事辦好了才最為要緊。”

    祖父沒有留她,讓秋芬送了三伯母出了二門。

    之後不管三伯母搬了誰到諸家去說話,諸家一口咬定了就是不鬆口。

    三伯母急得嘴上都起了水泡,非常的後悔:“早知如此,就應該和大嫂家的小堂妹結親的。現在就是想換人,也得拿了諸家的退親書,只怕時間上一樣來不及。”

    祖父遷怒父親,大熱天的,讓父親在無樹遮陽的前院跪了整整一個下午,以至於父親膝蓋又紅又腫,連走路都很困難,又找了大夫來看病。

    這個時候,王映雪的大哥王知柄突然登門拜訪。

    王知柄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可能是因為生活的艱難,讓他看上去像四十歲般的蒼老。

    他身姿筆直地站在王家的大廳上,有著青松翠蒼般的挺拔堅毅。

    “我家小妹受了我這個做哥哥的拖累,這才拋頭露面做些營生的買賣。原來是不知道,現在既然知道了,我來接了我們小妹回去。”他語氣錚錚,“原也沒要你們家的聘禮,你寫紙放妾書,你我兩家從此揭過,橋歸橋,路歸路。”

    祖父沉默了半天,讓人請了王映雪。

    王映雪看見哥哥,又驚又喜。

    “大哥,您怎麼回來了!”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了王知柄的胳臂,隨即臉色突然一變,上上下下打量起王知柄來了,“是不是爹爹……出了什麼事?”一句話未完,眼淚已簌簌落下。

    “沒有,沒有!”王知柄的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忙道,“爹爹受詔任山東新泰縣令,寫信回家,這才知道你,你入了竇府,爹爹知道了,又悔又恨,連扇了自己三個耳光,只說是家裡連累了你,讓我趕回來,帶你回家。”

    “您說什麼?”王映雪呆呆地望著王知柄,“爹爹,爹爹他老人家,起復了?”

    “嗯!”王知柄連連點頭,“爹爹他老人家起復了,過些日子就會接了娘和你去任上團聚,你再也不用為家裡每天吃什麼喝什麼傷腦筋了……以後這些事,都交給大哥操心!”

    “大哥!”王映雪抓著王知柄的衣袖痛哭了起來。

    王知柄轉過頭去,王映雪哭濕了他的衣袖,他心情這才平靜下來。

    “你別哭了,有什麼話,我們回家再說。”王知柄說著,朝祖父望去,“要是竇老爺沒有什麼吩咐,我們這就告辭了。”

    連王映雪換洗的衣裳都不準備要。

    祖父自然不能讓王映雪就這樣走,笑道:“令尊和我們家元吉是同科,也不是什麼外人。既然來了,不如坐下來喝杯茶。令妹進門,屋裡安排了服侍她的嬤嬤、丫鬟,還添了些東西,我讓那嬤嬤、丫鬟收拾收拾,到時候你們連人帶東西一併帶好了。令尊剛剛起復,千頭萬緒,總得一樁樁事順。王氏能進我們家的門,說起來都是陰差陽錯,你總不能讓她空著手走吧?別人說起來,也不好聽!”

    “不用了!”王知柄剛應了一句,耳邊就傳來妹妹因為高亢而顯得有些尖銳的聲音:“您說什麼?讓我跟著您回去,那明姐兒怎麼辦?她還才剛剛過了周歲!”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5:59 PM


第三十一章 偷聽

    “自然是要留在竇家!”王知柄和竇鐸不約而同地道。

    “不行,不行!”王映雪搖著頭,神色慌張,“她還那麼小,我不能把她留在竇家……”

    難道帶回王家不成?

    就算王家答應竇家也不可能答應啊!

    王知柄望著一副護犢子模樣的妹妹,頗為頭痛。

    他們家出了這樣的事,鄉親四鄰早就在背後議論紛紛了。現在父親起復,知道他們家的人更多了,到時候不僅僅是小小的南窪鄉,恐怕整個真定府的人都會在他們家背後指指點點,父親面上無光不說,以後孩子們恐怕也難得在南窪鄉挺起脊背做人。所以來的時候,父親就和他商量好了,悄無聲息地把妹妹接回去,等父親安頓好了,他們舉家隨父親去任上,以後再也不回南窪了。

    他還尋思著過幾年風平浪靜了給妹妹說門好親事。

    把這孩子帶在身邊算是怎麼一回事?

    妹妹以後還嫁人不嫁人?

    退一萬步說,竇家願意把這孩子讓妹妹帶走,父親也答應把這孩子養大,可如果親戚朋友問起,他們又該怎麼解釋這孩子的身世呢?

    他們原本是怕那些流言蜚語才離開南窪的,若說這孩子是妹妹生的,妹妹的往事就兜不住了,他們這家豈不是白搬了?

    想撇清,就只能說是他的孩子或是弟弟王知杓的孩子。

    偏偏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說是他的,他這幾年都不在家;說是弟弟的,弟媳剛剛生了個大胖小子,剛剛滿月……難道說是撿的?

    這些念頭不過一閃經而已,但畢竟是自己的家事,不好當著竇鐸的面討論。

    王知柄只好低聲對王映雪道:“有些事我們回家再商量。”

    王映雪不敢跟哥哥回去。

    像她這樣的情況,大歸不是被送進庵堂就是異地遠嫁,只怕以後再沒有看見女兒的機會。

    竇昭還有舅舅、母親留下來的管事嬤嬤照應,她的女兒卻是孤零零什麼也沒有,她不能把女兒的未來寄託在那個從未曾謀面也未曾打過交道的諸家五小姐手裡。

    竇世英呢?

    王映雪舉目四顧。

    他怎麼不在場?

    他心腸一向軟弱,決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們母女生離的。

    “不!”她朝後退了兩步,和哥哥拉開了一個距離,望著哥哥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警惕,“不商量好明姐兒的事,我是不會跟著大哥回家的! ”她說著,朝站在廳堂門口的瓊芳使了個眼色,然後含淚求著竇鐸:“老太爺,明姐兒生下來就身子弱,連吃奶的力氣都沒有,大夫和那些經年的老嬤嬤都說明姐兒可能活不長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小心翼翼地把她養到了這麼大,我怎麼能把她隨隨便便就交給別人?求您看在明姐兒的份上,就讓我帶著她吧?”

    “明姐兒的名字還是我給取的呢!”竇鐸語氣溫和地笑道,“兒女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擔心明姐兒的心情我們都知道,可明姐兒是竇家的孩子,總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你去王家吧?你不是剛到我們家,我們家是怎樣一個情況,你也是知道的,你剛進門,就派了一個老成的嬤嬤、兩個丫鬟、幾個粗使的婆子在你屋裡服侍,等你生了明姐兒,除了明姐兒的乳娘和明姐兒屋裡服侍的人,又給你添了兩個丫鬟……你不用擔心。諸家五小姐幼承庭訓,性情溫和,賢良敦厚,會好好照顧明姐兒的……”

    “別人再好,怎比得上自己的生母?”王映雪看著瓊芳快步離開了鶴壽堂,心中微安,嘴裡卻不住地求著竇鐸,“求老太爺您就成全了我們母女吧?”

    竇鐸笑道:“萬元也是在他嫡母面前長大的,明姐兒你就不用擔心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都不願意放棄。

    竇昭很快得了消息。

    她想了想,對妥娘道:“走,我們去看看爹爹。”

    竇昭想知道父親是怎麼想的,對這件事有什麼打算。

    妥娘應喏,丟下手中的針線,和竇昭去了竇世英的書房。

    竇世英不在書房。

    竇昭想了想,去了廳堂後的花廳。

    祖父和王知柄在花廳裡喝茶,父親和王映雪在花廳後面的竹叢旁說話。

    竇昭朝著妥娘做了個止步的手勢,自己仗著人小身矮繞過花廳,躲在竹子後面偷聽。

    “……不管怎麼說,是我對不起你。”父親的聲音裡透著淡淡的悲傷,“我比你大,又是成過親的人,就算你傾心於我,我也應該義正詞嚴地拒絕你才是,而不是順水推舟,做出羞辱你的事,事後還責怪谷秋不願意幫我遮掩,甚至是因為這件事而對谷秋惡語相加,讓谷秋顏面盡失,自縊而亡。 ”

    “不是,不是,”王映雪忙道,“這怎麼能怪七爺,是谷秋姐,待人待己都太苛刻……”

    “從前我也這麼想。”父親微笑著打斷了王映雪的話,“可想知谷秋臨死前對我說的那些話……”父親語氣微頓,“我就覺得,谷秋說的還真對。是我自己心思齷齪,做錯了事,卻只知道一味的責怪別人,指望著別人給我收拾爛攤子……”

    “七爺!”王映雪一副不忍父親責怪自己的樣子,“您別這麼說。您這麼說,我心裡更難受了……”

    “好了,好了,不說了!”父親聞言笑了笑,道:“說來說去,谷秋也不可能回來了。”他說著,從衣袖裡掏出了一個寶藍色繡著玉蘭花的荷包,“這裡面有三千兩銀票,你拿著,跟著你大哥回家去吧!以後若是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給我帶個信,只要我能做到的,決不會推辭。明姐兒我會好好照顧她的,這不會把她和壽姑分彼此。你就放心回去吧!別學著那些尖酸婦人,去什麼廟裡修行,若是遇到好人家,你就嫁了吧!哪天想明姐兒了,悄悄地派人來跟我說一聲,我讓壽姑帶著她去寺裡上香或是到五哥家裡走親戚,你遠遠地看上一眼,也算是全了你們母女的緣分。若是明姐兒長大了,你還想認她,我就把她的身世告訴她……”

    原來父親是要勸王映雪大歸啊!

    竇昭笑瞇瞇地望著兩人,然後看見王映雪淚流滿面地撲到了父親的懷裡,緊緊地摟住了父親的腰:“我哪裡也不去,我就想在你身邊,哪怕是為奴為婢我也願意……”

    “你別這樣!”父親動作輕柔地掰開圍著自己的手臂,柔聲道,“你這樣,讓王大人怎麼辦?”他退後幾步,看著王映雪的目光透著真誠,“令尊和令兄待你很好,你要珍惜才是,不要再惹他們傷心了……”

    王映雪望著兩人之間的距離,眼底浮現出苦楚,問父親:“是不是因為諸家五小姐?”

    父親愕然:“什麼?”

    “是不是因為諸家五小姐?”王映雪又問了一句,眼淚頓時紛飛如雨,“你是不是喜歡上了諸家五小姐?我聽人說,她相貌十分出眾……”

    “你想到哪裡去了?”父親失笑,“我從未曾見過諸家五小姐。”

    “那你為什麼讓高升給諸家送信?”王映雪的目光有些逼人。

    看來並不只是她一個人關心竇、諸兩家的婚事啊!

    竇昭支了耳朵。

    “你們知道我讓高升給諸家送住了?”父親很驚訝。

    王映雪見自己說漏了嘴,心虛地道:“那天晚上明姐兒吵鬧不休,我一直哄著她到了天亮,正要上床睡覺,聽見丫鬟們說高升奉您之命往諸家關信……”

    滿口胡言!

    竇昭撇了撇嘴。

    高升是父親的心腹,他要是嘴門不關風,父親早就換人了。

    分明是她想辦法打聽到的!

    父親並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的糾纏,坦言道:“我給諸舉人送了封信,把我們家的一些事告訴了他,請他等我把家裡的事理順了再提成親的事……”

    “為什麼?”王映雪目光如炬地望著父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她認為父親是為了她不成?

    竇昭冷笑。

    父親則沉默良久,低聲道:“映雪,我有我的責任!西竇需要一個繼承人,父親也等著抱嫡孫。我不想把諸家五小姐拖進來,她沒有責任承擔我所犯下的錯誤,沒有義務一進門就面對這些紛爭……”

    “我對你來說,是一場錯誤?”王映雪剎時面白如雪,尖銳地問。

    “你不要想歪了。”父親和煦地道,“我只是希望不要因為我的原因,再傷害到別人!”

    “那我呢?我算什麼?”王映雪質問著父親,“你不希望傷害諸家五小姐,難道就忍心讓我和明姐兒從此天各一方?忍心讓明姐兒從小就沒有了母親?”

    “映雪,並不是我心腸狠。”父親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明姐兒在王家身份不明,她在竇家,好歹也是竇家的五小姐。她現在年紀還小,什麼也不記得,養在誰身邊就會跟誰親,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傷心難過……”

    “她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王映雪低聲嚷著,憤憤地把荷包砸在了父親的身上,“我不要你的銀票,我要我女兒。”說完,昂首挺胸地轉身,進了花廳。

    父親苦笑,搖著頭跟著進了花廳。

    竇昭望著地上的荷包,尋思要是自己把這三千兩銀票據為己有,不知道會不會連累那些在花廳裡當值的丫鬟、小廝們。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03 PM

第三十二章 異樣

    竇昭最終還是把那荷包撿了起來。

    好歹是三千兩銀子,可以賣一千多畝田或是一座四進的宅子呢!

    要是被誰撿了去,只怕眨眼的功夫就會連人帶銀票都不見了。

    與其給別人,不如給她。

    她打開了荷包。

    裡面全是一百、二百甚至是幾十兩的面額,見票即兌的那種。

    父親想的還挺周到的。

    竇昭把銀票重新放回荷包,就聽見花廳裡傳來一陣哭鬧:“哥哥,你們這樣逼我,還不如給我三尺白綾讓我自縊了算了,也免得我牽腸掛肚,生不如死……”

    那就給她三尺白綾好了!

    竇昭腹誹著。

    當初母親不是如她所願給了她一條汗巾,結果她怎麼還活得好好的?

    王行宜怎麼生了個這樣不知道廉恥的東西!

    真是有辱他一世英名。

    花廳裡傳來王知柄低沉的聲音,含含糊糊,聽不清楚。

    竇昭尋思著要不要聽聽壁角,結果看見花廳的槅扇一動,父親陪著王知柄走了出來。

    她忙躲到了一旁的太湖石後面。

    父親勸著王知柄:“……你也不用著急上火,事情來的這麼突然,她可能一時接受不了。這樣說來說去,也說不出個結果。今天你先回去,讓她的嫂嫂們來看看她,看她還有些什麼想法,我們到時候再坐下來商量。只要竇家能辦到的,一定盡力滿足她。”

    王知柄臉黑黑的,聽到這話額頭上冒出幾根青筋來,沉聲道:“竇七爺這是什麼意思?以為我妹妹是要訛你們家的銀子不成?”

    “你不要誤會。”父親聲音溫和,“我只是想,你雖說是她哥哥,但畢竟男女有別,又分開了這麼多年,她有什麼心事恐怕也不好說給你聽,不如緩兩天,等她的心情平靜下來再做打算。”又道,“她要是捨不得明姐兒,隨時可以來看看她。只是明姐兒年紀小,怕就怕到時候有什麼話傳到明姐兒的耳朵裡,讓那孩子難受。她要是同意,讓明姐兒拜她做了乾娘或是乾姨都也可以。等明姐兒懂事了,再把當年的事告訴明姐兒也不遲。不過,具體怎樣個說詞,能不能這樣,還要請您們家幫著拿個主意,我一切依照行事。”

    一席話說的妥貼又誠摯,讓王知柄臉色大霽。

    他仔細地打量了父親一眼,道:“沒想到你做事這樣沉穩厚道,倒是我小瞧了你。”

    父親汗顏,支吾道:“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你了。等下次過來,我請你喝茶——我那裡還有二堂兄從福建捎來的大紅袍,頗值得一嚐。 ”

    王知柄滿意地走了。

    父親擦著額頭的汗水,轉身朝著竇昭躲藏的太湖石喊道:“還不快出來?太陽這麼大,小心曬著!”

    竇昭笑嘻嘻地走了出來,道:“我躲得好好的,爹爹是怎麼發現我的?”

    父親笑著指了指竇昭頭上的金環。

    早知如此,就應該紮頭繩的。

    竇昭在心裡嘀咕著,想到那三千兩銀子,指了手裡拎著的荷包笑道:“爹爹,我撿了一個荷包……”

    不要說她現在只有五歲,就是她十五歲,三千銀子想不著痕跡地私藏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攤開,光明正大地據為己有。

    父親笑道:“原來是您撿到了去。”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拿那個荷包。

    竇昭手一晃,把荷包藏在了身後:“是我撿到的,就是我的。”

    父親一愣,笑道:“可這荷包是我的。失主找來了,你難道還想賴不成?”

    “那你要謝謝我。”竇昭道,“要分我一半。”

    父親忍俊不禁,刮了刮她的鼻子:“你這都是跟誰學的!”然後打開荷包,從裡面挑了張十兩的銀票給她,“給你的謝禮。”

    “不行,不行,”竇昭和他來混的,瞅著那一百兩、二百兩的抓了一把在手裡,“這些都是我的……”

    正說著,祖父走了出來。

    父親有些慌張地把銀票全塞進了荷包。

    祖父皺了皺眉,道:“這是做什麼呢?”聲音很冷淡。

    “沒事,沒事。”父親連忙道,“壽姑的荷包鬆了,我幫她掛上。”

    啊!

    竇昭忍不住咧了嘴笑。

    這銀票是父親的私房錢。

    所以連祖父也要瞞著。

    祖父不悅地道:“這些丫鬟、婆子做的事,你一個大男人,跟著摻合些什麼?”然後道,“你跟我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父親應喏,招了妥娘過來,指著竇昭低聲說了幾句話,和祖父去了鶴壽堂。

    竇昭笑瞇瞇地往正房去。

    妥娘一路上盯著她腰間的荷包,每逢過橋穿徑她的臉色就緊一緊,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四小姐,您小心點,您小心點”,恨不得把那荷包捧在手裡。

    竇昭問她:“你知道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妥娘不住地點頭。

    竇昭從荷包裡翻了個十兩的銀票:“賞給你的!”

    “我不要,我不要。”妥娘的臉色發白,“小姐快收起來吧?要是被人看見揪了去,我就是死一百回也賠不起啊!”急得都快哭起來。

    竇昭嘆氣,將荷包遞給了妥娘:“你幫收起來吧!”

    妥娘應了一聲,將荷包揣著了懷裡,一直用手摀裝荷包的地方著回到了正屋。

    晚上,父親回到屋裡,問她:“荷包呢?”

    竇昭從床頭的檔板裡抱了個匣子出來:“在這裡。”

    父親哈哈大笑。

    竇昭趁機把匣子放了回去。

    父親叫了俞嬤嬤進來:“四小姐屋裡多了三千兩銀票,你登記在冊。”

    俞嬤嬤臉色大變,不安道:“這麼多的銀子,放在四小姐屋裡,妥嗎?”

    父親一向大手大腳慣了,不以為然地道:“沒事,三千兩銀子而已。”

    俞嬤嬤不好再說什麼,竇昭卻笑彎了眼睛。

    這銀子,她還有大用處呢!

    第二天傍晚,王映雪的嫂嫂們來了。

    姑嫂三人關在屋裡說話。

    高氏是個嚴肅的婦人,說起話來也不怎麼客氣:“這裡沒有外人,你有什麼打算就直說吧!”

    龐氏坐在墨漆描金的繡墩上,姿態悠閒地喝著茶,一雙杏眼卻凌厲無比地把王映雪屋裡的陳設掃了個遍。

    玫瑰紅的湘被,景泰藍的花觚,丁香色漳絨坐褥,官綠色的繭綢帳子,還有手中官窯的粉彩茶盅,沒有一萬兩銀子,恐怕是佈置不起來吧!

    難怪她不想走。

    龐玉樓抿著嘴笑了笑,聽見她的小姑哽咽道:“要是我帶了明姐兒回去,爹爹可答應?”

    “你若是覺得好,我就替爹爹做主答應你了。”多年下層生活讓高氏從一個只知道順從的女子變成了個處事果斷的人,她沉聲道,“若是別人問起,就說是親戚的孩子,父母雙亡,沒人照顧,由我收為養女。所有的官文你大哥都會想辦法辦妥的,你不用擔心。”

    現在當務之急是把王映雪接回去。

    王映雪沒想到事情會這樣。

    她情不自禁的咬了咬唇,道:“可這樣一來,到底是養女……”

    高氏聞言心痛如絞。

    那個純真善良、高潔如蘭的王映雪哪裡去了?

    難道貧困的生活就真的這麼可怕?

    自己也是千金小姐,嫁入王家後主持中饋,伺候婆婆,照顧小姑,撫育子女,想到出嫁前父親“君子當安貧樂道,恬於進取”的教導,她就能靜下心來做好自己的本份。

    可王映雪呢?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雷家退親的時候?是她開始營生養家的時候?還是自己憐惜她一時失足瞞著良心為她面前的時候?

    高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出身商賈的龐氏卻眼睛珠子一轉。

    她是從小聽著算盤珠的響聲長大的,王映雪的言下之意她怎麼聽不懂?何況她平日最是煩這個嫌棄她出身、總把她和大嫂高氏相比較的小姑。因而有些看戲不怕台高地笑道:“小姑這話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們家現在不同往昔,給人家做妾是不能的。要不,讓爹爹出面跟竇家說說?把諸家的婚事退了,把你扶正算了……”

    “你別亂說,小心讓竇家的人聽見了笑話。”高氏忍不住喝道,心裡暗暗後悔沒能頂住婆婆的說項,帶了龐氏來竇家。

    “大嫂,您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龐玉樓懶懶地道,“合計您是王家的媳婦,我就不是王家的媳婦了?您是高門大戶,我比不得。可我是王家落魄的時候嫁進來的,貧賤不能移,也未必就那樣的上不得檯面。”

    出生大家的高氏遇到市井之家的龐玉樓,頗有些秀才遇到兵的感覺,不是什麼原則上的大事,高氏通常會忍讓龐氏幾分。

    王映雪流露出不想離開竇家的意思,這就是原則上的大事了。

    高氏耐著性子道:“你也不是那沒有見過世面的人,誰家會隨隨便便就把妾室扶正的?”

    龐玉樓當然知道,只是不想讓那高氏壓過自己一頭,嘟呶道:“我們鎮上的陶秀才不就把妾室扶正了嗎?”。

    “那是因為陶秀才正經娘子病逝了,那妾給他生了唯一的兒子,陶秀才娘家兄弟寫了同意書,認了那妾做妹子,”高氏眼底閃過一絲不悅,道,“那能一樣嗎?”

    “不就是兒子嗎?”。龐玉樓朝著王映雪眨了眨眼睛。

    王映雪頓時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龐玉樓看著有些不對,低聲道:“怎麼?明姐兒都一歲多了,又是乳娘帶著,你身上還沒有動靜嗎?”

    “二嫂胡說些什麼?”王映雪的臉上有些掛不住,道,“七爺說了,要為趙谷秋守三年的。”

    “啊!”龐玉樓張大了嘴巴,望著王映雪嘴角翕翕,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高氏則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樣好的人,遇到的卻不是時候。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06 PM

第三十三章 不知

    竇昭當然不知道王映雪姑嫂在屋裡都說了些什麼,她被父親竇世英拉了去釣魚。

    六月的真定,天氣還是很熱的,但馬車跑起來,有風從竹簾穿過,還是讓人感覺很舒適的。

    父親的隨從高升這次充當了車夫。他一邊趕著車,一邊和父親說著話:“……還是兩年前和您一起去釣了魚的,山上的野葛又粉又甜,再也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野葛。不過這次去的不是季節,只怕吃不上了。”

    “不過山上有半坡野艾蒿,”父親微笑道,“到時候摘點回去做艾葉茶或是煮艾葉粥,清熱解火,也不錯啊!”

    竇昭望著只有三個人的馬車,奇道:“爹爹為什麼不帶幾個小廝、丫鬟,到時候也有人幫著做事啊!”

    高升呵呵地笑,專心地趕著車。

    父親則摸了摸她的頭,沒有作聲。

    好像她說錯了什麼話似的。

    竇昭心裡有些犯嘀咕,再一看,這路邊的景緻怎麼這麼熟悉!

    她扒在車窗上朝外望。

    密密匝匝的蜀黍地彷彿一望無際,幾戶小巧的農家小院點綴其間,遠處油綠色的山丘此起彼伏,偶爾道路兩旁全是鬱鬱蔥蔥的楊樹。

    這,這不是去母父田莊的路嗎?

    竇昭錯愕地回頭朝父親望去。

    父親還以為她是被眼前的景色所震驚,笑著指了蜀黍地:“看見那黃色的鬚鬚沒有,那就是蜀黍。等會我讓高升下去看看,要是熟了,就掰幾個我們帶著去山上烤著吃。”

    高升再次呵呵地笑。

    竇昭不置可否。

    馬車很快轉了個道,穿過一片蜀黍地,朝個小山丘馳去。

    莫名的,竇昭鬆了口氣。

    這片蜀黍地是朗家種的,祖母的田莊在郎家的隔壁,碑界是塊人高的青石,刻了大大的竇字。

    不一會,馬車停了下來,他們下了車,高升拴了馬,手提肩背地拿著釣魚的東西跟著他們身後。

    繞過棵老松樹,竇昭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

    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這個地方她太熟悉了。

    這是條位於郎家和竇家交界之處的小河,河水清澈透明,河床很淺,裡面的鵝卵石清晰可見。每到六月,河裡的一種像梭子似的小銀魚就會在河邊食青草。她常和農莊上的孩子挽了褲子下河網魚。

    河對岸是個斜坡,品字型長著三株野桃樹,每到春暖花開時,桃花盛開,嬌嫩如粉,十分的漂亮。等到夏天,野桃樹會結了小小的青桃,又苦又澀,根本不能吃。這個時候,他們就會跑到野桃樹旁的窪地去摘野菜。珍珠菜、黃秋葵、酸漿草,南苜蓿……春天的時候采了嫩葉做菜,夏天的時候採果實賣到真定的藥舖,換幾個銅子補貼家裡,總能換來大人的一聲稱讚,賞兩文錢賣零嘴吃。

    她自然不用為了零嘴去做這些,不過她走到哪裡身邊都帶著兩個像小尾巴似的丫鬟,兩個丫鬟或是摘了野菜或是采了野果,她就分給同伴,時間長了,大家越來越喜歡和她一起玩。

    父親怎麼也知道這個地方?

    竇昭腦子有些打結,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和父親站在了小溪邊的大槐樹下。

    高升則在大槐樹下支開胡凳,擺上涼茶。

    父親帶著竇昭在大槐樹下的胡凳坐下。

    高升則選了水草豐盛的地方站好,拿出魚桿,掛上魚餌,開始釣魚。

    這就是父親所謂的金釣魚?

    竇昭有些張口結舌。

    父親卻悠然地喝著茶,還叮囑她:“不要跑到太陽下面去,小心曬傷了皮膚。”

    竇昭無聊地望著對岸的青桃子。

    風吹過,樹枝嘩嘩作響,青桃隨風晃動。

    父親笑道:“那桃子又苦又澀,吃不得。等來年開春,我讓人到真定府給你買了京都的水蜜桃回來吃。”

    連這個都知道!

    竇昭瞪大了眼睛。

    那邊高升已經釣了一條小魚起來。

    他將小魚丟到小桶裡,笑道:“照今天這樣,七爺和四小姐晚上有魚吃了!”

    父親笑道:“今天我們去保山家蹭飯吃去!”

    高升有些奇怪地“哦”了一句,但並沒有多問。

    竇昭卻沒有顧忌,道:“我們為什麼要去馮家蹭飯?”

    父親猶豫了片刻,笑道:“王姨娘的嫂嫂們過來了,他們家今非昔比,又和五哥有些淵源,按理說,我應該好好招待招待的,可隔王姨娘畢竟是妾室,我出面招待名不正言不順的。待我們在你馮伯伯家用過晚膳回去,她們也應該回南窪了。”

    難怪大熱天的出來釣魚!

    竇昭恍然。

    父親笑道:“走,我們去山坡上看看!”說著,抱著竇昭就爬到了坡頂。

    放眼望去,祖母的宅子歷歷在目,竇昭甚至能看見站在前院和僕婦說話的祖母。

    竇昭十分驚訝。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祖母好像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似的,一直望著他們。

    竇昭回頭。

    父親目不轉晴望著祖母的宅子,表情認真。

    竇昭腦子裡“嗡”的一聲。

    原來,父親一直是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對祖母的思念。

    她從來不知道!

    父親,還有什麼秘密呢?

    竇昭思忖著,耳邊傳來父親喃喃的自語:“我九歲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不是娘親親生的,我就是想知道,生我的是個怎樣的人?我不想讓娘親傷心,可想到她這麼多年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這田莊,我又覺得心裡很難受……”

    她只覺得心裡堵得慌。

    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前一世她才被送到田莊的?

    那天父親對王映雪說,他需要一個嫡子。

    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有的竇曉?

    前一世,父親只有兩個小妾,卻很少在小妾屋裡過夜,她以為是因為父親喜歡王映雪的緣故,可現在看來,父親當時正值壯年,父親和王映雪卻只生了竇明和竇曉兩個……

    她很想問問父親。

    可這些今生都沒有發生過。

    她心裡亂糟糟的。

    ※※※※※

    高氏的心裡也亂糟糟的。

    她知道龐氏這個人心眼多,說話行事沒有規矩,可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更沒有想到的是,小姑竟然還一臉的意動。

    她忍不住怒火中燒,厲聲喝斥龐氏:“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你這樣說,也太……”她想說“太無恥”,可想到以後還要在一個屋裡進出,無奈地改口道,“太過份了!”

    龐玉樓看見高氏變了臉心裡就高興,說起來話夾槍帶棍毫不含糊,“大嫂,我不像您,讀過賢聖書,說起話來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我只知道,人不為已,天誅地滅!小姑落得如此下場,到底是為什麼?還不是為了我們這個家!現在家裡略有些氣色了,怎麼,就嫌小姑丟人,就翻臉不認人了?你們做得出來,我做不出來?我知道,這人要知道好歹。當初小姑一個姑娘,為了家裡的營生家拋頭露面的時候哪個人不在背後對我們家指指點點的,那個時候你們怎麼不跳出來講什麼禮義廉恥啊?說到底,還不是因為要靠著小姑吃飯……”

    高氏不由瞥了眼王映雪,就看見王映雪正已不可察地微微頷首。

    她頓時如墜如冰窟,心裡都透著幾絲冷意。

    “你給我住嘴!”高氏厲聲喝道,打斷了龐玉樓的話,“靠自己的勞作吃飯,天公地道,何懼那些小人的那些流言蜚語!竇七爺已經定親,你卻為了私心去破壞竇諸兩家的婚事,行事卑劣,人人皆可唾棄,怎可相提並論……”

    龐玉樓冷笑:“什麼是私心?什麼是公心?想吃好穿好過好日子就是私心?把自己的東西全給別人就是公心?小姑是相貌不及那諸家五小姐?還是出身不及那諸家五小姐?何況當初是那竇世英騙小姑說他沒有成親,小姑這才一時大意著了她的道,怎麼就不能扶正?怎麼就不能把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來?大嫂你可別忘了,你是王家的人。當初小姑是為了你的兒子求藥才遭到竇世英的!”

    高氏臉色發白,胸脯劇烈地起伏,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姑,這件事我支持你。”龐玉樓坐到了床頭,立刻換了副溫柔如水的模樣,安慰著王映雪,“別人既沒有吃你的又沒有喝你的,說你不好,那是應該的。可那些吃了你的,喝了你的,還在哪裡道貌岸然地在那裡指責你的人,比那外面的人還要狠毒……”

    “二嫂!”王映雪哭著,靠在了龐玉樓的肩頭。

    “別哭,別哭。”龐玉樓掏出帕子幫王映雪擦著眼淚,“你聽我的,我保證讓那諸家乖乖的退婚……”

    高氏閉上了眼睛,好一會才睜開,神色平和了許多。

    她柔聲喊著“映雪”,道:“當初的事,是大嫂對不起你,我跟你賠個不是。我嫁到王家這麼多年,說是我在主持中饋,實際上沒有你,這個家我根本撐不下去。你一向聰明,有些話不用大嫂說,你也應該明白。妾室扶正,是要趙家一份同意書的。竇家和趙家搞得這樣僵,趙家怎麼可能會寫同意書?而且竇家的態度你也看見了,要是有意把你扶正,諸家不同意婚期的時候就和諸家解除婚約了,怎麼會等到這個時候?何況那諸家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竇家不可能為了我們得罪諸家。父親雖然起復,不過是個小小的七品縣令而已。以後該怎麼樣,你要好好想想才是。”

    王映雪伏在龐玉樓肩頭,細聲道:“大嫂,從前你不是總告訴我,有些事,要試試才知道嗎?”

    高氏被堵得說透不過氣來,最後說了句“你再仔細想想”,拂袖而去。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09 PM


第三十四章 混亂

    高氏走出門,她的乳娘立刻迎了上來,看見她臉色鐵青,乳娘心中一跳,急急地低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瘋了,瘋了!”高氏氣得直哆嗦,“她們全都瘋了!”說話間,已把院子瞅了一遍。

    院子裡悄無聲息,屋簷下的大紅燈籠照在台階旁盛開的玉簪花上,玉簪花都平添了幾分的明麗。

    她是大家出身,知道院子裡看不到人但並不代表院子裡沒有人在。

    “你去叫了車夫,賞他一兩銀子,”高氏吩咐乳娘,“我們現在就啟程回南窪。”

    馬車和馬車夫都是同村李舉人家的,李舉人聽說王行宜起復後強行借給他們家用的。原來說好了明天晚上回去的,現在要人家車夫連夜趕路,打賞是少不了的。

    乳娘知道事情有了變故,但她是從高家出來的,懂規矩,什麼也沒有問,喊了馬車夫,藉口說家裡有急事,先行離開了竇家。

    路上,他們碰到竇家的馬車。

    乳娘“咦”了一聲,笑道:“可能是竇家七爺回來了!”

    言下之意是不是要打個招呼。

    高氏卻拉了乳娘,吩咐馬車夫:“不要停!”聲音有些急促。

    兩輛車錯身而過。

    高氏長長地吁了口氣,喃喃地道:“我現在哪還有臉和竇家的人打招呼!”

    乳娘這才湊到高氏的耳邊悄聲道:“怎麼了?”

    高氏生下來就由這乳娘照顧,後來又跟著她在王家苦熬了十年,於高氏像親人一樣,她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乳娘聽得目瞪口呆,著急道:“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想到高氏連夜往南窪趕,拉了高氏的手不停地囑咐她,“您和大爺成親第十九天大爺就跟著老爺去了西寧衛,說起來,您和大爺之間只有恩,沒有情,您可不要犯糊塗,這是他們兄妹的事,您勸勸也就罷了,千萬不要一個人在那裡硬頂著。老太太的性子您是知道的,這些年要不是您,王家怎麼買得起田,姑奶奶怎麼做得了生意?您待老太太比親娘還要親,可老太太說起家裡事來,總要把姑奶奶放在您前面。龐氏不情不願地嫁了進來,家無餘財的時候尚瞧著你不順眼,仗著二爺對她千依百順,非要和你爭個高下,現在老爺起復了,她還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呢!可別到時候讓全家人都瞧著您不順眼。”

    “做娘的都心疼女兒,我娘還不是心疼我。”高氏無力地辯了兩句,道,“我之所以要趕回去,就是想說服大爺請公爹出面,強行地把小姑接回去。不然讓龐氏這樣攪和下去,就算是把小姑接了回來,只怕到時候也會鬧得沸沸揚揚、盡人皆知,那可就丟死人了!”神色有些無奈。

    乳娘不住地點頭:“您心裡有數我就放心了。”

    那邊竇昭看見輛馬車從身邊過去,不由回頭望了一眼。

    這半邊街都是西竇的宅子,誰這個時候從這裡經過?

    念頭閃過,聽見高昇道:“七爺,好像是王家的馬車。”

    竇世英一愣,隨後釋然道:“可能是有什麼事要和王知柄商量,我們裝著不知道就行了。”

    高升笑著應了聲“是”,馬車直到進了二門才停下。

    管家、小廝紛紛上前,管事更是笑道:“七爺,六爺酉時就過來了,一直在書房等您等到現在。”

    竇世英抱著竇昭就去了書房。

    竇世橫正悠閒地坐在醉翁椅上看書,旁邊的小几上擺放著茶水、瓜果。

    聽見動靜,他抬起頭來朝著父親說了句“回來了”,道:“你又去釣魚了?”語氣自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才是書房的主人。

    父親笑著沒有做聲。

    六伯父欲言又止。

    父親輕聲道:“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知道就好。”

    兩人像打啞謎似的,很快轉移了話題。

    “你找我什麼事?”父親道,“一直等我等到現在,連留個條子都不行?”

    “就是想問問你參不參加今年的鄉試了。”六伯父給父親倒了杯茶,“要是去參加鄉試,這就要準備啟程了。”然後揪了揪竇昭的髮梢,笑道, “小尾巴,跟著你父親去釣魚了?馮伯伯家的飯菜好吃不好吃?”順手給了她一杯茶。

    看樣子,六伯父不僅知道父親偷偷去看望祖母的事,而且連父親去看過祖母之後就會找馮保山談心的事也心知肚明!

    竇昭客氣地喊了聲“六伯父”,回了聲“好吃”,端著茶盅安靜地坐在那裡喝茶。

    父親很猶豫:“我去了,壽姑怎麼辦?內院沒個主事的人,我有些不放心。”

    六伯父不以為意:“把她送我那裡去,讓你六嫂幫忙帶著。”

    “到時候再說吧!”父親還有些遲疑。

    六伯也不催促,指了指書案上幾大卷書籍:“今年新出的時文,五哥讓人帶回來的,家裡進了學的一人一份。”

    父親道:“這麼說來,五哥是打定主意讓我們家中了舉的人都去參加會試了?”

    六伯父笑道:“子君說他不去。他怕中個同進士回來!”

    子君是二堂兄竇玉昌的表字,他後來還就真的中了個同進士,因怕被人嗤笑,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出仕,最後在家幫著三伯父管理竇家的庶務。

    父親哈哈大笑,吩咐丫鬟喊了妥娘過來,讓妥娘服侍竇昭回去睡覺,自己則和六伯父看起時文來。

    竇昭努力地回憶著前世的事。

    父親和六伯父一起去京都參加鄉試,一起中了舉人,然後就留在了京都,直到第二年的六月才回來。會試父親是二甲第十三名,六伯父卻名落孫山。

    她記得父親的師座是當時的內閣大學士何文道,他做了二十年的內閣大學士,先後主持過兩屆會試,經歷兩朝,是官場中有名的不倒翁。反而是陳季舟這個名字,她從來沒有聽說過。不過,她嫁的是勳貴之家,認識的文人有限,沒有聽說過也是很正常的。

    想到這裡,她猛地坐了起來。

    竇曉是庚戌年,也就是明年三月十六出世的,他做滿月的時候,正好傳來父親金榜題名的消息,王映雪後來常拿這個說事,以此證明竇曉是如何的有旺家之運。

    算算日子,王映雪應該就是在這段時間懷的孕。

    她有些心浮氣躁,卻什麼也沒有做。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她就是攔得了一次,難道攔得了兩次、三次不成?

    竇昭想到了母親。

    就算那次她沒有死成,看見王映雪懷孕生子,恐怕一樣會做傻事吧!

    竇昭怒其不爭,可更多的,卻是心痛,心痛母親的癡情。

    她在床上翻了半天才混混沌沌地睡著。

    第二天醒來,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庭院裡的樹葉被洗得碧綠,透著股清新的味道。

    妥娘領著茉莉和海棠給竇昭做冬襪,玉簪衝了進來。

    “外面的雨好大!”她擰著濕透了的裙裾對妥娘道,“我等會要給俞家嫂子送點絲線過去,你把上次四小姐賞你的杭綢挑線裙子借我穿穿,我回來就還給你。”

    俞家嫂子,是大家對俞大慶媳婦的稱號,俞大慶是俞嬤嬤的兒子。

    妥娘有些不悅,道:“俞家嫂子要用絲線為何不自己買?你這樣拿四小姐屋裡的東西送人情,小心七爺知道了發脾氣。”

    玉簪惱羞成怒,嗤笑道:“只要你不說,七爺就不會知道。”又道,“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懷裡揣了十兩銀子就以為自己是有錢人了!七爺可是竇家的爺,三千兩銀子,說給四小姐就給四小姐,幾根絲線而已,說不定你去說,七爺看見我是受了前頭奶奶之託照顧四小姐的,還會賞我幾匣子絲線呢!你捨不得裙子就直說,用不著拿了四小姐的名頭作賤我。”

    茉莉嚇得躲在牆角發抖,海堂卻不甘示弱地道:“那我們就去七爺面前說去,看七爺是賞你幾板子還是賞你幾匣子絲線?”

    “小賤人,你還反了天了!”玉簪上前就扇了七歲的海棠一耳光,正準備反手再給海棠一耳光的時候,妥娘衝上前捏住了她的手使勁一拽,玉簪一個踉蹌,差點就跌倒在地。

    “你再動手試試!”妥娘橫眉怒目地盯著玉簪,“我立馬告訴七爺去。”

    玉簪想著妥娘是漿洗房的粗使丫鬟出身,怕吃眼前虧,狠狠地瞪了妥娘一眼,“哐噹噹”甩著簾子出了門。

    茉莉急得快要哭出來了:“素馨姐,你快給玉簪道個歉吧,她肯定是去俞嬤嬤面前告你的狀去了。”

    妥娘卻冷冷地一哼,倔強地道:“我行得正,坐得直,明明是她打人不對,憑什麼讓我給玉簪道歉!”

    “可是……”比海棠大一歲的茉莉很是擔心,“俞家嫂子是俞嬤嬤的兒媳婦……

    “兒媳婦怎麼了?”海棠不服氣地道,“兒媳婦就更不應該拿四小姐屋裡的東西了。”她支持妥娘,“素馨姐,上次東府那邊的二太太從福建回來的時候,特意讓人給四小姐送了些福建的特產過來,我看見玉簪把那些零嘴每樣撿了兩件送去了俞家嫂子那裡。要是七爺問起來,我給你作證!”

    她們把竇昭當成不懂事的孩子,玉簪打人,海棠告狀,並沒有避著竇昭。

    竇昭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就是沒有當家主母的麻煩。

    不過,玉簪不能再留在她屋裡了,上行下效,會帶壞她屋裡的小丫鬟們的。

    至於俞嬤嬤,暫且先看她如何處置這件事吧!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12 PM


第三十五章 處置

    俞嬤嬤很快就帶著幾個有頭有臉的管事媽媽過來。

    玉簪垂頭喪氣地跟在她們身後。

    俞嬤嬤先是當著眾人的面狠狠地訓斥了玉簪一頓,表揚妥娘一番,然後問妥娘幾個:“她還拿了些什麼給大慶的媳婦?”

    妥娘是個直腸子,什麼針頭線腦的事全說了,海棠還在一旁補充,把個俞嬤嬤聽得臉色越來越難看,待她們說完,已是勃然大怒,吩咐身邊一個姓霍的媽媽:“你去把大慶的媳婦找來。”

    霍媽媽猶豫了一會,還是出了門。

    俞大慶的媳婦穿著件繭綢夏衫,戴著鎏金的耳環,市儈外露。她一看這架勢就把責任全推到了玉簪的身上:“……她說要認我做乾姐姐。這乾姐妹之間互相饋贈些東西也是常事,何況都是些小東西,我也就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道竟然是玉簪背著四小姐偷偷拿的。”說著,拔腿就要跑,“我這就把她送給我的東西都還回來。”

    “你給我站住!”俞嬤嬤冷著臉喝斥她,“七爺把內宅的事託付給我,那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體面。你不要仗著是我的兒媳婦,就在這府裡胡作非為……”

    竇昭無意再聽下去。

    她只要知道俞嬤嬤對這件事的處置結果就知道俞嬤嬤對這件事的態度了。

    竇昭回了內室。

    茉莉立刻跟了過去。

    竇昭鋪了宣紙練字,茉莉在一旁磨墨。

    外面喧鬧了一陣子,也就安靜下來。

    妥娘和憤憤抱怨不停的海棠撩簾而入:“……玉簪竟然只被罰了兩個月的月例,照竇家的規矩,這樣的人是要當著眾人打了板子攆出府的。還有俞家嫂子,她早就揚言說不想在竇家當差了,俞嬤嬤現在免了她的差事,不讓她進府,說不定正中她的下懷呢!”

    妥娘道:“說這些做什麼。我們只要照顧好四小姐就行了。你以後也要機靈點,別讓人再佔四小姐的便宜了。”

    海棠連連點頭。

    竇昭卻是聽著筆鋒一頓。

    前世,她用的是田莊和崔家的人。

    他們跟著她從真定到濟寧侯府,最後能站在她身邊的,都是對她忠心耿耿、機敏通透的人。

    這一世,她還準備用原來的舊人。只是她年紀還小,貿貿然把這些人招在身邊,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還不如等個二、三年,她就是有什麼讓人生疑之處,一句“早慧”就能搪塞過去。

    她壓根就沒有指望母親的這些人,想著前世王映雪是她的繼母,清理後院,打壓拉攏,是每個繼室都會幹的事,而她那時候懵懵懂懂不懂事,又沒有個胞弟撐腰,母親身邊的人看不到希望,時間長了,有了自己的打算,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理解歸理解,卻並不代表她就能原諒。

    因此竇昭有點放任自流的味道。

    只要大家能把這兩、三年糊弄過去,在她的人接手之前,她願意睜隻眼閉隻眼的,全當是感謝她們服侍過她母親。

    可現在看來,卻是她的錯。

    俞嬤嬤一家不過是僕婦,那俞大慶的媳婦憑什麼揚言不想在竇家當差了?

    不過是藉著幫母親打理庶務中飽私囊瞧不起在竇家當差的這點銀子罷了。

    她心裡頓時燒起股無名之火。

    母親去世的時候,俞嬤嬤哭得痛不欲生,她相信俞嬤嬤對母親的感情,但想到俞嬤嬤對玉簪、對自己兒媳婦的處置,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斷。

    說不定,前世王映雪能拿捏住母親的人,就是因為抓住了俞大慶的把柄也不一定。

    想到這些,竇昭放下筆,吩咐妥娘:“你把那個描了牡丹花的匣子拿過來。”

    妥娘去拿匣子,竇昭問茉莉和海棠:“你們可分得清什麼是蜜臘?什麼是黃玉?”

    兩樣東西都是黃色的。

    茉莉和海棠都有些驚訝。

    四小姐很少和她們說話的。

    沉默片刻,茉莉搖了搖頭,海棠遲疑了幾息的功夫,也搖了搖頭。

    就知道會這樣!

    竇昭眉頭微蹙。

    母親猝然去世,內宅亂了套,這些新進的小丫鬟都沒能得到足夠的指導,而她的年紀又是個致命傷,她就是有心用她們,她們也無法勝任,何況在這個家裡,她除了妥娘,誰也不信任!偏偏妥娘還是跟了她之後才勉強認識了幾個字,這樣一來,能讀會寫的玉簪就成了她屋裡管事丫鬟的不二人選。

    妥娘拿了匣子過來。

    竇昭拿出放在匣子裡的一疊禮單。

    前世的經歷養成了她大膽卻謹慎的行事作派,她習慣性地把禮單都收了起來,如今卻派上了用場。

    僕婦們若是有了異心,最直接有效的手段是陽奉陰違,東西不上冊,偷了根本就不知道。

    她屋裡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帳冊在三伯父那裡。母親的東西舅母親自督促上的帳,父親那裡一本,舅母手裡一本,俞嬤嬤手裡一本。玉簪唯一能動的就是這些日子她得的賞賜了。

    看樣子,她只能自己清點這些賞賜了。

    說起來,她都有十幾年沒有幹過這種事了。

    “你們都散了吧!”竇昭對妥娘等人道,“別讓玉簪闖進來就行了。”

    妥娘應喏,去了外間。

    和茉莉跟在妥娘身後的海棠走到門口卻停住了腳步。

    “四小姐,您是不是要清點東西?”她忐忑不安地道,“我祖母曾經服侍過老太太,我們家有幾件老太太賞賜的舊物,我祖母常拿出來擦拭……”

    竇昭道:“那你就過來幫忙吧!”

    海棠興高采烈地應了,坐在旁邊幫竇昭清著東西。

    竇昭略一指點,她就立刻學會了分辨什麼是瑪瑙,什麼是琥珀。

    多歷練歷練,將就著也能用了。

    竇昭在心裡暗暗點頭。

    其間有竇世英身邊的小廝過來稟道:“七爺說他這幾天和六爺有事,讓四小姐自己練字。”

    竇昭正好也不想見父親,點頭讓茉莉打賞了小廝幾個銅子,繼續和妥娘他們找東西。

    到了下午,清點出少了一支鎏金鑲石榴石多子多福簪子,一串沉香木佛珠。

    竇昭吩咐妥娘:“你去跟俞嬤嬤說,讓她把這兩件東西找回來。”

    妥娘氣得跳腳,道:“玉簪的膽子也太大了。只有千日捉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我看這事應該跟七爺說一聲……”

    “不用了。”竇昭道,“東西找回來就行了。”

    妥娘見竇昭這麼說了,只好放過玉簪,拿著禮單氣呼呼地去了俞嬤嬤那裡。

    竇昭另有打算。

    玉簪之所以這麼大的膽子,還不是因為欺她年紀小,而俞嬤嬤管著內宅的事務。

    這件事捅到父親那裡,以父親的為人,最多把玉簪打幾板子趕出去,哪裡會想那麼多。

    好像男人都是這樣的,對內宅的那些勾心鬥角都看不見似的。

    她還不如自己想辦法。

    竇昭和海棠收拾著東西,萱草跑了進來。

    見屋裡只有她們三個人,她立刻眉飛色舞起來:“我告訴你們,棲霞院那邊打起來了!”

    竇昭愣住。

    茉莉和海棠已迫不及待地道:“出了什麼事?萱草姐,你快說說!”

    萱草很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為這件事妥娘平日裡沒有少說她。見大家都眼巴巴地望著她,她很有些得意,道:“剛才王姨娘的大哥和大嫂來接她,她不回去,王姨娘的大哥就給了她一耳光,打得王姨娘半邊臉都腫了。王姨娘的二嫂就說王姨娘的大嫂心腸狠毒,慫恿著王姨娘的大哥打王姨娘,王姨娘的大嫂氣得和王姨娘的二嫂吵了起來,王姨娘又抱了明姐兒要尋死……”她嘖嘖地道,“那邊可熱鬧了,七爺不在家,老太爺只好過去勸架。”

    “不會吧!”茉莉和海棠齊齊驚呼,“你怎麼知道的?”

    萱草得意洋洋地道:“何止是我,丁姨奶奶身邊的婉兒,七爺身邊的青海,都躲在那裡看熱鬧呢!青海還被老太爺給逮了個正著,還好他機靈,說是七爺走的時候交待過,棲霞院有什麼動靜就過去看看,老太爺又急著趕去棲霞院,他這才蒙混過關,被老太爺派去東府那邊找七爺去了。”

    竇昭張口結舌:“王姨娘當著老太爺的面,就這樣和自己的大哥大嫂吵了起來?”

    萱草連連點頭。

    竇昭冷笑。

    見過蠢的,還沒有見過比王映雪更蠢的。

    上一世她怎麼就把王映雪當成了對手?

    她吩咐萱草:“那你再去看看還有什麼熱鬧?”

    這話正中了萱草的下懷,她應了一聲,一溜煙地跑了。

    那邊直到掌燈時分才消停。

    萱草感慨道:“……王姨娘那麼漂亮溫柔的一個人,沒想到從前受了那麼多的苦。”

    茉莉和海棠不由把她團團圍住,就連竇昭也“哦”的一聲,非常感興趣地聽她往下說。

    萱草就把王映雪如何哭訴自己被雷家退婚時的痛苦,如何的感激大嫂能嫁到王家來,如何在心裡暗暗發誓自己以後就算是吃糠咽菜也不能少了大嫂和侄兒的一口粥,自己這些年在外面拋頭露面地做生意又是如何的艱難……直把王知柄和高氏說得啞口無言。

    “她二嫂好厲害啊!”萱草後怕地道,“不僅幫著王姨娘說話,還把七爺,老太爺一起都罵了。說什麼要去告七爺和老太爺,讓七爺做不成官,讓老太爺顏面掃地……把老太爺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王姨娘的二嫂還讓自己身邊的嬤嬤去把自己娘家的兄弟都叫來,說要和竇家打官司呢!”

    竇昭哈哈大笑。

    龐玉樓,一向都這麼可愛!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15 PM


第三十六章 暫居

    當天晚上,王知杓和高氏歇在了竇家。

    竇昭並不關心這些,她一直等著妥娘回來。

    “俞嬤嬤說,明天一早她就把東西送過來。”妥娘回來得有點晚。

    竇昭鬆了口氣,吩咐妥娘:“把我們平常慣用的東西都收拾收拾,過幾天我們可能要去東府的六伯父那邊住幾天。”

    “為什麼要去六老爺家住?”妥娘張大了嘴巴,“是不是因為王姨娘在家裡鬧騰得不像話?”

    連她都知道了,可見竇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聽說了。

    竇昭笑道:“不是。是父親要去京都參加鄉試,怕我沒人照顧,可能會送我們去六伯父那裡住些日子。”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舉業最大,父親肯定會去京都參加鄉試。

    前一世丁姨奶奶很成功地離間了竇昭和舅母,她安然無恙地呆在竇家,由竇世英幫著養老送終。這一世,她失去了管理內宅的權力,竇昭也沒了長輩的照拂,在祖父不待見祖母的情況下,六伯父的提議正好為父親解難,她十之八九會被送到六伯父家暫居。

    竇昭也願意去六伯父家暫居。

    六伯母姓紀,南直隸常州府宜興縣人,她的祖父紀年是己丑年的狀元,祖上還曾出過一位帝師,一位閣老,是江南屈指可數可數的官宦世家。

    二太夫人當年就是看中了六伯母的家世,仗著二伯祖做御史的時候曾經給過紀年方便,涎著臉為六伯父求來了這樁親事。

    相比紀家而言,竇家此時不管是聲望還是財力都遠遠不如,何況那江南人家過日子本就比北邊的人精細,六伯母嫁進來以後,二太夫人在這個兒媳婦面前頗有些珠玉在側的感覺,說話、行事都有點顧忌。

    好在六伯母大家出身,大方沉靜,並沒因為下嫁而倨傲,不管是對婆婆還是妯娌小姑都恭遜有禮,加之六伯母進門有喜,先後誕下兩個兒子,一來二去,六伯母就成了二太夫人的心頭肉。

    前世,竇昭和這個六伯母接觸不多。

    但她出嫁前,父親卻請了六伯母告訴她閨房之事。

    她還記得,六伯母臨走前拉了她的手低聲囑咐她:“記住了,你嫁人之後最要緊的是生兒子,其次是奉承婆婆,至於丈夫,你只要在他面前保持顏色常新就行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剝開婦言婦德的面紗這樣直白地向她講述為妻之道。

    竇昭非常地震驚。

    可震驚之餘,她不免仔細地思索六伯母的話,而且是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覺得有道理就越照著行事。

    前一世,她忙得自己的事無暇顧及旁人,此時回想起來,她不禁對六伯母和六伯父之間的關係十分地好奇。

    加上她還有事要求六伯母,不免有些期待著去六伯父家暫居的事來。

    ※※※※※

    第二天中午,龐家浩浩蕩蕩地來了一群人。

    或許是已經決定了讓紀氏照顧竇昭一段時間,或許是覺得家裡的氣氛不好,下午,竇世英就親自把竇昭送去了東府。

    二伯母和六伯母在二門迎接他們父女。

    竇昭不由打量起六伯母來。

    紀氏此時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白淨娟麗,烏黑的青絲綰了個纂兒,插兩根金包玉的簪子,藕荷色的夏衫,白紗裙,通身再無其他飾物,十分的素雅。

    她笑著上前抱了竇昭。

    竇昭聞到若有若無的薔薇花香。

    這香味她識得。

    並不是尋常的薰香,是大食來的薔薇花露,五十兩銀子一小瓶,價比黃金,而且只有京都最大的幾家商行有售。

    二伯母則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對竇世英道:“你也和我們一起去見見太夫人吧!”

    女兒要麻煩東府的女眷幫著照料,竇世英謝了又謝,一行人去了二太夫人那裡。

    二太夫人屋裡的佈置很簡單,卻件件古樸大方,低調中透著奢華,讓人想起放置古玩的庫房,沒有什麼生氣,處處透著冷意。

    這屋子和二太夫人倒很相配。

    竇昭想著她對母親的冷酷無情,在心裡腹誹道。

    行過禮,二太夫人抓了把糖給竇昭,然後問竇世英:“聽說王家鬧得有些不像話?”漫不經心的口氣中透著幾分嚴厲。

    竇世英紅了臉,低聲道:“我很快就會處理好的。”

    二太夫人道:“你馬上要去參加鄉試了,我看這件事就讓你二嫂出面幫你和王家的人交涉吧?”

    是命令的口吻,而不是詢問。

    竇世英赧然點頭。

    二太夫人滿意地“嗯”了一聲,望向竇昭時就換上了一張慈愛的笑臉:“來,壽姑,到二伯祖母這裡來!讓二伯祖母看看你有沒有長高?”

    竇昭覺得二太夫人像千年老妖似的,祖父去世後又十年,她才去世。

    她無意和二太夫人親近,聽到二太夫人的招喚,並沒有走過去,而是拉著六伯母的手大聲地道:“我今年都五歲了,自然長高了。”

    聲音清脆響亮,讓眾人怔愣之餘大笑起來。

    二伯母湊趣道:“二嬸,您失算了!您應該先把糖拿在手裡再喊壽姑過去的。現在您手裡什麼也沒有,壽姑怎麼會跑到您哪裡去?”

    大家又是一陣笑。

    二伯母站起身來,對竇世英笑道:“你就放心把壽姑交給六弟妹好了,我們都會幫你照看她的。時候不早了,我和你回去看看吧?真定一巴掌大,這樣鬧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竇世英摸了摸女兒的頭,叮囑了她幾句“聽話”之類的話,然後和二伯母回了西竇。

    二太夫人則仔細地詢問了六伯母怎樣安置竇昭,這才放她們離開。

    六伯母帶她去給大伯母問安。

    做為和二太夫人一樣的孀居婦人,她就住在二太夫人隔壁的院子。

    悄無聲息的宅子,青色的帳子,黑漆家具,松蔭遮了外頭的陽光,大伯母憔悴的面孔雪般的慘白。

    竇昭想起她從前笑語殷殷的樣子,很是唏噓。

    大伯母微笑著將竇昭抱在了懷裡,讓丫鬟端了瓜果糖食進來招待竇昭:“沒事就來看大伯母。”

    竇昭笑瞇瞇地應了。

    六伯母和大伯母閒聊了幾句,就帶著竇昭辭了大伯母。

    出了門,曬著外面的太陽,聽著嘈雜的蟬鳴,竇昭莫名地就鬆了口氣。

    六伯母溫柔地問她:“累不累?”

    竇昭搖頭。

    六伯母笑道:“那好,我們去給你三伯母問安。”又哄著她,“給你三伯母問過安,我們就回去吃冰鎮西瓜,好不好?”

    竇昭笑著點頭。

    三伯母和六伯母比鄰而居,她們進去的時候三伯母正在訓斥剛過弱冠之年的五堂兄竇繁昌:“……你能和啟俊比?他能問得倒先生,你呢,你是被先生問倒……”

    他是三伯母的長子,在竇繁昌之前,三伯母生了三個女兒。

    見紀氏和竇昭進來,這話當然也就訓不成了。

    竇繁昌笑容尷尬地和紀氏、竇昭打了個招呼,悻悻然地走了。

    三伯母撫著額吩咐丫鬟上了茶點,然後和六伯母抱怨道:“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好不容易生了兩個兒子,大的二十歲了還不曉事,天天只知道玩,小的倒是聰明,可就是不喜歡讀書,讓他讀書就像要他的命似的……”

    在竇昭的記憶中,三伯父的兩個兒子在讀書上還就真沒什麼出息。

    竇繁昌中了秀才之後就一直在讀書、科舉,落第,竇華昌年過三旬時轉行做起了古玩生意,竇昭還介紹了幾個重量級的客戶給竇華昌。

    六伯母安慰著三伯母:“他年紀還小,未定性,娶了媳婦就好了。”

    竇繁昌和自己的表妹定了親,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三月。

    三伯母嘆氣:“但願如此!”

    六伯母帶著竇昭告辭。

    三伯母送她們到門口,抬頭卻看見三伯父神色匆匆地走了過來。

    “壽姑過來了!”他遠遠地笑著,朝著六伯母拱了拱手,喊了聲“六弟妹”,道:“我有要緊事見娘,晚上你們過來吃飯吧?算是我給壽姑接風!”

    三伯母忙道:“是啊,是啊!你們到我們這邊來用晚膳吧!”

    東竇本是二房住在一起,除了節氣、祭祀,平時各家吃各家的。

    他們請的是竇昭,紀氏沒有客氣,笑著應了,然後抱著竇昭回了屋。

    紀氏的乳娘王氏已經將竇昭的東西和丫鬟都安頓好了,見竇照臉曬得通紅,喊了妥娘,一起服侍竇昭洗了個溫水澡,又幫著竇昭拍了冰片粉,換了身白紗小衫,戴了銀項圈和銀手鐲,這才領著她去見紀氏。

    紀氏也洗了澡換了衣裳,兩個丫鬟正一左一右地給她搖著扇子。

    她拉著竇昭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盈盈地點頭,抱著竇昭上了炕:“這才像個姑娘家的樣子!”隨手拿了把扇子,一面幫竇昭打起扇來,一面吩咐王嬤嬤:“今天我們去三伯那裡吃飯,要是六爺趕得回來,就讓他去三伯那裡,要是趕不回來,你們就單給六爺做晚膳。”

    竇昭猜六伯父肯定是和父親去了她家。

    王嬤嬤笑著應是。

    有個桃眼杏腮的丫鬟走了進來。

    王嬤嬤一見,立刻把屋裡服侍的幾個丫鬟都帶了下去。

    那丫鬟接過六伯母手中的扇子,幫竇昭打著扇,低聲對六伯母道:“三爺接了五爺的信,說是陳季舟被迫致仕,曾閣老推薦何文道何閣老主持這次的會試。五老爺在吏部侍郎任上甚得曾閣才的器重。太夫人聽了,立刻讓人帶信給西府的老太爺。我過來的時候,送信的人剛剛出門。”

    六伯母“嗯”了一聲。

    丫鬟就去撩了簾子,王嬤嬤和幾個服侍的丫鬟魚貫著走了進來,原來幹什麼的繼續幹什麼,要不是那個丫鬟還在幫竇昭打著扇,竇昭還以為她剛才是在做夢呢!

    六伯母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竇昭汗顏。

    情不自禁地想起剛才聽到的話來。

    曾貽芬逼走了陳季舟,而五伯父得曾貽芬器重,這是好事啊!為何二太夫人一聽就急急地把祖父叫了過來?

    她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18 PM


第三十七章 夜語

    一輪明亮的滿月孤寂地掛在天空,皎潔的月光水銀般的瀉下,庭院裡到處是斑駁的樹影。

    紀氏坐在臨窗的炕頭,望著睡著了的竇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這孩子,長得可真漂亮!”說話間,順手將垂落在竇昭腮邊的幾縷青絲拂在了竇昭的耳後。

    從三爺竇世榜家出來,她又帶著竇昭去給幾個侄媳婦問安,回來的時候已是夜深人靜,梳洗了一番,竇昭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王嬤嬤正坐在床邊給竇昭打扇,聽了這話不由朝竇昭望去。

    屋裡沒有點燈,月光下的竇昭粉妝玉琢,紅紅的小嘴微微翹著,流露出一絲笑意,好像做了什麼美夢似的,讓人看了立刻軟到心底去。

    “是啊!”王嬤嬤情不自禁地道,“七奶奶怎麼就捨得丟下四小姐就這樣去了!”

    紀氏沒有做聲。

    王嬤嬤繼續道:“說來說去,都是王姨娘不好。明明是故交舊識,還沾惹七爺,這讓七奶奶的顏面往哪裡擱啊?不怪七奶奶要走這條路。”

    “她並不是因為臉面上過不去才自縊的。”紀氏聽著,悵然地道,“是她把七叔看得太重了。就算不是王姨娘,換了別的女子,哪怕是個低賤的娼妓,只能得七叔的歡心,於她都是天崩地裂般的事,寧願死也不願意看到。卻不曾想她這一走,孩子怎麼辦?扶養她長大的娘家兄弟怎麼辦?她這樣,簡直就是親者痛仇者快,唉,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如果她有個母親幫她拿主意或是有個閨中蜜友說說話,事情也許不會走到這一步。'喪婦長女不娶',不是沒有道理的。只苦了壽姑,以後怕是日子艱難!”

    王嬤嬤不以為然:“不是說四小姐和濟寧侯府的世子爺訂了親嗎?”

    “不過是口頭說說罷了。”紀氏感慨道,“要是魏家真的想認了這門親事,趙氏死的時候就不會只派了個管事來了。”

    王嬤嬤有點替竇昭擔心。

    “我們還是別在背後議論這些事了。”紀氏道,“婆婆那邊,散了沒有?”

    她早就發下話去,二太夫那邊一散,就立刻稟了她。

    王嬤嬤忙起身道:“我去看看!”

    紀氏頷首,接過王嬤嬤的扇子幫竇昭打著扇。

    王嬤嬤探了消息回來:“說還沒有散。”

    紀氏眉頭緊鎖,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王嬤嬤猶豫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紀氏輕聲道:“婆婆只怕正為七叔的婚事和西府的老太爺在爭執!”

    王嬤嬤愣住。

    睡著的竇昭翻了個身。

    紀氏輕輕地拍了拍竇昭,見她沒什麼動靜,這才低聲道:“曾閣老踢走了陳季舟,舉薦了何文道,這說明什麼?說明曾閣老已經在朝站穩了腳跟。”她的聲音冷靜而理智,比灑落在窗台上的月光還要清冷,“曾閣老已過耳順之年,身體、精力大不如前,最多能撐個五、六年。到時候誰來接曾閣老的手呢?”她語氣微頓,“要是我猜得不錯,王行宜應該已擢升六部堂官了。”

    王嬤嬤想了好一會,臉色突變:“您是說,王姨娘,要扶正?”她聲音都顫抖起來。

    紀氏點了點頭,表情嚴肅而冷峻:“我婆婆這個人,最是見機。這次西府的老太爺要頭痛了。”

    王嬤嬤呆了半晌臉上的震驚之色也沒能沙彌。

    她喃喃地在那裡自言自語道:“曾閣老被迫致仕後,曾閣老的門生都受了冷落,只有五老爺尚能自保。曾閣老起復之前,他們都依附在五老爺身邊……現在王行宜起復了,如果只是個小小的縣令也就不足為道,可半年之間升到了六部堂官,那就是也很得曾閣老的器重了……五老爺再厲害,卻沒有王大人的名聲,照這樣下去,到時候不免要吃虧……要是把王姨娘扶正了,那王家就欠了竇家一個人情,王大人肯定不好意思跟五老爺爭這個黨首,說不定,還要幫著五老爺爭黨首……可王姨娘的人品太差了,這樣的人就算能生兒子恐怕也教不好……那西府可就全毀了……老太爺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她說著,猛地搖頭,“不對,不對,連我都能想明白的事,太夫人和老太爺肯定也知道,太夫人憑什麼說服老太爺答應把王姨娘扶正啊?”她想不明白。

    “所以我才擔心啊!”紀氏長長地籲了口氣,目光落在了竇昭的身上,“我怕六爺好心辦了壞事!”

    王嬤嬤不解。

    “現在西府那邊的確有點亂,壽姑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我看著也心痛。”紀氏徐徐地道,“六爺讓我照顧壽姑,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原是件好事,可現在形勢大變,如果太夫人以此為由,讓我幫著教養西府的長孫……當年竇家的家產是平分的,後來又一起經營,七叔一個人就能得竇家一半的產業,有幾個人能看著不動心?不要說王家的人了,就是竇家的人,說不定都要眼紅。到時候我們可就裡外不是人,家無寧日了!”

    “那怎麼辦啊?”王嬤嬤急道,“若是真讓您帶西府的長子,那王姨娘是生母,總不能一年四季不讓她看一眼吧?我只要一想到要和她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打交道,我心裡就膩味。何況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她能養出什麼樣的好東西來!可別到時候把我們家的蕙哥兒和芷哥兒帶壞就糟糕了。六太太,要是太夫人跟您說這件事,您可千萬不能答應啊!就是四小姐,”她朝竇昭望去,“我看也不能留——您就說天氣太熱,身子骨不舒服,把她送到太夫人那裡,誰願意帶誰帶去,反正也不會少了她的吃穿。”

    蕙哥兒和芷哥兒是六房的長子和次子。

    “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紀氏不悅道,“她又不是小貓小狗,喜歡的時候就養著,不喜歡的時候就隨便丟在哪。她可是個活生生的孩子!”

    “可是……”王嬤嬤躊躇道。

    “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紀氏打斷了她的話,道,“就算我猜對了,這件事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諸家的婚事要給個交待吧?趙家舅爺那裡要討個同意書吧?王行宜那裡要想辦法讓他領情吧?”

    “也是哦!”王嬤嬤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不說別的,諸家在真定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竇家不說出個三六九來,諸家斷然不會同意退親的。”

    “你恰恰說錯了。”紀氏笑道,“這三件事裡,最容易,最簡單的是和諸家的婚事。你想想,先前諸家不知道從哪裡聽到消息,說七叔和小妾之間有些事沒有理順,三嫂找了那麼多人說項,諸家就是不同意五月裡成親,可見諸家是心疼女兒的人家。若是知道王家鬧得這樣兇,定然捨不得讓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嬌嬌女兒受這樣的罪,不用竇家去提,諸家就會主動退親的。”她說著,喝了口茶,“最難的卻是讓趙家舅爺同意把王姨娘扶正。”她的聲音低了下去,“趙家舅爺此時只怕恨死了竇家,要不是顧忌著壽姑,殺竇世英的心都有。竇家不去求那扶正的同意書則罷,若是去求,肯定是求不到的。求不到不說,恐怕還會趁機弄些讓竇家臉上無光的事出來。”

    “那老太爺有什麼傷腦筋的?”王嬤嬤笑道,“到時候只說趙家舅爺不答應將王姨娘扶正,另行再娶就是了。太夫人難道還能逼著趙家舅爺寫同意書不成?”

    “說不定這正中了太夫人的下懷!”紀氏說著,目光再次落在了竇昭的身上,“太夫人不能逼著趙家舅爺寫同意書,卻能讓趙家舅爺在西北永遠不能挪窩。山高水長,除非趙家舅爺不做官回來和竇家打官司,否則有竇家撐腰,王姨娘就光明正大地能頂著繼室的名頭生兒育女。可如果趙家舅爺辭官回來和竇家打官司……一個沒有了官身的人,你說,他能打得贏竇家嗎?不僅打不贏,多半還會傾家蕩產,一貧如洗。就算是子孫聰明,也無力再供養其讀書入仕……”

    王嬤嬤打了個寒顫:“太夫人,這也太,太狠了點吧!”

    “這未必就全是太夫人的主意,”紀氏透著氣,“我們家這位五伯,說話總喜歡說一半,留一半。”

    王嬤嬤同情起竇昭來:“手心手背都是肉。還好四小姐不懂事,不必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你以為壽姑有好日子過啊!”紀氏愛憐地摸了摸竇昭的頭,“你如果是壽姑,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訴你,王姨娘是害死趙氏的兇手,你會怎麼做?”

    “我肯定是要為生母討個公道的。”王嬤嬤想也沒想地道。

    “就是。”紀氏的聲音幽長而低沉,彷彿把舊胡琴,悲涼而蒼茫,“趙家舅爺不寫同意書,就這樣和竇家對峙著。若是王行宜一心一意尾隨五伯則罷,若是王行宜三心二意,等壽姑長大了,竇家只要告訴壽姑真相,壽姑若是嫁得金龜婿,說服夫婿幫她出頭,一紙狀書告到官府,王姨娘名不正言不順,立刻可以把她從雲端打落泥沼;若是壽姑嫁了個平凡普通的人家,竇家這麼多子弟,總有人會站在壽姑那邊吧?一樣可以讓王姨娘由妻成妾……壽姑遞了這紙狀書,七叔一個'以妾為妻'的罪名逃不了。不遞這紙狀書,壽姑只怕是意難平……果真到了那一步,王家是錐心之痛,竇家是疥癬之症,別人只會說竇家顧及同僚的情面,王家卻是養女不教……再說了,七老爺畢竟不是東竇的人……”

    “我們老太爺怎麼把您嫁到了這樣一戶人家!”王嬤嬤臉色發白,炎炎夏季,她竟然覺得骨子裡都涼颼颼的,“我們紀家可沒有這樣的事。”

    “哪家高門大戶看著繁華似繡,裡面千瘡百孔?”紀氏道,“你不過是不知道紀家的事而已。”

    王嬤嬤默然。

    有小丫鬟稟道:“六爺回來了!”

    紀氏朝王嬤嬤使了個眼色:“千萬不要在六爺面前透了口氣,讓他高高興興地去鄉試了再說。”

    “老奴省得。”王嬤嬤沉聲道,跟著紀氏出了門。

    內室悄無聲息,安寧靜謐。

    月光照在竇昭的臉上,眼角的水珠如滾落在曇花花瓣上的夜露,晶瑩剔透,如夢似幻。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25 PM


第三十八章 紀氏

    竇昭托腮趴在窗台上,看著天空一點點地泛白。

    進來服侍紀氏起床的丫鬟們嚇了一大跳,低聲驚呼道:“四小姐,您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紀氏被驚醒,忙撩了素色白紗帳子:“壽姑,你醒了怎麼也不叫醒六伯母?”說著,她忍不住捂著嘴打了一個哈欠。

    昨天晚上,她和竇世橫說了大半夜的話,確定了王行宜的擢升。

    正酣睡的竇世橫也被驚醒了,睡眼惺忪地道:“昨天晚上是誰值夜啊?怎麼壽姑醒了也沒人知道?”然後強打起精神坐了起來,“還好壽姑聽話,這要是跑到哪裡去了,我們可怎麼向七弟交待啊!”他數落著紀氏。

    值夜的是那個杏眼桃腮的丫鬟,名叫採藍,是六伯母身邊的大丫鬟。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覺醒來,原本和她一起睡在碧紗櫥的竇昭就不見了蹤影。

    “是奴婢當值。”她戰戰兢兢地立在紀氏的床頭,“奴婢睡糊塗了,沒有發現四小姐醒了。”

    六伯父歇在六伯母屋裡時她能在夜裡當值,多半是六伯父的通房丫鬟。

    竇昭思忖著,笑嘻嘻地道:“我悄悄下了床,採藍姐姐不知道。”

    採藍如釋重負,望著竇昭的目光比昨天柔和了不少。

    紀氏訓斥了採藍幾句,讓她下去歇了。

    丫鬟們進來服侍紀氏、竇世橫和竇昭洗漱。

    紀氏就道:“要不這幾天你睡書房吧?晚上我也好安排壽姑的丫鬟當值。”

    六伯父有些不悅,道:“我後天就啟程了。”

    紀氏臉色微紅。

    六伯父道:“要不,讓壽姑和蕙哥兒們睡在一起?”

    蕙哥兒是六伯父的長子。

    “那怎麼能行!”紀氏反對,“壽姑剛過來又搬地方,她會害怕的。”

    “那你說怎麼辦?”六伯父有些不耐煩。

    竇昭很想說我不害怕,我想要間單獨的屋子,可她什麼也不能說,只能裝著聽不懂的樣子任丫鬟們給她穿衣。

    “那我跟你去書房好了。”六伯母小聲地道,“先讓壽姑在正房安歇。”

    六伯父就喊了丫鬟:“去問問,西府的老太爺什麼時候走的?”

    昨天晚上,直到他們歇下了二太夫人那邊還沒有散。

    丫鬟應聲而去,六伯母另一個大丫鬟叫採菽的指使著媳婦子擺早膳,兩個濃眉大眼的孩子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大的是蕙哥兒,學名竇政昌,今年九歲,小的乳名芷哥兒,學名竇德昌,今年七歲。

    竇昭瞥了一眼竇德昌。

    前一世,竇德昌是竇家的異類。

    別人讀書的時候,他到處闖禍;別人成家的時候,他拐了紀家大歸的表姐;別人立業的時候,他早在翰林院裡養蟈蟈了,是京都城裡有名的頑主。

    給父母行過禮後,竇德昌不顧恭立在旁的哥哥,撒著嬌兒撲到了母親的懷裡。

    紀氏寵溺地笑著,把小兒子從懷裡拉開:“都已經上學了,可不是小孩子了,小心四妹妹笑你。”

    昨天他們已經見過面了,還一起去了三伯父家吃飯。路上,竇德昌偷偷地揪她的辮子,被竇政昌狠狠地瞪了一眼才作罷。

    他不以為意,衝著竇昭喊了聲“四妹妹”,又嬉笑著依偎在了母親的懷裡。

    紀氏哭笑不得。

    竇昭側過臉去。

    她想起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那邊六伯父問起竇政昌的功課:“先生昨天講了些什麼?”

    竇政昌畢恭畢敬地道:“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作何解?”

    竇政昌道:“人不知我,於我無損;我不知人,則賢愚不分,善惡無別,足以敗事敗身。”

    六伯父滿意地點了點頭,望向竇德昌。

    竇德昌乖巧地站直了身子。

    儘管如此,六伯父的臉色還是有些難看。他沉聲問道:“先生昨天都講了些什麼?”

    “蘇明允,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他答得飛快,一看就知道讀熟於心。

    “作何解?”

    “我們可以到了二十七歲再讀書也不遲。”

    六伯父“啪”地一聲拍在了屋子上,臉色鐵青。

    竇政昌則低了頭,肩膀一聳一聳的。

    竇德昌求助似的朝紀氏望去。

    紀氏的臉色比竇世橫還要嚴峻。

    竇德昌縮了縮頭,乖乖地道:“蘇明允,名蘇洵,號老泉,眉州眉山人……”

    六伯父面色微霽。

    先前六伯父派去問事的丫鬟回來了,稟道:“太夫人那裡一直沒有散。”

    六伯父愕然,對六伯母道:“我去看看!”

    “先用了早膳再去吧?”六伯母道,六伯父已擺了擺手,匆匆出了門。

    竇政昌、竇德昌兄弟的表情都鬆懈下來,竇德昌更是三下兩下竄到了椅上,還朝著竇昭招手:“四妹妹快來,今天有韭菜盒子。我們家廚娘做的韭菜盒子可好吃了。她是我娘從宜興帶來的,她做的韭菜盒子和祖母、三伯母她們做的都不一樣,你肯定沒吃過。”

    六伯母是南方人,用不慣炕桌,六房吃飯都用桌椅。

    “你怎麼像個猴子似的,一刻也安靜不下來!”紀氏笑著喝斥他,把竇昭抱放在了桌前的圈椅上,又怕竇昭不習慣,指了個丫鬟專門扶著竇昭。

    竇德昌衝著母親做鬼臉。

    紀氏和竇政昌都哈哈地笑。

    用早膳時大家雖然都遵循著“食不言寢不語”的禮儀,但都笑盈盈的,氣氛很好。

    用完膳,兄弟倆恭敬地給母親行禮告退,去了族學。

    紀氏則帶著竇昭去給二太夫人問安。

    竇昭望著一路參天的大樹,想著昨天晚上聽到的話。

    再過兩個月,王行宜將擢兵部右侍郎兼僉都御史、甘肅巡撫,負責馬市之事。一年後,蒙古人進犯,王行宜擊退蒙古可汗魯都,俘獲戰馬五千匹,殺敵三萬餘人,晉陝西撫巡。

    之後王行宜多次擊退蒙古人,功戰赫赫,王知杓因此被蔭封密雲衛四品指揮僉事。

    而她的五伯父,還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苦苦掙扎,直到七年後曾貽芬病逝,他才在何文道的支持下進入內閣,掌管吏部。可相比王行宜,他在聲望不止差了一星半點,以至於資歷比王行宜老,管的堂部比王行宜重要,排名卻一直在王行宜之下。

    這一世,她的重生打破了既有的軌道,事情會不會又有所不同呢?

    竇昭微笑著,和六伯母一起止步於二太夫人門前。

    二太夫人面前最得力的柳嬤嬤朝著六伯母使眼色:“太夫人有事和西府的老太爺商量,今天就免了幾位太太、奶奶的晨昏定省。”

    六伯母和碰到一起的二堂嫂一家笑著離開了二太夫人居住的院子。

    二堂嫂悄聲問六伯母:“您知道出了什麼事嗎?”。

    六伯母搖頭,道:“你要是聽到了什麼音,記得跟我說說。”

    “那是自然。”二堂嫂笑著點頭,朝竇昭伸出雙手,“來,壽姑,給二堂嫂抱抱。”

    竇昭從六伯母懷裡挪到了二堂嫂懷裡,二堂嫂吩咐跟著她一起去給二太夫人問安的孫兒“快喊姑奶奶”。

    兩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分別五歲、四歲,女孩兩歲,都閃著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望著竇昭喊著“姑姑”。

    二堂嫂把竇昭放在地上,笑道:“和你侄孫們玩去吧!”

    六伯母卻牽了竇昭的手:“我們還要去大嫂那裡問安,等會再去你那裡串門。”

    二堂嫂笑著應好,和她們在東跨院那株百年的桂花樹下分了手。

    六伯母抱著她慢慢地朝自己居住的方向走去。

    竇昭有些奇怪。

    六伯母突然停住了腳步。

    跟在她們身後的丫鬟頓時都站定不動。

    六伯母隻身抱著她去了不遠處的水榭。

    “壽姑,”她把竇昭放在水榭鋪著水磨石方磚的地上,蹲下身來,神色嚴肅地望著竇昭,輕聲問道,“你想不想讀書?”

    竇昭愣住。

    六伯母的那位探花祖父,是文壇鴻儒。六伯母家學淵源,不僅精通音律,而且寫得一手好定,據說有時候還會和六伯父討論製藝之技。江南的男女大防勝於北方,家中精通文墨的千家閨秀都是跟著自己的母親或是嫂嫂、姑姑讀書,只有那些新晉之家才會請了老儒做西席。

    難道六伯母想教她讀書不成?

    從前她只是覺得自己的字不如那些讀了書的大家閨秀好,昨天聽了六伯母的話,她才知道自己和那些真正有學識的女子差得遠了。

    如果能跟著六伯母讀書,就再好不過了。

    她使勁地點了兩下頭。

    紀氏笑起來,目光柔柔的,溫聲道:“好孩子,你要記住了,人從書裡乖。”

    她是可憐自己被人當成了棋子還要對那些擺佈她的人感激涕零吧?

    竇昭心裡澀澀的。

    她們回了屋。

    幾個婆子正等著六伯母示下。

    六伯母卻沒有理會。

    她仔細地看了看竇昭的描紅,吩咐採菽:“你把我書房裡那本《茂松閣》法貼拿過來。”回頭看見竇昭睜大了眼睛望著她,笑道:“《茂松閣》法帖是我姑姑當年寫給我的,比較適合女孩子練習,你先照著描紅,下午我再仔細地告訴你怎樣運筆。”

    把父親的那套全否定了。

    竇昭訕笑。

    六伯母這才讓等在廡廊下的婆子進來稟事。

    竇昭則被採菽帶去了紀氏的書房。

    那書房靠牆的俱是一人多高的書架,密密麻麻壘滿了詩書,只在書房的正中放了張大畫案,兩把圈椅。

    畫案旁擺了個極大的舊磁缸,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畫卷,畫案上則擺了個舊磁筒,插了一大把用過的筆,邊上一個鑲蓮紋的琺瑯盒子,顏色艷麗,做工精緻,卻放著塊用了大半的舊硯,一小截指頭般粗細的黑墨橫在硯上。

    竇昭坐在畫案前,未曾磨墨已聞見淡淡的茉莉香。

    這才是有底蘊的世家陳設。

    她不禁在心裡暗讚了一聲。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34 PM


第三十九章 連環

    採菽笑著幫竇昭將描紅的紙蒙在法帖上,然後拿了把扇子在一旁輕輕地幫她打扇。

    “採菽姐姐,”竇昭笑道,“天氣這麼熱,你去歇著吧!這裡有妥娘服侍就行了。你在這裡,我寫不出來。”

    採菽抿了嘴笑,道:“那好,我就在門外候著,您有什麼事,就叫我一聲。”

    竇昭笑瞇瞇地點頭,低聲吩咐妥娘:“你到門口看著,有人來就咳一聲。”

    妥娘頷首,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書房門口,支著耳邊聽著外面的動靜。

    竇昭抽出一張紙,給舅舅寫了封信:“……二太夫人說,要是把王姨娘扶正,王姨娘的爹就不會和五伯父爭黨首了。您要是不寫同意書,就讓我長大以後去告王姨娘。”

    不過幾句話,她沒什麼手勁,寫了快兩炷香的功夫,還好字跡尚算工整。

    用細沙吸了墨,竇昭將紙折成了個小紙條,然後朝妥娘招著手,悄聲問她:“你還記得彭嬤嬤要你背的地址嗎?”。

    “記得。”妥娘小聲地背了一遍。

    竇昭很是欣慰,把紙條交給妥娘:“等會你去找六伯母告假……”

    她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妥娘。

    妥娘不住地點頭:“您放心,我一定會鬧起來的。”然後指著小紙條提醒她,“四小姐,送一次信要十兩銀子。您寫個小紙條他們也算一封信,您寫十張紙他們也算一封信,您不如多寫幾個字吧,這樣算起來也便宜些。”

    竇昭忍俊不禁,隨後感慨地道:“要是舅舅還不明白應該怎麼辦,只知道一味地和竇家、王家置氣,我寫得再多也沒有用,還不如就此把他摘出來,免得讓那些自以為是的狡詐小人得意。”

    妥娘聽不懂。

    “你只要照我的吩咐行事就行了。”竇昭笑道,“其他的,就不用擔心了。”

    妥娘小心翼翼地將紙條貼身藏好,服侍竇昭用過午膳,照竇昭的吩咐向紀氏告假:“小姐讓我回去把她慣用的蘭草枕拿過來。”

    紀氏讓採菽去叫輛馬車陪她走一趟。

    “不用了,不用了。”妥娘忙道,“就這一會的功夫,我走過去就行了。”百般地推辭。

    紀氏起了疑心。

    只是她一向不願意多事,笑著點了點頭,抬頭卻看見滿頭大汗在那裡寫字的竇昭。

    小小的臉熱得通紅,卻依舊照著她囑吩的坐得筆直,認真仔細,絲毫不見半點的懈怠。

    剎那間她心中一軟。

    若是芷哥兒,只怕早就撲到她懷裡撒嬌了。

    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就是再苦再累,也只能忍著吧?

    她一改往日的脾氣,等妥娘一轉身,立刻叫了個叫采薇的丫鬟過來,低聲道:“去,看看這個素馨要幹什麼?”

    采薇應聲而去。

    紀氏就坐在竇昭身邊看著她描紅,不時告訴她應該注意些什麼。

    寫完兩張大字,紀氏讓採菽端了綠豆湯進來:“壽姑,歇歇,消消暑。”

    竇昭也有些累了,坐在那裡正和紀氏喝著綠豆湯,六伯父回來。

    六伯母還沒來得及問候一聲,六伯父已沉聲道:“屋裡服侍的都站到外面的院子裡去。”

    屋裡一陣窸窸窣窣,瞬間只剩下竇世橫、紀氏、竇昭。

    這時候,做孩子的好處就顯現出來。

    六伯父不以為意地摸了摸竇昭的頭,徑直對六伯母道:“諸家請了周學正出面,要退還七弟的庚帖,母親和小叔還在屋裡僵持著,三哥讓我先去看看情況,晚膳你們就不要等我了。”

    這麼快!

    竇昭訝然。

    六伯母也很吃驚,道:“諸家甚麼突然說要退親?”

    “王家的二奶奶龐氏糾集了娘家的兄弟到諸家去鬧事,諸舉人丟不起這個臉,閉門不出,等龐家的人一走,他連夜去州裡請了周學正過來。”六伯父說著,嘆了口氣,“週學正和諸舉人是好友,看樣子,諸舉人是鐵了心要退親了。”

    “那你快過去吧!”六伯母皺了皺眉,“能不退親,就最好不退親。不然王家會更鬧騰。”

    “我也是這麼想的。”六伯父道,“我已經派了管事去找龐老爺,他要是再這樣不知深淺地鬧下去,以後別想在北直隸做生意了。”

    六伯母顯然也贊同六伯父的主意,道:“你小心點,別讓人抓住把柄就是。”然後又叮囑了六伯父幾句,送六伯父出了門。

    竇昭慢慢地喝著綠豆湯,看見六伯母送走六伯父之後,在院子裡發了好一會呆,這才回屋。

    “壽姑,想不想和我去串門啊?”六伯母問她,采薇卻折了回來。

    “六太太,”她小聲稟道,“素馨回了西府,和四小姐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鬟玉簪吵了起來,聽那口氣,好像是她要把四小姐屋裡的東西全部清點一遍,玉簪說她多管閒事,她說玉簪是賊。兩人就打了起來……我沒敢多留,趕緊趕了回來。”

    只說讓她去鬧一番,藉機把玉簪偷東西的事告訴紀氏,沒想到玉簪這麼大的反應,兩人竟然還打了起來。

    不過,妥娘身板有勁,玉簪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加上妥娘是陪她來東府的人,俞嬤嬤就是知道了也不敢把妥娘留在西府,更不要說處罰妥娘了,否則玉簪偷了自己屋裡的東西討好大慶媳婦的事就會露餡。

    僕婦欺負到主家頭上來了,同是主家的東府太太們、奶奶們為了殺雞給猴看也不能就這樣算了,到時候就不是打幾板子攆出府的事了。

    竇昭並不擔心。

    紀氏一聽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她臉色大變,道:“這件事你不要做聲,素馨一回來你立刻來稟了我。”

    采薇應聲退了下去。

    紀氏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拿了本《三字經》出來,開始告訴她背誦。

    夕陽西下的時候,妥娘回來了,還裝模作樣地拿了個蘭草枕頭。

    紀氏單刀直入問妥娘:“你和玉簪打架,俞嬤嬤怎麼說?”

    妥娘喃喃半晌,一副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樣子。

    紀氏沒有再問下去,而是沉吟道:“這件事我不好插手,不過,你可以寫信給壽姑的舅母,讓壽姑的舅母請我們府裡的隨便哪位太太幫著管管,我想我們府裡的人都不會坐視壽姑被這樣欺負的。至於玉簪,你明天一早就跟俞嬤嬤說,四小姐慣用自己的丫鬟,這兩天我又要幫著六爺收拾箱籠,讓她過來幫把手。我自有主意。”

    妥娘見事情果然如竇昭預料的一樣,心中實在歡喜,忍不住咧著嘴笑了起來。

    紀氏看著也跟著笑了起來,道:“你是個忠厚老實,我很喜歡。以後只要你一如既往地好好服侍壽姑,自有你的好日子。”

    妥娘覺得現在她過的就很好,但能得到六太太的讚賞,還是件讓人高興的事。

    她連連點頭,笑得更燦爛了。

    紀氏見太陽下了山,想著竇昭在家裡關了一天,就牽了她的手在院子裡遛彎,信手指了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告訴竇昭都是些什麼。

    二堂嫂和三堂嫂、五堂嫂一起來看竇昭。

    紀氏正吩咐丫鬟擺瓜果,竇政昌和竇德昌下了學,白淨高瘦的竇環昌和陽光四射的竇啟俊也跟了過來。

    “我們是來看四妹妹(四姑姑)的。”

    紀氏把兩人好好地誇獎了一番。

    三堂嫂臉上有光,拉著兒子笑得合不攏嘴。

    竇環昌則笑容溫柔地和竇昭打著招呼:“四妹妹,你住得可習慣?東府好不好玩?”

    竇昭無意和他們拉關係,佯裝著靦腆的樣子笑了笑。

    東府的小一輩都在六房吃的晚飯。

    晚上,六伯父沒有回來,祖父卻趕了回去。

    第二天中午,傳來了諸家和竇家解除婚約的消息。

    竇昭並不覺得可惜。

    一個女人,僅僅憑著這個男人願意為妻子守制三年就覺得他是個好人,可見見識也十分有限。

    她輕輕地哼了一聲,很快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沒有去想其中深層次的原因——母親在她的心中,是個如水般純粹、如火般剛烈的女子,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子能比她的母親更至真至純,更不是誰能取而代之的。

    竇昭問著妥娘的去向。

    採藍笑著告訴她:“素馨和王管事去了真定州,明天下午就回來了。”

    按照竇昭的推測,紀氏知道這件事之後,肯定會悄悄地幫她,為了不引起竇家人的注意,她多半會託付紀家在真定府的商舖幫著送信,而王管事正是紀氏的陪房。

    她嘴角彎彎。

    玉簪忐忑不安地挽著個包袱跟著采薇走了進來。

    竇昭正在描紅,紀氏坐在竇昭身邊,像沒有聽見稟告似的,眼皮子也沒抬一下,一邊幫竇昭打扇,一邊低聲細語地誇竇昭的字寫得好,就這樣把玉簪晾了大半個時辰,待竇昭描完了紅,紀氏親自幫竇昭淨了手,又端了丫鬟們送上的蓮子湯餵了竇昭幾口,這才道:“你是服侍四小姐的玉簪?”好像這時才看見她似的。

    玉簪兩腿站得直哆嗦,熱得汗透衣襟,卻連動都不敢動一下,聽見紀氏的問話,忙道:“回六太太的話,奴婢正是玉簪。”態度十分的恭謹。

    紀氏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下去吧”,然後滿臉笑容地舀了勺蓮子湯遞到了竇昭的嘴邊,耐心溫柔地哄道:“我們壽姑真乖,一碗蓮子湯都快吃完了!”

    東府裡的太太們什麼時候和七奶奶的關係這麼好了?

    七奶奶都不在了,還把四小姐捧在手心裡當成寶似的。

    玉簪看著,有半晌的茫然。

    已有丫鬟上前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衣角:“還不快退下去。”

    她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出了內室,耳邊傳來不知道誰低低的譏諷:“不是說服侍過前頭的七奶奶的嗎?怎麼我看著呆頭呆腦的,莫不是混水摸魚混進去的?”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38 PM


第四十章 敲山

    竇昭看著紀氏的一舉一動,強忍著才沒有笑出來。

    她剛進侯府的時候,沒少給魏家那些管事媽媽或是管事們這樣的臉色看。

    玉簪一個因機緣巧合才上位的小丫鬟,哪裡經得住這樣的場面?

    無所事事地被晾在一旁,聽著紀氏身邊丫鬟的冷嘲熱諷、看著紀氏身邊婆子的冷眼的玉簪決定去找妥娘。

    沒想到妥娘不在!

    她見住在妥娘隔壁那個穿著綠裳的丫鬟面相和善,問道:“姐姐,您知道四小姐身邊的素馨去哪裡了嗎?”

    那丫鬟正對著妝鏡在戴耳環,聞言道:“玉簪和王管事去了真定州。”

    玉簪愣住。

    丫鬟收起妝鏡,笑著走了過來,道:“你是新來的?我怎麼瞧著面生。王管事是我們太太的陪房管事,我們太太吃不慣北直隸的飯菜,紀府的老太太就常讓紀家的鋪子給太太送些東西過來。王管事要去州裡給太太拿東西,太太見四小姐很喜歡七姐兒的玩偶,素馨又是四小姐跟前最討四小姐喜歡的,想來知道四小姐的喜好,就讓素馨跟著王管事去州裡紀氏的鋪子裡挑一個。她明天下午應該可以回來了。”

    玉簪妒忌得兩眼發紅。

    紀氏在真定州的鋪子還賣西洋的玩意。大慶媳婦去過一次,花了二十幾兩銀子買了個小小的鎏金胭脂盒,上面畫著個西洋的美人,大慶媳婦當成寶貝似的藏著,過年的時候才拿出來顯擺顯擺,還說以後要是發了財,怎麼也要好好地再去逛逛。

    素馨竟然能由六太太的陪房管事陪著去逛紀氏的鋪子,那紀氏鋪子的伙計們看在六太太的面子上,肯定會對她迎進奉出的,比起大慶媳婦來不知道要威風多少倍。

    她怎麼就交了這樣的狗屎運呢?

    說來說去,她哪點比得上自己?不過就是會巴著四小姐不放而已……

    玉簪想著,腦子裡靈光一閃。

    對啊,素馨那個呆頭呆腦的都能討了四小姐的歡心,憑自己的機靈,四小姐還不是手到擒來?

    想到這裡,她朝那丫鬟道了聲謝,把包袱丟在了妥娘屋裡,自己打水洗了把臉,匆匆去了正房。

    紀氏正帶著竇昭站在樹蔭下,指使著小丫鬟採鳳仙花:“……用小碗搗碎了,加點明礬,放一夜,明天就可以給我們壽姑染指甲了。”她說著,蹲下身來托起竇昭的小手。

    帶著嬰兒肥的小手白白嫩嫩的,肌膚彷彿吹彈欲破,小小的指甲精緻秀氣,攤開了,手背上就出現了幾個小窩,紀氏心裡軟得滴出水來。

    玉簪忙上前給紀氏和竇昭行禮:“六太太,四小姐!”

    “哦,你過來了。”紀氏語氣和藹,相比剛才的冷淡,簡直是天壤之別,玉簪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忙應了聲“是”,討好地道:“奴婢看著素馨不在屋裡,想著四小姐身邊缺人,放下包袱就趕了過來。”

    紀氏點頭。

    竇昭則朝著她笑了笑。

    玉簪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人人都說東府的六太太為人和善,剛才可能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正好讓自己碰到了。

    有小丫鬟捧了裝著鳳仙花的琉璃盅過來:“六太太,您看行嗎?”

    紀氏面露猶豫,好像有點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玉簪立刻殷勤地道:“六太太,從前我們奶奶在的時候,我常幫著摘鳳仙花。”一面說,一面去撥弄著琉璃盅裡的鳳仙花,“您瞧,這個就嫩了些……”

    “看樣子你還真有幾分眼力。”紀氏笑著讚了她一句。

    玉簪心花怒放。

    挑好了鳳仙花,紀氏帶著竇昭回屋。

    玉簪連忙跟上。

    三伯母過來了:“六弟妹,忙啊!”

    站在門口和紀氏打招呼,並不進去。

    紀氏看了竇昭一眼,猶豫片刻,吩咐那小丫鬟:“領了四小姐屋裡去。”然後整了整鬢角,笑著朝三伯母走去。

    竇昭和小丫鬟、玉簪進了屋。

    小丫鬟把琉璃盅放炕桌上,笑著對站在炕邊的竇昭道:“四小姐,我去把裝明礬的罐子拿過來,您站在這裡不要動。”又拜託玉簪,“姐姐看著點四小姐。”

    “你放心去吧,這裡有我呢!”玉簪滿臉笑容。

    小丫鬟蹬蹬蹬地跑去了後面的套間。

    玉簪蹲下來和竇昭說著話:“四小姐,你想不想去盪鞦韆?你讓素馨回府,我就帶你去盪鞦韆,還每天都和你玩翻繩、丟沙包,好不好?”

    竇昭懶得理她。

    玉簪自顧自地說了半天竇昭都沒有反應,她很是無趣,又因為前先站了半天,此時一直蹲著,起身的時候腿有點發軟,手就扶在了炕桌上,炕桌一翹,“哐咚”一聲翻在了炕上,擱在炕桌上的琉璃盅骨碌碌從炕上落到地上,“叭”地一聲碎成了幾塊,裡面裝著的鳳仙花瓣也散落得到處都是。

    她一下子傻了眼。

    “怎麼了?”聽到動靜的小丫鬟抱著個景泰藍的小磁罐就衝了進來,看見摔破的琉璃盅嚇得臉都白了,“怎麼會這樣?”

    原本立在廡廊下的丫鬟也都衝了進來。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玉簪的身上。

    “不是我,不是我!”玉簪下意識地否定,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掠過站在一旁的竇昭,她頓時如抓到了根救命草,“是四小姐……對,是四小姐失手打翻的!”

    ※※※※※

    紀氏臉色鐵青,吩咐採藍:“去請了西府的俞嬤嬤過來。”

    屋裡服侍的大氣也不敢出一聲,見王嬤嬤打了個手勢,紛紛鬆了口氣,魚貫著退了下去。

    紀氏這才發起脾氣來:“這個玉簪,死不足惜!”

    她先抑後揚,就是想讓玉簪得意之下出錯,好找個藉口教訓玉簪,誰知道她還沒有下手,玉簪就做出這等齷齪事來。

    “也難怪素馨和她打了起來。”王嬤嬤也頗為感慨,但還是勸著紀氏,“還好發現得早,不然四小姐還不知道要吃多少暗虧呢!”

    紀氏想起竇昭那軟軟的小手,眼眶微紅,輕聲道:“壽姑呢?”

    “採菽和採藍陪著四小姐在院子裡摘鳳仙花呢!”王嬤嬤笑道,“玩得可高興了。”

    紀氏眼底就有了幾分笑意,躊躇道:“你說,把壽姑養到我屋裡,怎樣?”

    王嬤嬤眼皮子一跳,道:“三太太過來,就是和您商量這事?”

    紀氏沉默半晌,微微頷首。

    王嬤嬤倒吸了口冷氣,道:“我們能不能不管這件事?”

    ※※※※※

    採藍過去的時候,俞嬤嬤正焦頭爛額。

    棲霞院吵成了一鍋粥,諸家的人又趕過來說要退親,龐家的人狐假虎威地在那裡使喚這個指使那個,偏生老太爺和七爺都不見了蹤影,她不過是個婦僕而已,哪一件、哪一樁是她能夠當家作主的?那些管事、管事媽媽能躲則躲,能推則推,都把她推上前,偏生她背著七爺的託付,想避都避不了,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安撫了這個安撫那個,總算是沒有出什麼事。好不容易等老太爺回了府,東府的六太太又差了人讓她過去。

    別人叫她,她都可以推辭,四小姐如今在東府的六房,六太太叫她,她卻是一刻也不能耽擱。

    她撫著額問來稟告小丫鬟:“說了是什麼事嗎?”。

    小丫鬟搖頭:“只說是讓您快點過去。”

    俞嬤嬤只好交待了霍媽媽幾句,帶著兩個小丫鬟去了東府。

    迎她的是王嬤嬤。

    王嬤嬤並沒有直接把她領去正房,而是請她到一旁的耳房坐了。

    “老姐姐,”她拉著俞嬤嬤的手道,“我知道你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要不是事情急,我們太太也不會請了姐姐過來。”她把玉簪的事告訴了俞嬤嬤,“……不過是打碎了東西,最多被我們太太教訓一頓,可她卻栽贓到了四小姐頭上,可見她平日有多囂張。要不是顧著前頭奶奶的名聲,我們太太當時就要發作她了……”

    俞嬤嬤還沒有聽完,腦袋“嗡”地一聲。

    她就知道會出事!

    府裡的那些丫鬟婆子見大慶媳婦沒有把四小姐放在眼裡,就有樣學樣,跟著張狂起來,特別是像玉簪這樣眼皮子淺的,簡直就有些不知所謂了。

    歸根到底,這全是兒子惹出來的禍。

    可兒大不由娘。

    她主內,兒子主外,有些事等她知道的時候木已成舟,她教訓了兒子幾次,開始兒子只是聽著,後來索性和她頂起嘴來:“我們是前頭奶奶的人,不管是誰做了七爺的填房都容不下我們,還不如趁著現在給自己留條後路。”

    她知道兒子說得有道理,可她服侍了趙、竇兩家的人一輩子,離開了趙、竇兩家,她還能去哪裡?

    兒子道:“你放心,我不會動四小姐的東西,只不過是藉著趙、竇兩名義,藉著四小姐的銀子做幾樁買賣,等積攢些本錢和聲譽了,您就藉口年紀大了,我們求新太太一個恩典,讓我們回老家去。那新太太只怕高興得要笑起來,哪裡還會阻擋?”

    如今六太太對她不滿,這件事只怕就沒這麼容易了。

    俞嬤嬤有些惶恐地抓住了王嬤嬤的手:“十個手指有長短,我現在按下了這個就浮起來了那個,頭都是暈的,還請姐姐告訴我該怎麼做!”

    “姐姐也是主家身邊的老人了,仔細想想,自然就有了主意。”雖說這麼說,王嬤嬤卻笑道,“玉簪這樣的丫鬟我見得多了,是個不省心的,留在身邊總是個禍害。”然後帶她去見了紀氏。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43 PM


第四十一章 震虎

    紀氏也只說玉簪不合適留在竇昭身邊服侍,讓她另換個丫鬟過來。

    俞嬤嬤知道,這是紀氏逼著她處置玉簪。

    西府的那些丫鬟、婆子之所以巴結奉承她,不就是想從她手裡撈點好處。結果犯了事她不僅沒辦法把人保下,還要親手懲戒這些曾經阿諛奉承過她的人。

    以後誰還會靠過來?

    但她若是裝作沒聽懂,六太太會不會覺得失了顏面,把這件事捅到二太夫人那裡呢?

    想到二太夫人,俞嬤嬤就不禁心裡發寒。

    先把眼前這個難關過了再說吧。

    俞嬤嬤咬了咬牙,把玉簪領了回去,當著眾人的面結結實實地打了她二十板,直打得她皮開肉綻,進氣多,出氣少,想著老太爺不知道正為什麼暴跳如雷,誰靠近誰遭殃,因而怕玉簪死了觸了老太爺的霉頭,一面請了大夫過來給她用藥,一面讓人給玉簪找戶人家嫁了。

    “最要緊的是嫁得遠遠的,”她囑咐媒人,“也不要她的贖身銀子,我們還倒送十兩銀子的嫁妝。”

    這樣好的事,媒人自己動了心:“我有個遠房的親戚,是個挑夫,在淮安漕運上謀生,剛死了老婆,若是能成,還有幾封茶葉的謝禮。只是年紀有些大,有兩個兒子……”

    俞嬤嬤才不管那些,只要能把人遠遠地弄走,多的一句話沒有問,就應了這門親事:“我去跟七爺說一聲。”

    媒人歡天喜地坐在那裡一面喝茶一面等著。

    竇世英在鶴壽堂,俞嬤嬤趕過去的時候卻被攔在了門外。

    “老太爺正和七爺說事,”小廝與她小聲地道,“吩咐了誰也不許打擾。”

    俞嬤嬤就站在院子裡等。

    書房中,躺在醉翁椅上的竇鐸像一下子老了十歲似的,疲倦而憔悴。

    “萬元,這次你一定要考個舉人回來!”他手背擱在額頭上,擋住了眼睛,低沉的聲音裡透著幾分無奈和憤懣,“現在的竇家,已不是伯祖父當家時的竇家了,你想保住家業,就要爭氣。知道嗎?”。

    竇世英直直地站在那裡,沒有作聲。

    竇鐸猛地坐了起來,暴躁地大聲喝斥道:“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竇世英平靜地應著,問道:“王家的事,您準備怎麼辦?”

    竇鐸冷笑,森然地道:“這件事你不用管了,西竇有我,就不會任東竇搓圓捏扁!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去參加鄉試就行了。”然後大聲道:“誰在外面當差?”

    “是小的杜安。”

    “你去請了王家的大爺過來。”

    杜安應聲而去。

    竇鐸回頭對沉靜地站在那裡的兒子道:“你回去收拾行李吧,明天一早就啟程去京都。”

    竇世英恭敬地向父親行了個禮,出了鶴壽堂。

    俞嬤嬤急急地迎了上去,把去東府的事說了,最後道:“……六太太的意思,這樣的人是留不得了,為著從前奶奶的名聲,最好還是遠遠地嫁了。”

    她怕再生波瀾,把紀氏搬了出來。

    竇世英錯愕,半晌才道:“既然是六太太的意思,你就按著六太太的意思辦吧!”

    俞嬤嬤得了話,急急地去回了媒人,當天晚上就一副門板抬了玉簪出去。

    而竇世英在原地呆立半天,吩咐身後的高升:“你去幫我收拾東西吧,我去趟六爺那裡,看看壽姑。”

    高升忙道:“那您早去早回,明天一大早還要祭拜祖先。”

    竇世英點了點頭,去了東府。

    竇世橫正在收拾要帶到京都去的書卷,書房裡有些狼藉,見竇世英過來,和竇世英到廳堂裡坐下。

    “壽姑和你六嫂去老二媳婦家串門去了,”他給竇世英倒了杯茶,道,“看時辰應該快回來了。”

    竇世英輕輕地說了聲“麻煩六嫂了”,端著茶盅沉默良久。

    竇世橫笑道:“怎麼了?嫌家裡煩?”

    竇世英淡淡地一笑,答非所問地道:“六哥,諸家要退親的時候,你為什麼要給諸家說好話?”

    竇世橫有些意外,半是玩笑半是調侃地道:“你的名聲已經夠差的了,要是再被諸家退親,以後恐怕找不到什麼好媳婦了。”

    竇世英聽著想了想,突然展顏一笑,眉目舒展開來,如一副緩緩打開的畫卷,有種自然寫意的流暢與隨意。

    竇世橫看著一愣,竇世英已抬了抬端著茶盅的手,笑道:“六哥,我敬你一杯。”

    “喲!”竇世橫壓下心底的異樣,笑道,“你這又是為哪一出?”

    “就是想跟六哥說一聲'多謝'!”竇世英嘴角噙著笑,目光卻認真又鄭重,讓竇世橫微微有些驚訝,正想問他出了什麼事,外面傳來一陣嬉笑聲。

    “是壽姑回來了。”竇世橫道,和竇世英一起出了耳房。

    大紅燈籠照得院子一片紅彤彤的,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紀氏和竇昭走了進來,紀氏低著頭,不知道和竇昭說了句什麼,竇昭仰著臉,望著她咯咯地笑,耳邊墜著的小小赤金丁香忽閃忽閃的,像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子般頑皮可愛。

    竇世英鼻子一酸。

    如果谷秋還活著……不知道有多高興!

    他不由蹲下身,張開手臂衝著竇昭喊了聲“壽姑”。

    竇昭抬頭,看見劍眉星目的竇世英。

    她靜靜地站在紀氏的身邊,徐徐地喊了聲“爹爹”。

    竇世英的笑容僵在臉上,手臂彷彿托著千斤力,慢慢地垂落下來。

    紀氏忙推了推竇昭,笑道:“你爹爹明天就要走了,他今天特意來看你的。”

    竇昭佯裝不懂,曲膝給竇世英行禮,脆生生地和父親道別:“爹爹一路平安!”

    竇世英失笑。

    自己和一個孩子計較什麼?

    他笑著上前摸了摸女兒的頭,笑道:“壽姑在六伯母這裡,要聽話,知道不?”

    竇昭笑嘻嘻地點頭。

    竇世英給紀氏行禮:“壽姑就請六嫂多多費心了。”

    紀氏忙還禮:“七叔客氣了。壽姑乖巧懂事,我們都很喜歡。”

    竇世英笑著告辭。

    竇世橫送他。

    被竇世英攔住:“明天大家都要起早,就不用這麼客氣了。”

    竇世橫是個爽快人,笑著朝竇世英揮了揮手:“那我們明天見。”

    和紀氏並肩而立,望著竇世英離開。

    清風明月下,繁枝婆娑,竇世英的背景孤單而寂寥。

    竇昭扭過頭去,啪嗒啪嗒地跑進了內室。

    ※※※※※

    高氏站在棲霞院東廂的台階上,玉簪花濃郁的香味熱烘烘地撲面而來,從正屋隱約傳來龐氏嬌滴滴的笑聲,彷彿針尖刺在她的心上,是那麼地令人難以忍受。

    她頓時心浮氣躁,忍不住在院子裡打起轉來。

    自己怎麼就和龐氏做了妯娌?

    見過不要臉的,可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自己的臉都給龐氏丟光了。

    想她從小到大行得端、走得正,不管什麼時候都堂堂正正毫不畏懼,何曾像現在這樣,走路都要看著腳尖……

    高氏氣呼呼地在廡廊前站定。

    不管王知柄是怎麼想的,反正她明天一早就回南窪,然後帶著兒子去京都看望父親,再也不趟這灘渾水。

    王知柄丟得起這個臉,她可丟不起這個臉!

    拿定了主意,她心中略微好受了些,就看見一個黑影從旁邊的樹林拐了過來。

    她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丈夫王知柄。

    他低著頭,高一腳低一腳的,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

    不知道竇家老太爺跟他說了些什麼?

    高氏思忖著,想到昨天自己勸王知柄不要住在竇家,隨便到哪裡窩一夜都行,王知柄不聽,結果今天早膳的時候,竇家的丫鬟看他們的眼神就像他們是來打秋風的窮親戚,她硬是一口氣堵在胸口直到了下午才漸漸散去,高氏就不想理睬丈夫。

    她轉身回了廂房。

    王知柄望著從半開的房門內瀉出來的昏黃燈光,不由苦笑。

    他何嘗不知道他們住在這裡言不正名不順,可若是他不住在這裡,龐氏沒有人壓著,誰知道還會做出什麼潑皮事來?

    也不知道這門親事是誰做的媒人,這哪裡是在給他們家做媒,這簡直是在害他們家。

    偏生他弟弟又懦弱無能,被這個弟媳掐得死死的,他一個做大伯子的,總不能越過弟弟去管弟媳吧?

    王知柄頭痛欲裂地進了屋。

    高氏一句話也沒有和王知柄說,默默地打了水給王知柄洗漱。

    王知柄知道自家的事讓妻子受了委屈,十分過意不去,拉了妻子衣袖,故作高深地道:“你知道竇老爺叫我去是為什麼事嗎?”。

    高氏敷衍地道:“什麼事?”

    “竇老爺問我,是想讓爹做個名流青史的賢臣?還是想讓爹做個曇花一現的諍臣?”

    高氏駭然:“竇家老太爺都對您說了些什麼?”

    “說了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王知柄遲疑了片刻,把趙谷秋的死告訴了高氏。

    高氏面白如雪,摀住胸口,嘴角微顫,好一會才顫顫巍巍地道:“會,會不會,弄錯了?”卻猛然間想起有一次婆婆說是故舊人家嫁女兒,沒有錢隨禮,不想去。還是她當時當了自己的一根金簪子才讓王映雪去喝的喜酒……心裡卻已經信了幾分,眼淚就忍不住撲撲落下來:“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我也沒有想到。”王知柄的眼睛也紅了,“竇老太爺說,他要不是欽佩父親的為人,是決不會讓映雪進門的。原來只當是照顧舊識的女兒,卻沒想到惹出這樣的禍事來。映雪想什麼,竇老太爺清楚,可竇老太爺也說了,出了趙氏這件事,趙家是絕對不會答應扶正映雪的。你也知道,沒有趙家的同意書,就算是竇家承認映雪,也是沒有用的……”

    不知道為什麼,高氏聽了這話腦海裡卻突然浮現出“禍水東引”這句話來。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47 PM


第四十二章 反應

    第二天用過早膳,王知柄向竇鐸告辭:“……家父只囑咐我把妹妹接回去,有些事情還不知道,我要跟父親說一聲才好。”

    在西北的那些年,王知柄不僅服侍父親的飲食起居,盡了做兒子的責任,還幫著因在獄中倍受折磨而不能長時候伏案寫字的父親整理書籍,抄寫邸報,書信舊友,把幕僚該做的事也做了,早就習慣了父親交給他去辦一件事,他不管遇到什麼困難,只管把事情漂漂亮亮的完成就是了,而不是遇到困難就向父親訴苦或是抱怨甚至是稱功。

    王映雪的事也是如此。

    他以為雖有波折,但最終還是能把妹妹帶回去。

    可現在,事情早已偏離了方向,他已沒有辦法做決定。

    竇鐸笑道:“那是應該。”

    親自送王知柄到了門口。

    轉身卻聽到王知柄的小廝向王知柄低聲稟著誰來了。

    王知柄聽了臉色微變,急匆匆往外走。

    竇鐸心中一動,悄聲吩咐杜安:“你去看看!”

    杜安應聲而去。

    過了約莫兩炷香的功夫才回來稟道:“來的是王大人的一個隨從,聽那口音,好像是說王大人要到什麼甘肅去做官了,讓王大爺立刻啟程前往西安…… ”

    竇鐸騰地一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難道,皇上要開馬市了?”他皺著眉頭,望向了朝棲霞院。

    與此同時,二太夫人也得到了消息。

    她摩挲著手中的箋紙,沉思了半晌,叫了貼身的柳媽媽進來:“天天呆在家裡也沒意思,我們去六太太那裡串串門。”

    柳媽媽忙笑著應是,幫著二太夫人捯飭了一番,安排好近身服侍的丫鬟、婆子,扶二太夫人上了小竹轎,親自打了把青綢桐油傘,去了紀氏那裡。

    紀氏正和王嬤嬤說著體己話:“……開馬市有利有弊,曾閣老新晉,就算是有這樣的打算,按理應該徐徐圖之才是,否則一個不慎,就可能全盤皆輸,未免太急了些。”又道,“不過這招也走得妙。人人都知道王大人是鐵了心要開馬市的,那些下面的人縱然反對,想到王大人的決心,想必也會思量一二,想很快就打開局面,還真就王大人不可。”

    聽說二太夫人過來了,兩人都很意外,互相使了個眼神,紀氏帶著王嬤嬤笑吟吟迎上前去。

    二太夫人眼睛掃了一圈,笑道:“怎麼不見壽姑?”

    紀氏眼皮子微跳,笑道:“蕙哥兒已經開始學《論語》了,芷哥兒跟著我讀了兩天書,上學沒幾天,《三字經》已經快學完了,比起族學裡同齡的孩子都要快很多,不免有些翹尾巴,我尋思著一時還好,長此以往,只會驕傲自滿,得想個法子暗暗挫挫他們的銳氣才行,”她說著,挽了二太夫人胳膊,“壽姑那裡,不免有些照顧不過來,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看她先前跟著七叔每天練字,就找了本法帖,把她拘在家裡練字,一來遵了西府那邊的規矩,二來也免得她亂跑,碰到哪裡或是撞到了哪裡我沒辦法向七叔交待。”

    二太夫人聽得連連點頭,把竇昭放到了一邊,仔細地問起兩個孫兒的學業來。

    紀氏一邊服侍二太夫人在廳堂坐下,一邊把兩個兒子在學堂的事講給二太夫人聽,把個二太夫人歡喜的眼睛都瞇成了一道縫,不停地拍著紀氏的手:“都是你教是好,都是你教得好。”然後嘆道,“我們竇家這麼多的兒媳婦、孫媳婦,要說比你會說話的,有,要說比你會服侍丈夫、孩子的,有,可要說比你會管教孩子的,你若自謙是第二,卻是沒人敢自稱是第一的!”說得紀氏滿頭冷汗,自己本想從這攤渾水裡拔出來,不曾想三言兩句的,又被太夫人繞了進去。心裡明白的,知道太夫人這是給她搭台子,到時候了好把西府那邊的孩子送到她身邊教養,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自認為是江南名門之後,傲慢張狂,沒有把竇家的這些媳婦、孫媳婦看在眼裡。

    若是以後兩個兒子都比別人早早的就金榜提名了也就罷了,若是有哪家的兒子在蕙哥兒和芷哥兒之前中了進士,冷嘲熱諷的話只怕聽也聽不完。

    她一時間不知道婆婆這是在抬舉她呢?還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好在二太夫人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打轉,說是要去看看竇昭,由一大群人擁著去了書房。

    竇昭坐在畫案前練字,雖然有妥娘和採藍幫著打扇,小臉還是紅紅的,鼻尖全是汗。

    感覺到有人進來,她還是把最後一筆寫完,這才抬頭打量。

    見是二太夫人,她笑著將筆交給了旁邊服侍的小丫鬟海棠,由妥娘抱著下了太師椅,給二太夫人行了禮。

    二太夫人呵呵地笑,對身的人道:“看這小人兒,這才跟著六太太過了幾天,就規規矩矩的像個小大人似的了。”

    旁邊的人都跟著哈哈地笑。

    紀氏的眼底閃過一絲無奈。

    竇昭則似笑非笑地望著二太夫人。

    前世,父親懵懵懂懂地娶了王映雪,兩家成了姻親,五伯父為了得到王行宜的支持,成了王映雪在竇家最大的靠山,她成了個讓人看了就不舒服的沙礫,她想平平安安地長大,最好別惹王映雪的眼,所以她被送到了山莊和祖母生活。這一世,王映雪成了父親的妾室,五伯父為了讓王行宜俯首,要利用她對付王映雪,她成了竇家的香饃饃,為了拿捏她,所以二太夫人要把她養在東府,養在眼前。

    一生一死一念間,人生卻顛了個頭!

    真是讓人說不出來的可笑。

    ※※※※※

    七月中旬,父親和六伯父順利抵達京都,各送了封平安信回來。

    而遠在延安府甘泉縣的趙思,也接到了外甥女竇昭的一張紙條。

    他氣將紙條揉成了一團狠狠地丟在了地上:“竇家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我不寫同意書,他們兩家怎麼結親家!”

    趙太太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看著被丟在書房正中紙團,俯身撿起,慢慢地展開,摩挲著撫平放在了丈夫的書案上。

    “我剛問過送信的人了,”她給趙思倒了杯茶,柔聲道,“竇世英去京都參加鄉試了,把壽姑託付給了六太太照看,他們是紀氏鋪子裡的伙計。”

    “你是說?”趙思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那張被他揉得皺巴巴的紙條上。

    “壽姑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筆都拿不穩,”趙太太道,“怎麼會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趙思目光頓時變得明亮而犀利起來:“你是說,這信封是六太太借壽姑的筆寫的。”

    “是不是,現在還不知道。”趙太太斟酌地道,“我只是覺得這幾句話大有深意。”

    趙思冷靜下來,坐在了書案前,將只寫了短短幾行字的紙條迎著日光舉了起來……

    ※※※※※

    王行宜中等個子,獄中的酷刑、十年的流放,讓他華髮早生,憔悴蒼老。

    此時他穿了件粗布葛衣站在花圃前,若不是雙目開合間神采奕奕,他看上去如同一個風燭殘年的農夫。

    “竇鐸,”他喃喃地道,“他這是在逼我……賜死映雪啊!”

    王知柄駭然,嚇得驚出一身冷汗來。

    “爹爹,”他高叫道,“您不會……”

    王行宜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我王行宜是有女不教,可他們竇家難道就一點責任也沒有嗎?說映雪害死了趙氏,映雪是頂撞了趙氏?還是在趙氏的碗裡投了毒?不願意映雪進門,她咬著不答應就是了,難道映雪還能繞過她進竇家的門不成?既然答應了映雪進門,那趙氏就應該謹守妻妾之道,該管的管,該罰的罰,該賞的賞,偏偏又做出這等的姿態來。難道那竇萬元納個妾她就要死一回嗎?到底是那竇萬元害死了趙氏還是你妹妹害死了趙氏,我看只怕還兩說。你不要聽風就是雨!她可是你妹妹,是供你吃,供你穿,幫你照顧妻兒的妹妹!”

    王知柄噤若寒蟬。

    王行宜卻依然怒氣難消,道:“映雪若是有錯,該怎樣就怎樣,我這個做父親的絕不推諉,我也能保證映雪不推諉,可他竇鐸如果想把趙氏之死栽到映雪頭上,我也是絕不會答應的。”

    王知柄不由苦笑,道:“爹,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映雪這樣,總歸是有些不妥當……”

    “文蔚,是我對不起你們!”王行宜喊著長子的表字,神色突然間頹然,“你自幼聰明伶俐,卻到今天連個秀才的功名也沒有;你弟弟從小在眾人的白眼中長大,膽小懦弱,沒有主心骨;你妹妹小小年紀為了營生拋頭露面,怎比得上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千金閨秀心思單純?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他別過臉去,怕兒子看到他濕潤的眼眶,“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為了自己,害了你們!”他說著,猛地回過頭來,目光如鷹地盯著王知柄,“你們若是有什麼錯,我願意千倍萬倍的補償別人,可若是想讓我為了自己的虛名置你們於死地,那就讓他們先取了我的性命吧!”

    鏗鏘有力的聲音迴盪在花圃裡。

    王知柄“撲通”一聲跪在了父親的跟前,淚水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爹爹,不與您相干,是我們不爭氣,丟了您的臉……”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51 PM

第四十三章 改弦

    王行宜的手,重若千斤地搭在了王知柄的肩上。

    有小廝在花圃外探頭探腦的。

    王行宜臉色微沉,自有股凜然之氣:“什麼事?”

    小廝戰戰兢兢地跑了過來:“大人,有個姓杜的,說是真定竇家的管事,他們家的五老爺和您是同年,他奉他們家老太爺之命給您送了封信來。”

    “難道是竇振之。”王知柄困惑地道。

    振之是竇鐸的表字。

    “應該是他。”王行宜冷笑,“他不是說映雪害死了他的兒媳婦們?血仇不共戴天,不知道他找我們有什麼事?”說著,命令那小廝,“把信拿過來。”

    小廝一路小跑著拿了信過來。

    王行宜看了一眼,把封遞給了兒子。

    王知柄滿心狐疑地接過了信,一目十行,很快就讀完了:“竇振之竟然要您和他們家的管事一起去求趙睿甫同意將映雪扶正?”他完全摸不清楚狀況,半天反應不過來。

    王行宜嗤笑一聲,對兒子道:“現在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說的吧?”

    王知柄不知道。

    王行宜無奈地嘆了口氣,耐煩心地教導兒子:“竇家如果誠心不想把映雪扶正,不要說龐家去鬧了,就是映雪賴著不走,他們也能強行地把人架了。事情拖到今天,不過是竇家有自己的打算罷了。你回來跟我說的時候,我還有點拿不準,現在卻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多半是竇元吉看著恩師重用於我,怕我搶了他的風頭,想用映雪扶正這件事賣我個人情。結果竇鐸和趙家的人都不同意。那竇鐸不僅不同意,還希望通過你激怒我,讓映雪死,給竇元吉來個釜底抽薪。”王行宜說著,連連冷哼了數聲,這才道,“但竇振之突然改變了主意,把責任推到趙家人的身上——不是他不同意,而是趙睿不同意。”他沉吟道,“如果我猜得不錯,東竇和西竇只怕是面和心不和,竇鐸之所以臨時變卦,不過是因為西竇只有竇世英一根獨苗,又無舉業,勢單力薄,看著我現在做了甘肅巡撫,想和我們家結親,借我之勢聯手對付竇吉元。”

    王知柄看父親的目光充滿了欽佩,誠服地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王行宜好像沒有聽見似的,自言自語地道:“難道映雪,真的害死趙氏?”

    王知柄錯愕。

    王行宜已高聲道:“竇振之信上說,他已兩次派人與趙睿甫協商映雪扶正的事,趙睿甫都避而不見,想請我會會那趙睿甫。不管那竇振之是想繞過竇元吉讓我承他這個人情,還是想讓我看看他為了映雪扶正的事花費了多少精力,或是想向我證實趙氏之死確與映雪有關,還是想用我的官威壓著那趙睿甫同意,你都代我走一趟吧,順便看看那趙睿甫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好像剛才那句話只是一時的失言。

    王知柄頗為猶豫:“爹爹,竇家一面說是妹妹害死了趙氏,一面又看在爹爹受曾閣老器重的份上要把映雪扶正……涼薄寡義……不是可交之人啊……妹妹日子未必有好日子過……”

    他吞吞吐吐地望著父親。

    “我知道。”王行宜不齒道,“我倒要看看,他們都想算計我些什麼?”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頓,“至於映雪那裡,再幫我勸勸她,把這些利害關係都講給她聽,她若還是執意要和那竇世英在一起……她的苦,就只能她自己吃了……”

    意思是不再幫她。

    王知柄驚訝地望著父親。

    “公正公平易,不偏不移難。”王行宜喃喃地道,“我雖然盼著她能過得好,卻不能代替她過日子。有些事,還得她自己能明白。”

    王知柄重重地點了點頭:“爹爹,我知道了。我去見過那趙睿甫之後,立刻啟程去真定。”

    而當二太夫人知道竇鐸私下聯繫王行宜,請王行宜幫著說服趙思同意將王映雪扶正的事時,已是九月中秋,桂子飄香,菊黃蟹肥之時,與這個消息一同傳來的,還有竇世英、竇世橫雙雙桂榜有名。

    竇府上下歡天喜地,竇鐸更是兌了一籮筐承平元年的銅錢,派了兩個管事站在自家的門口,遇人就發,整個正定縣的人都湧到了西竇的門口。

    紀氏親手給竇昭梳了個丫髻,戴了珍珠髮箍,換了身大紅色十樣錦的妝花夾衫,眼裡流淌著擋也擋不住的笑意,問她:“壽姑高興嗎?”。

    所有的事重新經歷一遍,再高興的事也會少了幾分驚喜。

    但她還是按著自己的身份笑盈盈地答了句“高興”。

    紀氏“啪”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句,牽了她的手:“走,我們去給你伯祖母道喜去,給你討個紅包。”

    竇昭笑瞇瞇地點頭,和紀氏去了二太夫人那邊。

    只是她們剛撩簾而入,就聽見內室傳來“哐噹”一聲碎瓷的聲音,接著就傳來了二太夫人怒不可遏的咆哮:“他這是什麼意思?怕我們把她外甥女害死了?三十歲,他怎麼不說活讓我們保她活過五十歲?”

    紀氏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忙拉著竇昭去了大伯母那裡。

    竇昭很好奇二太夫人說的是誰,又是什麼事讓她發這麼大的火,但她不著急,六伯母應該很快就能弄明白,她只要一直呆在六伯母身邊就行了。

    想到這裡,她又有些犯愁。

    隨著她的年紀漸長,這種得來全不費功夫的事恐怕也沒幾年享受了。

    在大伯母那裡喝了盅茶,她們回了屋。

    站在廡廊裡的採藍也跟了進來。

    她先看了竇昭一眼,這曲膝給紀氏行禮,才低聲道:“五老爺來說了,說是趙家舅爺答應將王姨娘扶正了……”

    “啊!”六伯母大吃一驚。

    竇昭卻是鬆了口氣。

    看來舅舅並不是有勇無謀之輩。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誰想幹誰幹去,犯不著把自己給拖下水。

    前一世,舅舅為她付出的太多了,這一世,她寧願自己受些委屈,也不想舅舅重蹈前一世的覆轍。

    王映雪想扶正,那就把她扶正好了。

    前世,王映雪還可以勉強裝作進門得喜,這一世,她進門五個月產月,就算是扶正,那些正室自持身份,也不會和她交往。而竇明的婚事,只怕比上一世更艱難。

    “不過,”採藍又看了竇昭一眼,“趙家舅爺卻提了兩個條件。一是四小姐的婚事,王家不得插手。二是將西府的財產劃一半給四小姐做陪嫁,王家拿到扶正同意書之日起,即由專門的管事打理四小姐的陪嫁;若是四小姐三十歲之後去世,陪嫁由四小姐自行處置;若是四小姐三十歲之前去世,有子嗣,陪嫁留給子嗣,沒子嗣,四小姐的陪嫁將做為賠償,歸趙家所有。”

    “你說什麼?”六伯母倒吸了口冷氣。

    採藍再次看了竇昭一眼,重複了一遍。

    “怎麼會這樣?”六伯母頭痛道,“趙睿甫也真敢說啊!”

    竇昭卻早就傻了眼。

    怕王家隨便把她嫁了,她能理解;可分西竇一半財產……不要說是祖父了,就是東竇的二太夫人只怕也不會答應。

    難怪二太夫人叫囂著什麼“五十年”了!

    不過,她很快就從茫然中清醒、冷靜下來。

    竇家能提要求,舅舅為什麼不能提條件!

    和竇家把王映雪扶正的要求一樣,舅舅提出來將西竇的財產分給她一半做陪嫁同樣的匪夷所思,可你竇家能做得出來,憑什麼舅舅就想不出來?

    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嘛!

    有這樣意識的舅舅,才能自保,才能不被竇、王兩家給生吞活剝了!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彎成了個愉悅的弧度。

    這件事,就讓竇家的人去傷腦筋吧!

    紀氏青蔥般的手指就點到了她的額頭:“傻丫頭,還笑!你知道不知道你舅舅都為你做了些什麼?”她嘆道,“你舅舅,放棄了升官發財的機會,一心一意只求你平平安安地長大,嫁個如意郎君,你以後,可要好好的孝順你舅舅才是!”

    竇昭不住地點頭,甜甜地道:“我長大了也會孝順六伯母的。”

    她說的是真心話。

    前一世,要不是臨出嫁前聽了六伯母那席話,她肯定會走很多的彎路。只可惜前一世的六伯母在她眼裡是個待人溫和有禮骨子裡卻始終透著幾分疏離、冷淡的竇家媳婦,她無意熱臉去貼人家的冷臉作賤自己,她和六伯母的關係,也始終停留在見面點頭微笑上。

    這一世,儘管她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兒,六伯母卻不在乎她是否記得自己的好,不僅細心照顧她,還幫她謀劃著以後怎麼在群狼環伺的竇家生存下來……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這份恩情,她永遠都不會忘的。

    六伯母哪裡會想到這些,她笑瞇瞇地道:“哎喲,我們壽姑的嘴可真甜。”

    竇昭卻看得出來,六伯母很高興。

    晚上,六伯母和王嬤嬤說著悄悄話:“……我一直擔心趙睿甫會和王、竇兩家硬碰硬,現在看來,我們都小瞧了趙睿甫。三叔父背著五伯找王行宜,就是想把這個球踢給趙睿甫——不是我不同意將王映雪扶正,是趙家從中做梗。現在趙睿甫乾淨利落地又把球給踢了回來——不是我不同意將王映雪扶正,是竇家捨不得銀子。三叔父這次也算得上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可不是。”王嬤嬤笑道,“聽說老太爺氣得兩眼一黑,當場就閉過氣去。要不是杜安手疾眼快地扶住了老太爺,老太爺恐怕要一頭栽進荷花池子裡了。不過,我們太夫人砸完了茶盅倒是高興起來,還陪著蘭哥兒說了半天的話呢。”

    “那是,”紀氏笑道,“照我說,要是我們太夫人再通透些,就應該出面勸三叔答應趙睿甫的條件。反正那些銀子不給壽姑也輪不到東府,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還可以噁心噁心王映雪,你不是要扶正嗎?那就拿出西竇的一半財產送給趙谷秋的女兒。要是那王映雪知道了,恐怕今天晚上被子都要蹬爛了。”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1-13 06:59 PM


第四十四章 快刀

    什麼事情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那就消息就會像長了翅膀似的,關也關不住地到處亂飛。

    不過一夜的功夫,竇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有人暗地裡罵王映雪是禍根,有人指責趙思異想天開,有人盤算著自己的利益,還有的人看戲不怕台高,等著看笑話。可不管是抱著怎樣的心態,誰都不願意做第一個說話的人。一時間,原來熱熱鬧鬧的東竇突然間沉寂下來,院子裡除了幾個粗使的丫鬟、婆子走動之外,各房各屋的人都不知道貓到哪裡去了。

    竇昭有些幸災樂禍,紀氏卻帶著她去了西府。

    “你祖父病了,”給她換衣裳的時候,紀氏告訴她,“我們去看看你祖父。”

    當著趙家作出一副王家現在官大勢大,非要把王映雪扶正,我也沒有辦法的姿態;當著王家卻是一副我雖然不滿意王映雪,但事已至此,為了兩家的顏面,我還是會想辦法讓王映雪扶正的樣子。想兩邊討好,左右逢源,現在卻變成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怕是急病的吧?

    她復誹著,和紀氏進了鶴壽堂。

    竇鐸戴著青色的網巾躺在床上,面色很差,丁姨奶奶在一旁服侍著。

    聽說竇昭來看他,他眼皮子也沒有撩一下。

    丁姨奶奶神色尷尬。

    紀氏倒了杯茶示意竇昭端給祖父。

    竇鐸嗯了嗯,轉過身去。

    竇昭端著茶盅,眨著眼睛回頭望著紀氏。

    紀氏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上前兩步攬了竇昭的肩膀,笑著安慰她:“祖父病了,精神不好,你把茶水放到小几上就行了。”

    竇昭聽著,小心翼翼地去放了茶盅。

    竇鐸依舊不理不睬。

    紀氏就笑著對丁姨奶奶道:“既然三叔父歇下了,我們就不打擾,先回去了,明天再過來探望。”然後客氣地朝著丁姨奶奶頷首,牽著竇昭的手出了門。

    路上,竇明看見龐氏的身影在花樹間一閃而過。

    她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上了馬車。

    龐氏一路急行回了棲霞院。

    王映雪瘦得厲害,神色怏怏地在給竇明做秋衣。

    哥哥來了又走了,說了些她從前從未曾想到過的事。

    她之所以到今天還能安然無恙地住在棲霞院,說白了,不過是因為父親起復,她娘家有力罷了。

    如果父親因為她的事受了牽連……王映雪有些不敢往下想。

    可若是她就這樣帶著竇明回了王家,她又後的日子又該怎麼過呢?

    王映雪只要一想到溫柔體貼的竇世英,就心痛如絞,只盼著這日子能拖一天是一天……如若能等到竇世英回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見龐氏進來,她勉強朝著龐氏笑了笑:“二嫂走得這麼急,是有什麼事嗎?”。

    龐氏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一飲而盡,這才坐到她身邊低聲地道:“我剛才看見竇昭了!”

    王映雪不由“啊”了一聲,坐直了身子。

    昨天晚上她們已經聽說了趙思的條件,王映雪覺得趙思瘋了,龐氏卻兩眼發光,一個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你別慌,”龐氏笑道,“看樣子,竇昭是跟著六太太來探病的。”她說著,“嘖嘖”兩聲道,“你別說,竇昭長得可真是漂亮,僅腳下那雙綴著珍珠的繡鞋最少也得十幾兩銀子。他們竇家可真是有錢。”

    王映雪很不喜歡她二嫂看什麼東西都以銀子的多少來論好壞。

    可她又不好說她。

    這些日子,她的事多虧有二嫂幫助,她總不好在這些細枝末節的事上和二嫂較真吧?

    “映雪,你拿定主意了沒有?”龐氏見王映雪不說話,心中微哂,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哪有這麼好的事,,“你可別說我這個做嫂子的沒提醒你,沒有趙家的同意書,公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這樣不明不白的待在竇家的,你也不想你哥哥嫂子侄兒都因此而抬不起頭來吧?你扶正了,好歹還能得那一半的家財;你要是回去了,竇家的財產可是與你沒有半點干係了。”

    “我自己又不是養活不了自己。”王映雪不悅道,“我只是覺是竇老太爺肯定是不會答應這件事……”

    “這是後話。”龐氏擠兌著王映雪,“你就說你想不想扶正吧?”

    王映雪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這是看評書替古人擔憂啊!”龐氏道,“得,是我多管閒事。我這就回南窪去,你的事,我也再不管了!”

    王映雪猛地抓住了龐氏的衣袖。

    龐氏不由挑了挑眉,笑起來。

    ※※※※※

    竇昭和紀氏剛下馬車,就看見採藍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六太太,”她曲膝行禮,小聲地道,“五爺和六爺、七爺一起回來了!”

    竇昭和紀氏都大吃一驚,紀氏更是神色凝重:“知道三位爺是為什麼回來的嗎?”。

    “不知道。”採藍搖頭,“只聽說五爺請了幾天假,就和六爺、七爺一起回來了。”又道,“七爺已經回了府,六爺剛剛被太夫人太了過去,太夫人還囑咐,您要是回了府,立刻過去一趟。”

    紀氏沉思了片刻,問:“除了我和六爺,還有誰?”

    “還有三爺和三太太。”

    紀氏又思索了一會,道:“我知道了。”把竇昭交給了妥娘和採菽,“你們照看好壽姑,等我回來了再送壽姑回府。”

    兩人齊齊應是,抱著竇昭回了紀氏的宅子,紀氏則帶著採藍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的院子悄無聲息,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屏氣凝神地立在院子中間。

    見了紀氏,立在正屋台階前的柳嬤嬤忙迎上前來,一面笑著陪紀氏進了屋,一面聲若蚊蚋地道:“五爺一回來就和太夫人在內室說了半天話,出來就讓請幾位過來。”

    紀氏見再走兩步就是內室了,朝著柳嬤嬤使了個眼色就笑著由柳嬤嬤撩簾走了進去。

    大家早已坐定,就等著她來。

    紀氏忙上前給眾人行禮。

    二太夫人呵呵笑道:“不必多禮,又沒有外人。”然後指了竇世橫身邊空著的繡墩,“挨著中直坐吧!”

    紀氏笑著坐了下來,卻趁機飛快地瞥了眼三太太。

    三太太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裡,看不出表情。

    “大家都到齊了!”和二太夫人並肩而坐的竇世樞笑著開了口,“我這次回來,是有要緊的事請三哥和六弟幫忙的。”

    他是個典型的竇家人,身材高大挺拔,皮膚白皙細嫩,眼睛明亮有神,說話沐如春風。

    竇世榜忙欠了欠身。

    竇世樞就道:“王行宜在甘肅查禁馬市之事,偏偏又出了王氏這件事,如果他被彈劾,會讓曾閣老變得很被動。王氏的事,必須快刀斬亂麻。我有個想法,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看可行不可行?”他語氣微頓,目光在哥哥嫂子、弟弟弟媳的臉上緩緩而過,“趙睿甫提出讓三叔劃歸一半財產給壽姑做陪嫁,我想三叔是決不會答應。因而我大致估算了一下,現在竇家的財產一半是東府的,一半是西府的。東府的又分為六份,其中大房、二房和四房佔了一半,三哥、我和六弟佔了一半……”

    紀氏聽到這裡已隱隱知道竇世樞的打算,她心中砰砰亂跳,不由朝二太夫人望去。

    二太夫人坐得筆直,目光沉穩。

    她又想到採藍的話。

    看樣子,五伯已經得到了婆婆的支持!

    紀氏睃了竇世榜一眼。

    竇世榜微張著嘴,顯然也隱隱知道竇世樞接下來會說什麼。

    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依如剛才似的認真聽著竇世樞的話。

    再看丈夫。

    滿臉的不以為意,顯然已經知道竇世樞會說些什麼了。

    紀氏嘆了口氣。

    耳邊傳來竇世樞的聲音:“……我們三房加起來,正好是西府一半的財產,正好達到了睿甫的要求。如果三哥和六弟妹同意,我想把我們三房應得的那份財產劃給壽姑好了。至於三哥和六叔的損失,請三哥和六叔給我點時間,由我打個欠條,慢慢的還。”

    他的話音剛落,沒等三房和六房有所反應,二太夫人已道:“若是你們有急用,也報個數字給我,我還有些貼己銀子,貼補這家裡三、五年的開銷還是拿得出來的。”

    竇世榜最敬重的就是自己的母親,何況這是為了自己胞弟的前程。

    他沒話說。

    只是他也不好表態,免得六弟和六弟妹覺得他多事。

    竇世橫本就有“好女不穿嫁時衣,好男不吃爹娘飯”的志氣,而且他回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他只怕紀氏覺得委屈,不由朝紀氏望去。

    竇世樞什麼都盤算好了,她能說反對嗎?

    她朝著丈夫點了點頭。

    竇世橫沉聲道:“我同意。”

    竇世榜本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見大事已定,再無顧忌,道:“我也同意。”隨後又覺得這氣氛有些壓抑,故作語氣輕快地道,“我們也不用五弟打什麼欠條,娘的體己銀子呢,還是留給自己打賞那些孫子、孫女,這日常的嚼用我們不管是我還是六弟,都是拿得出來的。要是真到了山窮水盡那一天,我自會帶了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去京都找五哥的。”

    竇世樞微微地笑,笑容親切而真誠:“三哥放心,我定當倒履相迎!”

    竇世橫哈哈大笑。

    二太夫人由衷的高興,臉上的褶子彷彿都少了幾道:“好,好,好。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們能這樣,我死子也能眠目了。你們放心,只有你五哥的一口,就有你們的一口。我這話說在這裡,老五,你當著你哥哥嫂子、弟弟弟媳發個誓……”

    “不用,不用。”三太太此時也反應過來,滿臉笑容地道,“這又不是哪一個人的事,是我們家的事,怎麼能讓五弟一個人擔著?”然後調侃道, “娘,您這麼說,可是挑撥我們兄弟妯娌間不和!”

    “是我不對,是我不對!”二太夫人笑像吃了長壽果似的,“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竇世樞就笑著站了起來:“既然如此,多的話我也不說了。我已經請了蘭哥兒、大嫂、二嫂她們去花廳裡說話。這個時候,想必他們都已經到了,我們也一起過去吧!”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2-9 10:45 AM


第四十五章 同意

    竇昭目送六伯母離開,心裡卻想著五伯父請假的事。

    五伯父是吏部侍郎,他請假,會向誰請?

    當然是他的頂頭上司、吏部尚書兼師府的曾貽芬了。

    哈!

    竇昭忍不住笑起來。

    不知道王行宜聽到這個消息,會不會趕回京都向同是他師座的曾貽芬解釋一下為什麼五伯父要請假?

    妥娘看著竇昭莫明其妙地就笑了起來,詫異地喊了一聲“小姐”。

    “沒事,沒事。”竇昭笑得更歡快了,她搖著採菽的胳膊,“採菽,我要回家,我要見爹爹!”

    “可六太太吩咐過了,等她回來就送您回府。”採菽很為難。

    竇昭不管,一個勁的要回去。

    她現在是孩子,吵鬧任性都是正常的。

    採菽沒有辦法,只好叫了個小丫鬟去請紀氏示下。

    紀氏在花廳。

    她望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二太夫,又望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蘭哥兒、大嫂和二嫂,心情有些微妙。

    而二太太望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竇世樞、竇世樣、三太太、竇世橫和紀氏,卻心中充滿了憤怒。

    說什麼商量,老三、老五、老六這一母同胞的三兄弟早商量好了,她們這三房卻是趕鴨子上架,之前根本不知道二太夫人把他們叫過來是為什麼,怎麼商量?

    覆巢之下沒有完卵,這個道理她是懂的,可就這樣為被迫為西府收拾殘局,她卻怒意難消。如果她反對,以老五的心性,只怕早就有一大堆道理在那裡等著她,她說得過老五嗎?一個不慎,還可能給眾人留下她趨利避害、不敢擔當的印象,她是竇府的宗婦,以後在竇家還有什麼威信可信?

    二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臉色蒼白,眼睛浮腫,表情卻很平靜。

    做了十幾年宗婦,現在又死了丈夫、孩子還小的孀居婦人有自己的打算。

    叔伯兄弟裡,老五竇世樞的前程最好,蘭哥兒以後還要靠這位五叔幫襯,他們是萬萬不能和竇世樞翻臉的。

    大爺在世時,在江南任官多年,他們頗有些積蓄,不說這些,就算東府分一半的財產給壽姑,其他的六房平分留下的一半,節省些,也足以夠他們過兩、三代人了,何必為了錢鬧得不好看。

    只要有人,還怕沒有錢!

    不過二房的兒子最多,如果自己提出來六房共攤,只怕二房會不答應。

    好在她現在卸下了宗婦的責任,這些事也就不用自己出頭了。

    大太太緊緊地抿著嘴。

    二太太怨念叢生。

    早知這樣,當初就不應該聽二太夫人的,跟著丈夫去任了。

    為了讓兒子們能好好讀書,又怕背上個“不孝”的罪名,她把四兒子全跟留在了真定。如今長子竇文冒跟著老爺在京都讀書、歷練,次子竇玉昌、三子竇秀昌還有從兄弟中排行第五的四子竇廣昌則在家中族學裡上學。文昌已過而立之年,卻還只是個秀才;玉昌書讀得雖好,但比起兩個叔叔竇世橫、竇世英卻又差了很多;秀昌就不用說了,早早的成了親,兒子到是生了好幾個,可讀起書還不如自己的兒子芝哥兒;廣昌也就比秀昌強得一點點……

    想到這些,她把心一橫,笑道:“四弟怎麼說?”

    竇家的四老爺竇世杼在舉人的功名上止步不前,前幾年終於斷了金榜提名的念頭,經竇世樞的推薦,在就藩信陽的皇長子信陽王府上做了名長史,聽說很得信陽王的喜歡,前兩年舉家搬到了信陽。

    竇世樞聽著,猶豫半晌,從衣袖中掏出信封來示意丫鬟遞給二太太:“這是四哥給我的回信,我原先覺得有些不妥,所以沒拿出來……”

    二太太在心裡把竇世樞罵了一百遍。

    信陽離京都千里之遙,我口一開你就能拿出老四的信……你不是早有預謀,我一頭撞死在這大廳裡!

    心裡卻明白,大勢已去!

    老四早就和老五串通一氣……

    她不用看信,已經知道信上都寫了些什麼。

    但她還是忍不住打開了信。

    果然,竇世杼不僅同意竇世樞對東府的財產分配,而且還建議壽姑的嫁妝由六家平攤。

    二太太索性把信給了大太太。

    大太太看著嘴角就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來。

    二太太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就聽見大太太笑道:“四叔倒和我想到一塊去了。我看就照著四叔的說的辦好了。這並不是哪一家一室的事,這關係到五伯父的前程,竇家的興衰。”

    “我先前沒把四哥的信拿出來,就是怕兩位嫂嫂誤會。”竇世樞聽著忙笑道,“這件事認真說起來,都是我沒有處理好,才會有今天的局面。兩位嫂嫂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事既然是我決定的,就由我來擔著吧?總不能把大家都拖下水。”

    二太太還要說什麼,二太夫人已笑道:“這件事,他也和我商量過,我也是同意的。你們就不要再爭了,就這樣決定了。”二太夫人拍了板,吩咐柳媽媽:“你去跟竇管事說一些,讓他把西府的老太爺請過來,就說我有事要緊事和他商量。”又對竇世榜道,“你一向管著兩家的庶務,這幾天就抽空把帳目整理整理,到時候趙家來人,也好商量著到底把哪些產業劃到壽姑的名下。”

    竇世榜忙站起身來恭謹地應“是”。

    請紀氏示下的小丫鬟看了這等陣勢,哪裡還敢湊上前去,跑回去只說沒辦法湊到六太太跟前去。採菽只好不停地哄著竇昭。

    正好柳嬤嬤出來傳話,見狀不由笑道:“這是怎麼了?”

    採菽忙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柳媽媽。

    柳嬤嬤是二太太貼身的老僕,就是竇世樞,也要給她幾分面子。若是平時,她關心的問過幾句也就算了,決不會把事攬到自己身上去的。可想到剛才花廳裡發生的一切,以她對竇家五爺的了解,只要是竇五爺要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西府的這位四小姐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也就驟然間直線上升,到了一個讓人不能不重視的地步。

    她不禁笑道:“我奉了太夫人之命,正要請竇管事往西府走一趟。不如讓竇管事送你們過去,你們給六太太留個口訊就是了。骨肉至親,哪有不想念的?也不怪四小姐吵著非要回去不可。”

    有了柳嬤嬤的話,採菽膽子也大起來,叮囑了身邊的小丫鬟幾句,和妥娘一起陪著竇昭回了西府。

    高升正指使著小廝在搬竇世英的箱籠。

    見竇昭回來了,忙上前行禮。

    竇昭問他:“我爹爹呢?”

    高興笑道:“七爺去了棲霞院。”

    竇昭轉身想走,略一思忖,讓海棠陪著採菽,自己帶著妥娘去了棲霞院。

    遠遠的,她就看見了趾高氣揚地站在院子裡指使著丫鬟、婆子端茶倒水的龐氏。

    竇昭繞道往竇世英的書房去。

    棲霞院後院的角門,斜對著竇世英的書房。

    角門虛掩著,無人看守。

    她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棲霞院。

    棲霞院後院種著幾株木蘭,花開的時候,燦若霞錦,所以這院子才取名棲霞院。

    竇昭在內室後面的暖閣聽父親和王映雪說話。

    “……我只是個平凡普通的男子,自私地想過得快活一點,想把從前的事都忘記,”說話的是父親,“可每當我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會想起谷秋是怎麼死的,心裡像刀扎一樣難受……映雪,我們都重新開始吧!”

    王映雪愣住:“你,你是什麼意思?”

    “映雪,難道你還不明白?”竇世英神色複雜地望著王映雪,喃喃地道,“如果我們在一起,除了名分,其他的,我什麼也給不了你……”

    暖閣裡的竇昭氣得咬牙切齒。

    什麼叫做重新開始?

    什麼叫除了名份,其他的什麼也給不了?

    一個女人,你願意給她一個名份,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

    她再也聽不下去,氣呼呼地從暖閣裡出來,徑直去了棲霞院的院。

    龐氏像壁虎似的,正趴在窗櫺上偷聽,她的丫鬟在一旁望風。

    竇家的僕婦遠遠地站在廡下廊角,神色裡都帶著幾分鄙夷。

    竇昭靜靜地站在那裡,似笑非笑地望著龐氏。

    龐氏的丫鬟突然間發現了竇昭。

    她臉漲得通紅,不停地拉著龐氏的衣角:“二奶奶,二奶奶……”

    “別吵!”龐氏不耐煩地道,“你一說話,我就聽不見了!”

    “不是,”那丫鬟在竇昭的目光中急得都快在哭出來,“是四小姐,竇家的四小姐過來了……”

    “誰?”龐氏回頭,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的竇昭。

    “哦,原來是四小姐啊!”她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衣襟,整了整鬢角,笑道,“四小姐,您怎麼來了?是誰陪您來的?”

    前世今生,竇昭都佩服她的自說自話。

    屋裡的人聽到動靜卻衝了出來。

    “壽姑?”竇世英張口結舌地望著女兒,“你怎麼過來了?你不是在你六伯母哪裡嗎?誰帶你過來的?”一面說,一面四處張望,看見妥娘,面色一沉,正要開口教訓,竇昭已道:“是採菽陪我來的。”說著,轉身就朝外走,“我等會還要跟著竇管事的車回去呢!”

    這個地方,她一刻鐘也不想呆了。

    “你慢點!”竇世英在後面追著女兒,“我和你一起去給祖父問安……”

    跟著出來的王映雪站在台階上,看著竇氏父女的身影漸行漸遠,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眼簾。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2-9 10:50 AM


第四十六章 一半

    竇昭是坐著自家的車回的東竇。

    車上,竇鐸問兒子:“元吉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剛才竇管事在場,他不好深問,只知道竇世樞回來了,而且猜測竇世樞多半是為了趙家提出的條件而來,但他想不通竇世樞回來有什麼用——趙家提出這樣的條件,分明就是為難他,為了把責任推到他的身上。趙睿甫拿不到西竇的一半財產,是決不會答應寫同意書的。趙睿甫勝券在握,不可能因為竇世樞的話就放棄;他不可能因為竇世樞的幾句承認就把西竇的一半財產劃歸竇昭;王家更不可能在沒有趙家同意書的情況之下讓王映雪繼續呆在竇家。

    他想來想,這都是個死局!

    竇世英直言道:“五哥把這段時間家裡發生的事都告訴了我。”

    說完,再無二言,以至於竇鐸空等了半晌,他只好又道:“那元吉是怎麼對你說的?”

    “五哥說,舅兄的要求合情,但不合理。”竇世英道,“可谷秋出了這樣的事,舅兄氣憤難消,要求竇家補償壽姑,換個位置,我們恐怕做得更過份。如果不是正好趕上王大人巡撫甘肅,我們三家完全可以坐下來好好說說話,重新商定一個趙家覺得合理、您也能接受的數目,甚至是完全可以不答應舅兄的要求,想必王大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可現在時機不對,趙家無所謂,朝中大事卻拖不得——王大人若是被彈劾,只怕再也無人有這樣的威望和魄力禁查邊關馬市了,皇上想安定西北也成了空談,曾大人恐怕會再一次面臨著被迫致仕的危險。五哥讓我勸勸你,為大局著想,請您三思而後行。”

    竇昭撇嘴。

    前世,王行宜最終也只是關閉了連關的馬市,並沒能禁止馬市交易。

    朝廷不讓,難道那些九邊的總兵們就沒有辦法了?五軍都督府的那些都督們都吃什麼?喝什麼?

    說到底,馬市難禁,是因為馬市是整個西北武將們的私庫,這也是為什麼王行宜反對開馬市的主要原因。而石瑞蘭飛揚跋扈,御史們始終都參不倒他,也是這個原因。這已不是單純的開不開馬市的問題,而是涉及到文官和武將之間的明爭暗鬥。最終竇啟俊能參倒石瑞蘭,還是因為新皇登基,決定將連關馬市掌握在自己手裡,派了司禮監秉筆太監韓謂兼任陝西行都司監軍,常駐西安,負責邊關馬市……

    竇鐸冷笑:“我們不過是靠著東府吃飯,大局?關於我們什麼事?我們哪有那樣的見識。”

    還在為被太夫人僵在東府一天一夜氣惱。

    抱怨了還不解氣,又指了竇昭:“他要是個兒子,不要說一半的家產,就是全部的家產給了他,我也欣然允諾。可你讓我把祖宗留下的產業讓個丫頭片子帶到另人家去,我寧願整個竇家都跟著曾貽芬一起倒霉。”

    竇世英閉口不言,只是輕輕地摩挲著竇昭的頭,好像在安慰她不要害怕似的。

    三人一路沉默著到了東府。

    五伯父親自在大門口迎接。

    “小叔,”他彬彬有禮,“本應該過去給你問安,可這不是私事,也要聽聽大嫂和二嫂她們的意思,我就先公後私了。等過了這件事,我再到府上去給您陪不是,聽您的教誨。”

    五伯父開門見山地笑著,目光坦蕩,態度誠懇,讓祖父挑不出一點的毛病,滿腔的悶氣只能硬生生地壓在心底,面色不虞地由五伯父陪著進了正屋。

    竇世英把女兒交給了妥娘:“乖,一邊玩去。爹爹等會去六伯母那裡接你。”

    竇昭點頭,等祖父和父親都進了廳堂,她在外面轉了一溜,找了個機會溜了進去。

    五伯父正在說話:“……所以我想來想去,壽姑的陪嫁,由我們東竇出了!”

    “你瘋了!”祖父和父親都難掩驚愕,特別是祖父,臉色鐵青,“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西竇的一半產業是多少錢子?這可是祖宗的產業!”他說著,朝二太夫人望去。

    二太夫人低頭喝著茶,面無表情,好像剛才兒子送出去的不是四分之一的竇家財產,而是一個霽紅瓷的小碗。

    “我知道!”五伯父溫聲道,神態暖如春色,“祖宗辛辛苦苦的留下了偌大一份財產,不就是為了讓我們這些後代子孫的日子越過越好?如果這份產業反成了累贅,我們放棄也無所謂。世上之事,有德者居之。我相信,就算我們捨了四分之一的產業,有我,”他的目光遂一的落在了在座人的每個竇氏子孫的臉上,“有蘭哥兒,有芝哥兒,我們的日子只能越過越興旺,越過越昌盛。”

    竇昭不由暗暗點頭。

    蘭哥兒是大房的,芝哥是二房的。

    自己的這個五伯父,難怪能進內閣,不說別的,就憑這手滴水不漏的說話功夫,也夠她好好學習學習了。

    竇鐸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個竇世樞,可真能想,真能幹啊!

    難怪他會接手這件事。

    難怪竇家這麼多子孫裡,只有他的官做得最大!

    他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一樣的狠。

    東竇四分一的產業,他說不要就不要了。

    想到這裡,竇鐸不由眉頭一皺。

    等等……自己的兒子要把小妾扶正,自己放著大把的銀子不用,卻要自己的侄兒們幫著出錢……老五這哪裡是不要祖上的產業,他這是在要挾他,這是在赤裸裸的要挾他!

    竇鐸頓時紅了眼。

    他絕不能讓老五得逞!

    竇鐸朝幾個侄兒、侄兒媳婦望去。

    大太太垂著眼簾,手指不停地撥弄著紫紅色小葉檀的佛珠。

    二太太端容坐在那裡,如神翕裡祖先的畫像。

    平日裡未語先笑的竇世榜此時也是正襟危坐,滿難的嚴肅。

    只有竇世橫,大刀立馬的坐在那裡,顯得有些不著調。

    竇鐸問竇世橫:“你也同意?”

    “我也同意。”六伯父坐直了身子,正色地道,“我本不贊成把王氏扶正,但王氏扶正已成了定局,讓壽姑有些體己銀子傍身,我覺得挺好。睿甫這次總算做了件靠譜的事。”他說話從來不含糊。

    竇鐸冷笑:“那好,你們出錢給趙睿甫吧!反正我是一分錢也不會拿出來的。”

    你想給我添堵,好,我看你們怎麼下台。

    誰知道竇世樞聽了笑著長吁了口氣,整個人彷彿如釋重負般的輕鬆起來,道:“我還擔心小叔不同意……既然如此,三叔,就麻煩你把賬簿搬出來,我們當面把財產劃分清,也讓小叔心裡有個數!”

    竇世榜立刻拿了一大摞賬簿進來:“小叔,我覺得,既然是給壽姑的陪嫁,還是應該以田畝和房屋為主。”他說著,找出其中的一本賬簿,翻開後攤到了竇鐸的面前,“你看,這是我們在行唐的一個田莊,有二千多畝,都連在一起,每年也有三、四百兩銀子的收益。再就是曲陽的田莊了,也有一千五百多畝,每年能收三、四百兩銀……”

    竇鐸雖然不管庶務,但並不表示他不看賬簿。

    竇世榜指的這幾個地方,都是東府的產業。

    難道他們真的準備用自己的銀子貼補竇昭?

    竇鐸眼底閃過濃濃的困惑。

    竇世樞微微一笑,對竇世榜道:“三哥,這個都以後你再和小叔慢慢協商。當務之急是要寫個契約——大家都同意壽姑的陪嫁由我們六房共同平攤,口說無憑,總得有個證句吧?”

    “看我,”竇世榜笑道,“忘了你還要趕回京都了。”他回頭問竇鐸,“小叔,這契約您看誰寫合適?”

    “不是說你們三房合擔的嗎?”。竇鐸道,“怎麼又是由你們六房共同承擔了?”

    竇世樞笑道:“我原意是由我們三房拿出來的,可大嫂和二嫂、四哥怎麼也不同意,我想了想,有大嫂、二嫂他們幫襯,我也更有底氣些,就答應了。”

    竇鐸額頭冒出汗來。

    他只有一個兒子。

    得罪二伯父這一支他不怕,還有大伯父那一支。

    這從兄弟也和那內閣一樣,利益之下,今天你拉攏了我打擊他,明天我拉攏了他打擊你……分分合合,不過是就是那回事。

    可現在,他為了保住自己的產業,讓另外六家共同受損,這就好比是把另外六家綁到一根繩子上聯合起來對付佔了他們利益的自己……那六房的任何一家都永遠不可能和他們這一房走到一起……他們這一房將徹底地被孤立……不要說萬元此時不過是個新晉的舉人,就算他是個進士,難道不要選擇官?難道不要候缺?難道仕途中就沒有個為難的時候?

    竇鐸思忖著,竇世榜已三下兩下寫好了文書。

    “小叔,您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如果沒有,我們就分別按指印了。”

    不過是張薄薄的箋紙,竇鐸拿在手裡,卻覺得有千斤重。

    他到現在還不相信竇世樞會把自己的錢拿出來。

    可眼前的這紙文書卻又讓他不能不相信。

    一旦指印按下去,事情就再也無法收拾了。

    竇鐸想著,額間的汗就落在了文書上,漸漸湮開,像一滴淚。

    黑影在眼前一晃,手中的文書突然被人抽手了。

    “我知道爹爹的意思,是怕我不同意。”竇世英把契約撕得稀爛,然後揉成一團丟在了牆角,“五哥不用多說了,壽姑是我女兒,陪嫁理應由我出,這一半銀子,我答應了。”

    ※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2-9 10:54 AM


第四十七章 盤算

    晚上,被留在東府的竇昭睡在六伯母內室的碧紗櫥裡,怎麼也睡不著。

    西竇的一半財產,就這樣歸她了?

    她腦海裡反復地浮現出父親將文書揉成一團時那溫文中帶著堅毅的樣子。

    竇家四分之一的產業,父親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俞大慶不過管了母親那麼點陪嫁,母親一死,就有了別樣的心思。她一個五歲的稚童,誰會忠心耿耿地幫她打理這些產業而在錦帛面前能不動心?

    要不要聯繫崔家的人呢?

    前一世,她十二歲。

    這一世,她還懵懂不知。

    竇昭已經經歷過太多,早已不敢用金錢去考驗一個人的心性。

    而在碧紗櫥的另一邊,紀氏也沒有睡。

    她在想今天的事。

    有心和丈夫說幾句貼己的話,轉頭卻看見丈夫酣睡的臉龐。

    千言萬語就這樣堵在了心裡。

    她輕手輕腳地披衣起床,先去看了看“睡著”了的竇昭,然後一個人坐在了臨窗的大炕上。

    現在的竇昭,好比個襁褓中的嬰兒手裡拽著袋金元寶,雖然金元寶可以保證她衣食無憂,可她卻無力保管,只會讓覬覦它的人生出搶奪之心。

    這對竇昭來說,弊大於利吧!

    紀氏想到她熟睡時靜謐的面孔,寫字時認真的表情,還有偶爾眼中閃過的一絲狡黠,突然間心痛不己。

    這麼好的一個孩子,難道就讓她這樣毀了不成?

    她不由朝自己婆婆居住的方向望去。

    至於送走了竇鐸父子的二太夫人,正和次子竇世樞在內室說著悄悄話。

    “要是你三叔最終也不答應分西竇一半的財產給壽姑,你難道真的準備把老三、老六應得的那一份連同你自己的一起送給壽姑啊?”

    屋裡服侍的僕婦已被遣散,屋裡只有二太夫人和竇世樞兩個人。

    竇世樞笑而不答,親手給母親沏了杯茶。

    二太夫人又氣又急,嗔道:“你啊,也太急進了些!還好今天有萬元頂了一槓子,要不然,這件事看你怎麼收場?”

    “我也沒想到。”竇世樞坐在了母親的對面,“萬元比起從前來,穩重多了。”又道,“家裡的事,還要請您多多費心,我明天一早就回京都去了。”

    “我省得。”二太夫人說著,唏噓道,“花了這麼大的力氣,我看那王行宜未必就會領你這個情,說不定還會覺得這件事鬧成這樣,全是你沒有盡力的原因。”

    “娘,”竇世樞失笑,“您覺得,我能和王又省吃到一個碗裡去嗎?”

    二太夫人微愣。

    竇世樞就道:“我們竇家,到我這代,已經是第三代了吧?”

    自從竇家有人進學以來,竇世樞是第三代。

    二太夫人點了點頭。

    “可不管我們家出了多少個舉人、進士,只要沒有人入閣拜相,就始終只是個平常的官宦人家,在官場中名聲不顯,在朝廷裡說話無力,”竇世樞說著,臉色漸肅,五官也都如刀刻般分明起來,“而我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看到了這樣的前景,有可能哪天自己的畫像會掛在竇家北樓的祠堂裡,名字會寫進竇家家譜的首頁,您說,我能放棄嗎?我會放棄嗎?”

    二太夫人堅定地道:“那自然是不能!”

    “王行宜,選擇了給房師做了先鋒,整整十年,他自己在西北餐風宿露,妻子兒女窮困潦倒,”竇世樞眼睛微瞇,犀利明亮的眼神如刀鋒一閃,“如今,他好不容易重返仕途,所受的委屈房師都會補償他,您說,他會安於現狀,不思進取,讓自己所受的苦難毫無代價嗎?”

    “不能!”二太夫人若有所思。

    “既然我們兩個人都不可能退讓,我又何必討好他呢?”竇世樞微笑道,“而且現在的局面對我們更有利——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連家務事都理不清,竟然要我們家花這麼大原力氣為他收拾殘局,房師對他,恐怕要重新估量估量。”

    “不錯!”二太夫人精神一振,“一個連家務事都管不好的人,又怎麼能讓人放心地把朝中大事託付給他呢?紙包不住火,這件事就算我們閉口不談,遲遲早早也會傳到你的那些同年、同僚們耳朵中去的。做官的,誰不想再進一步?就算是曾大人對他青眼有加,恐怕也會有人不服。”她說著,笑起來,“這樣看來,我們要多謝那龐氏這麼一鬧才是,否則事情還走不到這一步。”

    “不過,讓王氏這樣的女子進門,終歸是有些不妥。”竇世樞沉吟道,“就怕下輩們有樣學樣,壞了竇家的家風。我看,西府那邊的事,您要多多留意才是——三叔家裡已經久無人主持中饋,想必要做的事很多,壽姑最好還是養在我們府上好些,還有王氏生的那個女兒,如果也能接到您身邊來長住,那就最好不過了。”

    二太夫人很鄙視王氏,連帶著也就不喜歡竇明,道:“我們現在和你三叔翻了臉,如果僅僅是為了教養她,我看就算了吧!”

    “但她總歸是竇家的姑娘,”竇世樞道,“若是嫁到別人家言行有失,丟得還是我們家的臉。”

    二太夫人無奈地頷首。

    竇世樞又囑咐:“壽姑得了西府一半產業的事,還請您叮囑家裡人,不要亂說話。”

    二太夫人不解。

    竇世樞含蓄地道:“我怕有人打壽姑的主意。”

    二太夫人明白過來。

    西竇的一半財產,是多少銀子?

    誰家要是娶了這樣的媳婦,子孫幾輩子都可以不事生產,躺著吃睡著喝就行了。

    “總得給壽姑找個和我們家親近的人才行。”二太夫人思忖道。

    “若是她的心向著東府,那就更好了。”竇世樞見母親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眼底充滿了笑意,“這兩天趙太太會拿了趙大人的同意書回來。趙太太畢竟年輕,她有什麼事,您就幫襯她一把,免得分割財產的事又生出什麼波折來——我們既然答應了趙家的條件,何不做得漂亮些?”

    二太夫人卻詫異竇昭的舅母來得這樣快。

    竇世樞含笑道:“我一得到消息,說睿甫要西竇一半的財產給壽姑做陪嫁,就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就派人去了趟甘泉縣,也是怕夜長夢多,三叔臨到要把財產交出來時候又反悔了。”

    “還是你考慮得周詳。”二太夫人望著溫文爾雅,卻自信飛揚的兒子,忍不住連聲稱讚。

    竇鐸的悔意,要比竇世樞預料的來得快。

    回到家中,他拿起書案上的筆洗就朝竇世英扔去。

    竇世英不躲不閃,等父親發完了脾氣,靜靜地道:“我明天會和五哥一起回京都……”

    “你還嫌今天不夠丟臉?”竇鐸氣得打斷了他的話。

    “我還要參加明年的春闈。”竇世英道,“想讓五哥幫我介紹個老翰林幫著講講製藝。”

    竇鐸頓時氣遏,隨後又道:“也好,等你春闈回來再行扶正之禮,正好可以把那王氏晾一晾。”

    何必如此?

    竇世英想勸父親幾句,想到父親的怨懟,想到自己不可能不去參加春闈,他欲言又止。

    竇鐸卻提著兒子說起製藝來。

    父親兩人一問一答,漸漸說到天空中泛起魚肚白。

    竇世英揉著紅通通的眼睛回去梳洗後,重回鶴壽堂陪著父親用了早膳,等高興過來稟箱籠已經裝上了車,竇鐸把兒子送到了大門口。

    父親兩人正說著話,呼啦啦一大群人敲鑼打鼓地朝他們湧來。

    竇鐸皺了皺眉,剛叫了聲“杜安”,對面人群中已傳來一聲男子高亢的哭喊:“竇家老太爺,都是我那兄弟不懂事,衝撞了您,我們兄弟三人給您負荊請罪了。還請您大人大量,不要和我們計較,原諒則個。”

    竇家的人大吃一驚,齊齊朝那群人望過去。

    只見人群中間走著三個穿著丁香色綢褲的男子,赤著上身,背著荊條。

    這不是那龐氏三兄弟嗎?

    杜安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竇鐸卻是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厲聲問身邊的人:“他們來幹什麼?”

    “不……不知道。”小廝道,“我這就去問問。”還沒等他跑到龐氏三兄弟面前,龐氏三兄弟已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撲通”一聲跪在了大街街心。

    “竇老爺,我們給您磕頭了!”說完,“咚咚咚”地磕起頭來,額頭上很快一片青紫。

    “出了什麼事?”

    “這三個人是誰啊?”

    也有人認出龐氏老三龐錫樓的:“這不是隔壁靈壽縣的龐三爺嗎?他可是靈壽縣有名的潑皮,沒想到也有今天?不知道龐家是為什麼事得罪了竇家?”

    看熱鬧的街坊四鄰議論紛紛,還有龐家的人不住地向眾人解釋:“我們家三爺有眼不識金鑲玉,得罪了竇老太爺,這是來賠禮道歉的。”

    “活該!”人群中傳來解恨的唾棄,“他龐一霸也有今天!”

    “龐家老太爺應該狠狠地治治他才是。”

    “肯定是龐一霸敲詐到竇老太爺的頭上來了!”

    說什麼的都有。

    竇鐸氣手指發抖。

    龐玉樓的二哥龐銀樓聽著不免有些得意,低聲對大哥龐金樓、弟弟龐錫樓小聲地道:“怎麼樣?聽我的不會錯吧!那天小弟若是親自去找諸家的麻煩,今天我們怎麼下台?這家長里短地扯皮,最忌把人一棒子打死不留餘地了。你們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有多個心眼才行!”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2-9 11:00 AM


第四十八章 清算

    龐玉樓有三個哥哥,分別是龐金樓、龐銀樓、龐錫樓。

    龐金樓能幹,兩個弟弟還是懵懂無知的時候就已經把龐家的鋪子抓在了手裡;龐銀樓精明,知道自己在龐家的鋪子裡幫忙也討不了好,哄了龐父私底下拿了些體己銀子給他,自己開了個茶樓;龐錫樓從小就是混人,喜歡拳腳,在縣裡的武館裡學了幾招,鋪子裡的事他插不上手,又不願意像龐銀樓地樣低眉順眼地服侍人,每個月乾巴巴的那幾個月例,吃了沒有喝的,喝了沒有吃的,索性和武館裡玩得好的幾個師兄弟做起了收帳放債的營生。

    竇世樞一聽就知道龐氏兄弟要幹什麼。

    為了巴結上王家,他們迫不及待地給王家當了刀使。現在王家要和竇家結親了,他們又怕因為先前的所作所為被竇家記恨而被王家放棄,乾脆演起了負荊請罪的戲文——我都已經當著左鄰右舍的人低頭認輸,你們王竇兩家總不能把我們一棒子打死吧?

    儘管心裡明白,但龐氏兄弟的對時局的把握,當機立斷的果敢和不顧名聲的厚顏無恥還是讓竇世樞有些意外。

    他無意再插手東府和王家的事,但對龐家這麼快就得到了竇王兩家既然聯姻的消息有些不悅。他若有所指地對帶著家中女眷為他送行的二太夫人笑道:“也不知道龐家怎麼突然間就前倨後恭起來?”

    二太夫人把兒子的話在心裡轉了轉,就明白了兒子的意思。

    她笑道:“有果必要因,有因必有果。”

    意思是自己會去追查這件事的。

    竇世樞就笑道:“也不知道七弟那邊還會鬧騰多久,宮大人還在驛站那邊等著給我送行,我就在驛站那邊等七弟吧!正好還可以和宮大人說說話。”

    真定縣新上任的父母官姓宮。

    竇世樞雖不是竇家的族長,可他是竇家官位最高的人。現在有人在竇家鬧事,按理說竇世樞應該前去調解才是。但想到龐家兄弟是為什麼和西府的罅隙……二太會人不禁在心裡嘀咕,難道讓他堂堂正三品的兒子去過問這種破事不成?她自然是希望兒子越早離開這是非之地越好。

    她忙不迭地點頭,道:“雖說你已官至三品,可現官不如現管,家裡的事還得宮大人照應,千萬不可心生嬌縱,得罪了宮大人,讓宮大人等你,那就更不應該了!”說完,催了竇世樞快去見宮大人。

    竇世樞想了想,道:“六弟,你帶著六弟妹和壽姑和我一起去驛站吧?”

    竇世英不過來了,竇昭卻不能不給竇世英辭行。竇世樞既然打定了主意把竇昭親近東府的人,竇昭和西府的接觸當然是越少越好。

    紀氏則是不想竇昭捲到這些大人們的糾爭中去。

    她朝著抱著竇昭笑盈盈地望著竇世橫,一副你同意我現在就可以抱著竇昭啟程的樣子。

    竇世橫覺得這畢竟是東府的事,如果竇世英有需要,自會讓管事來求助,如果竇世英沒有需要,他也不應該貿貿然地幫去助陣。見妻子望著他,他笑著抱過竇昭,道:“壽姑,我們跟著你五伯父去見識一下真定縣的驛站好不好?”

    竇昭咯咯地笑。

    她才懶得理會王竇兩家的破事。

    竇德昌也吵著要去,卻被二太夫人指使著柳嬤嬤把他攔腰抱住:“你爹和你母親在忙要緊的事,你去湊什麼熱鬧。”

    竇德昌委屈地嘟著嘴。

    竇世橫和紀氏都不理他,帶著竇昭上了馬車。

    宮縣令是個和竇世樞年紀差不多的男子,相貌堂堂,氣昂不凡,他自稱是辛丑科的進士,比竇世樞低四科,對竇世樞非常的尊敬。

    竇世樞表情的也很謙和。

    眾人見過宮縣令、竇世樞和竇世橫在驛道的廳堂說話,紀氏迴避,帶了竇昭在驛站的後院裡看花草。

    直到晌午,竇世英才了過來。

    他團團給竇世樞等人行禮賠不是。

    竇世樞不以為意,向竇世樞介紹宮縣令。

    宮縣令誇著竇世英一表人才:“不愧是謝堂子弟。”

    竇世樞和竇世共一番謙遜過後,宮縣令設宴給竇世樞、竇世英送行,竇世橫作陪。

    在後堂用飯的紀氏見端上來的菜多油多醬,只撿了幾件清淡的菜餵著竇昭:“忍著點,回去六伯母給你做荷葉湯喝。”

    竇昭從來不挑食,吃完了菜又吃了一個饅頭,飽得昏昏欲睡,什麼時候回了東府都不知道。

    下了馬車,採菽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六爺,六太太,安香的趙太太從甘泉回來了,正陪著太夫人說話。太夫人讓您和六太太一回來就帶著四小姐過去給趙太太請安。”

    竇昭和竇世橫、紀氏都大吃一驚,竇昭更興高采烈:“我舅母來了?是什麼時候的事?”

    採菽忙道:“來了快一個時辰,在太夫人屋裡用得飯,此時應該和太夫人在宴息室喝茶。”

    竇昭拉著紀氏的手:“我們快去!”

    紀氏呵呵笑,抱了竇昭:“先給你洗把臉,換身衣裳,免得你舅母抱得滿身塵土。”

    竇昭訕訕然地笑,跟著紀氏盥洗後去了二太夫人那裡。

    舅母比起在安鄉的時候瘦了些,看上去卻精神了很多。

    她撲到趙太太懷裡喊著“舅母”,又問她:“舅舅可好?三位表姐可好?您怎麼突然回了真定?”一句接一句,言詞懇切,惹得舅母眼淚都快出來了:“不過兩三年不見,我們壽姑突然就變成了大姑娘,知道問候人了。”

    二太夫人忙道:“這大半年壽姑都跟著她六伯母——她六伯母你是知道的,出身江南的名門,最最賢淑不過的一個人了,平日里到哪裡都帶著她,為了晚上好照看她,還把她安排在自己的碧紗櫥裡歇息。你就不用擔心了。”

    語氣中帶著幾分誇張,趙太太聽著心中生疑,抬瞼看見竇昭粉白可人,過了一個夏天,連個蚊叮蟲咬的都沒有,想來那位紀氏的確是把竇昭照顧得很好,人家稱稱功也是人之常情。

    她曲膝就給紀氏行了個禮:“讓六太太費心了。”

    紀氏卻從中聽出點風聲來。

    趕情婆婆還是想讓她幫著西府帶孩子。

    竇昭聽出了二太夫人的心思,陪著舅母在東府的客房安頓下來,她對舅母道:“……伯祖母問我喜不喜歡六伯母,還問我要不要讓六伯母永遠陪著我!”

    趙太太不想見西竇的人,二太夫人留她在東竇的客房歇息,她立刻就應允了。

    聽了竇昭的話,她只留了彭嬤嬤在身邊,然後接著竇昭的手問她:“那你喜不喜歡六伯母?”

    “喜歡!”竇昭道,“她給我買好看的木偶,還給我做新衣裳、新襪子,晚上給我打扇,給我染指甲。”說著,她把小手伸給趙太太看, “舅母,好不好看?”

    趙太太聽著心裡無比酸楚。

    這本應該是母親應該做的事,現在卻由個堂伯母做了出來。

    彭嬤嬤就在一旁小聲地道:“若是表小姐跟著那位六太太也不錯,總比在王映雪面前做好低伏小的好。”

    “我也這麼想。”趙太太道,“誰養大的像誰,東府裡就是隨便找一個也比那王映雪要好。不過,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太夫人是什麼意思,我還要仔細看看。有了西竇一半的財產作陪嫁,壽姑可不是從前的壽姑了。”

    彭嬤嬤聽著就嘆了口氣:“老爺這招也走得太險了些,我真怕表小姐被養歪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趙太太也嘆氣,“我們也沒有想到竇家竟然會同意。”她語氣微頓,又道,“當時老爺接到壽姑她五伯父的信時就說糟了,還說,壽姑她五伯父這個人從不打誑語,既然讓我們拿了同意書趕回來,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讓壽姑的祖父答應我們的條件……果不然。還好我們也是做了兩手打算的,把給老爺請的錢穀師爺帶了過來,否則就憑我們這幾個婦孺,哪裡弄得清楚竇家到底有多少錢?哪些田莊的收成好?哪些鋪子嫌錢?他們要是拿那顆粒無收的田莊糊弄我們,只怕我們也難以發現。這幾天我們就好生生地和竇家的人磨磨牙,讓那湯師爺也好暗中把竇家的財產摸一摸,免得我們兩眼摸黑,任竇家說什麼就是什麼,壽姑白白擔了個'分了西竇一半財產'的名聲。”

    正說著,有小丫鬟隔著簾子道:“親家太太,西府那邊高升媳婦領著幾個丫鬟、婆子過來給您問安。”

    高升是竇世英貼身的小廝。

    趙太太由奇怪:“就是來問安,也應該是俞嬤嬤來給我們問安,她來湊什麼熱鬧?”

    自從趙谷秋去世後,趙家對西竇的人都非常的反感。

    鼓嬤嬤勸道:“還是見見吧!喜歡就聽,不喜歡就不聽嘛。”

    趙太太點了點頭。

    鼓嬤嬤去領了高升的媳婦過來。

    高升的媳婦是個白白淨淨的年輕婦人,看模樣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

    她有些靦腆地給趙太太和竇昭行了禮,然後從懷裡掏出封厚厚的信來:“這是七爺走的時候特意囑叮我家那口子讓我帶給您的。”

    竇昭聽了不由一愣。

    父親,早就知道五伯父的安排嗎?

    她不由伏在舅母的肩膀上,想看看信裡都寫了些什麼。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2-9 11:04 AM


第四十九章 分割

    竇世英在信裡先交待了玉簪出嫁的事,然後把自己準備將哪些田莊、房舍劃分給竇昭長長地例了一大串,最後問趙太太:“……如何有什麼異議,您可以和六爺商量。”

    把這件事託付給了竇世橫。

    趙太太拿著信不由皺眉,問彭嬤嬤:“你看,竇世英的話能相信嗎?”。

    竇昭也滿心的狐疑。

    “能不能相信不好說。”彭嬤嬤沉吟道,“可若是讓湯師爺照著去查查這些田莊、房舍的底細,肯定比我們這樣瞎人摸像要節省時間。”

    趙太太頷首,把竇世英的信謄了一份交給了彭嬤嬤:“你把這個給湯師爺送去。”

    湯師爺接到單子,連夜和人去查實,趙太太則每天領著竇昭或和二太夫人聊天,或去探望大太太,或和紀氏聊天……不像是來和竇家協商竇昭陪嫁之事的,反而像是來走親戚的。若是有人問起,也只說“老爺請了人來幫著和訂契約,這些我不懂,請的人還在路上”。

    分的又不是東竇的財產,扶的又不是東竇的親戚,東竇的人自然是誰也不急,趁著趙太太在家裡做客,二太夫人待趙太太又十分的熱情,二嫂堂和三嫂堂趁機慫恿著二太夫人請說書的女先生到家裡來說書。二太夫人得了次子的暗示,尋思著若是趙太太也同意竇昭養在東府,這件事就好辦了,因而不僅請了說書的女先生在家裡說書,隔了幾天還請了個戲班子在家裡唱戲,並把定真縣富紳之家的主母都請了來作陪,家裡人來人往,語笑喧填,比過年還要熱鬧幾分,倒把王映雪、龐氏等人搞得惶惶不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過了大半個月,湯師爺那邊有消息過來,說竇世英例的這幾處地方都是極好的,特別是位於清苑縣南街、北街的房舍,臨街是鋪面,全連成了片,佔了兩條街的一半還多,每年僅租金就有一萬多兩銀子。

    清苑縣是保定府的府城,南街又是清苑縣最繁華的正街。

    趙太太不由感慨:“我知道竇家有錢,沒想到這麼有錢。”

    彭嬤嬤笑道:“這次多虧了王家。”

    趙太太再不待見王家也忍不住笑起來。

    第二天將湯師爺引見給竇世榜。

    竇世榜領了湯師爺去竇鐸那裡商定竇昭的陪嫁。

    竇鐸已有準備,拿了厚厚一撂紙出來:“這些給壽姑。”

    湯師爺看了看,笑道:“我們家大人的意思,表小姐女流之輩,不會經營,這些什麼榨油坊、竹器鋪子什麼的,就不要了,還是多有些田舍。”說完,把和趙太太商量好的單子遞了過去。

    竇鐸看過後臉色陰的像要下雨似的,冷冷地瞥了竇世榜一眼。

    竇世榜受了這無妄之災,忍不住拿起湯師爺寫的單子,頓時就在心裡罵起來,這誰給趙家報的信,幾處坐著數錢的營生都在這裡面。

    難怪三叔會瞪他了。

    可這真不是他幹的!

    他有些欲哭無淚。

    卻也只陪在一旁繼續熬著。

    兩家磨嘰了十來天,趙家放棄了一些田產,接手了幾個作坊,西竇也讓出了幾處房產,事情大致就這樣定了下來。

    趙太太封了幾個金元寶,十匹新式的妝花尺頭,還有些珠花頭飾去拜訪三伯母:“……這些日子麻煩了三爺了。以後壽姑的事,還要請她三伯多多幫襯幫襯。”

    看著眼前快一千兩銀子的東西,三伯母的笑容情不自禁地又多了些。

    從三房出來,趙太太去了二太夫人那裡。

    “您看,孩子這麼小,什麼也不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照我們老爺的意思,還是想請了孩子的叔伯兄弟幫著管理這份產業。”

    二太夫人眼睛一亮。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竇家有像竇世樞那樣早早就金榜提名的,也有像竇世榜這樣考到了年過四旬還只是個秀才的。若是讓竇家的人幫著竇昭打點產業,好歹是份營生,說出去也好聽。

    可讓竇家的人管,趙家能放心嗎?

    她想起那個讓她氣得吐血的“年過三十”的條款。

    “只怕竇家的人管不好。”二太夫人含蓄地道,“辜負了趙太太的一番美意!”

    “怎麼可能管不好!”趙太太笑道,“現在幫著打點的,本就是竇家的人。好在壽姑得的都是些田莊房舍什麼的,生意上的是我不懂,可這田裡的事卻很清楚。遇到個豐年,多收幾斤,遇到個災年,少收幾斤,不過這多多少少的,以十年為期,均下來每年也有個數字。照我看,不如就取近十年的收益為準,算算每年的收益是多少,以後就以每年的收益為準,多的呢,由管事的先收著,年成不好的時候拿出來貼上。要是連著十年都是好年成,那肯定是菩薩要酬謝他的辛苦,自然是要全歸他的。”

    “啊!”這下子連二太夫人也坐不住了。

    那一半的產業太大了,就算是多出一點點,也不是個小數目。

    她喊了幾房的媳婦商量這事。

    大太太笑著在一旁聽——蘭哥兒不可能放棄舉業去幫人打理庶務。

    三房的孩子還小,沒有經驗,除非竇世榜暗中管起來,不然沒這能力。

    四房在信陽,五房在京都,六房只有個竇世橫。

    算來算去,這事只可能落在二房的頭上。

    紀氏不由暗嘆一聲。

    不知道這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真是厲害!

    竇昭畢竟是竇家的姑娘,她還要在竇家生活,出嫁以後還要靠竇家的這些叔伯兄弟幫襯。而趙家因為趙谷秋之死和竇家鬧得很不愉快,現在還分了西竇一半的產業,竇家已經有人在私底下抱怨趙家多事,趙家人口簡單,不說別的,只要二太夫人一句話,竇家把從前管著竇昭陪嫁的那些管事、伙計全抽回來,那邊就要亂套,趙家根本就沒有能力、也沒有人手在很短的時間接手那些產業。如今趙太太提出讓竇家的人幫竇昭打點產業,又開出瞭如此豐厚的條件,誰接手管理竇昭的產業,誰就和竇昭拴到了一條線上,成了竇昭在竇家最牢固的幫襯。若是這個人出自二房,二太太又是竇家的宗婦……竇昭在竇家的日子就更容易了。

    她瞥了一眼二太太。

    二太太眼底閃過砰然心動的明亮。

    趙家這次,果然是有備而來啊/!

    紀氏笑道:“我們家六爺今年剛中了舉人,一心一意惦記著參加春闈。蕙哥兒和芷哥兒還要人照料呢,這件事我們這房就不參與了。”

    大太太聽了也忙表態:“明天開春蘭哥兒就要下場了,每天勤讀到半夜,我們恐怕是有心無力。”

    三太太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道:“我們三爺管著竇府的產業,不要說他每日忙得團團轉,就是避嫌,也不方便幫著壽姑管理產業。”

    二太夫人問二太太:“你的意思呢?”

    二太太當仁不讓,道:“老大跟著五叔在京都,老二、老三、老五都在家,能不能從他們之中選一個。”

    “也好。”二太夫人笑道,“你決定了,就來跟我說一聲,我也好給趙太太一個交待。”

    這也算是對二太太在竇昭事件中支持兒子的報酬。

    二太太心知肚明,回屋後就招了兒子、媳婦商量此事。

    竇昭知道後,選了三堂兄竇秀昌。

    前一世,大堂兄一直跟在五伯父身邊,後來五伯父為大堂兄走了蔭封這條路;二堂兄一直考中了同進士才罷休;三堂兄和五堂兄和她都沒有什麼來往,但她記得三伯父去世後,三堂兄一直幫著二堂兄管理竇家的庶務,可見三堂兄在這方面還是當堪重任的,而且,三堂兄的長子竇啟俊,是“啟”字輩中最有出息的一個。

    她在和舅母聊天的時候說:“……三伯母罵七堂哥,說他讀書還不如芝哥兒。”

    趙太太立刻就記在了心裡,讓人去打聽竇啟俊。

    等到二太夫人請舅母過去商議的時候,舅母在三堂兄和五堂兄之間選了三堂兄:“……秀三爺年長些,又是幾個孩子的父親,想必經穩沉些。”

    二太太無所謂,都是她的兒子。

    竇秀昌一家卻歡天喜地。

    對於靠月例吃飯的他們來說,有了額外的一份收益,孩子們就能吃得好一點,穿得體面一點。

    就是竇鐸,也沒有辦法反對。

    他和竇秀昌的父親,也就是竇昭的二伯父羅世棋的關係非常之好。

    竇秀昌非常順利地接管了竇昭的陪嫁,舅母也將同意書交給了二太夫人。

    忙完這些,已是冬至,家家戶戶吃餃子。

    舅母和竇秀昌商量:“您不如也把壽姑母親留給她的產業一併管起來吧?王氏就要進門了,俞嬤嬤繼續留在西府也不太好,不如趁這個機會讓她榮養,兒子、媳婦都脫了藉,也算是服侍了我們家姑奶奶一場。”

    若是別人,多半會顧忌這樣一來會不會讓人誤會自己剛接手竇昭的產業就剷除異己,可竇秀昌是竇家正經的爺,怎麼會在乎那些僕婦說什麼?

    “行啊!”他毫不在乎地答應了,“反正一匹羊也是放,二匹羊也是放。”

    舅母請了俞嬤嬤過來說話,讓俞大慶下午就將帳目交給竇秀昌。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2-9 11:11 AM


第五十章 幫忙

    事情來得太突然,俞大慶當了老婆的一些首飾才勉強把帳目做平了。

    竇秀昌安排了竇府財房的查帳,見帳實相符,讓俞大慶劃了押。舅母送了二百兩銀子的儀程,還有些一些瓷器、屏風等賞賜,選了個吉日,擺了酒席為俞嬤嬤一家送行。

    真定縣裡就傳出竇家七爺要娶媳婦了,前頭七奶奶的貼身媽媽榮養,竇家賞了很多銀子給她養老。

    俞嬤嬤的馬車出城門的時候,就有人悄悄地丈量馬車碾出來的印子。

    後來竇家就有人聽說俞嬤嬤一家回去的時候遇到了強盜,不僅財物被洗劫一空,俞嬤嬤受了驚嚇,不幾日就去世了。俞大慶被砍傷,雖然保住了一條性命,卻落下了殘疾,從此生活不能自理……

    而舅母見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向竇府的女眷辭行:“……壽姑她舅舅還等著我回去過年,壽姑就拜託您們了。”

    不管是二太夫人還是幾位太太,都高興的應喏了。

    待送走了舅母,竇家開始準備過年。

    趙谷秋去世後,西府那邊的年事都由竇世榜夫妻打理,今年因為有竇昭的事隔在中間,冬至節請竇鐸過來吃餃,竇鐸都以天寒地凍,身體不適推了。竇世榜有些拿不准,特意請二太夫人示下。

    二太夫人去了西府:“……雖說同意書拿到了手,但沒有舉行儀式,王氏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我看,今年不妨讓她跟著老三媳婦幫個手,也算是學學怎麼主持中饋,明年過年,我們兩家就各過各的吧!”

    竇鐸淡淡地應了。

    王映雪被叫到三太太身邊幫忙。

    她自然是喜出望外,想著自己初經這事,既不能太過寒酸,也不能太過華貴,將頭髮整整齊齊地綰了個圓髻,穿了件半新不舊的茜紅色玉堂春的妝花褙子,只在耳朵上墜了枚赤金一點油的耳丁,打扮的乾淨利索又謙和得體地去了東府。

    三太太正在和管事的媽媽對帳,見她進來只是抬頭說了聲“你來了”,就讓丫鬟端了個繡墩給她:“你先在旁邊看著,有什麼不懂的,再問我。”說話間,已有管事的媽媽、體面的大丫鬟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小小一間廂房,繹絡不絕。

    王映雪小時候在京都住一段時間,也曾隨著母親到些高門大戶走動,那些人家過年也像現在似的。她不以為忤,溫聲說了句“三太太您忙你的,不用管我”,坐在了繡墩上,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地看著三太太示下。

    有管事的媽媽帳目不對,和三太太爭辯:“西府趙家舅太太過來的時候,家中連著開筵席,茶酒的開銷也跟著比往日要多……”

    王映雪聽到“西府”兩個字,立刻豎了耳朵。

    “比往日多是正常的,”三太太道,“可比往日多出三成來,是不是太多了些?”三太太說著,翻著帳,“你看,這是六爺中舉時家裡的開銷,你再看趙家舅太太過來時的……”

    “六爺那個時候還是仲秋,趙家舅太太卻是過了冬至才走,冬至一過,這雞鴨魚肉都漲了價……”

    “冬至之前,各個田莊不是要送東西過來嗎?”。三太太不為所動,“怎麼你們還到外面去買?”

    “趙家的舅太太可是從仲秋住到了小雪。”管事的媽媽急得嘴角冒泡,見王映雪一身半新不舊衣裳,又很是面生,只當她是哪個管事的媳婦,一面和三太太說著,一面指了王映雪:“去,給我倒杯茶來!”

    “我?”王映雪愕然,朝三太太望去。

    三太太卻和那管事媽媽像鬥雞似的互相瞪著。

    王映雪再看三太太的丫鬟、婆子,沒一個做聲的,只好慢吞吞地起身去給那管事媽媽倒了杯茶。

    可心裡到底憤懣難消,她悄悄地問小丫鬟:“這管事媽媽是做什麼的啊?”

    “你說竇媽媽啊,”小丫鬟順著她的手望過去,笑道,“她是我們竇管事的老婆,人最耿直不過,從前是太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就是我們府上幾位爺見了,也要給她幾分體面的。”然後好奇地問她,“你是哪個房頭的?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是新晉的管事娘子嗎?”

    王映雪後悔自己穿得太樸素,第二天梳了個墮馬髻,戴了翡翠大花,穿了件蔥綠色的妝花小襖,艷光四射。

    進來稟事的人都笑著朝她點頭,問三太太是什麼人。

    “是東府的王姨娘。”

    那些人再看她,就多了幾分好奇,幾分探索,甚至隱隱有幾分不屑,吃飯的時候那些丫鬟婆子三三兩兩地朝她望過來,她一轉身,那些人就發出一陣曖昧不清的嬉笑。

    王映雪又羞又惱,後悔自己穿得太打眼,一整天如坐針氈般的過去了。

    回到棲霞院,胡嬤嬤告訴她:“二太夫人打發柳嬤嬤把明姐兒接了過去。說是快過年了,您要跟著三太太學管家,明姐兒沒人照顧,正好抱過去和四小姐做個陪。”

    竇明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離開過王映雪,王映雪如被割了肉似的,這個時候了,又不好再去東府把人接回來,埋怨胡嬤嬤:“你怎麼也不打發人跟我說一聲?我也好回來的時候抱了明姐兒回來。”

    胡嬤嬤在心裡道,誰知道東府沒人知會您啊!

    可這話卻不敢說,只得誠惶誠恐認錯。

    王映雪一會兒擔心竇明離開了她不習慣,半夜裡吵鬧不休;一會兒擔心二太夫人屋裡的人趾高氣揚,對竇明照顧不周;一會兒又擔心竇昭欺負竇明,翻來覆去,一夜未睡,梳洗了一番就去了竇鐸那裡。

    “我去東府了。”她恭謹地向竇鐸交待的自己的去向,然後以一種隨意的口吻笑道,“二太夫人把明姐兒接了過去,說是讓她和壽姑作個伴,您看,我們什麼時候把壽姑和明姐兒接回來好?”

    這件事二太夫人給竇鐸打過招呼,竇鐸心知所謂的“忙”是藉口,二太夫人這是看不上王氏,怕她把孩子教壞了,而他則不是想看見這兩個丫頭片子,一個分了他一半的家產,一個是奸生子,全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看見心裡就煩。又想著王氏要不是這麼鬧一場,正正經經的娶進了門,再給他添個孫子,有個王行宜這樣的外祖父,走到哪裡也不含糊,他也就心滿意足了。偏偏天不順人願……他連帶著看見王映雪也很煩,語氣不善地道:“你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了,不要淨操些瞎心。家裡亂成這個樣子了,你讓兩個孩子往哪裡站?”

    王映雪話沒有討到反而受了一頓喝斥,心裡十分委屈,咬著唇去了東府。

    到了中午,三太太留她一起用午膳,並問她:“你可有什麼不懂的?”

    她原想去二太夫人那裡看看竇明的,三太太留她,她怎麼好拒絕,以小輩的身份站在一旁服侍三太太用午膳,見三太太問她,她笑道:“我看家裡的事都是舊例,找本從前的帳目看看,想來能事半功倍。”然後謙遜道,“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還請三太太指正。”

    “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三太太笑道,“一看就懂,一點就透。不像我那會,什麼也不懂,看了半天也沒有記住。後來還是三爺告訴我,我這才摸到了些門路……”對她倒是很和氣。

    王映雪就陪著三太太說話,到了下午,又陪三太太去了庫房清點過年的貯藏。

    忙完,已到了亥時。

    她的丫鬟瓊芳過來回話:“二太夫人那裡戌正就下了鑰匙。”

    王映雪疲倦地回了西府,翌日又跟著三太太去了幾家寺院,送了明年的香火錢。

    這樣今天這事明天那事的忙了幾天,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有七、八天沒有見到竇明了,也沒有人告訴她竇明怎樣了。她急起來,隱隱覺得東府的人是故意的,丟下了清點了一半的庫房,她去了二太夫人那裡。

    丫鬟、婆子倒沒有攔她,笑盈盈地把她迎了進去。

    紀氏和竇昭都在。

    見她進來,紀氏笑著點了點頭,倒是竇昭,親親熱熱地喊了聲王姨娘。

    王映雪上前給二太夫人行了禮。

    二太夫人戴了個灰鼠皮的兔兒臥,斜斜地歪在臨窗熱炕的大迎枕上,手裡拿著個番蓮紋掐絲琺瑯的盒兒,笑著問她:“怎麼,老三那裡歇下了?”

    別說此時三太太正忙得焦頭爛額,就是三太太沒事在家歇了,當著二太夫人面,王映雪也不敢說啊!

    “三太太忙得腳不沾地的,”她撇清似地忙道,“是我想著有幾天沒見著壽姑和明姐兒了,特意來過來看看。”

    二太夫人聽著,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鄔家過來送年節禮,鄔家的五少爺和七小姐也過來,我讓她們帶著明姐兒過去串門了。”

    鄔家,是指玉二奶奶的娘家。

    王映雪聞言微安。

    玉二奶奶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她的祖父曾做過縣令,叔叔鄔松年如今在翰林院修撰,鄔家的五少爺和七小姐是指鄔松年的長子鄔善和長女鄔雅。

    念頭閃過,王映雪又心生狐疑。

    那鄔善今年七歲,鄔雅四歲,和竇昭的年紀也差不多,為何明姐兒去了竇昭卻沒有去?

    ※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2-9 11:15 AM


第五十一章 規矩

    王映雪正尋思著這話該怎麼問才好,那邊二太夫人已笑呵呵地朝著竇昭招手:“來,到伯祖母這裡來!”

    竇昭笑嘻嘻地躲在紀氏的身後。

    紀氏則輕輕地推了推竇昭。

    竇昭不為所動。

    紀氏只好笑著對二太夫人道:“這孩子,也不知道隨了誰?買東西的時候這個那個都要念到,送東西的時候卻靦腆起來。”

    “這樣好,這樣好!這樣實在。”二太夫人不以為忤,依舊轉身從炕幾個下摸出個印著大紅色五蝠臨門圖樣的紙匣子遞給竇昭,“這是你五伯父差人從京都帶回來的帶骨鮑螺,拿去吃吧!”

    王映雪大吃一驚。

    帶骨鮑螺是江南名點,據說是用乳酷做成的,玉液珠膠、雪腴霜膩,沒有半點乳酷的腥味,號稱人間至味。

    她在京都的時候聽過那些高門大戶人家的孩子吹噓過,卻從來不曾見過,更不要說品嚐了。

    紀氏也有些驚訝。

    帶骨鮑螺做工複雜,江南會做這個的也不多。或者是應了物以稀為貴這句話,太夫人非常的喜歡吃這個,竇世樞只要有機會就會給二太夫弄些。這次過年,竇世樞也不過捎回來了兩匣子,沒想到太夫人竟然賞了一匣子給竇昭。

    她忙對竇昭笑道:“壽姑,這可是你五伯父孝敬你伯祖母的,一共只有兩匣子,你還不快向你伯祖母道謝。”

    竇昭很意外。

    帶骨鮑螺,前世她在延安侯汪清淮家的家宴上吃到過過,當時汪家太夫人輕描淡寫下隱隱透的得意還曾被魏延珍私底下嘲諷了一番。

    她不是陪著六伯母去紀家鋪子拿東西,看到滿街置辦年事貨的人,覺得自己也應該給六伯父一家買點什麼東西才是,又怕存此彼此反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這才人人一份,買了一大堆小東西回來。

    給二太夫人的,就是她手裡拿著的西番蓮紋掐絲琺瑯的小盒子。

    不曾想二太夫人賞了一匣子帶骨鮑螺給她。

    她雖然不喜歡二太夫人,卻不會因此隨意曲解她的善意。

    竇昭笑著上前給二太夫人道謝,笑瞇瞇地接過了匣子。

    二太夫人笑著頷首。

    在小丫鬟進來稟道:“二太夫人,秀二奶奶領著鄔家的少爺、小姐來給您請安了。明姐兒和儀姐兒也一道過來了。”

    “快請他們進來,快請他們進來。”二太夫人迭聲道。

    鄔家在新樂,竇家在真定,同朝為官,兩人也稱得上是同鄉。只是鄔松年這個人比較孤傲,加之一個在翰林院,一個在吏部,兩人雖是姻親,但來往並不密切。後來竇世樞不得意,鄔松年反而常請了竇世樞去家裡喝酒,兩人這才越走越近。二太夫人因此特別的看重鄔松年的兩個孩子,這也是為什麼鄔善和鄔雅常到家裡來做客的緣故。

    前世,竇昭只聽說過鄔善的名字。

    他擅長書畫,和竇德昌是知己。竇德昌拐了紀家的表姐後,是鄔善陪著他在紀、竇兩家奔波,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不僅說動紀、竇兩家承認了這樁婚事,還把樁醜聞變成了一時的佳話。

    竇昭對此印象很深刻。

    她一向覺得能顛倒黑白的人都不是個簡單的人。

    因而當鄔氏兄妹被一大群人簇擁著幾個孩子走進來的時候,她好好地打量了唯一的男孩子鄔善兩眼。

    鄔善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回過頭來。

    竇昭就朝著他禮貌地笑了笑。

    鄔善回了她一個笑,和所有受過良好教育的七歲小男孩一樣,他的笑容乾淨又真誠。

    竇昭不由在心裡感慨。

    再過十年,不知道這些孩子都會變成什麼模樣?

    已經三歲的竇明卻是一進門就看見了低頭站在一旁的母親。

    她又驚又喜,掙扎著從乳娘的懷裡下來,高聲喊著“娘親”,衝過去抱住了王映雪。

    王映雪臉色微變,聲音急促地低聲道:“我是怎麼跟你說的?”

    竇明吐了吐舌頭,嬌憨著喊了聲“姨娘”。

    二太夫人、紀氏和秀二奶奶都是經過事的人,一聽就知道王映雪教竇明當著別人喊她“姨娘”,背著從卻讓竇明喊她“娘親”,頓時眉頭俱是一蹙。

    如果是從前,二太夫人早就訓斥起來,現在竇鐸正氣惱竇世樞壓著他分了一半財產給竇昭,有些事情東府到不好插手了,但這並不表示她就能容忍這種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發生。

    “明姐兒,”二太夫人正色地喊著竇明,“柳嬤嬤是怎麼教你的?”

    竇明忙放開了母親,跑到二太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給二太夫人和紀氏行了福禮。

    二太夫人“嗯”了一聲,對王映雪道:“明姐兒是不是規矩了很多?”

    這話很有些聽頭。

    王映雪心裡咯噔一下,知道剛才女兒的稱呼出了問題,但當著二太夫人的面前,正經的孫媳婦都沒有說話的份,何況她一個身份未明的妾室?

    她不敢多說,忙恭謹笑道:“明姐兒能在您面前學規矩,那可是她的造化!”

    “你能這麼想最好。”二太夫人何不客氣地收下了王映雪的恭維,道,“明姐兒就留在我身邊吧!”

    王映雪錯愕。

    二太夫人已轉過臉去對竇明道:“還有你姐姐呢!”再也沒看王映雪一眼。

    竇明倒不是成心不給竇昭行禮,她長年生活在王映雪身邊,除了王映雪,就再也沒有什麼管頭,到了二太夫人這邊才開始學著給長輩行禮,不過她年紀還小,分不清尊卑,還只停留在年紀大的人就行禮,年紀輕的只需要喊姐姐或是哥哥。

    她乖巧地喊著竇昭“姐姐”,像給二太夫人那樣給竇昭行禮。

    竇昭還了禮,吩咐妥娘將剛才二太夫人打賞她的帶骨鮑螺用水晶碟子裝了:“……不知道鄔家哥哥和妹妹會來,我就借花獻佛,大家一起嚐嚐伯祖母的好東西。”

    一席話說的滿屋生春,丫鬟們或找碟子或拿箸,氣氛立刻熱鬧起來。

    二堂嫂更是笑道:“還是我們六嬸嬸有學問,壽姑跟了您幾天,連'借花獻佛'這樣的話都會說了。”

    紀氏心裡很是詫異,但她娘家的侄兒紀詠不過比竇昭大兩歲,卻已經學完了《三字經》,她倒沒覺得特別驚奇。

    “你看我們家的芷哥兒,我教了七年,也沒見他有這樣的心,”她謙虛道,“可見這是一個個的孩子。”

    “你們也都不用在我面前說客氣話。”東西畢竟是二太夫人的,竇昭能拿出來給鄔氏兄妹吃,二太人不僅覺得竇昭大氣,而且倍覺得有面子,她笑容滿面地道, “我們壽姑呢,不吃獨食,是個好孩子;我們芷哥兒呢,小小年紀就知道用功讀書,也是個好孩子。”說著,抱了鄔雅,“我們雅姐兒,又乖巧又聽話,也是好孩子。”

    大家都笑。

    儀姐兒很不滿意,嘟了嘴道:“我呢?我呢?”

    “哎喲,把我們儀姐兒給忘了,”二太夫人笑道,“我們儀姐兒也是個好孩子。”說著,像想起什麼似的,朝著竇明道:“我們明姐兒也是好孩子!”

    儀姐兒捂了嘴笑,很滿意地樣子。

    竇明則跟著儀姐兒笑。

    被冷落在一旁的王映雪心裡又酸又楚。

    二太夫人身邊這麼多的孩子,有出身好的,有聰明的,有利害的,她的明姐兒才三歲,東竇又一向沒將西竇放在眼裡,明姐兒在二太夫人身邊能討什麼好去?

    她一心一意想著怎麼把孩子接到自己身邊來。

    二太夫人存心要教訓王映雪,安排了得力的婆子、丫鬟照顧竇明,還特意從世僕中找了幾個和竇明年紀相當的孩子陪她玩。

    孩子就是孩子,沒幾天功夫,就不嚷著找自己的乳娘了。

    大年三十竇家的人回北樓祭祖,跟在三太太身邊的王映雪好不容易瞅了個機會找到了竇明。

    竇明正和儀姐兒幾個站在灶前等著新熬出來的麥芽糖。

    聽到有人喊“明姐兒”,幾個孩子都回過頭來,儀姐兒還問:“這是誰啊?”

    竇明遲疑了片刻,躊躇地道:“她是我姨娘……”

    儀姐兒立刻拉竇明的手,道:“不過是個姨娘,理睬她幹什麼?我們走開了,就搶不到麥芽糖了。”

    竇明還有些猶豫,儀姐兒不高興了:“那好,你走吧!走了就再也不要和我玩了。”竇明聞言忙道:“好吧,好吧,我和你一起搶麥芽糖。”

    儀姐兒高興地笑了:“等會我和你一起去找壽姑玩。六伯母那裡,有很多窩絲糖。”

    竇明聽得直流口水,扭了頭對王映雪道:“姨娘,我等會和你玩。”

    王映雪的眼淚忍不住落下來。

    龐氏來給她拜年的時候,她忍不住向龐氏抱怨。

    龐氏不以為然,道:“你現在有什麼資格向竇家叫板,他們想養著明姐兒,你就讓他們養著好了。正好趁著這機會好好地養養身子,想辦法生個兒子。”又道,“七爺應該回來了吧?”

    王映雪臉色微紅,赧然道:“還早呢!”

    卻把龐氏的話聽了進去,悄悄請了個大夫,開始調養身子。

    到了四月份,京都那邊傳來消息,竇世英中了二甲第六名,入選庶吉士。

    ※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2-9 11:28 AM


第五十二章 拒絕

    前世,父親春闈二甲十三名,今生,是第十六名,沒有上一世的成績好。

    是不是因為這一世王映雪的事牽扯到了他更多的精力呢?

    竇昭胡亂猜想。

    二太夫人卻很遺憾。

    她對竇世橫道:“萬元的運氣真好!如果你今年也去參加春闈,說不定也是能金榜提名。”

    自從出了王映雪的事之後,竇世英在竇家人的眼裡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無能之輩。他雖然考中了進士,擢選了庶吉士,但二太夫人還是覺得他靠的是運氣而不是才學。

    有這種想法的,竇家並不只是二太夫人一個人。

    竇世橫不免有些惱怒,道:“萬元讀書向來聰明,只是沒有像別人那樣讀死書,死讀書。誰靠著運氣考過了會試、殿試又選了庶吉士的?”

    二太夫人默然,但心中卻始終不以為然。

    竇鐸則是喜出望外。

    他將喜報張帖在了自家的大門上,享受著行人仰視的得意與自豪的同時,寫了封信給王行宜報喜。

    王行宜的日子過得有些苦悶。

    去冬今春,他先後幾次擊退了蒙古人的進犯,在西北,威望一時無二,房師也很高興,皇上甚至提出讓他任陝西巡撫,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就這樣擱置下來。

    他懷疑是因為上次竇世樞回鄉的事讓房師覺得他還不夠沉穩,還需要磨練兩年。

    王知柄呶嘟道:“早知道這樣,當時您就應該趕往京都跟曾大人解釋一番的。”

    “事實俱在,一解釋,我們就落了下乘。還不如就這樣,讓大家都知道我王行宜磊落坦誠,敢做改當。”

    話雖如此,他還是寫信給自己在京都最好的朋友,也是曾貽芬女婿的翰林院侍講郭顏:“……家貧至如此,女兒失足,每每想起,泣不成聲。萬幸歸於北樓竇氏七子,嫡妻病逝後,有意將女兒扶正,我雖覺不妥,但想起女兒受我不教之苦,縱是苦膽,我亦飲之。”

    現在看來,這封信雖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並不是很明顯。

    想到這些,王行宜不由背手在屋裡走了兩圈,吩咐兒子:“就把日子就定在這個月吧!”

    扶正和娶親不同,不用採徵納名,也不用下聘訂期,在家裡擺上幾桌酒,請了親戚,讓穿了代表正室的正紅色吉服給來喝酒的親戚敬酒,重新定下名份即可。

    王知杓應喏,代父親回了封信,蓋上了王行宜的私章。

    竇鐸將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二。

    竇昭壓根沒準備給王映雪磕頭敬茶喊母親。

    她讓妥娘給祖母帶信,說要去看祖母。

    祖母那邊遲遲沒給回信。

    竇昭手裡有銀子,讓妥娘悄悄地雇了輛車:“……讓車夫五月二十二日的卯時在西府後面的巷子口等,那個時候三堂嫂正好帶著東府幫忙的人過去,王映雪的正日子,她不能隨意出門,丁姨奶奶、胡嬤嬤都會出面接待三堂嫂等人,我們就趁著那個機會走。”

    妥娘點頭,道:“我幫小姐收拾箱籠。”

    “收拾什麼箱籠?”竇昭道,“只貼向帶幾張銀票和幾兩碎銀子就行了。到時候安頓下來再回來搬箱籠也不遲。”

    妥娘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竇世英回來了。

    給六伯父帶了幾壇董酒,給六伯母帶了幾匣子京式點心,給竇政昌、竇德昌兄弟帶了幾方硯台,竇昭和竇明則是兩個一模一樣的玩偶。

    竇明歡喜得不得了,抱在懷裡不放手。

    竇昭覺得這個玩偶還沒有六伯母送給她的精緻,道了聲“多謝”,讓妥娘收了。

    長女的懂事卻疏離的樣子,讓竇世英有些難受。

    給二太夫人問過安後,他專程來看竇昭。

    竇昭正在紀氏的指導下描紅。

    見竇世英折了回來,紀氏藉口去給竇世英沏茶,把書房讓給了竇昭父女。

    竇昭從書案後面走出來,直直地站在那裡對竇世英道:“二十二日那天,我想去看崔姨奶奶。”

    竇世英愣住。

    竇昭目不轉睛地望著竇世英的眼睛。

    屋子裡靜寂如空。

    良久,竇世英聲音有些嘶啞地問女兒:“為什麼?”

    “我不想叫一個姨娘做母親。”竇昭正色地道。

    竇世英沉默了半晌,說了句“知道了”,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

    竇昭沒有琢磨父親的想法。

    如果父親同意她去祖母那裡,對她而言,不過是事情變得更簡單了;如果父親不同意,她一樣能達到目的。

    就憑祖母給她送的那袋子榆錢芽,她篤定只要她到了田莊,祖母就會收留她。

    竇世英神情有些恍惚地回到了家中,高升表情怪異地在門口等他。

    “七爺!”高升上前給竇世英行著禮,低聲道,“崔姨奶奶剛才差人來報信,說她病了,想讓四小姐去田莊陪陪她。”

    竇世英非常意外,忙道:“送信的人呢?”聲音緊繃,顯得有些慌張。

    “我留了他在廚房裡吃飯。”高昇道,“老太爺,沒有答應。”

    竇世英“嗯”了一聲,匆匆去了廚房。

    昏暗的廚房裡,崔大正捧著碗呼拉拉地吃著麵條。

    他是崔氏的大侄兒,今年歲滿二十歲。

    “七爺,”他丟下了碗筷站了起來,神色比較拘謹,喃喃地道,“崔姨奶奶說,要是遇到了七爺,就跟你說一聲,她沒什麼事,就是想把四小姐接過去住幾天。”然後強調,“住幾日就送回來!”

    在竇世英的心目中,崔姨娘是個非常好強的人。自從父親把她送到了田莊,她就再也沒有主動和竇家說過一句話,更不要說插手竇家的事務。

    他強壓下心中的困惑,對崔大道:“那好,你今天晚就在這裡歇了,明天一早護送四小姐去田莊。”

    崔大“哎”了一聲,咧了嘴笑,笑容憨厚。

    眼睛好像被刺痛了般,竇世英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

    他去見了竇鐸。

    竇鐸正興高采烈地擺弄著一盆文竹,看見竇世英,他放手中的噴壺,笑容更盛了:“見過你二伯母了?”

    “見過了。”竇世英道,“我還碰到了崔大。”

    竇鐸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讓他住下了,”竇世英像沒有看見一樣,語氣依舊溫和地道,“明天一早護送壽姑去田莊。”

    “咚”地一聲,噴盆被擲在了小几上,水濺得四處都是,有幾滴落在了竇世英的衣角,他毫不在意,道:“爹爹,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我只請了十天的假,為了趕路,有兩天都沒有合眼了,我先去睡了。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吧!”彎腰行禮,退了下去。

    竇鐸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

    竇昭知道祖母“病”了,心裡很愧疚。

    她知道,如果祖母真的病了,父親的表情不會這樣輕鬆。祖母完全是為了她才裝的病。

    竇昭給菩薩上了三炷香,求菩薩保佑祖母長命百歲。

    竇世英聽著女兒的喃喃自語,很是震驚,半晌才道:“你,你是不是……”

    望著女兒稚嫩的臉龐,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問好。

    王映雪一旦成了她的繼母,就會佔了大義,她若是繼續裝聾作啞,只會被王映雪擺佈。

    竇昭決定慢慢地展露鋒芒,逼迫王映雪對她的事退避三舍。

    所以見竇世英起了疑心,她索性道:“我請崔姨奶奶接我去田莊的。”

    竇世英張口結舌。

    竇昭懶得理他,指使海棠把她很喜歡的那尊福祿壽喜的瓷像裝進箱籠。

    那瓷像寓意喜慶,顏色艷麗,祖母肯定會喜歡。

    她又去看了給祖母的桂圓幹。

    個頂個的又大又甜。

    竇昭滿意頷首,賞了辦事的小丫鬟幾分碎銀子。

    小丫鬟喜出望外,謝了又謝。

    竇世英看著眼前這個沉穩大方,淡定從容的女兒的,裡升起股怪異之感。

    女兒好像劍蘭,本應養在溫室裡等她慢慢長大。可突然間,她被丟到了一旁,急風驟雨間中,她只好隨著身邊的野草一起在暴風雨中掙扎,並在掙扎很快長高、長大……而自己,就是那場急風驟雨……

    “壽姑,”他問竇昭,“你想不想回家?”

    他想讓女兒重回溫室。

    “不想。”竇昭很乾脆地道,“那個家裡亂七八糟的,看著就讓人心煩,我還不如六伯母、崔姨奶奶兩邊住著。”

    竇世英語塞。

    父女倆一路無語地到了田莊。

    祖母站在路邊翹首以盼。

    看見父親,她的眼眶立刻濕潤了。

    “聽說你中了進士,”祖母笑道,“你真行!”

    父親微微地笑。

    祖母低頭和竇昭打著招呼:“壽姑。”那慈愛的表情,陪隨著竇昭度過了無數個漆黑的長夜。

    竇昭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籟簌落下。

    “崔姨奶奶,”她抱住了祖母,“桂圓乾,很好吃!”

    祖母一愣,隨後緊緊地抱住了竇昭。

    ※※※※※

    祖母的田莊,和記憶中的一樣。

    綠油油的莊稼,平整的土路,村頭合抱粗的老槐樹樹冠如傘,坐著三三兩兩的婦人,說說笑笑地做著針線活,還有幾個孩子在一旁打鬧。

    看見有人進村,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打量著。

    竇昭亦盯著那些人看,想在其中找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不過很可惜,隔得太遠了,這些人看上去都是那麼的陌生。

    馬車很快在祖母的青磚瓦房前停了下來。

    一個乾淨利索的婦人上前撩了車簾,祖母親自抱著竇昭下了車。

    鋪著青石的院子,貼著窗花糊著白紙的窗櫺,還有牲口棚裡安安靜靜地嚼著青草的小馬駒,都是這樣的熟悉,只是牆角少了一株她親手種的李子樹。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2-9 11:40 AM


第五十三章 田莊

    祖母和父親見面,並沒有話可以說,祖母只是不停地朝著父親手裡塞著瓜果點心:“……這是從城李記炒貨店買回來的……這是家裡自己種的,我春季的時候特意生產肥了一遍,結出來的瓜又香又甜,城裡就是有賣的,也沒有這個新鮮……”

    父親訕訕然地笑。

    這些東西他都不喜歡吃。

    他是由嫡母養大的,除了天然的血緣關係,在生活習慣、飲食愛好沒有半點的相同。但他還是接過把瓜子在手裡慢慢地磕著。

    祖母也感覺到了父親的不自在,她笑容裡掠過幾分窘然,道:“你什麼時候來接壽姑?”問完,又覺得這話不妥,補充道,“我是說,我沒讀過書,也不懂那些大家的規矩,壽姑偶爾到我這裡來玩還行,長時間住在我這裡,恐怕要耽擱了她。”

    父親道:“等我那邊安排好了,我就來接壽姑。”說著,想到這也算是有了共同的話題,又道,“我也覺得到她跟著王氏不太好,那邊的六嫂為人很好,和壽姑也投緣,我還要在京都呆幾年,尋思著還是讓她跟著六嫂。”

    祖母點頭:“這樣也好!我聽人說,六太太是江南的大戶人家出身,有時候太夫人都拿不準的事也會去問六太太,卻又人人誇讚,可見六太太這人是很有本事的,壽姑跟著她,多多少少也能長些見識。”說話間就提到了父親的嫡母,“……你若不是在她跟前長大,哪有今天?”

    父親低了頭笑,道:“母親待我是極好的。”

    “我知道。”祖母道,“有次我偷偷去瞧你,見太太正拿著竹條打你的手掌,一邊打,還一邊問,還敢不敢?你含著眼淚說不敢了。可太太一放下竹條,你就衝著太太做鬼臉,還問太太,可不可以出去玩了……從那以後,我就真正的放心了。”

    竇世英和竇昭都不知道這個事,聽得有些目瞪口呆。

    祖母就感慨道:“若是太太能多活幾年就好了!”

    父親眼睛一紅。

    祖母忙笑道:“看我,說這些做什麼?你難得來一趟,中午就留在這裡吃飯吧?我讓人把那隻老母雞殺了我……”

    “不了,不了。”父親忙道,“家裡還有一堆事,我得早點回去。等過幾天再來看您。”

    祖母想了想,沒有再說什麼挽留的話,道:“那我送你出去吧!”

    父親沒的拒絕,祖母牽著竇昭的手送走了竇世英。

    村裡的人都好奇父親的身份,躲在門後或是牆角好奇地打量著父親,也有仗著和祖母關係好的,挑了空無一物的竹筐迎面走來,佯裝偶遇的樣子笑著給祖母彎腰行禮:“東家,有客來!”

    整個村子的人都靠幫祖母種田為生,在竇家,祖母是上不了檯面的,可在這裡,她的一句話就能決定這些人的生死。

    祖母腰桿挺得筆直地“嗯”了一聲,再無其他的話。

    竇昭從前聽崔大的媳婦說過,祖母剛到田莊的時候,說什麼話的都有,崔家的人為祖母抱不平,祖母卻把人給攔住了,還說“你都做了,還不讓人家說說”,態度坦然,既然對那些巴結奉承她的人另眼相看,也不對那些說過她壞話的人刻意為難,好壞全憑誰的莊稼種的好,時間長了,有時候年成不好,祖母還會免了他們的租子,哪家孩子想讀書,她會出錢資助,哪家的孩子想找個鋪子當學徒,她也會想辦法安排。時間長了,祖母漸漸贏得了這些人的尊敬。後來崔家和田莊上的一些人最終決定跟著竇昭去京都,完全是看在祖母的份上。認真的說起來,竇昭是受了祖母餘蔭的。

    上山打鳥,下河摸魚。

    明媚的五月,竇昭把記憶中的田莊生活重溫了一遍。

    可她到底不是那個懵懂的孩子了,不過兩三天的功夫,就累得動動胳膊都全身酸痛。

    妥娘急得直問祖母:“怎麼辦?”

    “多動動就好了。”祖母笑道,“她這是動少了。”然後拉了竇昭,“走,和我去給瓜秧抓蟲去。”

    竇昭不想去。

    妥娘自然是護著她。

    祖母笑道:“她是姑娘家,現在不好好勞作,這身子骨怎麼能長得結實?以後怎麼生兒育女?你看那富戶人家的小姐,那麼多難產死的,就是因為懷了孩子就不動,生怕有個三長兩短的損了子嗣,結果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你再看我們莊戶人家,有幾個難產的,只有養不活的!”說到這裡,祖母無限唏噓。

    竇昭想起自己的前世……還真就像祖母說的,身體雖然受了損傷,卻沒有因此而香消玉殞。

    人生重來一次,若不好好的珍貴,前一世的優勢未必就會無緣無故地降臨到你的身上。而你若是因此而錯估了自己,將是件很可怕的事。

    她掙扎著從炕上起來,有氣無力地道:“我跟著您去捉蟲。”

    祖母滿意地笑。

    妥娘、海棠、秋葵、茉莉、萱草,還有祖母的那個僕婦,就是那個扶祖母下馬車的紅姑,像串粽子似的跟在她們的身後。

    她們這次是去捉樣子最好看的青蟲。

    海棠幾個嚇得尖聲厲叫,就是妥娘,也臉色大變。

    竇昭咯咯地笑,找了雙筷子,見著一個逮一個,不一會就裝了滿滿一碟子青蟲。

    她嚇唬海棠:“等會用油炸了吃!”

    海棠扶著牆狂吐起來。

    祖母呵呵地笑,喝斥竇昭:“再不許說這樣的話。”

    紅姑卻讚道:“真不愧是東家的孫女。”

    祖母臉一沉,道:“這次我就當是沒聽見,要是再讓我聽見這樣的話,你就回自己家去吧!”

    紅姑嚇得臉色發白。

    祖母道:“沒有規矩怎麼能成方圓!四小姐年紀還小,你們說怎麼,她就以為是怎麼,等她回到竇家,說法又不一樣,你讓她聽誰的?只會苦了孩子。”她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而且她祖父一直嫌棄她父親出身不好,她若是再出什麼錯,只會讓她祖父更嫌棄她父親。”

    “東家,都是我不好。”紅姑說著,曲膝就要跪下去請罪。

    祖母一把攜起她:“我也不過是竇家的一個小妾罷了,和你八斤對半兩,你也不用這樣,只是以後說話要小心點。”

    紅姑連連點頭:“我知道了。”

    竇昭看著,想起了竇明。

    同樣的一件事,祖母和王映雪的反應截然不同。

    前世,她一直覺得竇明比她幸福。

    這一世,她重新審視自己,第一次覺得自己比竇明幸福。

    前世,竇明有個處處維護她的母親,只要她想,王映雪就會為她爭取,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和作出怎樣的犧牲,卻養成了竇明飛揚跋扈的性格,失去了王映雪的庇護,她除了大嚷大叫,亂發脾氣,什麼也不會,好好的一樁姻緣,被她弄得亂七八糟,慘不忍睹,她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只知道一味的指責別人。

    自己雖然沒有了母親,卻有個痛愛她的祖母。用最樸實方法,言傳身教地影響著她的人生,讓她能在逆境中不絕望,在順境中不驕傲,學會了怎樣保護自己,怎樣去爭取幸福。

    她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

    心中再無怨懟。

    甚至有些感激送她來田莊的父親。

    前一世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她都因此而得益於此。

    突然間,竇昭心中湧起海闊天高的雲舒雲卷。

    她誠心地跪小小的觀世音神龕前,衷心地感謝她對自己的眷顧。

    一旁的海棠就小聲地問著妥娘:“我們什麼時候回去?”聲音帶著哭腔。

    妥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想回去,我明天就跟崔姨奶奶說,把你一個人送回去。”

    海棠畏縮在旁邊不敢說話。

    竇昭忍俊不禁。

    她已經見過前世幫著自己管田莊的崔大了,還沒有見到後來濟寧侯府鼎鼎大名的回事處管事、號稱“百事通”的崔十三,還有幫她管鋪子,原名叫趙狗剩,後來改名叫趙良璧的大管事,貼身的大丫鬟甘露、素絹……

    但這些都不急。

    竇昭在想妥娘的婚事。

    前世,妥娘被賣到了一戶姓李的人家做媳婦,男的比她大十多歲,是個殘疾。妥娘嫁過去第二年就生了個兒子,又三年,村裡走瘟疫,丈夫和孩子都死了,婆婆說她剋夫,要賣了她。

    她連夜逃了出來,想到竇家討口飯吃。

    走了一年,她才走到真定,聽到的,全是關於母親不好的流言。

    她這才憤然找到了自己。

    也是因為這樣,她身體虧損太厲害,三十七歲就病逝了。

    這一世,妥娘留在了竇家,還改了個文雅的名字叫“素馨”。

    可翻過了年,她已經二十歲了。

    在竇家,這個年紀早就應該嫁了,但因為是自己最喜歡的大丫鬟,家裡的長輩都裝作不知道似的,任她默默地在自己身邊服侍。

    竇昭拜託祖母:“你幫妥娘找個人家吧?玉馨都嫁了。”

    祖母哈哈地笑,說她“人小鬼大”。

    這就是祖母和竇家那些人的區別。

    如果是竇家的人,恐怕第一句就會問她“是誰讓你說的這話”。

    祖母從不惡意地去猜測別人的心思,她覺得,就算是妥娘的意思,妥娘的這種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所以應該給予重視。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2-9 11:48 AM


第五十四章 舊人

    祖母觀察了妥娘一段時間,見妥娘人為忠厚老實,心裡生出幾分喜歡,倒真心想為她說門好親事。因而沒事的時候就帶著竇昭在村裡轉悠,會到適齡的小伙子不免會多看兩眼,多問兩句,沒幾天,村裡的人就說,竇家七爺託了祖母給他找個實誠可靠的隨從,祖母和竇昭再出門的時候,就會不時遇到帶了兒子和她們偶遇的人。

    祖母啼笑皆非,卻又不好說是為什麼,只好不停地解釋“沒有這回事,沒有這回事”。

    大家自然是不相信的。

    就在這個時候,竇明遇到了趙良璧。

    趙家和崔家是親戚,可具體是什麼具體,她從來沒有弄清楚過。

    那天,他們正在院子裡用晚膳,趙良璧的父親雙手攏袖,佝僂著身子,慢悠悠地走進了院子,八歲的趙良璧,垂著頭,怏怏地跟在父親身後。

    “他大姑,”趙良璧的父親遠遠的就站在了那裡,黑瘦的臉上擠出略帶殷勤的笑容,“您吃飯呢?”趙良璧則蹲在了門口。

    祖母忙放下了碗,喊了聲“三哥”,熱情地招呼他:“吃過飯沒有?添點吧!”然後喊了丫鬟端凳子,添碗筷。

    趙良璧的父親連連搖手:“我們已經吃過了,已經吃過了!”然後望著竇昭道,“這是四小姐吧?長得可真是白淨,像年畫上的人似的。”

    祖母呵呵地笑,吩咐丫鬟上茶點。

    趙良璧的父親就衝著趙良璧吼道:“狗東西,蹲在那裡做怎?還不快過來給四小姐和你大姑磕頭!”

    趙良璧陰著張臉走了過來。

    “這是?”祖母困惑地望著趙良璧的父親。

    “他大姑,”趙良璧的父親訕訕然笑道,“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您也知道,我那婆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六十天躺在床上,莊稼地裡的那點收成還不夠她吃藥的。狗剩,我們實在是養不活了。聽說竇七爺要找隨從……”他滿臉懇切地望著祖母。

    祖母愣住。

    竇昭也愣住。

    上一世,趙良璧在她十歲的時候才出現。那時候,趙良璧的母親病逝,趙良璧的父親決定和人到福建去做木工,把十三歲的趙良璧託付給了祖母,趙良璧九歲的妹妹則送人做了童養媳……這一世,因為妥娘的緣故,他提前五年出現在了田莊。

    命運會不會因此而被改變呢?

    竇昭思忖著。

    就聽見趙良璧的父親吞吞吐吐地道:“我也知道,狗剩這樣子,又沒長相,又沒人才,竇七爺肯定是瞧不上眼的,可看在我們是親戚的份上,您就幫著說句話吧……”

    他的一句話還沒有說話,別彆扭扭地站在旁邊的趙良璧已大聲地道:“爹,我跟您說過多少回了,越是親戚,大姑越不會把人介紹到竇家去的,您怎麼就是聽不進去……”

    趙良璧的父親非常生氣地踹了他一腳:“大人說話,小孩子一邊呆著去。”又換了臉討好的笑臉對祖母道:“他大姑,您別聽這小子胡說八道。我知道,您是怕有說您佔了竇家的便宜……”

    “大姑,”被踹到一旁的趙良璧高聲打斷了父親的話,“我爹養活不了我的,你把我留在田莊吧?我什麼活都能幹,您給碗飯吃就行了。”

    父親怒視著兒子,兒子毫不示弱地瞪著父親。

    祖母笑起來,道:“三哥,您要是信得過我,就把孩子交給我好了。到竇家當差肯定是不行的,但能管吃飽穿暖。”

    趙良璧的父親還要說什麼,趙良璧已大聲應“好”。

    祖母快刀斬亂麻,安排趙良璧父子下去歇了,又吩咐紅姑:“三哥他們肯定還沒有用晚膳,壽姑在我這裡,我怕她嫌三哥他們髒,也沒敢留他們吃飯。你這就去廚房給他們做一大碗肉片麵,肉片要多,七分肥三分瘦,厚厚的碼在面上,知道了嗎?”

    紅姑笑著點頭,去了廚房。

    第二天一大早,趙良璧的父親提著祖母給的一籃子烙餅回家去了,趙良璧不用人吩咐就把院子前前後後都掃了個乾乾淨淨,放下掃帚,又去割草餵馬。

    竇昭在屋裡練字,心裡卻想著崔十三。

    回事處,只有公卿之家才有這樣一個地方,專司各府的應酬和平時的迎來送往。若是官宦人家,則由經年的幕僚負責,而官宦人家的幕僚,多是落第的秀才或是舉人……如果這一世她沒有嫁入濟寧侯府,崔十三的前程又在哪裡呢?

    上一世,崔十三可是崔家的主心骨。

    如果崔十三最終不過是留在家鄉成了一個默默無聞的農夫,那崔家的未來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呢?

    自己要不要幫幫崔十三呢?

    又該怎樣幫他呢?

    竇昭低頭沉思。

    外面傳來趙良璧的甜甜的聲音:“姐姐,這茶壺有些重,我幫您提進去吧?”

    “你看你的手,髒死了。”說話的是海棠,“這茶壺要是讓你給提進去了,我們家小姐還能喝嗎?”

    “那,那我去洗手去。”趙良璧噔噔蹬地跑走了。

    竇昭再看見他時,他剪甲縫裡都是乾乾淨淨的,整個人都變得清爽起來。

    他手腳麻利地幫海棠她們收拾屋子。

    海棠問他:“院子掃乾淨了沒?”

    “掃乾淨了!”

    “小馬駒餵了沒有?”

    “餵了!”

    “草割了沒有?”

    “割了。”

    這事些都變成了趙良璧的責任。

    他撿到了竇照寫壞的字,正看了反看,滿臉羨慕地道:“四小姐寫得字可真漂亮啊!”

    海棠幾個掩了嘴笑:“你認識?”

    “不,不認識。”臉皮厚得你說什麼他都能和你笑嘻嘻的趙良璧第一次又羞又愧臉色通紅。

    竇昭心中一動。問他:“你想不想識字?”

    他的臉龐都亮了起來:“想,當然想。”說著,神色又黯淡下去,“不過,我爹沒錢。”

    “那我教你認字吧!”竇昭笑道,“你要是學的好,我跟祖母說,送你去學堂。”

    趙良璧抓住了竇昭的衣袖:“四小姐,您說話要算話。”

    竇昭抿了嘴笑。

    以後不知道會怎樣,但從識字開始,從讀書開始,總會比前世的路要容易些吧!

    從那以後,趙良璧就每天做完了事趴在正屋的廡廊下寫字。

    祖母知道後,讓人去真定城挑了一兩筐描紅紙回來,親自動手裁了放在堂屋的神龕下面,誰要用,誰就拿。

    難怪田莊里的人感謝祖母的好。

    竇昭仔細地思索著祖母的所作所為。

    很快到了二十二日。

    竇昭和平常一樣,一大清早起來和祖母在菜園子裡轉了一圈,摘了些瓜果回來,洗個澡,用了早膳,開始練字。

    真定縣城西頭的竇家雖沒有張燈結彩,但上下人等都換上了新衣裳,看著讓人精神一振。

    紀氏看著時辰不早了,去了二太夫人屋裡,見二太夫人還歪在炕上聽貼身的大丫鬟讀《五俠演義》,笑道:“還是您穩得住。我怕耽擱了時辰,早早就換好了衣裳。”

    二太夫人笑著抬頭看了她一眼,道:“你們是平輩,西府又人西單薄,是得去湊熱鬧。我年紀大了,又是孀居,人家的好日子,不吉利。我就不去了。”然後吩咐大丫鬟,“去我匣子裡頭的那赤金鑲青玉的福壽簪子拿出來,用匣子裝了,請六太太帶過去。就算是我的賀禮了。”最後一句,是對著紀氏說的,“明姐兒呢,就讓她留在我這裡,等萬元回了京都,再來接明姐兒也不遲。”

    這樣一來,壽姑和明姐兒豈不都不用給王氏磕頭敬茶?

    紀氏見二太夫人語氣雖然輕描淡寫,目光冷若冰霜,知道二太夫人這是鐵了心要給王映雪下馬威,她不想牽扯進去,笑著接過匣子,出了門。

    那邊大太太早就妝扮好了,正要清點給王映雪的見面禮,聽說心腹的大丫鬟說二太夫不去,還說“孀居”之類的話,想了想,叫了小丫鬟進來卸釵環,只留了對東珠珠花做見面禮,讓大丫鬟托二太太一併帶過去。

    三爺橫世榜和三太太在受了竇鐸之託幫著打點家裡的事,見東府女眷過來,忙上迎接。

    領頭的二太太笑道:“能來的都來了,不能來的,也都帶了見面禮過來。”

    三太太是極機敏的人,眼神一瞥,就知道哪幾個人沒來,也不多問,笑著和大家去了花廳,男賓則在前面的正廳坐下。

    到了吉時,王映雪頭戴攢珠累絲金鳳,身穿大紅吉服,光彩照人地由三太太這個全福人扶著和竇世英祭拜了祖先,酒過三巡,眾人移到花廳坐下,竇世英和王映雪敬茶,認親。之後王映雪被扶回了棲霞院,竇世英等人則去了鶴壽堂。

    二太太等人只坐大花廳裡喝茶聊天。

    三太太只好求助似的望著六太太。

    按道理,她們這些女眷應該去新人屋裡說說話,算是給新人暖房。

    六太太只當沒看見。

    她可不想出這風頭。

    三太太沒辦法,喊了二堂嫂:“我們去看看王氏。”

    二堂嫂是個隨大流的,笑著應好,三堂嫂、五堂嫂等和幾個有體面的嬤嬤一起去了棲霞院。

    這個時候,二太太才道:“怎麼王氏還住在棲霞院?”

    “是七爺的意思。”自有西竇想巴結二太太的丫鬟答話,“說正屋那邊還留著從前七奶奶和四小姐的東西,四小姐去田莊上侍疾了,這一時半會來不及收,等過些日子四小姐回來了再說。”

    二太太“哦”了一聲,等三太太幾個回來,藉口太夫人那邊沒人服侍,打道回府了。
作者: okpy    時間: 2013-12-9 11:52 AM


第五十五章 進門

    棲霞院裡,大紅的喜燭劈啪爆出一個火花,王映雪的手緊緊地絞在了一起。

    “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她滿臉怒容地站在屋子中間,“東府憑什麼事事都要壓著西府?我已經是萬元正正經經的妻子了,她憑什麼把明姐兒留在她屋裡不放?”

    “太太,您小聲點,小聲點。”胡嬤嬤忙提醒她,目光在周圍睃了一眼,見沒有人,這才低聲道,“現在還不是發脾氣的時候——七爺還需要五爺幫襯,您剛剛扶正,又沒有兒子傍身……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

    “我知道!”王映雪神色微緩,“要不是這麼想,我今天就不會忍氣吞聲了。”

    胡嬤嬤鬆了口氣,笑著岔開了話題:“今天可是您的好日子,時候不早了,七爺差不多也該來了,不如我服侍您把妝卸了,再喝盅百合蓮子湯……”

    王映雪赧然。

    瓊芳抱著個匣子笑吟吟地走了進來:“七太太,這是今天收的見面禮,您看放哪裡好?”

    說起這個,王映雪又是怒火中燒。

    竇氏膏梁錦繡,平日打賞體面的僕婦都是綾羅綢緞,金環銀簪,二太夫人等人的見面竟然均是些金鑲玉簪子這樣普通的飾物,一副沒把她放在眼裡的樣子。

    “又不是什麼好東西,難道還藏著掖著不成?”她的聲音有些尖銳。

    瓊芳的馬屁拍在了馬腿上,不僅沒得了賞,反得一陣訓斥。

    胡嬤嬤忙朝著瓊芳使眼色,笑著安慰王映雪:“竇家可不是乍富人家,越是這場面上的事,越是低調內斂,您也不要小看這些東西,說不定個個都是有些年頭有講究的物件呢?只是我們今天沒空,等哪天閒下來了,太太拿出來再仔細瞧瞧。”

    自從趙谷秋去世之後,西竇就沒有了主持中饋的人,幾年下來,已經亂成了鍋粥,各懷著各自的心思,加之前些日子又被竇昭分走了一半的財產,那些原本一心一意巴結她的人也有些開始等待觀望,這個時候,府裡只怕是長了眼睛的人都盯著棲霞院,她要是有丁點的異樣,恐怕就會被無限地誇大……不如就這個說法順勢下了台階!

    王映雪想著,輕輕地“嗯”了一聲,正想再教訓瓊芳兩句,有小丫鬟稟道:“高升過來了!”

    屋裡的人俱是一愣。

    王映雪狐疑道:“請他進來!”

    高升站在內室梅花紋槅扇外,聲音溫和而恭謹地道:“七太太,七爺說,今天太晚了,他就歇在正房,讓您也早點歇了,明天卯正去給老太爺請安,辰正三太太會過來,把西府的對牌交給您,讓您別遲了。”說完,拱手作揖退了下去。

    王映雪張大了嘴巴半晌也沒有合攏,隨即臉色漲得通紅,眼淚也在眼眶裡打著轉:“他這是什麼意思?他要找藉口,何必說時辰太晚?現在才戌初……還歇在了正屋……豈不是讓我白白遭人笑話?”

    胡嬤嬤也感覺到了竇世英的異樣,她遲疑道:“太太,要不要我去看看?”

    “不用!”王映雪一咬牙,道,“我親自去請。”

    進門的第一天,竇世英就歇在了別處,她以後在竇家怎麼抬得起頭來。

    胡嬤嬤陪著王映雪匆匆去了正房。

    竇世英已換了家常的衣裳,正在畫案前寫字。

    看見王映雪,並不驚訝,而是淡淡地笑著說了聲“你來了”。

    望著竇世英燈光下英俊的面龐,在路上就想好的那些責問突然間煙消雲散了,她有些不安地整了整衣袖,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今天很累了嗎?怎麼一個人呆在正房裡寫字?”一面說,一面走了過去,鼻子裡聞到了由竇世英身上散發出來的酒意,她笑道,“七爺喝了多少酒?怎麼滿身的酒氣?妾室讓人給您送碗醒酒湯來吧?”一面說,一面挽了衣袖要幫他磨墨。

    竇世英阻止了她:“我這邊有高升服侍,你去歇了吧,明天還有你忙的。”聲音比窗外吹進來的晚風還要和煦,人卻低下了頭,心無旁騖地繼續寫著他的字。

    拒絕的意思這樣明顯,讓王映雪羞紅了臉,可她從來不是個等候的人,她思忖半晌,猛地上前側抱住了竇世英的腰。

    “萬元……”眼光下,她目光柔得能滴得出水。

    竇世英身子一僵,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筆,溫柔,卻又十分堅定地將繞著他的手臂一點點的掰開:“映雪,我說過,除了名份,其他的,我都給不了你……你也是知道的……我們相敬如賓不好嗎?”

    他轉身,墨如點漆的眸子靜靜地凝視著她,表情是如何的認真。

    王映雪愕然。

    她當然知道……可她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千里相思,怎如暖玉在懷……

    竇世英大步走了出去。

    竇府的玉簪花已經開了,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

    他驟然間想起自己成親的時候。

    也這樣的天氣。

    玉簪花肆意怒放,在月光下如瑩晶如玉。

    妻子聲音清脆地喊“萬元”,問他“我漂不漂亮”……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答的了,只記得妻子又驚又喜地撲到他的身上,像團火似的在他心上燒了起來……耳邊是妻子銀鈴般的笑聲:“他們都說我不害臊,可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想嫁給您嘛!”嬌嬌憨憨的聲音,透著不庸置疑的歡喜和滿足……

    花香是如此的濃烈,猶如開到荼盡時的頹敗,讓人心悸又恐懼。

    他拔腿朝外跑去……

    轟隆隆一聲雷響,雨嘩嘩地落了下來。

    ※※※※※

    竇昭被身邊的動靜驚醒,朦朦朧朧中聽見祖母吩咐紅姑的聲音:“……看看馬棚裡的馬駒有沒有受驚嚇?廚房的窗戶關沒有關?柴房裡的稻草也要撿一撿,免得被雨水濺濕了。”

    紅姑打著哈欠應喏著,披衣走了出去。

    祖母回頭,看見在被子裡拱來拱去的竇昭,笑著輕輕地拍了拍她:“壽姑不怕,崔姨奶奶在這裡呢!”

    竇昭反而醒了過來。

    她望著屋樑,有片刻的茫然。

    外面傳來“劈裡啪啦”的拍門聲,響徹院落。

    祖母驚愕,住在西廂房的長工劉四海已拿了根閂大門的木棍走到了大門前。

    “是誰?”他警惕地問。

    “是七爺。”外面的人高聲道,“快開門。”

    劉四海忙丟下手中的木棍,“吱呀”一聲開了大門。

    竇世英和高升冒雨走了進來。

    “出了什麼事?”披衣站在正房門口的祖母顧不得大雨,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沒事,沒事。”竇世英的衣裳已經被淋得濕透,仲夏的天氣雖然炎熱,但夜晚的雨水淋在身上還是很涼,他的嘴唇有點發白,“我來看看壽姑。”

    祖母眼底露出深深的懷疑,但她什麼也沒有問,吩咐婆子燒水,讓紅姑去隔壁富戶朗家借兩件換洗的衣裳來。

    等父親收拾乾淨的時候,雨勢更大了,天陰沉沉的,彷彿無法承重,隨時會坍塌似的。

    竇昭坐在炕上,昏昏欲睡,腦袋像釣魚似的點著頭。

    她對父親的出現不以為然。

    半夜三更的,下著這麼大的雨,一不小心就會傷風感冒甚至是暴病而亡,還會累得你去拜訪的人家兵荒馬亂地幫你找到換洗的衣裳、安排熱水茶點……幼稚、任性,這麼不體貼人,哪裡像個做父親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覺得不管父親和王映雪有怎樣的矛盾,這樣如同落荒而逃地跑了出來,太軟弱無能了。

    父親卻沒有這樣的自覺性,他笑著揉著竇昭的腦袋,柔聲問她:“你在田莊還住的習慣嗎?”

    “習慣!”竇昭偏過頭去,打掉父親的手,“大家都待我很好。”

    竇世英望了望屋裡粗糙簡單的陳設,覺得長女有點沒心沒肺。

    他站在炕前沉默良久。

    竇昭很想睡覺,父親不作聲,她只好道:“爹爹,您不睡覺嗎?”

    竇世英沒有做聲,過了一會,他慢慢坐在了竇昭的身邊,沉聲問她:“你,還記得你母親嗎?”

    竇昭訝然,臉色漸正。

    “我還記得你母親。”他喃喃地道,眼角有水光閃動,“她嫁給我的那一天,手上戴著個祖母綠的戒指,黃金的托,做成海棠花的模樣… …”

    竇昭別過臉去,悲傷慢慢地從心底溢了出來。

    ※※※※※

    父親天沒有亮就走了,竇昭望著雨後澄淨如水的天空,有片刻的怔愣。

    傷感過後,人更有勇氣去面對生活中的那些不如意吧!

    她回到屋裡練字。

    趙良璧殷勤地幫她收拾書房。

    她對趙良璧道:“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趙啟璧既高興又擔心。

    高興的是自己不用叫狗剩了,擔心的是怕竇昭一時興起,給他取個類似於狗剩的名字……以後改都不能改了!

    “良璧如何?”竇昭把他的名字寫在紙字,“是美玉的意思。希望你做人做像美玉般美好、謙遜。”

    趙良璧喜出望外,拿了竇昭寫著他名字的那張紙到處顯擺。

    不過一天的功夫,田莊裡的人都知道狗剩叫趙良璧了。

    祖母也誇這個名字取得好,還說過幾天帶她到廟裡玩,可惜父親的假期完了,他來接竇昭回去,並告訴祖母:“您有什麼事,可以讓人帶信給六哥,我在京都的時候,他會照顧您和壽姑的。”

    祖母點頭,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她一個人在田莊生活了二十幾年都沒有什麼事,她相信她以後有什麼事也不會找到竇家去。

    竇昭卻向父親提要求:“能不能把趙良璧帶回去。”

    父親問趙良璧是誰?

    祖母把他的來歷告訴了父親。

    父親聽說趙良璧這個名字是竇昭幫著取的,點了點頭:“那就帶回去吧!”

    就這樣,趙良璧提前出現在了竇家。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6 08:45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6:07 AM 編輯

第五十六章:端午

  承平八年,竇昭九歲,六伯父竇世橫杏榜有名,得中二甲三十六名,去年九月,大伯父家的九堂兄竇環昌中了舉人,這也算得上是雙喜臨門,全家人都喜出望外,特別是二太夫人,她的三個兒子有兩個是進士,恰應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句話,二太夫人決定端行節的時候大肆慶祝一番。

  竇昭這幾年都在東府,盛夏的那幾天則藉口避暑去田莊和祖母住些日子。

  五堂嫂家的儀姐兒來找竇昭:“您說我們要不要做幾個荷包?”

  端午節,有把荷包裡裝了艾葉等送人的習俗。

  “你和淑姐兒商量就是了。”竇昭笑道,“我總是隨你們。”

  她既然不是東竇的人,又不願回西竇,她把自己當成寄居在竇家的人,因而對誰都客客氣氣,對誰都平和有禮,又有錢交際那些親戚、打點那些僕婦,竇家上上下下說起她,無不翹大拇指的。

  淑姐兒是三堂嫂家的長女,也就是竇啟俊的妹妹,比儀姐兒大兩個月,比竇昭小兩個月。

  儀姐兒就感慨道:“要是五姑姑還在就好了!”

  五姑姑,是竇明。

  王映雪進門後,二太夫人依舊把竇明留在身邊。竇明漸漸和王映雪疏遠起來。承平七年,王行宜依舊在陝西巡撫任上,王家卻搬到了京都。王映雪沒有辦法,只好寫信給自己的母親許夫人,許夫人藉口思念外孫,派了人來接竇明去京都小住。祖父答應了。二太夫人斷然沒有再留的道理。算一算,竇明已經在京都呆了大半年了。

  儀姐兒一向和竇明玩得到一起去,反而覺得竇昭會討好大人,和竇昭走得不近。

  前世的經驗告訴竇昭。你不可能討所有的人喜歡,既然如此,就更不應該去討好那些不喜歡你的人。

  她淡淡地笑道:“要不你寫封信給竇明。看她什麼時候回真定?”

  家裡只有儀姐兒發現竇昭喊竇明的時候總是連名帶姓,她有一次半開玩笑半是質問的當著二太夫人的面提及,竇昭的解釋是:“喊明姐兒,別人以為她和你們是一輩的。”

  可為什麼不能喊妹妹呢?

  她想問,卻自己的乳娘拉了拉衣襟。然後她一回到家裡,乳娘就悄悄告訴她:“王姨娘是妾室扶正的,四小姐是嫡小姐。”

  儀姐兒不以為然。

  妾室生的怎樣?

  難道就不是竇家的小姐。

  但她還是很好奇:“為什麼我們家只有七叔祖的妾室生了孩子?”

  乳娘支支吾吾地道:“那是因為只有七叔祖沒有兒子。”

  她總覺得乳娘還有什麼話沒有告訴她。只是當時鄔雅過來了,她高興地跑去見鄔雅,倒把這件事給忘了。

  不過,鄔雅不太喜歡和竇明玩。她總說竇明木木的,傻傻的。像腦袋少了根筋似的。但她也不喜歡和竇昭玩。她覺得竇昭為人倨傲,不好相處:“……我有什麼好東西,六伯母立刻買給她,她又做出副無所謂的樣子,把淑姐兒也給帶壞了。”

  淑姐兒從前總是抱著鄔雅的玩偶、靶鏡、牙梳睜大了眼睛求鄔雅:“給我玩會。”自從她拿了竇昭的東西不還,竇昭也不要她還之後,淑姐兒眼裡就只有竇昭,有什麼體己的話也只跟竇昭說,她們之間有什麼小紛爭。她一定是站在竇昭那邊的。

  鄔雅說:“他們家挺奇怪的,一個住在東竇,一個住在外家,她母親一個人守著偌大的一個宅子,也不跟她父親去京都……反正,她們兩姐妹我都不喜歡。”

  竇昭能隱約地感受到這些。可她並不放在心上——等她們長大,想法又會不同。

  她去了三堂兄那裡。

  大表姐趙碧如已經十八歲,舅母寫信給她,說大表姐訂於八月十二日出閣。

  她想給大表姐送點賀禮。

  三堂兄笑呵呵地問她:“你準備送些什麼?”

  竇昭擁有西竇的一半財產,但每筆超過十兩銀子的開銷都需要幫她管理產業的三堂兄同意,為此她很不習慣,也很苦惱,把趙良璧塞給了三堂兄。三堂兄見他姓“趙”,還以為他是竇昭外家的親戚,因此格外的照顧趙良璧,而趙良璧向來是個懂理珍惜的人,扎了腦袋跟著那帳房的學,不過一年的功夫就能打手好算盤了。

  不知道什麼趙良璧才能有能力坐上帳戶總管的位置?

  她思忖著,笑著把來意告訴了三堂兄。

  三堂兄沉吟道:“我們送對金銀首飾之類的東西你看怎樣?其他的東西,舅太太多半早已備齊了。”

  竇昭連連點頭,托了三堂兄去辦這件事。

  出來的時候遇到淑姐兒。

  她拉了竇昭:“二姐說做五毒荷包,我有新樣子,四姑姑要不要?”

  前世她和幾個堂姐、侄女的關係都很冷淡,這一世淑姐兒卻像個小尾巴似的總喜歡跟著她。

  “行啊!”竇昭笑道,“我倒時候讓海棠來找你的大丫鬟拿。”

  妥娘兩年前嫁給了崔四,上個前幾天剛剛生了個兒子,還沒有滿月。她屋裡的事則交給了海棠。

  淑姐兒點頭,悄悄告訴她:“七七又來了。”

  七七是鄔雅的小名。

  竇昭不以為意,笑道:“快過端午節了嘛!”

  淑姐兒嘆氣,道:“五姑姑回不回來?”

  她是個甜姐兒,和身邊的人都玩得好。

  “你很想她啊?”

  “是啊!”她嘟呶道,“我們想跳百索,沒有人。七七又不願和丫鬟們一起玩。”

  竇昭從來不和她們玩這些。

  她笑道:“那是因為她們家同齡的姐妹很多。”

  淑姐兒咯咯地笑了起來。

  竇昭回了六伯母處。

  她現在大了,自然不能繼續住在六伯母內室的碧紗櫥裡,四年前。她被父親從祖母的田莊接回來之後,就住在了正院的西廂房,竇政昌和竇德昌住在東廂房。

  剛剛踏進正院的大門,她就聽到西廂房“轟”地響起一陣大笑。

  竇昭不由笑了笑。

  既然鄔雅來了。又怎麼少得了鄔善?

  有前世一樣,鄔善和他同年的竇德昌非常投緣,每次來都住在竇德昌處。因而與和竇政昌、竇啟俊關係都非常的好。

  定是幾個人在一起吹牛!

  她正準備進屋,對面的廂房突然打開,鄔善和竇德昌幾個一起走了出來。

  “四妹妹!”他和竇昭打著招呼,耳朵微紅。

  竇昭客氣地朝著他點頭:“鄔四哥過來了。”

  她隨著竇德昌兄弟稱呼鄔善,又和竇政昌幾個打了聲招呼。

  鄔善就問竇昭:“我們準備出去給六叔買件賀禮,你要不要我們給你帶什麼?”

  他隨著竇家的子侄輩稱號竇世橫。

  “多謝你,”竇昭笑道。“我已經準備好六伯父的賀禮了。”

  是她從前收刮父親的一塊青田石。

  上前雕著個騎馬的猴子,寓意馬上封侯,正好送給六伯父雕個閑章。

  鄔善笑道:“我妹妹也來了,正在和我堂姐說話,你碰到她了嗎?”

  這不是廢話嗎?

  如果她也在二堂嫂那裡。二堂嫂怎麼會放她走。

  竇昭還是笑著回答:“七七也來了,我還沒有碰見她呢!”

  鄔善又道:“十二說端午節你們家要請人來唱戲,是真的嗎?”

  竇德昌排行十二,大家都喜歡叫他十二。

  竇昭笑道:“既然是十二哥說的,想必確有其事了。”

  鄔善道:“可惜我那個時候已經回新東了。”

  “總有機會看到的。”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鄔善很嚮往地道,“聽說這次請了周清芬來唱戲……”

  話就像那藕,明明已經切斷了,他又能連上去變成藕斷絲連的局面。

  竇昭耐著性子聽他把一句話說話,歉意地朝他笑了笑。道:“鄔四哥有事忙去吧!我馬上要去趟太夫人那裡。”

  鄔善頓時臉色通紅,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起來:“四妹妹快回屋去吧,我們也要出門了。”

  竇昭進了屋。

  身後傳來竇政昌不解地聲音:“你怎麼每次遇到四妹妹總是那麼多的話?”

  鄔善嚷道:“不是你說我的話太少了嗎?”

  “我是說你每次遇到儀姐兒她們總是‘哼哼哈哈’的……”

  “我是長輩,總得有點長輩的樣子吧?”

  “行,這次我們就讓你擺足長輩款,”說話的是竇啟俊。“這次我們買東西你付帳……”

  “你們是敲詐……”鄔善笑著,聲音漸漸遠去。

  竇昭笑著搖頭,覺得很有趣。

  到了端午節那天,二太夫人果然請了周清芬來唱大戲。

  戲台搭在竇家北樓的祠堂前,方圓十里的村民都攜家帶口的前來聽戲。

  竇昭跟著六伯母陪二太夫人在祠堂旁的廂房裡喝茶。

  王映雪進來給二太夫人問過安,她朝著竇昭招手:“壽姑,上次我讓瓊芬送去的菊花酥好吃嗎?是宮中賞賜給我父親的,明姐兒特意讓人送了一匣子回來,說是要讓姐姐嘗嘗。”

  “原來是宮中賞賜的,難怪我瞧著那樣子和市面上的大不相同。”竇昭微笑道,“我就孝敬了太夫人。”說著,朝太夫人望去。

  太夫人笑眯眯地拉了竇昭的手:“還是我們壽姑有心。”

  王映雪的臉紅了又綠,綠了又紅。

  這幾年竇昭把王映雪交給二太夫人收拾,她才懶得和王映雪計較。

  有小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語無倫次地道:“太夫人,太太,不好了,老太爺他老人家不好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6 08:50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6:18 AM 編輯

第五十七章:祖父

  祖父正陪著新來的真定縣父母官魯大人看戲,小廝們端了福橘餅、豐城脯等點心上來,祖父原準備吃塊福橘餅,因眼睛一直盯著台上,竟然抓了顆鹹花生就丟在了嘴裡,等發現吃錯的東西的時,鹹花生已經卡在了嗓子眼裡咳個不停,旁邊的人忙端了茶讓祖父潤喉子,誰知道越喝咳得越厲害,最後竟然一口氣堵在了那裡閉過氣去。

  竇昭坐在竇鐸的床頭,望著昏迷不醒的祖父,心中說不出是傷感還是悵然。

  上一世,祖父入殮之後她才回到西竇,那個時候已經是八月份了,她又是懵懂的年紀,初入東府,慌張、惶恐、不安,哪裡還知道問祖父的死因。

  難怪這一世祖父昏迷三個月之後就會去世?

  父親很快從京都趕了回來,同行的,還有竇明。

  她和在東竇的時候有了很大的區別。人顯得活潑了不少,說話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她一下車就高聲地喊著“高升”:“我給儀姐兒、淑姐兒他們帶了很多東西回來,你小心點,把東西都送到我屋裡去。”

  她的屋裡?

  她的屋裡在哪裡?

  是二太夫人那邊的暖閣?還是王映雪給她安排的東廂房?

  暖閣,在東府。東廂房,她一天也沒有住過。

  高升有些為難。

  竇明已不滿地大聲嚷道:“你個狗奴才,小心我告訴父親把你給賣了。”

  竇昭閉上了眼睛。

  事情還是毫無逆轉地重新回歸到了原來的方向。

  她出門喝斥著竇明:“高升是服侍父親的人,就是有錯,也輪不到你發落。你若是膽敢再說這樣的話。我先把你拎到柴房裡關三天。”

  竇明從小就問這個對她有些冷漠的姐姐,聞言不由表情微瑟,但她很快就克服了心中的恐懼,道:“我。我又不是有意的。”聲音小了下去,到底不敢和竇昭頂嘴。

  竇耀成是個很喜歡享受的人,早早就在京都的靜安寺旁邊的胡同裡買下了一幢三進的宅子。那宅子雖然不大。但布置的花團錦簇,陳設器皿無一不精緻,住著十分舒服。

  血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不管是竇鐸還是竇世英,都和他們祖上竇耀成一樣喜歡舒適。

  在京都的時候,竇世英就住在那裡。竇明雖然也在京都,但他一個人帶著個孩子不方便。何況王許氏看見竇明那呆頭呆腦的樣子,又聽了女兒的話,知道竇世樞和自己的丈夫不和,總覺得東竇是想借此壓著西竇,想把竇明給養廢了。心痛得不得了,待竇明到了京都,對竇明就像眼睛珠子似的,自己的孫子全都靠邊站了,一心一意只疼著這個外孫女,竇世英偶去過竇明幾次,見她面色紅潤,身邊一大堆丫鬟、婆子服侍,片刻也不願意離開王許氏。卻和他有些陌生,他也落得個輕鬆,和竇明一個住在靜安寺胡同,一個住在柳葉巷胡同,和竇明的接觸並不多。

  見竇明這樣待高升,他心中不悅。因沒有和女兒在一起的經驗,他一時愣住,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現在竇昭出面,而且竇明熄了火,竇世英不由鬆了口氣。

  而王映雪見竇明受了竇昭的訓斥而竇世英卻一句話也沒有說,知道竇世英這是向著竇昭,怕竇明因此沒有竇昭得竇世英的喜歡,忙笑著出來打圓場,對竇昭道:“你父親和你妹妹都惦記你祖父的病,風塵僕僕地從京都趕回來,又急又累,難免脾氣大些,說話有些不周全。”又高升道,“把五小姐的箱籠都搬到棲霞院的東廂房吧?”然後對竇世英道,“七爺一路辛苦,妾身已經吩咐灶上的婆子燒了熱水,您先去梳洗一番再去探望父親嗎?免得讓父親也沾染上了灰塵。”

  竇昭在心裡冷笑,想著:你娘都不管你,我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難道還多嘴多舌地管頭管腳不成?遂也不多說,回了祖父的臥室。

  丁姨奶奶自從祖父病後就一直不休不眠地在祖父床前服侍,兩天前終於挺不過去也病倒了,祖父身邊如今由丁姨奶奶身邊的大丫鬟秋芬主事。

    看見竇昭進來,她忙恭手立在了一旁。
 
  竇昭吩咐她:“我父親回來了,最多三炷香的功夫就會過來看祖父,你讓丫鬟們準備些茶水,然後把給祖父看病的大夫請過來,父親恐怕有話要問他。”

  自從竇鐸倒下後,竇昭就回了東府,住進了一直空著的正房,平日只在祖父床前待疾,家裡的其他事,一應由王映雪打理,只要來了諸如像二太夫人這樣的長輩探病時,她才會出來應酬幾句,偶爾也會指使丫鬟或管事的媽媽做些事,卻事事都在點子上,全是王映雪沒有想到的或是疏忽的,漸漸的,家裡有頭有臉的丫鬟、管事媽媽在她面前行事都多了幾分謹慎。

  秋芬恭敬地應是,派了丫鬟、婆子行事。

  不一會,盥洗完畢的竇世英和竇明由王映雪陪著走了進來。

  竇昭退到一旁,將床頭的位置讓給父親。

  竇世英握了竇鐸的手,眼眶瞬間就紅了起來。

  秋芬進來稟道:“四小姐,大夫過來了。”

  竇昭輕聲對父親道:“你有什麼事就問大夫吧!”

  竇世英知道是女兒的安排,感激地看了女兒一眼,心中大慰,覺得把長女交給紀氏扶養是件再對不過的事了。

  大夫細細地給竇世英解釋著竇鐸的病情,大意是如若過了七月還沒有醒,家裡就應該準備後事了。

  這個判斷還是很準確的。

  竇世英聽著哭了起來。

  屋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悲傷起來,大家都跟著抹著眼淚,就是竇昭。也跟著落了幾滴眼淚。

  父親在祖父床邊支了張塌,親自幫祖父擦背洗澡、端屎端尿、餵水餵藥。

  竇昭按自己平日的作息時間陪著父親,中午依舊小睡一會,晚上到了亥時就回房休息。卯時過來幫父親照顧祖父,在祖父昏迷,父親呆坐的時候就在心裡默默背著新近跟著六伯母學的《論語》。

  竇明畢竟只有七歲。哪裡耐得住,在屋裡呆一會就扭來扭去的。

  父親嫌她鬧騰,讓王映雪把她交給二太夫人照看,王映雪哪裡敢,又不能把二太夫人用意跟父親說,只好把竇明帶在身邊,一面主持府裡的中饋。一面照顧竇明,竇明又在京都帶了很多真定州都沒有小玩意回來,不時要招了儀姐兒和淑姐兒過來玩耍,祖父這邊就有點顧不過來。

  來探病的二太夫人見了,就對父親提議:“你看。要不要把崔姨奶奶接回來侍疾?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小叔正正經經的妾室,是你的生母。”

  父親自然是願意的。

  竇昭卻不願意。

  憑什麼祖父好生生的時候就把祖母丟在田莊裡任其自生自滅,現在病得不能動彈了,就把祖母接回來服侍祖父?

  她插言道:“不如再等些日子……丁姨奶奶管著祖父屋裡的事,是祖父的心願……若是實在不行了,再派人去接崔姨奶奶也不遲。”

  對二太夫人來說,這些都是小事。

  “也好!”她點了點頭,問起祖父的病情來。

  父親事後滿腹的狐疑問竇昭:“你不想接崔姨奶奶回來嗎?”

  他以為竇昭是這個家裡和自己生母最親近的人。沒想到提出反應的也是竇昭。

  等祖父要咽氣了,竇家的人不同意她也會把祖母接回來,卻不是這個時候!

  竇昭在心裡想著,卻道:“總要跟丁姨奶奶商量一聲,何必把崔姨奶奶接來受別人的閒氣。”

  父親再無二話。

  竇昭卻叫了趙良璧:“崔十三這些日子有沒有找你?”

  崔十三這個時候十四歲,過了縣試。正在縣學裡讀書,他和趙良璧前世是好友,這一世私交也很好。因為祖母不願意沾惹竇家,崔家的人從來不和竇家的人打交道。他們兩人都在縣裡,竇昭猜測崔十三肯定會悄悄來找趙良璧,雖然她一次也沒有發現過。

  趙良璧頓時像炸了毛的貓跳了起來:“您,您怎麼知道的?”眼睛有些驚懼不安。

  竇昭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自然不會和他解釋什麼,而是肅然地道:“你立刻叫崔十三來見我。”

  她知道,崔十三是個有能力、有野心、有毅力的人,他平生最大的夙願就是讓崔家改門換第,成為耕讀傳世的詩禮大家。

  重生就有這點好,省去觀竇、考驗等很多功夫,想用誰直接提了就用。

  趙良璧嚇得臉色發白,一溜煙地跑了。

  下午,他領著崔十三從側門進了東竇。

  竇昭問崔十三:“你想不想讓崔姨奶奶堂堂正正地從竇家的大門走進來?”

  崔十三眼睛一亮,看著竇昭目光卻還是帶著些許的警惕。

  竇昭吩咐他:“你這些日子住到崔姨奶奶的田莊去,我會讓趙良璧給你帶信的。我讓崔姨奶奶來,你再護送崔姨奶奶過來。可若是沒有我的口訊,誰去接崔姨奶奶,你也要把崔姨奶奶給我拖住了。你能做得到嗎?”

  崔十三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他遲疑地道:“你,想幹什麼?我們崔家,可不想給人當槍使!”

  竇昭為祖母報不平,不願看見祖母被竇家的人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她不屑地望著崔十三,“崔姨奶奶是我父親的生母,她難道就沒有資格踏進竇家的大門?至於崔姨奶奶來了之後是想留在竇家還是想回田莊,我想就是二太夫人出面也攔不住她吧?”

  那眼神,刺傷了崔十三,但他還是沉思良久,緩緩地點了點頭。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6 08:59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6:24 A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喪事

  祖父是八月十二日醜裡逝世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昏迷不醒,沒有留下一句遺言。

  父親哭得不能自己,東竇的人過來幫著小殮。

  竇昭靜靜地站廡廊上,聽著父親的哭聲,想著祖母。

  三年之後,祖母也會去。

  她能不能做些什麼,讓祖母能多活兩年呢?

  祖母是去後院給瓜秧澆水的時候突然倒在田裡的……祖母的身體一向很好,誰也沒有想到……

  王映雪走過來,用吩咐的口吻對竇昭道:“壽姑,這幾天會有很多人來吊喪,你妹妹不懂事,母親只有靠你了。你幫著看著點灶上的事。”

  祖父的喪禮,親戚朋友、鄉親上鄰都會來祭拜,她見自己這些日子行事有法有度,是怕自己在喪禮上出了風頭,得了那些長輩的表青,以後更加沒辦法制約自己吧?

  竇昭挑了挑眉。

  “母親?”她用一種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王映雪,“太太是不是忙糊塗了,您什麼時候改姓趙了?祖父剛去,報喪的日子都沒有定就有人來吊喪,太太是不是從來沒有主持過喪事,不懂這些?如果真不懂,就請了三太太來幫忙吧!祖父是進士及第,竇家在北直隸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到時候恐怕有祖父的故舊前來送祖父最後一程,若是弄出笑話來了,竇家實在是丟不起這個臉!至於灶上的事,如果現在管廚房的管事媽媽拿不起,就換個人吧!”說著。她喊了海棠,“去請高升過來。”自從王映雪扶正,祖父不管內宅,竇昭又長年住在東府。內宅管事的不是王映雪的人也是不敢得罪她的人。高升是父親的人,在前世的記憶中,他只忠於父親一個人。只要父親沒有明確地表示,做為父親的女兒,高升會等同父親一樣的尊敬,就像他尊敬竇明一樣。

  王映雪已臉色大變,沉聲道:“壽姑,我不知道東府的太太們是在你面前怎麼說的,可你總歸是西府的人……”

  竇昭打斷了她的話:“太太。我看有些事你自己要考慮清楚才是。祖父這才剛死,別以為自己頭上就沒人管了,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正說著,高升過來了。

  竇昭打住了話題,剛把王映雪的話說了個開頭。王映雪已急急地道:“我這幾天忙糊塗了,說話不免急躁了些,壽姑不要放在心上……”

  要怪只能怪王映雪的運氣不好。

  竇昭正為祖母的事煩心,王映雪這樣挑釁她一番,還在她面前自稱是什麼“母親”,她鐵了心要收拾王映雪,也不管王映雪在一旁說什麼,徑直將話說完,並道:“……太太沒有管家的經驗。這個時候鬧出什麼笑話來,西府恐怕要被別人說一輩子。家裡的人事你都熟悉,如果沒有能當大任的人,就把這幾天的筵席包給外面的酒樓飯館,真定縣找不出這樣的人,就去真定州找。別人知道了,不會想到是我們家沒人,只會說我們孝順,熱熱鬧鬧地把祖父送上了山。”又道,“這個時候,最忌自家人亂套,你就多擔待點,把事情先壓下去再說,等把祖父的事辦完了再說。”

  她不知道真定有沒有專給人做紅白喜事的鋪子,但她在做侯夫人的時候,京都有很多這樣的鋪子,而且還有幾家規模做得太別大。

  高升猜到是王映雪想給竇昭下馬威,但竇昭的提議太讓人心動了。

  不要說真定,就是北直隸,也沒有哪家這樣大手筆地給老人送終的。所謂的死後哀榮,看就是子嗣的孝心和本事。這件事如果辦好了,只會對七爺的前程和名聲有好處。

  他立刻道:“我這就去辦這件事。”說完,果斷地轉身,看也沒看王映雪一眼。

  竇昭對也的表現很滿意,說了聲“高管事暫且留步”,問王映雪:“你還有什麼事沒把握的?現在說出來,我和高管事一起幫你想辦法。如果等到喪事的中途有什麼事出了差錯,那個時候每天要接待來吊唁的人,恐怕我們也會有心無力。”

  高升果就站定,恭身等著王映雪說話。

  王映雪氣得心角發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竇昭就冷笑著看著她。

  她只得咬牙切齒地說了聲“沒有了”。

  竇昭笑道:“那就好!太太不要過兩天又想起什麼事沒辦就好。”沉穩大方的轉身離去。

  高升自然沒有繼續留在這裡道理,朝著王映雪揖了揖,自去找那能包筵席的酒樓飯館不說。

  王映雪扶了胡嬤嬤的手,直嚷著“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胡嬤嬤卻擔心竇家的那些僕婦。

  因七爺一直沒有吩咐把正房清理出來,前頭七奶奶和四小姐還有些東西留在那裡,老太爺也不發句話,太太不好貿然地搬進去,加上東府又一直壓著西府,以至於那些僕婦對太太也少了應有的尊敬。她們好不容易才把那些人給壓下去,四小姐這樣一番舉動,會不會讓那些僕婦又不安分起來?

  如果能讓七爺說句話就好了!

  她在心裡感慨著,嘴裡卻勸著王映雪:“太太,大局為重。”

  “我知道。”王映雪點頭,問道,“我娘家誰來吊喪?”

  竇鐸不能進食的時候她就差人給母親王許氏報了信,希望娘家能派了有力的人來吊唁,這樣也有利於她在竇家站穩腳跟。

  胡嬤嬤低聲道:“老太太說,讓大爺和大奶奶來。”

  王映雪皺了皺眉,道:“二嫂不來嗎?”

  這種場面,只有二嫂龐玉樓能明白她的心意。

  胡嬤嬤道:“要不要我給二奶奶帶個信去?”

  王映雪說了句“快去”,就看見一個面生的小廝四處張望了一下,飛快地閃身進了竇昭歇息的廂房。

  她心中一動。指了那小廝低聲對胡嬤嬤道:“你派個靈機的人盯著那小廝。”

  胡嬤嬤應聲而去。

  趙良璧進了廂房,小聲稟道:“崔姨奶奶已經知道竇老太爺病逝了,崔姨奶奶等會就會趕過來。”

  竇昭奇道:“這邊給崔姨奶奶報信了?”

  “沒有。”趙良璧道,“崔姨奶奶說。不知道是不知道,知道了,怎麼也得來上炷香……”

  “那是自然。”竇昭道。“可怎麼來,什麼時候來卻是有講究的。她老人家不在乎,可看在別人眼裡就不是那回事了。你跟崔十三歲說聲,讓他攔著崔姨奶奶。竇家的人什麼時候去接崔姨奶奶,他什麼時候陪著崔姨奶奶過來。竇家的人要不是去接,就不來。”

  “崔十三也這麼說。”趙良璧很是苦惱,“說有些架子。該端的時候就得端,不然會讓人瞧不起的,還以為三老太爺去世了,崔姨奶奶就迫不及待地跑回去了……可崔姨奶奶說,誰想說讓誰說去。非要來不可。

  “你們想辦法攔著。”竇昭笑道。“崔十三一定要辦法的。”

  趙良璧只好去給崔十三回話。

  府裡人人都知道王映雪為難竇昭反被竇昭將了一軍,廚房裡管事的人可能會被竇昭一鍋端了。

  一時間西府人心惶惶,丫鬟、婆子在竇昭面前都戰戰兢兢的,比在王映雪前面還要恭謹。

  竇昭不管這些,看著到了中午,去了鶴壽堂的廂房服侍二太太待幾位長輩用午膳。

  第二天清早,竇世榜親自去接了祖母過來。

  丁姨奶奶拉著祖母的手,哭得格外的傷心。

  竇昭的表情就有些怪異。

  前世,祖父去世的時候竇曉已經有五歲了。三伯父將她們從田莊裡接了回來,丁姨奶奶見到祖母的時候,雖然雙眼紅腫,卻只是淡淡地和祖母打了個招呼就幫著王映雪去待客去了。

  她阻止了母親第一次自縊,卻讓事情有了很大的偏差。

  竇曉不知道在哪裡。

  祖父至今也沒有看見念念不記的嫡長孫出生。

  祖母至今還是崔姨奶奶。

  丁姨奶奶前世靠上了繼母王映雪,這一世。由妾室扶正的王映雪自顧不暇,她又竇昭的事情上扮演了那樣的一個角色,隨著父親的當家,等待她的,決不會是什麼好事,她只得尋求祖母的同情和憐憫。

  從最後一點上來講,竇昭覺得這種改變還是讓她挺高興的。

  可她能不能想辦法延長祖母的元壽呢?

  哪怕只是短短的幾個月或是幾年,讓她和祖母能多相處幾年呢?

  祭拜過祖父,婉拒了丁姨奶奶,竇昭把祖母安排在了西竇的客房。

  祖母拉了她的手,有些慚愧地道:“我原以為我早點來,能幫一幫你,再在看來我不拖累你都是好的了。”

  沒有了祖父這個公公,有祖母這個庶婆婆,王映雪就得以庶母的禮儀敬著祖母,就別想為所欲為,她完全可以說服祖母在西竇住下,甚至是利用祖母來壓製王映雪。

  可竇昭不想把祖母扯進來。

  祖母一生都不想和竇家扯上關係,如今已到晚年,她希望祖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過日子。

  “您為什麼這麼說?”她擰了帕子給祖母擦臉。

  祖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像你要我等竇家的人來接我一樣。我只想我和你祖父畢竟生了你父親,他去世了,我來祭拜祭拜他也就是了……其他的卻沒有考慮。”

  竇昭笑道:“那您肯定也不願意住在竇家了?”

  “這又不是我的地方。”祖母笑道,“我住不習慣。”

  “等祖父的葬禮過去,我就送您回田莊吧!”竇昭笑道,“不過,你就不用總待在田莊了。要是想我或是父親了,就讓崔十三送你過來住幾天。”

  “這樣好。”祖母笑道,“不過,還是你們去我那裡住幾天吧!”

  竇昭凝視著祖母微微地笑。

  父親還要守孝三年,祖母會不會因此而永遠只是“崔姨奶奶”呢?

  她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6 09:0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6:20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吊唁

  小殮第三天,竇家向親戚朋友報喪,一時間竇家人聲鼎沸,來祭拜的人絡繹不絕。

  竇世英、王映雪、竇昭、竇明做為孝子、孝媳、孝孫在靈前答謝,家裡的事全交給了高升。

  伺機茶水的,陪侍吊客的,管理孝帳的,甚至是打去板捧香紙的都去他那裡示下,他從來沒有經過這種事,不過是這幾年陪著竇世英在京都增長了些見識,辦起事來又用心,比西竇其他的人更沉穩、可靠而已,一番忙碌下來,顧此失彼,有些力不從心。

  竇昭就不時在旁邊指點他兩句,他沒幾天就摸清楚了門道,行事越發的穩妥,東竇的一些老管事見了紛紛誇獎他“能甚大用”,高升這才松了口氣,再看竇昭的時候,眼光不免有些異樣。

  這正是竇昭的打算。

  三年的孝期,她肯定得住在西竇,她需要一個有力臂膀。

  過了兩天,王知柄和龐玉樓來吊唁。

  大伯和弟媳婦,這樣的組合很奇怪。

  王知柄解釋道:“楠哥兒她娘有了身孕,因是頭幾個月,年紀又有些大,受不得波奔,正好弟妹有些日子沒見著小妹了,檀哥兒又惦記著表姐,我就帶著他們一起過來給老太爺燒炷香。”

  王檀,是龐玉樓的長子,比竇明小一歲。

  或者是兩人在京都柳葉胡同的時候就玩得很好,王檀一進屋就拉著竇明的手不放,喊著“明姐姐”:“你什麼時候回家?都沒有人陪我玩。”

  竇明道:“我要給祖父守孝,守完孝了就去京都看你。”

  王檀就道:“那你快點守完孝。到時候我讓爹爹領著我們一起去大相國寺吃羊肉面。”

  竇明不住地點頭。

  龐玉樓就推了兒子一下,指了竇昭叫:“還不快叫大表姐!”

  王檀長得像龐家的人,白皙的皮膚,水汪汪的大眼睛。比姑娘家還要漂亮、清秀。

  他甜甜地喊竇昭“姐姐”。

  竇昭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在薔薇花旁撞到他跪在竇明的腳下苦苦地哀求竇明:“好姐姐,大哥心只有他那個表妹高明珠,他就是娶了你。也不會對你好的。我不一樣,我從小就喜歡你,你若是嫁給了我,我會一輩子待你好的,你要做什麼我都幫你……”

  可惜,竇明目光似春水般柔軟、纏綿,仿佛能把人溺死。看王檀的眼神卻透著算計。

  她嬌笑道:“那我要你當著外祖母的面說要娶高明珠,你敢不敢?”

  王檀說了。

  王家的人只當高明珠在王楠、王檀兄弟間曖昧不清,她再無做王家媳婦的可能。

  高氏寧願和離也不願意讓竇明做她的兒媳婦。

  王楠再也沒有和竇明說過一句話……

  竇昭再看見王檀時,心裡就對他充滿了憐憫。

  她朝著王檀淡淡地笑。

  龐玉樓就將兒子推到了竇昭的面前:“你們表兄妹,得多多親近親近才是!”

  竇昭沒有做聲。

  竇明卻跑過來拉了王檀:“我們去和儀姐兒、淑姐兒一起玩。”

  王檀嘻嘻地應“好”。

  龐玉樓瞪眼兒子一眼。道:“你好好在這裡呆著。”

  王檀不敢動彈,可憐兮兮地望著竇明。

  竇明哭起來:“我要和檀哥兒一起玩,我要和檀哥兒一起玩!”

  竇世英直皺眉。

  王映雪不悅地看了龐玉樓一眼,哄了王檀和竇明:“好了,好了,不哭了,儀姐兒和淑姐兒都在花廳,你們去找她們玩去吧!”

  王檀和竇明手牽著手去了花廳。

  龐玉樓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笑著對竇世英道:“我娘家的兩個侄兒龐修哥兒和昆哥兒也過來了。想進來給姑爺問個安。”

  竇鐸去世,龐玉樓的三個哥哥都親自來吊唁,卻不知道她娘家的侄兒跟了來。

  來者是客。

  竇世英沒有拒絕。

  龐寄修是龐金樓的兒子,今年十五歲,龐昆白是龐銀樓的兒了,今年十二歲。兩個孩子都長得一表人才。舉手投足間彬彬有禮,若不是一個目光太過飄忽,一個目光太過精明,倒也是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龐玉樓就得兩人介紹竇昭:“這是你們的大表妹。”

  兩人給竇昭行禮。

  竇昭淡然地點了點,沒有還禮,顯得有些孤傲。

  竇世英沒有想到龐玉樓的兩個侄兒這麼大了,見龐玉樓如此這般行事,心中不喜,自然不會覺得竇昭失意。

  他冷淡地和龐寄修、龐昆白寒暄了兩句,就帶著竇昭去了靈堂。

  王映雪將龐玉樓拉到了一旁的耳房,低聲道:“你這是要幹什麼?”

  龐玉樓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你也知道,我娘家的哥哥們如今還在靈璧縣做生意,一心想搭上竇家,聽說四小姐和修哥兒、昆哥兒年紀相當,就有了求凰之意。我也知道,修哥兒和昆哥兒配不上四小姐,可不管我怎麼說,他們也不相信,反而怪我從中做梗。我沒有辦法,只好把兩個侄兒帶了過來,看能不能得了姑爺的青眼。”又道,“不過,我仔細想想,如果四小姐嫁到了龐家,對你也好啊——我嫂嫂就成了她的婆婆,我就成了她的姑奶奶,她總不能忤逆長輩吧!”

  “你難道忘記,王家不能插手竇昭的婚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龐玉樓不以為然,“我們又不是直接給四小姐訂婚?”

  王映雪心頭一跳:“你是說?”

  “要是四小姐自己相中了呢?”龐玉樓捂了嘴笑,“趙家又沒有說四小姐不能嫁給龐家的!”

  那竇昭有什麼好,二嫂要這樣費盡心機地把她嫁入龐氏……

  念頭一閃而過。王映雪想到了竇昭的陪嫁。

  她的表情立刻變得有些澀晦不明。

  如果竇昭嫁到了龐家,這份產業就是龐家的了。

  雖然二太夫人下了封口令,可當年經歷過的這些人心裡卻是清楚的。

  王映雪再看龐玉樓的時候,就多了幾分警惕。

  她可真有心計啊!

  王映雪想著。竇世英正在和鄔家來吊唁的人說著話:“………走得太突然了,大家都沒有想到……翰林院那邊,我報了丁憂。正好在家裡好好地讀些書……”

  跟在伯父身邊的鄔善悄悄地遞給了竇昭一個荷包:“你節哀順變!”

  可這與荷包有什麼關係?

  她不解望著鄔善。

  鄔善趁著大人們沒注意低低地道:“我在大方寺求的平安符。”聲音急促,耳朵通紅。

  竇昭微微一愣,笑著說了聲“多謝”,言辭懇切、真誠。

  鄔善眯著眼睛笑,耳朵紅得更厲害了,之後眼觀鼻,鼻觀心地立在鄔家伯父身邊。再也沒看竇昭一眼。

  竇昭隱隱感覺到鄔善對她的心意,不由陷入了沉思。

  ※※※※※

  七七過後,祖父葬在了北樓的竇家祖墳裡,家裡的客人也漸漸散去。

  龐玉樓和王映雪商量:“能不能讓修哥兒和昆哥兒在竇家的族學裡讀書。”

  王映雪不喜歡龐玉樓的貪婪,不想把這個忙。又怕自己以後有什麼事求龐氏,因而不願意和龐氏翻臉,她把這件事推到了竇世英的身上,竇世英覺得兩個孩子看上去都比較世故,有些不喜,把責任推到了三伯父身上:“……一直是三爺管著的,也不知道去族學裡讀書有些什麼要求,你不如去問問三爺好了。”

  兩人答應得都很勉強。

  龐玉樓聽過比這更難聽的話,並不放在心上。提了八色禮盒親自找到了竇世橫。

  竇家族學在真定州都頗有名氣,常有親戚朋友的孩子來竇氏求學。

  竇世榜二話沒說就應了。

  就這樣,龐寄修和龐昆白進了竇氏族學,很快就認識了竇政昌、竇德昌、竇啟俊等人,偶爾還會想辦法跟著他們回東府吃飯,只是一次也沒有碰到竇昭。

  龐昆白忍不住向父親抱怨:“根本就沒有用。”

  龐銀樓拍了兒子一巴掌:“你老子我做了十幾年生意。也就賺下了兩、三萬兩銀子,人家那麼一大筆銀子,你想得來全不費功夫,哪有那麼便宜的事?”然後又教訓他,“你給我爭氣點,竇家的銀子不僅你大伯父盯著,就是你姑姑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可別到時候讓王檀那小子得了便宜,你哭都哭不出來了。”

  “真的?”龐昆白非常的驚訝,“王檀比竇家四小姐要小四歲?”

  “小四歲怎麼了?”龐金樓道,“龐寄修還比四小姐大六歲呢!”

  龐昆白閉上了嘴巴。

  龐寄修比龐昆白沉得住氣,他拿了大把的銀了請人調查竇昭不果後,不僅認真地跟著竇家族學的西席杜夫人讀書寫字,還極力交好竇氏族學裡的人。

  竇俊啟等人被人巴結奉承慣了,並把這些放在心上,龐寄修卻因此從竇俊啟幾個人的隨從中打聽到竇昭每年的夏天都會到田莊去住些日子。

  第二年的夏季,他早早就做好了準備,一聽到竇昭啟程去了田莊,他就邀竇政昌等人去鄉下玩。

  竇政昌幾個都不願意去:“曬死人了,鄉下地方有什麼好玩的?”說這話的時候,竇德昌正端著碗冰鎮酸梅湯。

  龐寄修也覺得沒什麼好玩的,只好道:“我們能下河摸魚啊?”

  “我在塘邊垂釣還不是一樣的。”竇政昌懶懶地道。

  鄔善過來了。

  竇政昌給他們引薦,奇道:“我還以為你端午節會來,結果你端午節沒來,這麼熱的天卻跑了過來,有什麼要緊事嗎?”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7: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6:21 PM 編輯

第六十章:守制

  鄔善道:“端行節時隨著母親去京都探望父親,想著有些日子沒見著你們了,這不一回來就跑到你們家來串門了。”然後又道,“六叔父如今在刑部觀政,端午節的時候還一起吃了粽子。”

  竇世橫也考取了庶吉士。

  竇德昌忙道:“我爹爹可好?”

  “挺好的。”鄔善笑道,“我瞧著好像比在家的時候胖了點。”說完,眼睛珠子一轉,表情狡黠道:“我還有件好事要告訴你們……”尾音拖得長長的,賣著關子。

  竇德昌不理他。

  竇政昌卻笑道:“什麼好事?莫非是你要去京都?”

  “這怎算好事!”鄔善不以為然地道,“我現在在家裡不知道多逍遙快活,到了爹爹的眼皮子底下,每天不練五千個大字休想擱筆。”

  龐寄修嘖舌:“這麼多!”

  鄔善這才笑道:“從明天起,我也要到你們竇氏家學來讀書了!”

  竇政昌幾個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你怎麼突然要到我們家來讀書?”竇德昌奇道,“伯母捨得你離家嗎?”

  鄔善的母親是續弦。鄔松年嫡妻早逝,沒有孩子,鄔松年考中了進士才續娶了鄔善的母親畢氏。畢氏也是官宦人家出生,年輕的時候發誓非舉人不嫁。出閣時已二十有三,又過了三年才生下鄔善,因而對兩個孩子格外的疼愛,為了讓鄔善能跟著自家的舉人伯伯讀書,寧願留在家鄉也不願意跟著鄔松年去京都任上。

  “家父有腿疾。”鄔善道,“現在年紀大了,走路都有些不便。母親很擔心,想去京都照顧父親。又放心不下我。正好端午節的時候在五叔父家遇到了六叔父,六叔父說若是父親放心,可以讓我跟著你們一起讀書。由六叔母照顧。父親和母親都覺得好,五叔父又寫了封信給太夫人。這次母親來,就是送我來讀書的。”

  他們這才知道鄔太太也來了。

  “這趕情好,這趕情好。”竇政昌笑呵呵地笑。

  竇德昌卻一把摟住了鄔善的脖子:“你這傢伙,終於落到我的地盤了!”

  鄔善哈哈地笑,拱手作揖,佯作出求饒的樣子:“大俠。手下留情!”

  大家哄堂大笑。

  竇啟俊和胞弟竇啟泰一前一後的進了走來。

  “這是幹什麼的?”兩人笑道。

  龐寄修忙將鄔善要在竇氏家學讀書的事說了。

  竇啟俊和竇啟泰鬧著要鄔善請客。

  鄔善大手一揮:“今天見著有份。”

  龐寄修家是開茶樓的,傍上了王家之後,又開起了酒樓、當鋪。他自幼在這些地方肆混,家裡又養了群閑幫,吃喝玩樂他最拿手。聞言立刻道:“就去景福春。他們那裡每到夏季就會做河鮮冰碗,蓮子、藕、菱角、鮮雞頭米都是自家河塘裡種的,普通的雞頭,都是等老了才采來挑擔下下街吆喝著賣,賣不完往藥鋪一送,剛剛壯粒的雞頭,不但不出份量,藥鋪也不收,所以誰也捨不得采。景福春的冰碗裡的雞頭卻是越嫩越好,不惜工本,煮出來是淺黃色,再配上鮮核桃仁、鮮杏仁、鮮榛子,底下用嫩荷葉一托,紅是紅。白是白,綠是綠,不要說吃了,看著就讓人心暢神怡……”

  炎炎夏日,他的話還沒有說話,幾個人已經開始流口水。

  竇啟泰忙道:“我去叫了四哥來。”

  啟字輩裡,竇啟俊行五,竇啟泰行六,行四的是竇啟光,竇玉昌的次子,鄔善的表哥。

  既然鄔善請客,怎麼能少得了他。

  竇政昌去稟了太夫人。

  畢氏白淨豐腴的婦人,圓圓滿臉,笑起來非常和善。

  她有些擔心。

  二太夫人笑道:“不要緊,有芝哥兒跟著,又在真定縣,不會有什麼事的。”

  竇啟俊去年中了秀才。

  畢氏心中微安。

   二太夫人讓管事安排了幾個老實可靠的家丁陪著竇政昌等人去了景福春。

  景福春的掌櫃見是竇家的人,忙將最好的雅間讓了出來,親自在一旁介紹菜單,又有龐寄修插科打諢,氣氛活躍的很。

  上河鮮冰碗的時候鄔善道:“我們明天去田莊看四妹妹吧?”

  雅間裡的嘈雜戛然而止,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鄔善目光閃了閃,疾聲道:“這麼熱的天,聽說崔姨奶奶的田莊上什麼都有,我們藉口去看四妹妹,到田莊去釣魚、泅水、吃新鮮的荷葉飯……多有意思啊!總好過這樣天天被關在家裡。”

  龐寄修的心砰砰亂跳,就聽見竇德昌咧了嘴笑:“好放意!我們去崔姨奶奶那裡泅水去。”

  竇啟光除了讀書,哪裡也不去。今天要不是鄔善請客,他肯定不會來。

  望著外頭刺目的陽光,連他都心動了,何況是其他人。

  “那就這麼決定了。”竇啟俊道,“你們誰去稟了太夫人,反正我是不能去說的,我去說,這事準黃。”

  眾人忍俊不禁。

  “我也不能去說。”鄔善道,“我母親還要在竇家住好幾天。”

  “那我去說吧!”竇啟光躊躇道,“就怕太夫人不答應。”

  “四哥是老實人。”竇啟泰嘻笑道,“四哥要去說,太夫人一準會應答。”

  果不其然,太夫人立刻應了。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了田莊。

  竇昭正伏在案上給祖母畫新式的鞋樣子,聽到動靜,所有的人都下了一大跳。

  崔姨奶奶攔了眾人:“不許下河,就在院子裡歇歇,我讓人給你們做荷葉飯吃。”

  幾個小子誰坐得住啊,撲騰撲騰地就要下河。

  眼看著攔不住了。竇昭把跟過來的隨從叫了進來:“你們都去河邊上守著,每隔幾步站一個人。”又叫了紅姑,“去村裡找幾個善泅的守在河邊,一天給一兩銀子的工錢。若是幾個爺都平安無事,完了每人再賞二兩銀子,若是有人溺水。救一個人給二十兩銀子。”

  紅姑立刻去村裡找了幾個身強體健的漢子。

  竇政昌幾個見有人守在旁邊,玩得更加肆無忌憚。

  龐寄修瞅著個功夫悄悄上了岸,只說是累了,要到屋裡去討口水喝。

  那些家丁自然不會防備。

  龐寄修見院子裡靜悄悄的,正尋思著是直接進屋還是站在槅扇大開的窗欞前喊一聲——他知道怎樣和那些倚門賣笑的歡場女子打交待,卻不知道怎樣和個只有十歲的女童打交道,特別是這個女童身價不菲。他在她面前沒有任何的優勢的時候。

  敞開的窗欞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妹妹最喜歡,我想四妹妹肯定也喜歡,就讓隨身的小廝也買了一瓶。你聞聞好不好聞?”

  龐寄修忙躡手躡腳地靠了過去。

  只見炕幾上放著個雞蛋大小的琉璃瓶子,鎏金的瓶子,琥珀色的瓶身。華麗中透著奢侈。

  他駭然。

  這可是西洋的香露。

  他忙朝裡張望。

  看見了鄔善那張還帶著幾分童稚的笑臉。

  他媽的,他這才幾歲,就知道打女人的主意了!

  難怪他要來崔姨奶奶的田莊玩!

  龐寄修腹誹著,就聽見竇昭道:“多謝鄔四哥了,這香露很好聞。”然後落落大方地收下了香露,問起鄔善去京都的情形。

  “京都不愧是天子腳下,京畿重地,不僅人煙繁阜,物華天寶。而且街道寬敞,能並行四輛馬車……”鄔善興奮地向竇昭講著京都,竇昭微笑地坐在那裡安靜地聽著,思緒卻飛得老遠。

  明年夏天的時候找個藉口把祖母接到竇家去住些日子,這樣祖母就不用大清早起來給瓜秧澆水了,也許可以避免驟然而亡。

  這次來田莊就把甘露和素絹帶回東府吧!

  還要去看妥娘。聽說她和崔四過得很好,崔家的人也很喜歡這個老實本份的媳婦,她現在已經在崔家站穩了腳根……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竇昭惦記著河裡的那群人,忙從窗欞裡伸了腦袋喊著紅姑:“出了什麼事?”

  紅姑一手拿,一手提雞,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急急地道:“我去看看。”

  竇昭催著鄔善:“你也去看看吧?”

  鄔善“哦”了一聲,跑了出去。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紅姑回來了。

  “小姐,還好您讓我找了個幾善泅的漢子站在河邊,”她臉色有些蒼白,後怕地道,“光少爺不會泅水,和泰少爺打鬧的時候腳一滑,溜到水裡去了……要不是河邊的人眼疾手快,光少爺差點起不來。”

  竇昭吁了口氣,由衷寺道:“希望他們有了這個教訓能不再來泅水了。”

  紅姑迭聲應是。

  一群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草草地在田莊裡用了晚膳就回了竇府。

  晚上祖母指著炕桌上的玫瑰香露:“這是哪裡來的?”

  “鄔家四哥送的。”竇昭坦然地道,“說是去了京都,帶回來的禮品。”

  祖母拿在手裡觀看了好一會,一言不發地放在了原處,徑直去歇了。

  過了兩天,竇啟俊來拜訪竇昭:“多虧那天四姑姑安排了人手,否則肯定會出事。”

  他雖是晚輩,年齡卻是最大的,又是裡面唯一有功名的人,如果出了什麼事,他的責任將是最大的。

  “不過是小心行事罷了。”竇昭笑道,“你不必放在心上。”

  竇啟俊還是鄭重地向竇昭道了謝。

  又過了幾天,鄔善和竇啟光來向竇昭道謝:“這件事是我提議的,要是老四有個三長兩個短,我可怎麼見四堂姐。”

  竇昭只好又謙遜了一番。

  鄔善打著道謝的旗號又來了幾次。

  祖母每次都留他吃飯,細細地問他家裡的事。有一次,竇昭還聽見紅姑跟祖母道:“畢氏是有大志向的人,待人溫煦有禮,十分的寬和……”

  覺察到祖母的意圖,竇昭有些啼笑皆非。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7:4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6:22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姐妹

  幾個來泅水的分期分批地給來竇昭道謝,包括龐寄修在內而竇家的長輩卻沒有出現,竇昭知道他們怕被長輩責備,幾個人商量著把這件事給隱瞞了下來。

  竇昭覺得這樣也好。

  事情發生在祖母的田莊,竇家的人對祖母又有偏見,說不定會把責任推到祖母的身上。

  她吩咐紅姑:“若是還有人來泅水,你就照我說的那樣去村裡找幾個人在河邊守著。有備無患!”

  紅姑迭聲應喏。

  竇昭去看過妥娘後,請祖母幫她找幾個丫鬟帶回去:“……我那邊沒有一個得力的人。”

  祖母想了想,喊了四、五個適齡的小丫頭。

  竇昭認出了甘露和素絹。

  此時兩人一個叫二丫,一個叫招弟。

  竇昭留下了她們倆個,改了名,親自教她們倆個人規矩。

  和前世一樣,甘露機敏,學什麼東西都非常的快。素絹沉穩,做什麼事情都很周到。前世,素絹管著自己的箱籠,甘露跟在自己身邊貼身服侍。

  竇昭暗暗點頭。

  進了八月,西府派人來接竇昭。

  竇昭勸祖母:“您和我一起回去吧?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

  “我不習慣住。”竇昭已經數不清楚祖母是第幾次拒絕她了,“你別讓我不自在。”

  竇昭只好又吩咐紅姑,不要讓祖母一個人,不要讓祖母那麼早起來去澆菜園子,不要讓祖母中午的時候去巡田………林林總總,嗦了半晌才啟程。

  紅姑就問祖母:“四小姐是真想孝敬您,您這樣,會讓四小姐傷心的。”

  “你知道些什麼?”崔氏不悅道,“壽姑如今還住在正房呢,我去了,住哪裡好?”

  紅姑默然。

  竇昭回到家裡,洗漱了一番,去給父親問安。

  竇世英住在書房,竇明跟著王映雪住在棲霞院。

  她去的時候,竇世英正躬身打理院子裡的菊花,王映雪拿了個裝了剪刀等物的托盤在一旁服侍,竇明則躺在廡廊下竇世英的醉翁椅上吃著桂花糕。

  看見竇昭,她側過臉去,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

  竇世英滿臉笑容地朝著她直招手:“回來了,崔姨奶奶可好?用過飯了沒有?”

  “崔姨奶奶挺好的。”竇昭說著,朝王映雪點頭,喊了聲“太太”,然後瞥了一眼父親精心養著的幾株菊花,笑道,“沒想到您這幾株菊花竟然都掛了蕾,中秋節的時候應該可以開吧?”說著,彎腰撫撫了其中的一株,“這是不是那個墨菊,可以開出黑色菊花的?”

  “你怎麼認出來的?”父親奇道。

  竇昭忍不住笑起來,指了花盆:“您用繪了玉蘭花的羨陽瓷盆養著。”

  父親也笑起來,仲手從王映雪捧著的托盤裡拿帕子擦了擦手,和竇昭往屋裡去:“東跨院裡真的只種幾株銀杏樹?”

  竇昭的高祖父起這宅子的時候,竇煥成和竇耀成剛剛成家立業,他盼著家業興旺,子孫昌盛,蓋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院子。宅子傳到竇鐸手裡,除了中路的廳堂和正房,西邊的鶴壽堂和前面的書房、棲霞院等院子還住著人,東跨院全都空著,幾十年下來,保養的再好也透著股腐朽的味道,竇世英閑在家裡沒什麼事做,就尋思著想孝期過後把東跨院推倒了重起。竇昭卻覺得到時候父親去了京都侯缺,這件事不是丟給留在家裡的王映雪,就有可能是王映雪跟著他去了京多,事情丟給自己。丟給自己,自己實在沒興趣,丟給王映雪,以王映雪的眼光,還不知道要起成什麼樣子,還不如保持原樣不動,因而建議父親只把東跨院修繕一番,重新種幾株花草樹木。

  竇世英聽了竇昭的想法覺得女兒好像在營造方面很有天賦,不時拉了竇昭討論東跨院的修繕之事,寫寫畫畫了快一年,還沒有一點動工的跡象,這讓竇昭更加肯定自己阻止父親重造東跨院的決定再正確不過了。

  路過廡廊時,竇世英停了下來,喊裝睡的竇明:“你姐姐回來了!”

  竇明只得睜開眼睛,為了怕被竇昭看出來,還裝模用樣地揉了揉眼睛,做出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含含糊糊地喊了聲“姐姐”。

   竇昭全當沒看見,笑道:“我帶給你帶了些新鮮的棗子回來,等會海棠會送到你屋裡去的。”

  竇明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曲膝行禮,給竇昭道謝。

  竇世英看著很滿意地“嗯”了一聲,和竇昭進了書房。

  竇明就跳了起來,拉著王映雪道:“娘,娘,您看竇昭,是什麼態度,見到您既不行禮,也不問安……”

  王映雪別過臉去,聲音哽咽地道:“誰讓我是填房呢?”說著,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再轉過頭來的時候,臉上雖已沒有了淚水,眼睛卻紅彤彤的,“明姐兒,你爹爹最喜歡你姐姐乖巧懂事了以後要跟你姐姐多學著點……”

  “她休想!”竇明咬牙切齒地道,不知道是說休息她向竇昭學得乖巧懂事,還是說竇昭休想討了父親的好。

  王映雪暗嘆了口氣。

  這些年不管她怎麼討好竇世英,竇世英都像團扶不上墻的泥,只是一味的敷衍她,但對兩個女兒卻是十分的疼愛。她實在是沒辦法了,只好把竇明推上前,希望竇世英看在竇明的份上能待她好一點。

  竇明話說的狠,可真的想和竇昭別苗頭的時候,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聽身邊的丫鬟議論,知道母親想讓竇昭在祖父的喪事期間管著灶上的事,結果竇昭一句話灶上從管事的媽媽到摘菜的小鬟都給攆了出去,現在灶上的那幫人全看竇昭的眼色行事,只要竇昭往哪碗菜裡多夾了幾筷子,第二天全家人都得跟著她吃這碗菜。

  竇昭還跑到三堂哥那裡去要銀子,說母親四季的賜賞太少,她要拿自己的銀子打賞身邊的丫鬟、婆子,鬮得二太夫人叫了父親去問話,結果弄得母親一拿到外院拔進來的銀子第一件事就是結算竇昭屋裡丫鬟、婆子的月例,以至於竇昭屋裡的丫鬟、婆子個個趾高氣揚的根本不把府裡的其他丫鬟、婆子放在眼裡,竇昭一句話,府裡的丫鬟、婆子跑得比什麼都快,就差搖著尾巴在竇昭身邊打轉了。

   她想到這裡就氣得不行,衝著身邊的丫鬟嚷著:“我要去找儀姐兒玩!”

  府裡的人自然不敢攔她。

  立刻套了馬車送到去了東府。

  儀姐兒正在屋裡換衣裳,幾個丫鬟圍著她團團轉,淑姐兒則抱著個木偶坐在堆滿了衣裳的炕上等著儀姐兒。

  見竇明進來,儀姐拉著竇明道:“你看我這身衣裳怎樣?”

  月白色的銀條紗夏衫,蔥綠色的馬面裙上鑲著繡青竹的{邊,耳朵上戴了朵小小的赤金丁香。

  竇明不由睜大了眼睛:“竇昭也有件這樣的衣裳和首飾。”

  儀姐兒頓時臉色通紅強辯道:“她什麼時候有件這樣的衣裳,我怎麼不知道?”

  淑姐兒也道:“五姑姑不對。四姑姑的赤金丁香送給我了。四姑姑的馬面裙是水藍色的,繡著玉蘭花。”

  這有什麼區別?不過是換了個顏色,變得個花樣式而已。

  儀姐卻道:“是啊,是啊,我怎麼會和四姑姑穿一樣的衣裳。”

  竇明目瞪口呆。

  淑姐兒已不耐煩地道:“二姐,你還要多久?我都等你快半個時辰了。”

  “好了,好了。”儀姐兒說著,最後在鏡台前照了照,對竇明道“阿七來了,我們要去六伯母那裡,你去不去?”

  她們都去她當然也只能去啦!

  竇明悶悶不樂道:“阿七來了,你們去六伯母那裡做什麼?”

  “阿七過了中秋節就會和鄔太太去京都了。”儀姐兒道把前因後果講給竇明聽。

  竇明聽著精神振奮,道:“京都可好玩了。到處都是人………”

  三個小姑娘嘰嘰喳喳地去了紀氏那裡。

  不僅畢氏在,鄔善和鄔雅兄妹倆也在。

  她們恭敬地畢氏行禮,和鄔氏兄妹互相見禮。

  畢氏還是第一次見到竇明,笑著問道:“這位是?”

  “是七叔的次女。”紀氏道,“乳名叫明姐兒。”

  “原來是明姐兒。”畢氏笑盈盈地點頭,讓身邊的丫鬟賞了竇明一塊玉牌。

  儀姐兒、淑姐兒和畢氏第一次見面也得了這樣的一塊玉牌因此並不介意。

  竇明卻覺得畢氏很喜歡自己,不然也不會賞東西給她了。遂笑著對六伯母道:“我姐姐也回來了!”

  六伯母溫柔地笑道:“我知道。她剛才差人給我送了些新鮮的雞蛋和白菜。”

  竇明氣餒。

  竇昭好像從來沒有出錯的時候!

  儀姐兒牽了鄔雅的手:“鄔祖母我想邀了阿七姑姑去院子裡玩。”

  畢氏望著竇明,有片刻的猶豫。

  紀氏忙道:“姐兒原來是養在二太夫人屋裡的後來七叔回來守孝,就拉了回去。

  畢氏聽了笑道:“可不要跑遠了,也不要到處亂鑽,仔細磕著、碰著哪裡了。”

  儀姐兒幾個連聲應是,跑了出去。

  竇明遠遠地跟在後面,想著鄔雅的母親。

  她能感覺到畢氏是因為她才不願意讓鄔雅和她們一起玩的。

  可是為什麼呢?

  母親說她養在二太夫人那裡是寄人籬下,很可憐,為什麼鄔雅的母親聽說她養在二太夫人屋裡後反而答應了讓鄔雅和她們一起玩呢?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7:5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6:23 PM 編輯

第六十二章:三年

  晚上,竇昭過來給六伯母請安。

  紀氏正和畢氏坐廡廊裡乘涼。

  “這是七爺的長女吧?”畢氏笑望著竇昭,目光中多了幾分看竇明時沒有的好奇“長得可真是漂亮。”

  “鄔太太過誇了。”竇昭落落大方地笑著,和畢氏應酬道“怎麼沒看見阿七?”

  鄔太太笑道:“她和明姐兒幾個去太夫人那裡去了。”

  竇昭笑道:“太夫人那裡總有好吃的,也不怪我們都惦記著。”

  “正是,正是。”鄔太太和竇昭說了幾句話,竇昭見禮儀已到,

  沒有機會和紀氏說話,就起身告辭了。

  采菽送她出門。

  迎面碰見鄔善。

  竇昭笑著和他打招呼:“鄔四哥怎麼一個人?”

  鄔善笑道:“他們幾個都在水榭那邊商量著給龐寄修送行。”竇昭奇道:“送行?”或者是應了那句“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對手”那句話,竇昭對龐家家的事比對自家的事還要清楚。

  前世龐寄修在竇家族學裡讀書,取得了秀才功名後就繼承了的家業,把當鋪、藥鋪之類的生意全都盤了出去,專心做酒樓,依靠王家的勢力,分店一直開到了京都,成為在京都商界頗為知名的人物。

  這一切怎麼突然要離開竇家?

  鄔善就朝著身邊服侍的人使眼色。

  竇昭和他身邊的人都遠遠地避開了。

  鄔善這才小聲道:“杜先生說,龐寄修年紀大了,但底子太薄,這兩年蕙哥兒、芷哥兒、老四幾個都要下場,他又不能分心為龐寄修單獨開課,這樣下去會耽擱龐寄修的學業,推薦龐寄修去州裡的精雲學舍讀書,又說龐昆白讀書不用功,考核月月居末,最好是請個西席先生在家裡專門教導好。”竇昭抿了嘴笑。

  前一世,她對龐家的印象是靈活而不拘小節,今世卻覺得龐家的臉皮之厚,身姿之低,完全到了厚顏無恥的地步,能不打交道還是不打交道的好。

  不過,這樣一來,龐家就算是想賴在竇家族學也沒有辦法了!

  可見龐家一番鬧騰讓竇家對其傷透了腦筋。

  她笑著問鄔善:“你不下場嗎?”

  鄔善和竇德昌年歲。

  鄔善摸著腦袋:“我也要下場的。

  不過沒有十一哥有把握。”

  想到前世鄔善是進士,竇昭笑道:“你應該也能過縣試。”鄔善霎時紅了臉,喃喃地道:“你,你真的覺得我行”望著她的眼睛充滿了希冀,好像她說他能過縣試他就能過似的。

  竇昭汗顏。

  前一世,她對鄔善真沒什麼印象,根本不知道他是哪年中的進士,更不要說縣試、府試了。這一世他要是沒中,鄔善豈不是要空歡喜一場?

  可事已至此,她只好硬著頭皮道:“十一弄和十二哥都說你的書讀得好,我想應該能行的。”希望他縣試順利。

  鄔善就衝著她咧了嘴笑,十分歡快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竇昭頓時有種自己說錯了話的感覺。

  她忙轉移了話題:“龐寄修什麼時候去精雲書舍讀書?”

  “過了中秋節就去。”鄔善笑道“我們準備在景福春給他送行……………”

  兩人站在院子中間你一句我一句的,畢氏抬頭,從半開的窗樓裡看見去而復返的兒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竇昭,不知道說了什麼話,竇昭微微一笑,兒子咧了嘴跟著笑,傻呼呼的,不見平日的半分聰慧機敏。

  她心中一跳,眼角的餘光朝紀氏望去。

  紀氏正在囑咐小丫鬟:“把夏天醃的梅子酒取出來,送一壇老太太,送一壇給壽姑,其他的送到茶酒司去,中秋節的家宴拿出來用………”

  畢氏鬆了口氣,和紀氏說了幾句閒話起身辭了紀氏,回到客房就叫了兒子貼身的大鬟過來:“四少爺和西府的四小姐很熟嗎?”

  大丫鬟一愣,斟酌道:“四小姐跟著六太太長大的,四少爺和十一爺、十二爺說得到一塊去,常到六太太屋裡找十一爺和十二爺玩,偶爾會碰到四小姐。和四小姐倒比竇家其他的小姐要熟悉很多。”畢氏看這丫鬟慎重的樣子,更是起疑。

  把兒子身邊服侍的都問了個遍,香露的事也被問了出來。

  畢氏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扶著貼身嬤嬤的手去了兒子的廂房。、

  沒踏進院子,就聽見了兒子朗朗的讀書聲。

  畢氏愕然。

  兒子聰明,卻從不是個刻苦功讀的人。

  待進了院子,院子裡靜悄悄不見個人影。

  畢氏不由放輕了腳步。

  兒子的讀書聲停了下來,響起小廝的聲音:“四少爺,您歇會吧!

  時辰不早了,往日這個時候您都歇下了”“我明年要和十一他們一起下場”鄔善笑道“要是十一他們都過了,我沒有過,壽姑只拍會覺得我愚笨不堪的。”

  小廝還要勸他。

  他笑道:“無論如何,也要比竇家的人考得好才行。”

  畢氏聽著無聲地笑起來,低聲對那貼身的嬤嬤道:“我們回去!”

  腳步輕快地出了兒子的院子,囑咐貼身的嬤嬤“今天的事,不要四少爺知道。”

  貼身的嬤嬤連聲應喏。

  那邊紀氏卻有些擔心,問王嬤嬤:“鄔太太那邊,都說了些什麼?”多嬤嬤把畢氏怎樣叫了鄔善身邊的人問話,又怎麼吩咐不讓人傳出去的事都告訴了紀氏。

  紀氏表情鬆懈下來。

  王嬤嬤笑道:“您可是覺得那鄔家四少爺和我們家四小姐”紀氏笑道:“鄔家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卻也世代詩書,禮儀傳家。鄔大人和鄔太太又都是那品行高潔之人,壽姑命運多舛,若是能嫁到他們家,必能得鄔大人和鄔太太的庇護,總比遠嫁京都讓人放心得多。”

  王嬤嬤知道紀氏指的是濟寧侯魏家因而笑道:“三老太爺逝世,那魏家三牲祭品都未送這樁婚事多不成了。”

  “不成更好。”紀氏笑道“等壽姑出嫁的時候,有他們後悔的。”王嬤嬤想起竇昭那厚厚的陪嫁冊子“撲哧”笑了起來。

  一時間主僕說了半天的體己話。

  待過了中秋節,龐寄修突然來拜訪竇昭。

  竇世英眉頭緊鎖問王映雪:“他來做什麼?”

  王映雪摸頭不知腦,忙道:“妾身去看看是什麼事!”不一會轉過身來,捧了個雕紅漆的匣子進來:“說是多謝上次壽姑的救命之恩,他要去州裡的精雲書舍讀書了,特送了件禮品酬謝壽姑。”竇世英打開匣子,裡面是個鑒金的萬花筒。西洋的玩意,價值千兩。

  王映雪看著兩眼發紅,笑道:“您看要不要找壽姑來問問?”竇世英想了想道:“我去問問。…

  親自去了正房。

  竇昭把萬花筒拿在手裡把玩好一會,悄聲將他們去田莊泅水的事告訴了父親,並道:“我還收到了芝哥兒的一本《冷香堂》畫譜,鄔四哥的一方壽山石,不過是龐寄修的確東西要稀罕點。”又叮囑父親“這件事您可千萬別說,他們好不容易才瞞過了大人,若是從我嘴裡說了出去以後只怕避我如虎。”

  竇世英呵呵地笑,保證道:“決不告訴其他人。”又道“崔姨奶奶那天豈不是被嚇壞了?、“嗯。”竇昭笑道“男孩子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我怕他們明年還去那邊泅水。您看要不要想個法子把崔姨奶奶接到家裡來住幾天?”竇世英道:“是應該把崔姨奶奶接回來住幾天。另外,到了明年的夏天也跟太夫人提一提。”說著,調侃道“明天才傳到大人的耳朵裡,他們應該想不到是稱說的吧?”

  竇昭咯咯咯地笑。

  王映雪站在正房的廡廊下,不時聽到幾聲嬉笑,心裡像亂了似的。

  龐寄修就不時的送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來,而且個個價值不菲。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時間一長,竇昭心生疑惑,卻怎麼也想不通龐寄修為何如此暗中對龐寄修生出幾分警惕,他送來的東西也另置了箱籠存放,丁囑素絹收好鑰匙:“不可遺失一件。”

      素絹不敢馬虎,將箱籠的鑰匙用紅繩串了掛在脖子上,日夜不離身。

  到了第二年,卻沒有人去泅水。

  開了春,竇政昌、竇德昌、竇啟光、鄔善幾個先後考過了縣試、府試、院試,竇家族學裡一下子出了四名秀才,特別是都善,院試時考了案首,把鄔太太喜得帶著鄔雅從京都趕了回來,謝過了太夫人謝紀氏,謝過了紀氏謝二太太,把東竇幾房都走了個遍。

  隨後她就有些為難起來。

  “按道理,西竇那邊也應該送份禮去的”鄔太太商量玉二奶奶“這禮卻不知道該怎麼送好?”“您是說王氏吧!”玉二奶奶笑道“西竇雖然除了服,但七叔父還沒有進京,您要是不想和那王氏打交道,我讓您侄女婿幫著把東西送過去就是了。”

  鄔太太長長地嘆了口氣。

  回到屋裡和貼身的嬤嬤道:“若那王氏不是小妾扶正的該多好。

  貼身的嬤嬤不好應答。

  鄔太太就道:“這些日子四少爺還和四小姐走動嗎?”貼身的嬤嬤猶豫半晌,道:“聽說前幾天四少爺還讓人送了副沉香木的圍棋給四小姐。”

  鄔太太皺了皺眉。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7:5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6:23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風波

  淑姐兒在竇昭那裡碰了壁,被竇明嘲笑了一番,如今又被儀姐兒訓斥,心裡又急又氣,推開身邊的丫鬟就朝外跑。

  迎面卻碰到了海棠。

  “淑姐兒,”她笑盈盈地淑姐兒行禮,身後的小丫鬟手裡還提了盞四美迎春的琉璃走馬燈,“我們家四小姐說,那八仙過海的走馬燈賣完了,只得了這盞四美迎春燈,您先拿著玩,等來年,四小姐一早就讓人去買。”

  淑姐兒心裡這才好過了些。

  可大宅院裡的事,到底瞞不過去。

  五堂嫂問儀姐兒:“要淑姐兒向壽姑要燈,真是明姐兒的主意?”

  “應該是吧?”竇明慫恿淑姐兒要燈的時候,儀姐兒並不在現場,她有些遲疑地道,“淑姐兒雖然有些沒腦子,可她慣向四姑姑要東西,若是自己的主意,也沒什麼不好承認的,犯不著賴到五姑姑身上去。”話說到這裡,她好像這才察覺到,奇道,“五姑姑自打從京都回來,人就好像有些不一樣了,話裡話外總是京都如何的好,她外家如何的好……”

  這讓儀姐兒隱隱有些不舒服。

  五堂嫂聽著皺眉,叮囑女兒:“她畢竟是長輩,你以後遇到她要恭敬些。有事沒事別總拉著她,要玩,就找你淑姐兒玩——你和淑姐兒才是一輩的。”

  儀姐兒年紀越長,性子越好強,偏生她的父親卻是昌字輩裡最無能一個,竇明在她面前不時流露出來的優越感早就讓她心生不悅,母親的提醒又讓她意識到那個比她小三歲的小丫鬟還是她的姑姑,她遇到了應該行晚輩行的人,心裡不免有些悻悻然,無精打采地應了聲“知道了”。

  那邊三堂嫂在喝斥淑姐兒:“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別人要你去偷太夫人的東西。你是不是也去偷?還好遇到的是壽姑,若是第二個人,會怎麼說你?你小小年紀就不學好,拿了東西竟然不還。我原先只當你年紀小,大些就懂了。誰知道你卻是越大越不知道輕重。別人不給,你竟然還心生怨懟……哭。就知道哭!現在知道丟臉了,早先幹什麼去了?”又吩咐淑姐兒屋裡的管事媽媽,“把她從壽姑那裡順來的東西給我清出來。我親自給壽姑還回去。”

  東西太多。時間太長,連淑姐兒都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竇昭的了,氣得三堂嫂直捶炕:“我怎麼就養了你這樣一個不上心的!”

  竇啟俊三兄弟下學回來嚇了一大跳,一個安慰母親。一個問妹妹出了什麼事,最小竇啟順眨巴著眼睛道:“四姑姑可不是這樣的人。你們也不用小裡小氣地還什麼東西……”

  屋裡四雙眼睛全都朝他瞪去。

  他忙道:“上次你們去田莊……”

  竇啟泰一個箭步捂了幼弟的嘴巴,一面把他往外拖,一面笑著朝母親和妹妹低頭哈腰:“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會壞了妹妹的名聲,往小了說,會壞了我們家和四姑姑的情分,我和弟弟這就去請了父親回來……”

  三堂嫂和淑姐兒滿臉的懷疑。

  竇啟俊只好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沉穩地道:“五弟說的有道理,這件事還是與爹爹商議商議為好。”

  體貼可靠的長子都這麼說了,三堂嫂疑惑盡消。

  門外的竇啟順卻扒開哥哥捂著自己的手不服地嘟呶道:“我又沒有說錯。你們上次闖了那麼大的禍,四姑姑可一聲都沒有吭,還幫你們打掩護,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

  “知道我們闖了大禍你還到處嚷嚷?”竇啟泰咬牙切齒地道,“你是不是怕別人不知道啊?”

  竇啟順蔫了。

  竇啟泰道:“走,我們去找四姑姑去。”

  “不是說去找爹嗎?”竇啟順奇道,“找四姑姑幹什麼?”

  “你這傻子。”竇啟泰氣得恨不得打弟弟一巴掌,“這麼一鬧,現在府裡的人恐怕都知道。若是四姑姑肯出現幫妹妹說句話,這些東西就是四姑姑打賞給妹妹的,那又不同了……”

  這下竇啟順聽懂了,不住地點頭,連車也沒坐,兩兄弟一路小跑的去了西府。

  竇昭聽了沉思了半晌。

  說起來,這件事她也有錯。

  每當她看到淑姐兒看到什麼喜歡的東西就兩眼發光的時候,她就會想到女兒茵姐兒,頓時心裡就會一軟。想著不過是些小東西,淑姐兒喜歡拿走就是了。卻沒有仔細想想這件事對淑姐兒的會有什麼不好的。

  “我跟你們去趟東府。”竇昭換了件衣裳,跟著兩兄弟去了三房。

  三堂嫂見了她又羞又愧。

  竇昭沒等她開口,已笑道:“三堂嫂莫非是要我也把淑姐兒的東西還回來?”

  竇啟俊幾個一愣。

  竇昭笑道:“你們只看到我送給淑姐兒的東西,卻沒有看見淑姐兒送的東西。”她說著,長嘆了口氣,佯作出副後悔的樣子道:“年前淑姐兒還送了我一個荷包,我瞧著好看,戴了去給二太夫人請安,回來的時候不知道落哪裡了,到今天也沒有找到。你可讓我拿什麼還給淑姐兒啊?”

  三堂嫂知道竇昭這是在為女兒解圍,喊了聲“壽姑”,眼圈一紅。

  竇昭趁機扶了三堂嫂兒胳膊,示意竇啟俊幾個帶淑姐兒退下去,然後和竇三堂嫂並肩坐在了炕上,誠懇地道:“說起來,這件事我也有責任。要不是我這樣慣著淑姐兒,淑姐兒也不會得寸進尺了。可若說淑姐兒因此就養成了不良的習慣,我卻不這麼看——她為什麼不拿別人的東西,單單拿我的東西。可見她心裡還是有親有疏,知道輕重的。”

  做父母的,沒有不偏心的。

  竇昭這話說的妥貼,三堂嫂聽著就像大冬天的喝了杯熱茶似的,面露感激之色:“我也覺得淑姐兒不是有意的。”

  淑姐兒之後,三堂嫂又生了四子竇啟遠。五子竇啟安,哪有時候照顧淑姐兒。

  竇昭笑道:“這誤會解開就好。不然我這個做姑姑的也難辭其咎。”

  話既然說開了,氣氛也就好起來。

  竇昭和三堂嫂說了半天閒話,這才告辭。

  不過事後她卻仔細地問了問淑姐兒的月例,知道她不是銀子不夠用。而是月例一拿到手裡就賞了這個賞了那個。手時沒有餘銀,看到什麼好東西自己沒錢買。就只好拿竇昭的了。竇昭就告訴她怎樣使喚丫鬟,怎樣儲蓄銀子,還告訴她怎樣開支節源。帶了她去田莊裡轉悠。告訴她怎麼管理田莊,淑姐兒後來成了個理財的高手,這當然都是後話。

  三堂嫂去了太夫人那裡。

  她要為自己的女兒正名。

  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她感慨道:“……本是竇明惹出來的禍。壽姑卻有一句責怪她的話,把錯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不愧是谷秋的女兒。流著安香趙氏的血脈。”

  二太夫人一句話都沒有說,待三堂嫂走後,罵了一句“自做孽”。

  而鄔善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過了元宵節。

  他像烙餅似的在床上翻幾個晚上,實在是忍不住了,拉了竇德昌:“你陪我去西府向七叔父借本書吧?”

  竇德昌還很懵懂,最後迷上了古玩,天天和竇啟俊往古玩店裡跑。

  “什麼書?我們家沒有嗎?”

  鄔善誆他:“一本寫金石收藏的書,我不記得名字了,在你們家沒有找到,想去七叔父那裡看看。”

  竇德昌立刻來精神:“把伯彥叫上,我們一起去。”

  竇啟俊今年及冠,五伯父賜他表字“伯彥”。

  鄔善竊喜,三個人去西府。

  竇世英正指揮著人修繕東跨院,聽說鄔善來借書,清了手臉,換了件衣裳,在書房見鄔善和竇德昌、竇啟俊。

  “伯彥這些日子都在讀什麼書?”

  竇啟俊去年鄉試落第。

  “重讀《四書注解》。”說起了正經事,他在竇世英面前還是很恭敬的。

  竇世英點了點頭,道:“也不要總盯著《四書注解》,《春秋》、《史記》也要多讀。”

  竇啟俊笑道:“五叔祖也是這麼說,還問我想不想去國子監看看。”

  “哦,”竇世英笑道,“那你怎麼說?”

  “聽說京都藏龍臥虎,我也想去見識見識。”

  兩人說起舉業上的事來,竇德昌聽得津津有味,鄔善的一雙眼睛卻骨碌碌直轉,卻連個丫鬟的人影都沒有看見。好不容易竇世英問完了話,放他們去了書房,竇德昌和竇啟俊又纏著他問到底是什麼書,他只好東扯西拉地幫著找書,忙了快半個時辰也沒能擺脫這兩個傢伙,鄔善漸漸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書房外面突然傳來竇昭清朗的聲音:“不是說爹爹回書房了嗎?又跑哪裡去了?”

  鄔善霎時通體舒暢,顧不得竇德昌和竇啟俊就在身邊,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四小姐!”目不轉睛地望著竇昭,“您怎麼過來了?”

  “是鄔四哥,”面對一個和她兒子差不多的男孩子,又是通家之好,竇昭很難時刻謹守男女大防,她笑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借本書。”鄔善說著,揚了揚中的書,有心想把話說的婉轉些,可這樣說話的機會卻是稍縱即逝,他不得不把握時機,“我不知道你喜歡走馬燈,要不我就送盞走馬燈給你的了。”

  竇昭訝然,看見鄔善漆黑,又透著無比認真的眸子。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6:24 PM 編輯

第六十四章:戳穿

  這一刻,鄔善的心意無所遁形,讓竇昭不得不肅然面對。

  重生後,她偶爾也會想起自己的未來。

  是重新開始?還是繼續嫁給魏廷瑜?

  嫁給魏廷瑜,所有的事再重新經歷一遍,雖然沒有驚喜,可也沒有好擔憂的。

  重新開始,不管看上去多麼花團錦簇的婚姻,都會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自己再嫁一個人,未必就一定會比和魏廷瑜在一起更好。

  想來想去,都是一團亂麻。

  直到有一天,西竇的一半財產劃歸到了她的名下,而且在她三十歲以後還可以任意處置。

  她突然間心中一動。

  上一世,她不嫁人就沒有出路。這一世,她有舅舅依仗,有銀子傍身,有竇家的矛盾可以利用,為什麼一定要嫁人呢?

  就這樣自由自在、無牽無掛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偶爾伸出挽回一下前世遺留下來的憾事不好嗎?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彷彿看到了一個新天地,人都振奮起來。

  鄔善好意,她只有感激,卻不會接會。

  只是此時不是拒絕的時候。

  一則是鄔善沒有把話挑明,拒絕的話無從說起;二則是鄔家的規矩很大,鄔家的長輩未必願意鄔善娶她這樣的一個女子進門,鄔善到時候是放棄還是堅持還不好說,自己這樣早早地就跳了出來,不免有自作多情的嫌疑,讓人覺得好笑。

  既然鄔善這個時候提到了龐寄修送給她的那盞走馬燈,不如就索性藉著鄔善給龐寄修傳個話吧。也免得那龐寄修像個蚊蠅似的,沒事有事就跑過來“嗡嗡”兩聲,讓人煩不勝煩。

  “誰說我喜歡走馬燈了?”竇昭笑道。

  “可我聽他們說,”鄔善望著竇昭因坦蕩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有些不確定起來,“你得了盞走馬燈,淑姐兒向你要你都捨不得給……”

  竇昭笑起來。道:“說起來,都是你們惹得禍。”

  鄔善詫異。

  竇昭已道:“因為上次泅水的事,龐寄修隔三岔五的就送些東西來向我道謝,這走馬燈就是他送我的。我們兩家雖是姻親,卻是道不同不為謀,我怎麼好受了他的東西?想退回去,又沒個退的地方。只好把他送的東西都收起來,哪天找個機會還給他——若是把他送的東西轉贈給了其他人,到時候拿什麼還給他?”

  鄔善聽著,就情不自禁地咧著嘴笑了起來:“四妹妹說的在理。”然後急急地道:“不如我幫人還給龐寄修吧?”

  “怎好麻煩你!”竇昭暗示他,“我還是托了伯彥幫我還給龐寄修吧!”

  她怕鄔善把事給辦砸了。反而連累著她名聲受損,白白便宜了龐寄修不說,若是因此而鬧出什麼風波來就更麻煩了。伯彥好歹名聲在外,今年已及弱冠,比十三歲的鄔善辦事更沉穩吧!

  鄔善卻像沒有聽懂似的,忙道:“不麻煩,不麻煩,我幫你去還吧!”

  竇昭就望著他微笑不語。

  鄔善頓時有色通紅,聲若蚊蚋:“那。那我去跟伯彥說一聲。”竟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竇昭不想讓鄔善誤會她提起龐寄修的事是為了他,更不想讓鄔善扯進來,正想說幾句厲害的話讓他死心,竇德昌和竇啟俊並肩走了出來。

  “我就納悶,你怎麼一去不復返了,”竇德昌笑道。“原來碰見了四妹妹。”

  竇啟俊年長些,又剛剛定了親,剛才久翻不到要找的書已經起疑,現在再看善鄔那面紅耳赤的模樣,他隱隱有些明白,一時間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鄔善本就心虛,被竇德昌這麼一說,就越發的慌張了,撇清似地忙道:“四妹妹有事求我們……那龐寄修常藉口中次泅水的事給四妹妹送東西,說是謝禮……”有些口不擇語起來。

  竇政昌和竇啟俊臉色大變。

  特別是竇啟俊,深知這件事一個大意就有可能會害了竇昭一輩子。他忙道:“鄔四叔快快打住,有些話不能亂說的。”

  鄔善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看著竇昭,又悔又恨。

  竇啟俊忙道:“十二叔,麻煩你到門口看著。”然後低聲問竇昭,“到底怎麼一回事?除了送東西,他還送了些另的什麼沒有?東西都是由哪些人收的?這些人可靠不可靠?”

  竇昭見他一開口就問到了點子上,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把事情的經過一一跟竇啟俊說了,然後道:“……東西都是丫鬟、小廝送進來的,我沒有直接接手。除了些小東西,倒沒有其他的什麼。只是這件事我不好跟別人說……”

  “我知道。”竇啟俊腦袋轉得很快,他臉色陰沉地道,“那個龐寄修,和你繼母是姻親。這件事你不要管了,就裝著不知道的,我來處置。”

  竇昭當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姑息龐寄修。

  她只是一時沒弄明白龐寄修的用意。

  還是鄔善原出現提醒了她。

  有些事,不僅要靠前世的記憶,還要相信這世的直覺才是。

  竇昭連連點頭。

  竇啟俊讓竇德昌和鄔善先回去,自己去見了竇世英。

  大約半個時辰,竇世英鐵青著張臉和竇啟俊去了正房,問竇昭:“東西呢?”

  竇昭讓素絹開了箱籠。

  竇世英看了一眼,叫了兩個小廝進來,抬著籠箱跟竇啟俊走了。

  屋裡只留下竇昭和兩個面面相覷的丫鬟。

  竇世英氣得在屋裡直打轉轉,良久才質問她:“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竇昭道:“我不想吵吵鬧鬧地讓人看笑話。”

  竇世英眼眶微紅,袖子一甩,朝門外走去。

  竇昭喊著“爹爹”:“您是想去找太太說這件事吧?若是太太說。事已至此,不如讓我嫁給龐寄修……”

  “他吃了熊心豹子膽。”竇世英暴跳如雷。

  竇昭冷笑:“龐家倒沒吃熊心豹子膽,可人家敢不要臉的鬧騰。”

  竇世英微滯。

  竇昭道:“這件事,您就讓伯彥幫著處置吧。我相信他能處置好。”然後道,“你什麼時候去京都?我想在您去京都之前把崔姨奶奶接過來和我做伴。”

  竇世英愕然。

  竇昭道:“東府那邊有個鄔善,我不方便住在六伯母那裡;這邊太太當家。誰知道龐家會使出什麼齷齪的手段,田莊人心純樸,路不拾遺,連個護院都沒有,更不安全……”

  “不用了。”沒等她說完,父親已額頭冒著青筋地打斷了她的話,“你好生生地在家裡住著。我倒要看看誰敢動你半分。”說完,甩袖而去。

  竇昭懶得理他,決定他前腳走,後腳就將祖母接進府,用這件事做藉口讓祖母搬進來住一段時間。也許可以讓祖母逃過一動。至於說龐寄修,若是他敢打她的主意,她自有辦法讓收拾他。

  不一會,竇明被兩個婆子送到了正屋。

  竇明一下地就提了裙裾就往外跑。

  竇昭一個眼神,自有丫鬟攔了她。

  她張牙舞爪地朝竇昭撲過來:“都是你,都是你,你挑唆著爹爹和娘親不和!”

  送竇明來的婆子立刻攔住了竇明。

  相比竇昭和王映雪、竇明,家裡的僕婦顯然更在乎竇昭的心情。

  竇昭吩咐海棠:“讓她抄十遍《女誡》,什麼時候抄完了。什麼時候放出來吃飯。”

  海棠應是,兩個婆子在竇明的叫囂聲中將竇明架到了後面的暖閣——竇昭吩咐過,不許王映雪和竇明進她的書房。

  竇昭隨手拿了本書,靠在臨窗的大迎枕上看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竇世英滿臉不悅地走了進來。

  看見竇昭在看書,他道:“明姐兒呢?”

  “在暖閣裡抄書。”竇昭站起來。給父親沏了杯茶。

  竇世英喝了兩口熱茶,神色微霽,去看竇明。

  竇明一邊哭,一邊抄著《女誡》,海棠捧著瓜果和兩個婆子在旁邊服侍。

  竇世英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暖閣,拉了竇昭:“走,我們去看看那兩株銀杏樹種在哪時好?”

  竇昭陪著竇世英去了東跨院。

  晚上王映雪笑容僵硬地服侍竇氏女父用晚膳。

  抄完了十遍《女誡》才被放出來的竇明一看見王映雪,立刻撲到了母親的懷裡,一面含淚喊著“娘親”,一面偷窺竇世英和竇昭的表情。

  竇世英面無表情,竇昭視若無睹。

  竇昭的心不斷地往下沉,聰明地將告狀的話給咽了下去。

  王映雪抱了抱女兒,笑容勉強地低聲吩咐竇明坐好,幫她盛了碗肉絲面。

  竇世英鐵了心不和王映雪說話。

  用過晚膳,他拉了竇昭下圍棋。

  竇昭才不想捲入他和王映雪之間的事去,下了一盤,就打起哈欠來:“讓高升來陪你下吧,我要去睡了。”她掩著嘴,含糊不清地說著,回了屋。

  海棠一面服侍她洗漱,一面低聲地道:“七爺問七太太,龐寄修給您送燈的事七太太知道不知道,七太太說知道,七爺就把七太太喝斥了一頓,七太太很委曲,說東西是送給您的,她哪裡敢攔?七爺就說七太太和龐家沆瀣一氣,七太太氣得哭了起來,五小姐聽到動靜跑了過去,七爺就讓兩個粗使婆子把五小姐送您這裡來了……”

  “好了,我知道了。”竇昭不感興趣地應著,上了炕。

  這種事,果然還是交給竇啟俊更讓人放心。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8:32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5:24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後果

  發生了龐寄修這件事之後,父親的目光一下子轉移到了內宅,他開始事無巨細地過問家中的一些瑣事。可惜家裡有竇昭坐鎮,王映雪打理,他問來問去也沒有問出什麼能讓他插得上手的事,氣餒之餘,他開始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東跨院的修繕,原本初夏就應該完成的營造,一直拖到了仲夏還在繼續,倒惹得竇啟俊沒事就往西府跑,和父親蹲在樹蔭下討論梁上畫什麼圖,門前立什麼石雕,每次都說得熱火朝天,不亦悅乎。

  王映雪不免嘀咕:“父親說京都工部和刑部都還有缺,他已經寫信給在工部和刑部任職的好友……時不待人,您是不是給父親回個話。”

  竇世英不以為然,一面喝著冰鎮綠豆湯看著圖紙,一面心不在焉地道:“不管是去工部還是刑部,總得經過吏部。這件事你就別管了,我自有主張。”

  靠岳父,在別人眼中是吃軟飯;靠族兄,那是應該的。

  王映雪不好再多方,就算是竇昭,也以為父親早和五伯父商量好了,沒有放在心上,反而興致勃勃地聽父親和竇啟俊討論怎樣借景,怎樣堆壘假山,一副要把東跨院砌成江南庭院的模樣。

  高升來找竇昭:“短短五個月,花了六萬兩銀子。”

  竇昭問他:“家裡可因此而捉襟見肘?”

  “那到不至於。”高升小聲道,“也花的太快了點,去年一年的收益都沒了。”

  “等他花光了西竇儲蓄你再來跟我說。”竇昭淡然地。“你總得讓他幹點事吧?”

  高升苦笑。

  竇昭望著院子裡和父親勾肩搭背的竇啟俊,突然間眼睛酸澀。

  母親去世已經九年了,父親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了九年。

  養子不教父之過,養女不教母之過。如果有個兒子。父親會不會行事穩重些呢?

  念頭閃過,竇曉那無精打采的樣子浮現在她的心頭,她頓時一陣膩味。決定不管這件事。

  可沒想到,六月底,五伯父來了一封信,問父親為何不上京候缺,還道,祖父已經去世,父親應該支應志門庭來。這世間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竇家的人更應該緊緊地抱成一團才是,父親不應放棄十年寒窗苦的艱辛。然後還隱晦地問起父親的子嗣來,說,若是王映雪不育,他可以托五伯母留心。給父親納房身世清白的妾室,這樣一來,等到兒子入仕,父親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回鄉做老太爺了。

  父親驚得一身冷汗,連夜回信給五伯父,說納妾之事就不煩他操心了,候缺的事卻提也沒提。

  竇昭這才知道父親不去京都候缺完全是自己的主意。

  她有意堵父親:“您若是放心不下太太和竇明,大可帶著她們一起去京都,我正好把崔姨奶奶接
過來。讓她老人家也享幾天清福。”

  父親竟然認真地考慮道:“你說的有道理。不如我們一起去京都,把家裡的事全交給崔姨奶奶幫著照看。”

  和王映雪在一個宅子裡同喝一個井裡的水三年,已是竇昭的極限,讓她繼續和王映雪攪在一起,想都別想?

  “我去京都,龐家的人恐怕更有藉口到我們家走動吧?”

  竇世英啞然。

  竇昭趁機問起妾室的事:“……您身邊也應該有個人照顧日常起居了。”

  做為父親。竇世英怎麼好和女兒討論這個問題。

  他紅著臉喝斥竇昭:“胡說八道些什麼?是誰告訴你的這些?”

  “五伯父不是在信裡寫了嗎?”竇昭坦然而大方,“西竇總不能沒有個兒子吧?”

  父親能為母親孤身九年,再多的怨氣,竇昭都消了。

  竇世英赧然道:“你也看見了,我哪有時間天天盯著內宅?如果再納一個人進門,不是糟蹋別人嗎?再說了,就算是生下了庶長子,誰來教養?你看明姐兒,都成什麼樣子了!”

  竇昭默然。

  四月底庶吉士散館,六伯父竇世橫去了行人司,成了天子近臣。二太夫人十分的高興,端午節的時候資助縣衙辦燈市,還把真定縣略有頭有臉的人都請到了家聽戲。竇世英做為竇家的兩榜進士,自然少不了他。

  他帶著一家人去了東竇。

  不知道怎地,竇明和郎家只有七歲的八小姐打了起來,還把人家八小姐的頭髮揪落了一縷……事後,不管竇世英怎麼問竇明,竇明的嘴巴緊抿,像緊閉的蚌殼,一句話也不說,郎家的八小姐也只知道哭,竇世英沒有辦法,只好親自登門謝歉,到今天也沒有弄清楚竇明為什麼和郎家的八小姐打架。

  竇昭卻覺得王映雪應該知道。

  不僅王映雪知道,估計東竇的女眷大部分都知道。

  諸家的五小姐,最後嫁給郎家的十五爺。

  竇明和郎家的八小姐一言不全爭了起來,郎家的八小姐跳起來就罵竇昭是“小娘養的”……

  竇世英說到這裡不禁後悔起來:“早知道你這麼懂事,應該把你妹妹交給你帶。現在卻晚了,你今年已經十二歲,過兩、三年就要出嫁了……”

  竇昭聽得冷汗直冒,想到家裡沒有個男丁到底行事不方便,笑道:“您要是現在給我添個弟弟我就幫您帶,妹妹就別指望我了。”

  竇世英訕訕然地笑。

  竇啟俊來找父親。

  竇昭奇道:“咦,怎麼不見十一哥和十二哥?”

  竇啟俊嘿嘿地笑,道:“他們明年都準備下場,個個在家懸梁刺股呢!”

  竇昭咯咯地笑。

  竇啟俊和父親去了東跨院。

  王映雪接到了母親許氏的信,說幾年求見竇明,非常的想念。想按竇明去京都外家住些日子。

  她去找了父親商量。

  竇啟俊就跑到書房和竇昭說話。

  “我們過幾天要去趟龐家。”他說著,朝竇昭眨眼睛。

  竇昭愣住,忙道:“你們去做什麼?”

  竇啟俊哈哈地笑,道:“你猜?”

  心急如焚的時候。竇昭最討厭猜來猜去的,想也沒有想,徑直道:“我猜不出來。”

  竇啟俊有些失望。道:“龐寄修要成親了。”

  竇昭大吃一驚。

  竇啟俊狡黠地笑道:“龐寄修不是想找媳婦嗎?我們幾個覺得這種事情憑己之力太單薄,所以發動家裡的兄弟姊妹位龐寄修找了一個。這不,人家一眼就瞧中了龐寄修,納吉納徵不過到三個月就完成了……”

  竇昭一聽就知道這其中有故事,忙笑:“快說,不然下次來再也沒有冰鎮綠豆水喝!”

  竇啟俊見左右無人,促狹地低聲笑道:“靈璧縣的陳捕頭家。世代為胥,有五個兒子一個女兒,個個生向膀大腰圓,從小跟著陳捕頭習武,等閒之人不得近身。那陳氏年過二十還沒有說親。不曾想龐寄修去人家家裡開的炒貨店買東西,竟然偷偷地摸陳氏的手,那陳氏知道龐寄修還沒有成親,立刻就對上了眼,不僅任他摸,還要請了媒人去龐家提前。還說,與其嫁個窩窩囊囊地過一輩子,寧願嫁了龐寄修……他們龐家不是無賴嗎?可人家陳家卻是潑皮,腳踏黑白兩道。陳家早發出話來。龐寄修不娶可以,把兩隻手卸下來給陳氏陪不是,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竇昭忍不住哈哈大笑,問竇啟俊:“是誰摸得陳氏?”

  “當然是蔻哥兒。”竇啟俊大義臨然地道,“難怪我們還會壞了那陳氏的名聲不成?”

  蔻哥兒是七堂哥竇繁昌的長子,今年只有五歲。

  竇昭笑得不行。

  知道這陳氏是趁機賴上了龐寄修。

  她問竇啟俊:“‘你們’是哪些人?”

  竇啟俊左顧右盼。就是不說。

  竇昭也不追問,想到龐家無恥嘴臉,覺得這樁婚事還是挺相配的。

  吃晚飯的時候,她說給竇世英聽。

  竇世英和王映雪都有些驚訝。

  “到時候我們也要隨份禮才是。”竇世英道。

  竇昭笑盈盈地點頭。

  一直坐在旁邊沒有吭聲的竇明卻突然大聲地問竇世英:“我們什麼時候去京都?”

  竇世英眉頭微蹙,溫聲道:“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

  竇明霎時激動起來,“砰”地一聲將筷子甩到了地上,大聲的嚷起來:“我要去京都外祖母家,我不要住在這裡,我不要呆在真定……”她說著,眼淚撲撲地往下落。

  一旁的王映雪別過臉去,眼眶也滿是淚水。

  竇世英氣得直哆嗦,第一次對竇明板了臉:“你不要忘記了,你姓竇,不姓王!這是你家,你不呆在自己家裡,你想去哪裡?

  王映雪欲言又止。

  竇明把碗一推,噔噔噔地跑了。

  竇世英冷眼望著王映雪,道:“從明天開始,讓她跟著二太夫人學規矩。還和別人打架,我們竇家還從未出過這樣的小姐!這些毛毛糙糙的毛病不改掉,哪裡也不準去?”

  王映雪頓時臉色大變,道:“七爺太不通人情了。我母親不過是想明姐兒,想明姐兒去住幾天,七爺這麼說,好像我們王家要和竇家爭女兒似的……父親什麼都為你打點好了,你愛理不理的,我們王家哪點對不起你了,你要這樣給我和明姐兒臉色看……”說著,含怨帶懟的看了竇世英一眼,轉身離開了廳堂。

  廳堂裡只剩下竇世英和竇昭兩個人。

  竇世英癱坐在了太師椅上。

  竇昭身姿筆挺,舉止優雅地繼續吃著飯,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5:25 PM 編輯

第六十六章:做伴

  竇明開始不吃不喝弄絕食。

  竇世英來和竇昭商量:“您說什麼辦?”

  長女雖然年紀小,但說話時那種斬釘截鐵的口吻往往能給他無比的信心。

  竇昭也不知道怎麼樣對竇明更好。

  留在二太夫人身邊學規矩,就避不免那些冷言冷語;去京都王家長住,上一世,竇明就是被許夫人養歪的,最後還搭上了王楠。

  她頭痛道:“要不您問問太太。她是竇明的生母。”

  有王映雪在,誰也不好插手,就算是為了竇明好,母子天性,最終說不定還會被竇明記恨。

  竇世英猶豫著。

  有小丫鬟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見竇世英在,又要躡手躡腳地退下去。

  竇世英喝道:“什麼事?”

  小丫鬟求助似地望著竇昭。

  竇昭想不出自己有什麼事要瞞著竇世英的,朝那小丫鬟頷首。

  小丫鬟喃喃地道:“七太太在收拾箱籠,說是要帶五小姐去京都。”

  竇世英勃然大怒,匆匆而去。

  竇昭喊了海棠進來:“拿上我前幾日做的針線,再給我換件衣裳,我們去看看九堂嫂。”

  今年二月,竇環昌娶了淮安黃氏的女兒。

  這門親事是大伯父在世時定下的,黃氏的祖父和大伯父是同年,黃氏有一個族叔,如今在大理寺任寺正。

  黃氏和竇環昌同齡,相貌溫婉,性情敦和。做得一手好女紅,深得大伯母的喜歡,大伯母不止一次的當著竇家眾人的面稱讚自己的媳婦。

  同是江南嫁過來的媳婦,大家不免把她和紀氏相比較。

  紀氏嫻靜。黃氏溫柔,都透著江南水鄉的雅致。

  二堂嫂自我調侃道:“把六嬸嬸和九弟妹一看,我們這些人都成了燒火婆子了。”

  紀氏和黃氏自然要謙虛一番。不過兩人也因此而走得很近,連帶著黃氏對竇昭也比其他人親近。

  前些日子傳了黃氏懷了身孕的消息。

  竇昭就想到她那裡去躲一躲——大伯母孀居,黃氏還沒有出三個月,等閒不會打擾大房,那裡最清靜不過。

  有人做伴,又是極懂事、體貼人的竇昭,黃氏自然是倒履相迎。

  竇昭在大房混到了下午。用過了晚膳,才回到西竇。

  一進門,就看見馬房的小廝正蹲在那裡敲打著車輪。

  竇昭暗暗嘆了一口氣。

  看樣子父親已經同意竇明去京都了。

  以她上一世的經驗,王許氏只要是見著了竇明,就會留竇明在王家長住下去的。

  她回到正屋。父親正滿臉不高興地拿著本書在那裡發呆。

  “聽說你去集馨那裡了。”竇世英和女兒打著招呼,“怎樣?可有收穫?”

  集馨是九堂哥竇環昌的表字。

  “九堂嫂告訴我怎麼繡小鳥的眼睛,”竇昭笑著進屋換了件衣裳,梳洗了一番,和父親坐在臨窗的炕上說話,“我覺得和畫畫的技巧差不多,難怪六伯母的那個姑姑還繡長畫畫。”

  一席話說的竇世英心情好了很多,說起竇明來:“……京都的繁華景致大人都愛,何況是孩子。你要不要和竇明一起去京都住些日子?”

  然後讓她給王家的人行晚輩禮。

  還是免了吧!

  竇昭笑道:“她捨不得她的外祖母。我捨不得我的崔姨奶奶。”

  竇世英失笑,思索半晌,試探地問她:“你和崔姨奶奶在家,會害怕不害怕?”

  竇昭立刻高興起來。

  看樣子,父親準備和王映雪、竇明一起去京都了。

  或者是因為沒有了怨恨,她現在的心態很平和。不像上一世,看見父親和王映雪、竇明、竇曉在一起就怒火中燒,氣得半死。

  她此刻心裡只有祖母。

  “這麼說來,您同意我把崔姨奶奶接回來住一陣子了?”竇昭笑吟吟地問父親。

  “我什麼時候不同意了?”竇世英笑道,然後神色開始有些沮喪,“我只是覺得沒有崔姨奶奶,龐家也一樣不敢上門。”

  所以才賭氣不去京都候缺?

  竇昭有些啼笑皆非。

  好在這件事已經解決了,她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和父親爭論,問起父親什麼時候起程。

  “後天吧!”竇世英笑道,“明天我們去接你崔姨奶奶。”

  竇昭笑著連連點頭,和父親商量:“東跨院不是剛剛修繕了一番嗎?不如讓崔姨奶奶就住在東跨院的清爽軒吧?那裡樹木蔥鬱,最涼快不過。”

  “走,”父親興致勃勃地起身,“我們去看看。”

  兩人晚飯也沒有吃,人把清爽軒轉了個遍,哪裡做內室,哪裡做宴息室,哪裡放箱籠,哪裡睡丫鬟……都一一安排好了,這才回正房,翌立一大清早套了馬車往田莊裡去。

  和王映雪一起收拾箱籠的胡嬤嬤有些擔心:“請神容易送神難。您看這事……”

  王映雪聽著心情立刻變是浮躁起來。

  她知道趙谷秋的死是竇世英心時的一個疙瘩,可逝者已逝,這活著的人總要繼續過日子。時間長了,自己再小意曲從,這疙瘩自然也就解開了。

  誰知道卻事與願為。

  這麼多年過去了,竇世英不僅沒有忘記趙谷秋,而且和自己漸行漸遠,再不復從前的親切。

  機會從來都是給那些有準備的人。

  就像竇明的傷心一樣。

  在真定,在竇家,竇明嫡庶不明,她,永遠是個小妾扶正的妾室。

  想到這些,她不由咬了咬牙。

  她和竇世英必須重新開始。

  京都是個外省之人如過江之鯽的地方,誰也不清楚誰的底細。他們去了京都,竇世英入朝為官。又有竇世樞這樣的族人,王氏這樣的親戚,他們完全可以在京都定居,不再回真定。而竇明也可以在京都快快活活地長大,清清白白地嫁人。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王映雪低聲地對胡嬤嬤道,“七爺正值壯年。我們就是回真定,也是幾十年以後的事了,崔姨奶奶難道還能活到那個時候不成?”

  最終能不能在長住京都,王映雪還沒有十分的把握,不敢把話說滿了。

  胡嬤嬤想想也是,笑了起來:“倒是老奴多慮了。”

  “哪裡,”王映雪握了胡嬤嬤的手。真誠地道,“這些年若不是有你在我身邊,我哪能支撐得下去。”

  “太太可折煞老奴了。”胡嬤嬤連聲不敢。

  主僕說著,心情都有些激動,胡嬤嬤虛扶著王映雪進了內室。就看見竇明抱著個大迎枕,目光呆滯地坐臨窗的大炕,屋裡收拾東西的丫鬟、婆子來來去去,她卻視若無睹。

  王映雪心裡“咯噔”一下,忙上前摟了女兒:“明姐兒,明姐兒!”

  竇明回過頭來,光彩也一點點地回到了眼眸中。

  王映雪吁了口氣,引了她說話:“你要不要去看看還有哪些東西要一併帶去京都的……”

  “什麼也不要,”竇明的聲音非常的高亢。顯得特別尖銳,“外祖母都會買給我的,我什麼也不要。”

  王映雪眼睛一濕,抱了女兒,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祖母請竇世英到堂屋裡坐下,親自給他沏了杯茶。困惑地道:“你要接我去城裡住些日子?”

  竇世英有些尷尬,含蓄而委婉地將龐寄修和鄔善的事告訴了祖母。

  祖母呵呵地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們壽姑長得漂亮,性情又好,以後有你頭痛的時候。”然後很爽快地吩咐紅姑收拾東西,事情順利的讓竇世英和竇昭都有片刻的怔愣。竇昭更是在心裡暗暗感慨,祖母聽到龐寄修的用心都能笑而對之,不知道是赤子純心呢?還是看破了世事?

  回到真定,不過酉時。

  王映雪在二門迎接祖母和竇世英、竇昭。

  竇世英問:“明姐兒呢?”

  王映雪忙道:“她有些不舒服,像是暑的樣子,我給她喝了點藿香正氣露,她剛歇下。想等會再給她請個大夫來瞧瞧。”

  祖母聽了就要去看竇明。

  王映雪忙道:“天氣熱,您趕路辛苦了,還是先歇會,免得把您也給熱病了。”

  祖母想了想,哂然一笑,不再堅持,跟著竇昭去了清爽軒。

  清爽軒院上爬著藤蘿,台階旁長著厚厚的苔蘚,石畔邊開著不知名的小花,野趣叢生。

  祖母非常的喜歡。

  晚上,竇昭就搬了過來和祖母同住。

  海棠悄悄跟她說:“七爺在訓斥太太和五小姐。”

  他們想怎樣鬧騰就怎樣鬧騰去,只要不打擾到她的生活。

  “不要告訴祖母。”竇昭囑咐海棠。

  海棠點頭。

  竇昭高聲喊著甘露,讓她把鎮在井裡的西瓜切了……第二天,父親辭是祖母和二太人人,回北樓祭了祖,帶著王映雪和竇明去了京都。

  晚上,二太夫人請祖母過去用晚飯。

  祖母問竇昭的意思:“你說我過去還是不過去?”

  上一世都是祖母像座山似的擋在她的前面,這一世換她為祖母庶風擋雨,竇昭覺得非常新鮮,又隱隱有擔當大任的壓力與自豪。

  “我陪您一起過去。”竇昭笑道,“家裡的親戚總是要打個招呼的。喜歡就多來往,不喜歡就少來住。橫堅我們住在兩處。”

  祖母聽著有道理,和竇昭一起過去用晚膳。

  席間只有大伯母坐陪,大家用過飯,吃著瓜果說了些從前的舊事就散了。

  祖母很喜歡,安安心心地在清爽軒住下,每天早上起來圍著假山走七、八圈,直到滿頭大汗才歇下。

  竇昭看得膽戰心驚,每天陪著祖母走路。

  開始是祖母走兩圈她走一圈,漸漸祖母走一圈她也能走一圈了。開始滿身的酸痛,舉手抬足都吃力,漸漸地人清氣爽,手腳伶俐。

  祖母看了不住地點頭:“看這小臉,紅紅的,看上去多精神啊!”

  竇昭抿了嘴笑。

  到了秋天,她發現春天做的馬面裙都短了,露出鵝黃的綾鞋。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8:45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5:31 PM 編輯

第六十七章:挽回

  祖母笑著嘮叨著我們壽姑要做新衣裳了,竇昭卻抱著祖母的淚流滿面。

  夏天過去了,祖母還好生生地在她的身邊。

  是不是說,只要努力,有些事就能改變?

  竇昭想到廟裡去上香。

  祖母笑道:“那就去大慈寺好了,那裡的齋菜不錯。”

  一整個夏天,竇昭都在家陪著她,沒有出過門。她以為竇昭是在家裡關久了,想出去頑耍。

  大慈寺是座庵堂,母親生前禮佛就去那裡。

  竇昭自然是笑著點頭應允。

  和祖母一起看著黃歷挑了個日子,她派人提前告知了大慈寺的主持,帶了貼身的丫鬟、婆子、家丁,前呼後擁地去了大慈寺。

  大慈寺古柏參天,蒼樹環繞,景色清宜。主殿佛香閣供奉著一尊高約丈餘的千手千眼觀音,金箔貼身,在香炷的掩映之下,煌煌璨然,滿殿生輝。

  竇昭和祖母誠心俯拜,磕了三個頭。

  出了大殿,風過樹林,籟籟生爽。

  主持請了竇昭和祖母到殿後香房坐下,說了會閑會,就有知客師傅來問齋席擺在哪裡。

  “就擺在這裡吧!”祖母自幼就被教導有事自己動手,因而最怕麻煩別人。

  知客師傅笑著應聲而去。

  海棠卻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崔姨奶奶,四小姐,政十一爺、德十二爺和四少爺、五少爺、六少爺、鄔家的四爺聽說您在這裡禮佛,特意過來給您問安。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祖母聽了呵呵直笑,欣然請他們一起用齋飯。“……也沒有別人,不嫌棄的話就一起用午膳吧?”

  海棠笑著去傳話。

  竇政昌幾個笑嘻嘻地擁了進來,給祖母行禮,和竇昭打招呼。七嘴八舌地謝謝祖母的賜飯,廂房裡你未說完我開口,熱鬧得像集市。

  竇昭就問竇啟俊:“你們怎麼知道我們在大慈寺?”

  這裡可是庵堂。

  竇啟俊笑道:“我們去大方寺看了日出的。想著大慈寺的齋飯好吃,就準備在這裡蹭頓飯,誰知道你們也在這裡。”

  大慈寺受竇家供奉,雖然男女有別,但竇家的子弟路過,無論如何也會贈一席齋飯的。

  竇昭哈哈地笑:“可見來得早不如來的巧。”

  竇啟泰稱功道:“要不是我催你們早點回來,怎麼可能遇得上四姑姑。”

  竇德昌就朝著鄔善擠眼。

  鄔善卻一改往日在竇昭面前的聒噪。沉默地退了一步,好像要把自己涅埋在人群中似的。

  竇昭愕然,隨即心裡又隱隱有幾分明白。

  鄔善此時還是少年心性,敦厚純善,那天猝不及防之下不假思索地挑明了龐寄修的意圖。到底對她不利,覺得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再見她,不免心中羞愧,有些不敢面對。

  清楚了鄔善的心思,竇昭開始有些不安。

  認真的說起來,這件事與鄔善沒有任何關係。是她,想趕走龐寄修,又想讓鄔善死心。才做下這一箭雙鵰之事……

  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鄔善,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念頭一起,竇昭不由打量起鄔善來。

  只見他穿了件竹葉青的杭綢直裰,烏黑的頭髮用根湘妃竹做的簪子綰站,腰間玄色的宮絛上掛了玉通體潤白的玉佩,人比去年長高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原本清秀的面目少了孩童的稚氣,多了少年的銳利,像早春的小樹苗,彷彿一眨眼的功夫就枝葉舒展,長大了。

  竇昭不禁十分感慨。

  而鄔善見竇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禁又驚又喜。

  驚的這麼多人站在竇昭的面前,她還能注意到自己。喜的是他做出了那樣的事竇昭還理睬自己。

  也許,事情並不想他像想的那樣嚴重……

  鄔善思忖著,就想上前和竇昭說幾句話,誰知道還沒有等他開口,竇昭已笑著喊他:“鄔四哥,原來十一哥他們是去你家打秋風了!”

  大方寺在新樂縣。

  鄔善頓時激動起來。

  竇家三太爺去世的時候,他曾在大方寺求了枚平安符送給竇昭。

  “沒有,沒有。”他有些語無論次地道,“沒有去打秋風,倒是我,天天住在六嬸嬸家裡,六嬸嬸吃穿用度都如十一哥和十二哥……”

  竇德昌聽了哈哈地笑,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倒承認我是你的十二哥了!”

  鄔善臉漲得通紅。

  他比竇德昌大三個月。

  除非是跟著竇明排行,否則怎麼也輪不到他喊竇德昌做“哥哥”。

  竇啟泰不明所以,湊過來急急地追問道:“鄔五舅為什麼臉紅?這又是什麼典故?”

  鄔善不怕別人笑話,但怕竇明知道了嫌棄自己輕佻。

  他急得直跳腳,口不擇言地嚷道:“竇十二,你要是敢亂說八道,休怪我不客氣,把你的事說出來……”

  “喂,喂,喂!”這下輪到竇德昌著著急了,“小人長戚戚,君子坦蕩蕩……”

  “這與君子、小人有什麼關係?”竇政昌茫然地望著胞弟,奇道,“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沒有,沒有!”鄔善和竇德昌不約而同的齊聲道,“沒有什麼事瞞著你們。”

  竇政昌不相信。

  祖母哈哈大笑。

  這些孩子如早起初升的太陽,充滿了生氣,讓人看著就覺得精神抖擻。

  竇德昌、鄔善只會讓她覺得有趣。

  “好了,好了,”她笑著吩咐紅姑擺箸,“時候不早了,你們再不坐下來,齋菜就涼了。”

  竇德昌、鄔善大眼瞪小眼地並肩坐了,惹得眾人又是一陣笑。

  吃不言。寢不語。

  竇、鄔兩家的孩子幼承庭訓,午膳在只聽到輕輕的碰瓷聲中結束。

  紅姑帶著海棠、秋葵沏了大慈寺自炒茶葉進來給大家清口。

  祖母就問起竇啟俊的功課來:“……難不難?先生講得懂不懂?後前是不是還要下場?”和家中長輩的考教完全不一樣,雖然問題淺白,卻透著濃濃溫情。

  竇啟俊開始還只是禮貌地應著。慢慢的就端容斂色,語氣中充滿了恭謹,如同在答二太夫人的話一樣。

  竇昭莞爾。

  耳邊傳來鄔善輕若曉風的聲音:“那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他喃喃地道,語氣急促。

  “你說的是哪件事?”竇昭故作不知地小聲回著他的話。

  “就是龐寄修的事……鄔善躊躇了片刻,聲音有些沉重,“我一直給妹妹陪個不是……”

  “你說的是那件事啊!”竇昭笑道,“我為什麼要怪你?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怎麼把那樣事告訴家裡的人,說起來。我應該謝謝你才是……”

  鄔善張大了嘴巴。

  竇昭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鄔善張大的嘴巴就抑制不住地翹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顯得傻傻的。

  竇昭強忍著笑意別過臉去。

  鄔善笑得更歡暢了。

  坐在他們對面的竇德昌盯著他們直瞅。

  竇昭就問鄔善:“十二哥做了什麼事?被你當成把柄抓在了手裡。”

  鄔善望著竇德昌嘻嘻直笑:“他和人鬥雞,贏了陳家六公子的一千兩銀子。”

  竇昭嚇了一大跳。

  鄔善忙道:“你別擔心,我沒有跟著他一起賭博。我只是借了一百兩銀子給十二作本錢。”

  這真給點顏色就開染房。

  她不過是覺鄔家既然沒有表明態度,她沒有必要和鄔善做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平日裡該怎樣還是怎樣的好?誰知道鄔善立刻就跳到了什麼“你不要擔心”的份上去了。

  竇昭頓時覺如坐針氈。

  早知這樣,就不應該和他多說一句閒話的。

  竇昭朝著他笑了笑,然後正襟危坐著聽祖母和竇啟俊說話。

  鄔善卻誤會她是在生氣了,十分的後悔,把兩人的對話想了又想,覺得不管自己怎樣的解釋又難逃嫌疑,只好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竇昭。盼著竇昭能轉過臉過,他也好給竇昭陪個不是。

  竇昭被鄔善這樣看著,一舉一動都彷彿在炎夏的日光之下,說有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

  她不由想以自己前世的經歷。

  怎麼從來就沒有人這樣對待過自己?

  若是自己前世遇到了這樣的一個人,還會嫁給魏廷瑜嗎?

  心頓時像脫了韁的野馬似的胡思亂想起來。

  那邊祖母聽著竇啟俊的話,擊掌先贊:“你這個孩子以後前途不可限量。世人都說讀書好。可沒有個好身體,那些書裡寫的東西怎麼記得住?三天三夜的科考又怎麼熬得過去?少年的時候就應該到處走走,到處看看,既能知道經濟,也能知道稼穡,等年長些,再沉下心來讀書,寫出來的文章才能言之有物,做官才知道為民做主……”

  “正是,正是。”竇啟俊興致勃勃,彷彿找到了知己,滔滔不絕地和祖母道,“我每每看到那些縣令的離開了谷糧師爺就不知道今年的收成是多少,就覺得很不可思議——那豈不是受人於柄?官威何在?所以我決定用一年的時候走遍真定,摸清楚真定一共有多少地?有多少農戶?每年的收成是多少?稅賦是多少?”

  祖母就衝著竇昭道:“壽姑,狗剩現在在幹什麼?他從小在田里長大,這些事都熟,人又機靈,不如讓暫時跟著伯彥好了……”

  竇昭忍不住在心裡直嘀咕。

  人家狗剩現在已經叫趙良璧了,好不容易從帳房的一個打雜的爬到了二等管事,成了竇家最年輕、最有前途的管事,眼看著就要放出去做掌櫃的了,您竟然讓他給伯彥做隨從,我的那些鋪子以後靠誰幫著打理啊?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8:51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5:34 PM 編輯

第六十八章:遇見

  “這種事得找個能寫會算的人吧?”竇昭笑道,“狗剩只會寫自己的名字,我看還不如讓崔十三幫著伯彥打打下手,他不是在縣學裡讀書嗎?”

  她知道,祖母不喜歡崔家的人沾上竇家的事,怕別人說崔家得寸進尺,占竇家的便宜。可相比趙良璧,崔十三更合適。

  何況她今生決定再不嫁人,總得給崔十三找條出路。

  祖母聽了,果然很猶豫。

  竇啟俊是個十分靈活的人,腦筋一轉就明白過來,知道竇昭這是想抬舉崔家的人,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那就這樣好了。”他笑道,“還要麻煩四姑姑這兩天差個人把崔十三領到我那裡去。過了重陽節,我就要著手這件事了。”

  竇昭笑著應了。

  祖母再反對,就顯得小家子氣了。遂不再提這件事,大家說起去大方寺看日出的情景:“……半夜被鑼鼓聲驚醒,竟然有人帶了戲童在大殿前唱《韓蘄王》,我們和寺裡的師傅、香客一起觀看。天色發白時,又和那人一起到大方寺雙雁塔觀看日出。只是等我們下塔,那人已不見蹤影。若是能結交一番就好了。”

  竇啟俊非常的遺憾。

  鄔善卻不以為然:“那人衣飾華美,攜童帶妓,我看不是什麼好路數,不認識也罷。”

  竇啟俊卻道:“那人語言詼諧,談吐高雅,舉止灑脫,我看是個性情中人。”

  “好了。好了,何必為一個不認識的人傷了和氣。”竇政昌出言相勸,笑道,“我們明天還去法源寺嗎?”

  竇昭奇道:“你們去法源寺做什麼?”

  竇政昌道:“法源寺裡有株百年的老桂。去年雷火被毀,聽說近日又生出新枝,我們想去看看。”

  竇昭大笑:“前幾日伯彥當著我父親吹牛。說你們都在家懸梁刺股,原來是用來應付大人的?”

  “前些日子的確是在家裡讀書。”鄔善忙道,“這幾天杜夫子出門訪友去了,放了我們七天的假,我們這才四處逛逛的。”

  竇昭很羨慕。

  祖母道:“那我們明天也去法源寺吧!”

  “法源寺建在山頂,”鄔善忙道,“山門到大殿有九百九十九層台階。您明天若是要去,我明天給您雇頂滑轎吧?”

  “不用,不用。”祖母笑咪咪地道,“不過是九百九十九層台階罷了,我還爬得動。”

  竇啟俊等人不免狐疑。第二天還是叫了兩頂滑轎跟著。

  竇昭跟著祖母一口氣爬到了山頂,鄔善幾個還在轉角處喘著粗氣。

  她不由大笑。

  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清脆耳的聲音讓含笑等著大殿前的圖印方丈也不由多看了竇昭兩眼。

  旁邊就有人“咦”了一聲。

  竇昭不禁循聲望去。

  看見一個少年,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穿了件十分華麗的錦袍,頭上簪著白玉簪,腰間垂著七、八個各式各樣的荷包,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風姿照人。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小童,都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卻均長得眉目清秀,透著股濃濃的書卷氣,讓人不敢輕視。

  見竇昭望過來,他微笑著拱手行禮。氣度雍容。

  他如此的坦蕩,竇昭倒不好計較他失禮之舉。

  祖母微微有些不悅。

  圖印忙道:“昨天接到貴府的書信時這位公子已經歇下。”

  言下之意是不好將人趕出去。

  好在祖母並不是苛刻之人,笑著點了點頭,揭過不提,和竇昭站在一旁等著竇啟俊等人。

  那位公子就問圖印方丈:“不知道那株枝重發的百年老桂在什麼地方?”

  原來他也是來看那株桂樹的。

  竇昭不由支了耳朵聽。

  “就在大雄寶殿的後面。”圖印方丈笑道,“我這就讓人帶檀越過去。”

  公子道了聲謝,和兩個童子跟著知客師傅去了後殿。

  竇啟俊等人彎身扶腰地爬了上來。

  “崔姨奶奶每天伺弄莊稼,我認輸。”竇德昌道,“可四妹妹每天不是坐在炕上繡花就是伏在書案前寫字,怎麼也爬這麼快?”

  竇昭得意地笑:“你以為做針線、寫字就不用力氣?”心裡卻感激祖母拉著她走步。

  竇德昌幾個當然不相信。

  竇昭笑道:“那你們到底去不去看桂樹?剛才已經有人在我們前面去了大雄寶殿後面。”

  “誰啊?”竇政昌幾個議論紛紛,“能和我們想到一塊去,可見也不是個俗人。不如邀了他一塊午膳。”

  他們自帶了竇府廚娘做的素菜上山。

  鄔善道:“還有四妹妹呢?”

  眾人頓是氣餒。

  竇昭也覺得有些敗興。

  竇啟俊道:“四妹妹再跟著我們出來,不如打扮成小廝的模樣好了。”

  竇昭心動,飛快地瞥了祖母一眼。

  祖母好像沒有聽到似的,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打量著一株青松。

  竇昭恨不得上前緊緊地抱住祖母。

  他們一行人去了大雄寶殿的後面。

  枯萎的老樹中間生出一枝新芽,枝葉碧綠,生機盎然,用木欄柵圍著,已生出點點的嫩黃色的花蕾,並不見一個人。

  “你不是說有人趕在了我們前面嗎?”竇德昌四處張望著問竇昭。

  竇昭也滿腹困惑:“你若不相,可以問崔姨奶奶。”

  圖印方丈就笑道:“可能是從旁邊的小徑下山去了。”

  竇昭這才發現大殿旁邊有條小徑。

  這人也算是有禮了。

  她心裡暗忖,和竇政昌等人聽著圖印方丈講著這樹的來歷……連著兩天在外遊玩,祖母雖然精神依舊很好。但竇昭還是很擔心,沒有參加第三天的湖游,而是和祖母歇在了家裡。

  祖母躊躇道:“真的讓崔十三跟著仲彥啊?”

  “不過是打個下手。”竇昭笑道,“又不是要投靠他!”又道。“伯彥志向遠大,崔十三能和他牽上關係,以後對他也有好處。”

  祖母還要說什麼。竇昭已笑道:“伯彥每個月不過五兩銀子的月例,崔十三跟著他,到底是誰幫誰我看還未必。”

  竇氏的子弟,成了親後月例才會漲到二十兩。

  祖母呵呵地笑起來。

  竇昭就叫了崔十三進府,把這件事跟他說了一遍。

  崔十三的眼睛當時就亮了起來,問什麼時候去見竇啟俊。

  竇昭叫了個丫鬟去看竇啟俊在不在家,留了崔十三和祖母說話。

  不一會。丫鬟來回話:“五少爺去游湖還沒有回來,不過交待了下面的人,說若是崔十三來了,就讓他等一會,他晚膳前定會回府。”

  竇昭想著崔十三畢竟是祖母的侄兒。這件事又是自己提出來的,送佛送上天,不如自己陪著崔十三走一趟,那些僕婦見了,想給崔十三臉色看,也要惦量惦量,她也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去看看六伯母——父親走的時候,她正跟著六伯母學畫畫,因為擔心祖母。就停了學業。如今已經入秋,功業也要漸漸恢復過來才是。

  她帶著崔十三去了東府。

  二門當值的婆子一見是竇昭的馬車,一路小跑著就迎了上來。

  “四小姐,您可一個夏天都沒有來了。”她殷勤幫竇昭放了腳蹬,“可把我們府上的幾位太太、奶奶想壞了。”說著,一眼看見了崔十三。見他穿著身細布道袍,不像小廝的模樣,立馬獻諂地笑道,“哎喲,這位小哥是誰啊?”

  竇昭朝著微微地笑了笑,言簡意賅地道:“他是崔十三,五少爺請他過來幫幫忙。”

  婆子眼睛微瞪。

  崔?

  西府姨奶奶娘家的人。

  “我說是誰呢?長得一表人才,原來是崔家的小哥。”婆子奉承地道。

  竇昭已笑著走了進去。

  崔十三跟在她身後,悄身地道:“平時看你不聲不響的,沒想到你竇家混得還挺不錯的。

  竇昭笑著沒有做聲。

  她能得到二太夫人的器重,誰敢不巴結奉承她?

  可惜她無意整頓西府,不然在西府稱王稱霸,日子一定過得比現在更逍遙——西府太多少捧著西府的碗奉承東府的人。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動。

  不如提早將祖母的田莊接管過來,她也可以安置一些人在那裡。

  前世,她和甘露、素從小一起長大,雖有主僕的名份,卻情同手足,祖母過世後,更是相依為命,苦苦掙扎,才有了之後的局面。可這一世,她在東竇長大,找到甘露和素絹的時候,她們都已略諳事世,雖然做起事來不用她操心,可不管她和兩人如何親昵,兩人對她始終謹守著主僕的名份,有時候她的話說深了,倆人還會流露出些許的恐怕,哪還有前世的親密。

  有得必有失!

  思忖間,到了三房。

  三堂嫂親自在門口迎接她。

  “你怎麼過來了?”她笑盈盈地牽了竇昭的手,“不是說要陪崔姨奶奶嗎?有什麼事差人來說一聲就是了,還親自跑過來了。”

  “是伯彥交待的。”竇昭簡略地把來意說了,笑道,“淑姐兒呢?”

  “和儀姐兒跟著九弟妹在學女紅呢!”三堂嫂笑著,和竇昭在正房臨窗的炕上坐下,“她們兩個也不小了,二太夫人說,家裡有現成的師傅,何必去請外面的人?未必就有九弟妹這樣技藝。”

  竇昭略一思考才聽懂。

  儀姐兒、淑姐兒和她同年,今年都十二歲了,按著大戶人家的規矩,應該說親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9:0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6:25 PM 編輯

第六十九章:菊宴

  竇昭仔細地回憶著儀姐兒和淑姐兒的婚姻。

  前世她們兩個都嫁給了讀書人,好像一個姓孫,一個姓吳,但兩人都功名不顯,仕途上沒什麼建樹。

  不知道是哪兩戶人家?

  她思忖著去,去了六伯母處。

  紀氏也正為竇昭的課業頭痛。

  她對竇昭道:“讀書、寫字都急不得,也急不了的事,也急不了,每天讀半個時辰的書,寫半個時辰的字,自然會日漸精進。我倒愁你的女紅針黹、管家算帳。黃氏眼看著就要生了,總不能叫你也過去湊熱鬧。你跟著我學做針線,雖比得不那些針線上的人,可這居家過日子的縫縫補補卻也不用求人,只是管家算帳,不能紙上談兵,最好還是跟著二嫂學——她主持中饋,事多,你跟在身邊才能學到東西,我這裡畢竟遇到的事少,想告訴你,了沒有實例,就怕我越說你越糊塗。”

  六伯母事事都為她打算,竇昭很感激。

  只是她情況特殊,六伯母擔心的,恰恰是她最擅長,而且根本不用學的。六伯母覺得她可以慢慢來的,恰恰是她最缺乏,也是她這一世最希望學好的。

  她笑道:“我看還是好好讀書吧!您不是說,人從書裡乖嗎?我書讀好了,等到要學針線管家的時候,肯定能事半功倍。”

  對於竇昭帶著幾分天真的樂觀,紀氏只能在心裡苦笑,想到她那幾年跟著自己的時候也曾摸過針線,遂道:“我看不如這樣。你每天辰正過來,讀一個時辰的書,寫一個時辰的字,下午未正到酉初學做針線。管家的事,等開了年之後我看儀姐兒、淑姐兒是怎樣打算的,你們三個在一塊兒做個伴。”

  竇昭可不敢在紀氏面前拿針線,她就是想模仿儀姐兒他們,歪腳的針線也一樣走得平整。一準要露餡。

  “不如上午跟著你讀書寫字。下午我在家裡練習針線。”竇昭笑道,“西府也有針線很好的僕婦。”

  紀氏同意了。

  竇昭開始每天早上往返於東、西兩竇。

  沒幾天。竇世英有信回來,說他侯了翰林院檢討之職。

  祖母問竇昭:“檢討是做什麼的?”

  竇昭只知道這是七品小官,笑道:“大概像縣衙裡的胥吏一般。”

  祖母笑道:“難怪你祖父不願意為官。他也曾做過翰林院的檢討。”

  二太夫人卻對竇世英能到翰林院去很滿意。笑道:“和中直又到一塊去了,兩兄弟,以後也有個照應。”

  紀氏就趁機說起竇昭的事來:“……說是想儀姐兒、淑姐兒都跟著黃氏學針線,她也想去。我見黃氏不方便。沒有答應。家裡的孩子都漸漸大了,有些事也要早做打算了。要不到時候就讓壽姑跟著儀姐兒和淑姐兒一起學規矩,您看如何?”

  “這件事以後再說吧。”二太夫人說著,問起九月初九重陽節的事來,“……我尋思著還是要請了各家的主母來家裡賞賞菊。這重陽節不賞菊,哪裡像重陽節?”

  紀氏不好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但竇昭從小跟著她長大,她沒有女兒,把竇昭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養著,琴棋書畫都略有涉獵,雖談不上精通,應酬文人雅士卻也不至於怯場,眼看著在針黹女紅上點撥一番,再學些管家的本事就功德圓滿了,偏生找不到好的人指點。女人最終還是要擅於管家,從前的那些辛苦豈不是白費了?

  她猶不死心,順著二太夫人的話笑道:“去年七叔的墨菊拔了頭籌,聽說今年比去年開得更好,您看要不要搬過來應應景?”

  竇世英走後,他的花房交給了竇昭。

  二太夫人笑著點頭,道:“一事不煩二主。這花去年是你幫著借的,今年也依舊由你去搬吧!”

  紀氏笑著應了。

  卻有點摸不清楚二太夫人的意思。

  若是想抬舉竇昭,讓竇昭跟著二太太身邊學著管家,順水的人情為何不做?若說想壓著竇昭,搬了竇昭養的墨菊做花魁,真定縣的主母們恐怕都要知道竇昭了。

  王嬤嬤知道紀氏為著竇昭的事去見太夫人了,見她回來卻神色恍惚,心立刻跟著懸了起來,緊張地道:“怎麼了?太夫人都說了些什麼?”

  紀氏接過王嬤嬤捧上的熱茶喝了一口,這才把見二太夫人的經過跟王嬤嬤說了一遍。

  王嬤嬤心驚道:“難道太夫人想把四小姐留在家裡不成?”

  “那到不至於。”紀氏道,“就算是太夫人想,也能留得住才行。”

  王嬤嬤想了想,沉吟道:“你還記不得我們府上的十三小姐,嫁的時候跟過去的都是九太太的人,結果十三小姐想和姑爺……都得看嬤嬤們的臉色,十三姑爺一氣之下索性抬了身邊的通房做了姨娘。十三小姐害臊,不好意思說,要不是那位姨娘生下了庶長子,家裡有誰知道這件事!”

  紀氏臉色大變,急得在屋裡走來走去的,半晌才冷靜下來。

  她吩咐王嬤嬤:“你給我磨墨,我給中直寫封信。”

  王嬤嬤猶豫道:“六爺性子急,您何不給七爺寫封信?”

  “七爺身邊有王氏,”紀氏無奈地道,“只怕事情沒辦成,我反成了眾矢之的。”

  王嬤嬤不由嘆了口氣。

  竇昭不知道紀氏的擔憂,早上聽紀氏講完了《詩經》,下午練了一個時辰的字,然後陪著祖母在東跨院裡散步。

  她商量祖母:“六伯母說,講完了《詩經》,我就不用去她那裡讀書了。”

  祖母很高興,道:“那豈你不是把書都讀完!”

  “書怎麼能讀得完?”竇昭笑道,“只不過是六伯母說,《史記》、《左傳》這樣的功課,非大儒不可開講,她從前也不過是跟著哥哥們聽祖父講過一遍。照本宣科可以,若是授課,卻不敢。”

  祖母很可惜。

  竇昭道:“您說,我們請個老儒在家裡教我怎樣?”

  祖母有些遲疑:“你父親怎麼說?”

  “若是您同意了,我就寫封信給爹爹。”竇昭笑道。“有不然。只怕二太夫人那邊就通不過。”

  “我就吃虧在沒有讀過書。”祖母沉聲道,“你跟你父親寫信吧?他要是不同意。我們就回田莊,難道他們的手還能伸到田莊去不成?”

  當初祖母搬到田莊去的時候,祖父就寫下了契紙。把田莊送給了祖母做為養老田。祖母去世後竇家才能收回來。

  竇昭高興得不得了。

  她就知道,不管她做什麼,祖母都會無條件的支持她。

  竇昭拉著祖母回屋給父親寫了封信。

  剛剛放筆,秋葵進來稟告。說紀氏過來了。

  竇昭和祖母忙迎了出去。

  紀氏不住地給祖母賠不是:“哪能讓您迎出來!”

  祖母卻笑道:“壽姑你小得您照顧,我們都感激不盡。您若是和我客氣。那就太見外了。”

  自紀氏嫁進來,雖然每年都能見到祖母,也會笑著說上兩句話,對祖母卻不了解。直到竇昭要把祖母接到家裡來住,紀氏這才差人仔細地打聽了祖母的為人,放心地讓竇昭陪著她。因而說了幾句閒話,就說明了來意。

  祖母聽說是借墨菊,立刻熱情地陪紀氏去了花房:“你看什麼時候要?前一天讓人給您搬過去——這花晚上要受了露水才長得好。”

  紀氏笑道:“壽姑的花種得這樣好,是受了您的指點吧?”

  “是壽姑這孩子聰明。”祖母說著,露出與有榮焉的驕傲,“我從前告訴她用鯗骨引火蚊,她看著花枝不長,就知道在花枝旁丟兩塊鯗骨,我都沒有想到!”

  紀氏呵呵地笑。

  祖母就指了花房裡開得正艷的剪秋紗、雁來紅、老少年:“您看這些花,開得多好啊!”然後要送一盆秋海棠給紀氏,“走到哪裡都是菊花,破破顏色。”

  紀氏看那海棠嬌柔粉嫩,層層密密地開在翠綠色的葉片之間,未經風雨已有種楚楚可憐之色,惹得喜歡,心中一動,道:“壽姑,你這裡還種了些什麼?”

  竇昭到了京都之後就再也沒有事過稼穡,嫁到濟寧侯府後,每逢心中煩躁不安的時候,就喜歡蒔弄花草,曾經親手養出過二色牡丹,這些尋常的草花對她而言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

  她笑道:“您是為了重陽節的菊宴嗎?我這邊還有盆建蘭還在花期,不過是品種尋常,但擺在廳堂裡迎客到也看得過去。”

  紀氏不禁睜大了眼睛打量竇昭:“沒想到你還會種花?”

  竇昭汗顏,忙道:“不過是膽子大,不怕麻煩,今年種不好,明天再來而已。”

  “能屢敗屢試,已是極好。”紀氏不停地讚揚竇昭,聽得祖母心花怒放,要把用紫砂盆種的一株茶花紀氏:“……聽說能開出各種顏色的花來。”

  紀氏驚愕:“十八學士?”

  竇昭謙虛地笑道:“去年才移栽過來的,還沒有開花過,也不知道能不能開出十八朵來。”

  紀氏忙吩咐抬盆的粗使嬤嬤:“你們小心點!”又問竇昭,“怎麼養?”

  “最好放在鑲琉琉的窗欞前,兩、三天視土的濕潤澆水,水不可積陳,澄上一兩天最好,”竇昭說著,就覺得有很多的事都需要交待,乾脆道,“我每天早不是要去您那裡上課嗎?到時候我幫您照看就是了。”

  “那最好不過了。”紀氏喜笑顏開,“我正好跟你學學怎樣照顧這十八學士——家祖最喜歡茶花了,我宜興的娘家,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茶花,一年四季花開不敗。”

  茶花的品種不一樣,花期不一樣,竇昭聽著就能想像出其盛況。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9:22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5:37 PM 編輯

第七十章:求助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很奇妙。

  竇昭自認為看透世情,為人冷漠,紀氏謹言慎行,行事縝密,又是長輩,受竇世英委託照顧竇昭,在竇昭面前不免要正身率下,兩人之前關係雖好,卻稱不上親密。可自從得了那盆十八學士的茶花後,紀氏再看竇昭,就少了幾分長輩對晚輩的矜持,多了幾分志趣相投的親昵。

  每次授完課,她總會留竇昭說幾句話:“這十八學士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上次爹爹修繕東跨院的時候,派人到江南采買花木,有人拿了這十八學士重金相售,我瞧著是真的,就買下來了。”前世,她身邊都是喜歡賞花、簪花的人,卻沒有誰喜歡種花,這一世,竇昭好不容易遇到個對蒔花弄草感興趣的人,她很喜歡談論這些,“我還托他給我找了兩株六角大紅,一株赤丹,一株粉丹,一株茶梅。”又道,“六伯母喜不喜歡建蘭?我還讓他幫我尋幾株實生苗來。”

  “你還會養建蘭?”紀氏杏目圓瞪,“你怎麼會養建蘭?”

  竇昭這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忙道:“我不會養蘭。不過,我在爹爹的書房裡看到過一本蘭譜,覺得很有意思,就想照著那上面的方子試著種幾株建蘭,看能不能成。”然後嬌笑道,“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說不定能養出竇氏建蘭呢!”

  前世,她最喜歡建蘭,特別是素心建蘭。覺得它花容端莊秀美,素雅高潔,又隨意而安,到哪裡都能養活。略微用些心,甚至能開兩、三季花。

  紀氏很想看看這本蘭譜,話到嘴邊。又忙咽了下去——蘭花名貴,在一些世代養蘭的人家裡,養蘭的的技巧如傳家的手藝,甚至是傳男不傳女的,誰知道西竇的這本蘭譜是怎麼得來了?與其不顧廉恥地從不懂事的竇昭那裡窺視西竇的蘭譜,還不如讓竇昭送自己幾株蘭花。

  “我等著你的竇氏建蘭。”她笑道,“只是到時候可別忘了送幾株你六伯母。”

  竇昭見紀氏不再追問養蘭的事。舒了口氣,連聲保證:“一定,一定。”

  紀氏和她去看那兩株還在花期的建蘭:“你是怎麼讓它一直開到現在的?”

  竇昭再不敢賣弄,笑道:“我就是試著將它養在了暖房裡,沒想到能一直開到現在。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能開這麼長的時候。我派了得力的丫鬟每日照應,記錄下每日的變化,應該能找到緣由。”

  紀氏大為讚嘆:“從前只知道你讀書用心,沒想到你養花也能這樣下功夫。”

  “反正是花功夫,何不盡心盡力地做到最好?”竇昭笑道。

  紀氏不住地點頭,讚揚之色溢於言表。

  有小丫鬟急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六太太,四小姐,環九奶奶生了。”

   竇昭和紀氏都露出驚喜的表情,異口同聲地問那小丫鬟:“生了個小姐還是少爺?環九奶奶可平安順利?”

  小丫鬟忙笑道:“環九奶奶生了位公子。母子平安。”

  兩人不約而同地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念完,又覺得有趣,不禁相視而笑。

  紀氏建議竇昭分一盆建蘭給黃氏做賀禮:“是長房長孫,到時候肯定很多去道賀。說不定淮安黃家也會來人。江南愛蘭的人比較多。”

  竇昭有些意外。

  紀氏一向低調,可這些日子卻一反常態,事事都把她推到前頭去。

  她直到晚上臨睡前聽到海棠嘀咕:“四小姐冬衣恐怕要全部重做。”時才明白過來。

  自己也到了說親的年紀。

  她最終送了幾匹錦段作賀禮。

  紀氏怒其不爭。暗暗自省,覺得是自己把竇昭教成了這個樣子。

  王嬤嬤就笑道:“四小姐這才是容辱不驚,太太應該高興才是。”

  “是啊!”紀氏沮喪地應道,“她越是如此,我就越是捨不得讓她就這樣埋沒了。”

  九九重陽節竇府花宴時,她一直把竇昭帶在身邊,偶爾會讓她給德高望重的長輩沏個茶,遞個帕子什麼的。

  竇昭明知道紀氏在幹什麼,但生性好強慣了,實在是做不來那自同毀聲譽的事來,只好笑盈盈地接受那些長輩“穩重大方”、“聰明伶俐”之類的稱讚,儀姐兒和淑姐兒和她相比,一個太過浮躁,一個太過木訥。

  二太夫人在一旁但笑不語。

  柳嬤嬤就低聲道:“您看,要不要請六太太幫著看看那菊山扎得妥不妥——六太太是江南來的,肯定比我們見得多。”

  二太夫人很不高興,但紀氏是她的兒媳婦,就算是最貼心的老僕,她也不想讓紀氏在柳嬤嬤面前沒臉。

  “這是壽姑的本事,”二太夫人瞥了柳嬤嬤一眼,道,“要怪,就怪那些人沒把儀姐兒、淑姐兒教好。”

  柳嬤嬤忙低頭應是。

  二太夫人扶著三堂嫂的手去了筵請的花廳。

  平時都是由六伯母扶著二太夫人的。

  竇昭見紀氏平靜如波的面孔,在心裡暗暗嘆息了一聲。

  如果說她從前不知道二太夫人用意,今天目睹了二太夫人和紀氏之間不見煙火的劍拔弩張之後,她隱隱猜到幾分。

  王家不能插手她的婚事,趙家遠在千里之外,不可能把她嫁到西北去,父親畢竟是男子,她的婚事多半還是會求了東竇幫忙。而二太夫明顯的不想讓搶了儀姐兒和淑姐兒的風頭,不想她嫁出去的樣子。

  想到記在她名下西竇的那一半財產,她也是做過宗婦的人,很能明白二太夫人的考慮——與其拒絕了踏破門檻的媒人得罪了人,還不如把靜悄悄地把她嫁給對竇家有利的人,或者是把她留在竇家。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哄了她把名下的財產分給竇家的子侄。

  好在是二太夫人有她的張良計,她也有她的過墻梯。卻不必讓紀氏夾在她和二太夫人之間左右為難。

  送走了客人,竇昭請二太夫人幫她說項:“……我想像六伯母那樣。做個學識淵博的人,六伯母也說好。因而我寫了信給父親,請他同意讓我繼續讀書。請個西席在家裡坐館。父親到今天還沒有回信,我怕太太從中阻攔……”

  二太夫人看了眼底閃過一絲錯愕的紀氏,笑道:“你年紀還小,正是讀書的時候。你放心,這件事有我做主,王氏不會說什麼的。”

  竇昭高興地向二太夫人道了謝。

  紀氏嘆著氣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親自送她上了馬車。

  二太夫人不想張揚。沒等竇世英回信,已吩咐竇世榜悄悄給竇昭找個先生:“……不能是直定附近的人,學問一定要好,能讓壽姑有興趣一直學下去。”

  竇世榜不解:“壽姑又不用去考狀元。”

  二太夫人道:“我們花了銀了難道請個不學無術之人回來不成?讓別人知道了竇家的顏面何在?竇家族學的名聲何在?”

  可也不必請個不知根底的人回來吧?

  竇世榜在心裡嘟呶者,卻不敢多問。恭聲應“是”,找了幾個可靠的管事幫著給竇昭找西席。

  儘管如此,竇昭相貌出眾,舉止大方,穩重得體的名聲還是傳了出去。

  很快就有人家來說親。

  二太夫人以“年紀太小,最少也要等到及笄”為藉口全推了。

  祖母聽著有些擔心,私下對紅姑道:“及笄,是不是太晚了?適齡的公子只怕都已經定了親。”

  紅姑寬慰祖母:“我們壽姑這樣漂亮能幹,還怕找不到好婆家。真定縣沒有。難道京都敢沒有嗎?”

  “這倒也是。”祖母安下心來。

  竇昭知道了暗暗好笑。

  好像沒有一個人提麼魏廷瑜。

  若是能想個辦法從舅舅手裡拿回當初的信物就好了……這樣一來,她和魏家的婚事就算是徹底告吹了。

  竇昭想起自己的兒女。

  好像永遠存留在記憶裡,還是十四、五歲模樣。

  她的心情驟然間就低落下來。

  去紀氏那裡上學的時候竇昭怏怏地靠在車廂的大迎枕上。

  走得好好的馬車突然在喝斥聲中猛地停了下來,竇昭和海棠、秋葵等人一個趔趄,滾成了一團,外面就傳來一個女孩子清亮又帶著幾絲顫抖的聲音:“竇小姐。求您救救我爹爹!”

  竇昭聽得心中一顫。

  既然說是“救”,肯定很危險。

  安分守己的百姓能有什麼危險?

  素不相識,她無意攬事,吩咐海棠:“讓車夫快點趕路,別耽擱了功課。”

  海棠忙將竇昭的話傳給車夫。

  車夫揚鞭就要趕路。

  攔車的小姑娘卻雙臂大張,站在巷子中央不讓。

  車夫只好小聲地勸那個小姑娘:“我們家小姐還未及笄,自己的事都要家裡的長輩做主。你有什麼冤情,直接到衙役門前擊鼓就是了,我們小姐能幫你什麼忙?”

  小姑娘倔強地站在那裡。

  跟車的婆子跳下去拉那小姑娘。

  小姑娘卻紋絲不動。

  婆子臉色漲得通紅,喊人幫忙。

  車夫和另一個跟車的婆子都下了車。

  小姑娘朝著竇昭的馬車直嚷:“四小姐,我求求您了,我爹是被冤枉的,他們說我們通匪,可我爹根本主不認識那麼個人,我爹的朋友來家裡做客的時候,都是我幫著沏茶沽酒,我爹的朋友我都認識。四小姐,我求求您了!”說著,她“咚咚咚”地給竇昭磕起頭來,任三個大人怎麼拉也拉不能起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7 09:38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5:39 PM 編輯

第七十一章:相逼

  坐在馬車裡的竇昭滿腹疑惑。

  竇家是真定的顯赫,上門求助的人如過江之鯽,而獨木不成林,竇家想在真定牢牢地扎下根,繁衍生息,不僅要結交當地的官吏和四鄰八鄉的富紳,還要應酬那些潑皮、閑幫。等閒之事找上門來求助,只要不損害竇家的利益,竇家都是能幫則幫,不能幫的,也會送些銀兩給對方應急,這才有了如今樂善好施的好名聲。

  自己不過是個深閨弱質,這小姑娘既然有冤情,不找當家理事的三伯父,不找常在外行走的三堂兄,找自己做什麼?

  如果不是這小姑娘所言不實,就是這件事竇家不方便插手。

  她吩咐海棠:“不要理睬,我們回府。”

  難道有人堵她,她就一定得停在這裡和人對峙嗎?

  海棠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景,早嚇得瑟瑟發抖,撩開簾子高聲吩咐了車夫一聲,就朝竇昭靠過去。

  竇昭看了不由暗暗嘆氣。

  上一世的舊人都聯繫上了。再過幾年,崔大管著她管田莊,趙良璧幫著她幫買賣,外院的事,她可以放下心來,可這內院的事……甘露和素絹不能和她心貼心,海棠幾個又不堪大用,只怕還得費心功夫。

  想到這裡,就聽見攔車的小姑娘道:“四小姐,我給您磕頭了,求求您救救我爹爹吧!我給您立長生牌,我做牛做馬地報答您……他們說,只要竇家願意擔保我爹爹沒有通匪,我爹爹立刻就能放出來了……求您跟魯大人說句話……”說著,放聲大哭起來。

  那哭聲,撕聲裂肺,讓人聽著惻然。

  竇昭皺眉。對海棠道:“讓她別哭了。你領著她去見三伯父。”

  海棠應聲下了車。

  小姑娘卻死死抱著車轅不放手,道:“我求過三爺了,可三爺說,這件事證據確鑿……我爹爹明明就是被冤枉的……都是單傑那個死胖子,想納我姐姐為妾。我姐姐不同意。他就誣陷我爹爹,逼我我爹將我姐姐賣與他……四小姐。我沒騙您!我要是騙您,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不。就算是我說了一句假話。都讓我死後不得投生轉世……”

  竟然立下這麼惡毒的詛咒!

  竇昭不由動容。

  不管這個小姑娘的父親是否被誣陷,至少在這個小姑娘的心裡,她父親是清白無辜的。

  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做子女的因孺慕之情始終相信自己的父親是個品德高潔的正人君子,可實際上。他們卻無惡不作的卑鄙小人……

  不知道為什麼,竇昭突然想到了竇世英。

  她頓時有些氣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對被車簾擋著的小姑娘溫聲道:“你說你父親是誣陷,又說我三伯父說你父親的事‘證據確鑿’,你讓我相信誰?”

  小姑娘一愣,隨即語氣急促地道:“四小姐,是不是我能找到證據,您就能幫我父親做保了?”

  這個小姑娘舉一反三,倒十分的機靈。

  可惜連三伯父都說她父親的事“證據確鑿”,恐怕不是那麼好辦的!

  竇昭沉吟道:“單傑是誰?”

  “是真定州單老爺的獨子。”小姑娘忙道,“單老爺從前做過淞江知府,他們家很有錢。我爹爹是開武館的,有個弟子陳曉風在單老爺家裡做護院。去年我爹做壽,陳曉風來給爹爹祝壽,單傑閒著無事,也跟著來了。我爹爹好酒好菜地款待他,他卻看中了我姐姐。我爹爹怎麼會答應讓姐姐給人做妾。單傑覺得潑了面子,真定州有人家被搶了,他就誣陷那人是我我爹爹的朋友,還說那人搶劫,是我爹爹通風報信,事後也是我爹爹安排車馬讓那人追竄的。我爹爹知道冒犯了單傑,把家裡的祖產都賣了,湊了三千兩銀子送給單傑,單傑收了銀子不認賬,非要我爹爹將我姐姐送與他做妾不可。我爹爹怎麼捨得讓我姐姐給單傑做妾?當著那麼多的人給他磕頭認錯他都不答應幫我爹爹說句話……”小姑娘哭起來,“四小姐,我真的沒騙您。您要是不相,可以隨便找個人去打真定州打聽,大家都都知道這件事……隔壁的陳大爺說,魯大從前做過真定縣的父母官,竇家肯定能在他面前說得上話,我就悄悄跑了來,誰知道竇三爺卻不願意出面。”她說著,又跪在地上給竇昭磕起頭來。

  竇昭面色微沉。

  那單老爺既然做過淞江知府,竇家肯定和他有來往。

  難怪三伯父不願意管。

  竇昭心裡已隱隱有幾分要相信。

  她兩世為人,前世還是在京都生活,不知道聽說過多少冤借錯案,可這樣欺男霸女、逼良為妾的事還是第一次遇到。

  同為女子,她十分的氣憤。

  竇昭讓海棠把小姑娘扶起來,沉吟道:“你怎麼找到我這裡來的?”

  小姑娘不安地道:“竇三爺不願意幫我,我只好打聽哪些人能在竇三爺面前說得上話。就有人提到您。說您不僅端莊秀美,沉穩大方,而且為人敦厚,最願意幫人。不僅竇家的太夫人愛若掌珠,就是幾位太太也都十分的喜歡,我就想請您幫個忙……”她喃喃地道。

  竇昭皺眉。

  這說的是自己嗎?

  她怎麼覺得自己冷心冷肺的,秋油瓶子若不是倒在了她面前擋了她的道,她扶都不會扶一下……

  不過,三伯父不願意出來,可見這件事對竇家還是有點影響,她可不能僅憑著幾分熱血就把這件事給攬到自己身上來。

  “你可知道,你就算找到了我,我恐怕也沒有辦法幫你。”竇昭說著,掀開車簾,露出張猶帶著幾分稚氣的面孔。

  那小姑娘站在海棠的身邊,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皮膚微黑,濃眉大眼。身材結實,穿了件丁香色的細布夾衫,乍眼一看,像個男孩子。

  不知道她姐姐長得一副什麼模樣?

  竇昭腦中念頭一閃。

  那小姑娘已跳了起來:“你,你怎麼這麼小?”

  “您”也換成了“你”。

  竇昭反而奇怪起來:“你來找我的時候。就沒有打聽清楚嗎?”

  小姑娘訕訕然地道:“我聽他們說起你都很敬重的樣子。還以為你已是及笄了……”說著,她精神一振。道:“四小姐,您要是自己不方便出面,能不能請竇家的長輩幫我爹爹在竇三爺面前說句話啊?我可以再去找竇三爺。”然後像想起什麼似的。忙道。“我這次去見竇三爺就不空著手了,而是把四小姐說的證據請個訟師寫好了帶給竇三爺,竇三爺看了,說不定會改變主意呢!”

  小小年紀。難為她如此的靈敏,一事不成。立刻再想個點子,抓住機會就不放。

  竇昭不由暗暗稱讚。

  這讓她想起自己剛到濟寧侯府的時候,眼看著春季只落了兩場雨,懷疑京都會有旱災,想到宣寧侯郭海青的舅兄在漕運總督府當差,三翻兩次上門拜訪郭夫人,說動了郭夫人和她一起做糧食賣買,賺了一大筆,這才有了阻止魏廷珍插手濟寧侯府庶務的底氣。

  她對這小姑娘生出幾分同情來。

  “你爹爹叫什麼名字?”她問小姑娘,“你們家的武館在哪裡?叫什麼名字?”

  “我爹爹姓別,名大勇,字剛毅。”小姑娘道,“武館就開在我家裡,在城東的東巷街,叫別氏武館,您進城一問就知道了。”又補充道,“我叫素蘭。”

  竇昭就指了海棠:“你到時候找她就行了。”

  別素蘭聞言頓時喜出望外,不大的眼睛笑得彎成了月芽兒,忙拉了海棠的手甜甜地叫姐姐,問海棠叫什麼名字。

  那喜悅的情緒,不要說竇昭了,就是跟車的婆子們都感覺到了。

  別素蘭恭敬地給竇昭磕了三個頭:“四小姐,你的大恩大德,我永生都不會忘記的。”

  竇昭朝著她微微地笑,回了西府,然後讓人傳了趙良璧過來,道:“你去趟真定州,打聽一下別氏武館的事,盡快地給我回話。”

  趙良璧應喏退下。

  竇昭若無其事地去了六伯母去,卻意外地見到了鄔善。

  他笑著解釋道:“夫子講的有些不明白,這兩天正自己在家裡琢磨呢。四妹妹今天怎麼這麼晚才來?”

  她為了避開鄔善,特意遠了他去上學的時間來六伯母這裡上課。

  “偶到了點事。”竇昭笑道,“明年鄔四哥就要下場了,不知道準備得怎樣了?”

  “還行吧!”鄔善笑道,很自信的樣子。

  兩人又說了兩句閒話,鄔善回了東廂房。

  在紀氏那裡用了午膳,歇了個午覺,紀氏和竇昭一起回了西竇。

  竇昭找人買的建蘭原生苗到了,她這些日子忙著處理蘭苗。

  紀氏幫她打下手,小心翼翼地將曬軟了的蘭根種到盆裡。

  祖母在一旁觀看,隨便打了水給她們洗手。

  大家說說笑笑,又去看了那幾株長勢喜人的茶花,直到天黑,紀氏才起身告辭。

  一直等在外面的趙良璧這才進來給竇昭回話:“……單傑放出話來,只要別剛毅願意把女兒賣給她為妾,他立刻出現擔保別剛毅。別剛顏卻是死活不肯,聽說已經被打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我特意換了身衣裳去牢裡看了看,傳言不虛。我看要是沒有人擔保,他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竇昭眼底閃地定絲憤然,道:“別剛毅和那個案子到底有沒有關係?”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00 PM

第七十二章:插手

  “別剛毅從前在京都做過教頭,太太死後,帶著兩個女兒回了真定州。”趙良璧婉轉地道,“他是真定州的人,住的宅子、家裡的田莊,都是祖產。”

  兔子不吃窩邊草。不管在外面怎麼橫的人,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都會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做人,不然失去了根基,你就不過是片浮萍罷了。

  別剛毅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這等自毀長城之事的。

  或許是別剛毅的事讓趙良璧也頗有些感觸,他唏噓道:“說起來,別家姊妹也是可憐人。小小年紀母親就病逝了,別剛毅是個粗人,又怕委屈了女兒不願意續弦,姊妹倆也沒有個照顧的,縫聯補綴,摩鍋洗鑊,全都靠自己跟著街坊鄰里學,大些了,還要照顧別剛毅。要不然那別家大姐怎麼就會入了單傑的眼呢?”

  竇昭決定插手這件事。

  她無言頷首,端了茶盅。

  本應該退下的趙良璧卻神色猶豫地站在那裡沒有動。

  竇昭挑眉。

  趙良璧躊躇半晌,吞吞吐吐地道:“我還打聽到一件事……別剛毅出事後,特別囑咐要瞞著別家大姐,前幾天別家大姐還是知道了,絞了一縷頭髮供在了母親的牌位前,要去給那單傑做妾,還是隔壁的陳先生看著不對勁,強行將別家大姐留了下來……四小姐,您……”他哀求地望著竇昭,一副希望竇昭能幫忙的樣子。

  竇昭訝然。

  沒想到別家兩姐妹都是個遇事有主見的人。

  她道:“你別急,我稟了祖母就去見三伯父。”

  趙良璧見竇昭連夜去見竇世榜,驚訝之餘很是感激。道:“天色不早了,我反正也要回東府,我陪著你一起過去吧!”

  十四歲的趙良璧如今還在東竇的賬房裡當差,等到十六歲才有機會放出去做二掌櫃。

  他要是不知道結果。恐怕今天晚上都睡不著吧?

  竇昭笑著應了,去稟了祖母。

  祖母對此事深惡痛絕,連聲催她:“快去!快去。”又道。“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圖。若是你三伯不答應為那別剛毅擔保,你跟我說,我和郎家還有幾份交情,到時候我請郎家的人出面給別剛毅擔保。”

  竇昭更有把握了,連聲應“是”,就去了東竇。

  竇世榜已經睡下。聽說竇昭求見,嚇了一大跳,披衣趿鞋就跑了出來,焦急地道:“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反讓竇昭一驚,暗暗後悔自己來的太晚。

  她把別素心半路攔車的事告訴了三伯父。然後道:“那單家可曾派人來打招呼?或是放出什麼話來?”

  “那到沒有。”竇世榜知道了竇昭的來意,長吁了口氣,道,“只是那單傑心胸狹窄,脾氣暴躁,行事魯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原也這麼想。”竇昭笑道,“不過求到我面前來了,又是件救人的善事。睛睜睜看著不管總不大好。既然那單家沒有派人來打招呼,又沒有放出什麼話,六伯父不如出面為那別家擔個保吧!就算是單家問起,我們也可以推脫乾淨。”

  “可整個真定州都知道別剛毅是因為得罪了單傑入的獄,”竇世榜不太願意出這個頭,“我們略一打聽就能知道。事後推脫。不過是掩耳盜鈴,我們和單家的嫌隙恐怕還是難以避免。”

  “如果是這樣,那竇家就更應該出面才是。”竇昭笑道,“不然遇到那雞蛋裡頭挑骨頭的,不是說我們竇家怕了單家,單家做出這等齷齪之事竇家都不敢出面就會說我們竇家和那單家一樣,狼狽為奸,都不是什麼好人。我們竇家幾輩人積攢起來的好名聲可就這樣完了。”

  竇世榜嚴肅地考慮著這件問題。

  竇昭有些感慨。

  家族聲譽,何嘗不是個沉重的負擔。可有時候,他又會變成一把傘,庇護著那些在傘下避風躲雨的人。

  竇世榜決定和二太夫人商量商量再作決定。

  竇昭道:“聽說那別剛毅傷得很嚴重,活不了幾天了,可別到時候我們保也擔了,他卻不在了,白白得罪了那單傑。”

  竇世榜聽著有道理,哪裡還坐得住,換了件衣裳和竇昭去了二太夫人那裡。

  二太夫人眉頭直蹙,問竇世榜:“單傑是個怎樣的人?”

  竇世榜把什麼暴躁魯莽又說了一遍。

  二太夫人眉頭蹙得更緊張了。

  竇昭卻明白二太夫人的用意。

  二太夫人這是怕單家有傑出的晚輩,到時候把這恨記到了竇家頭上,為了個無親無故的別剛毅如果得罪人,未免得不償失。

  她笑道:“聽說那單傑是獨生子,不學無術,就依仗著單老爺從前的威名過日子呢!”

  二太夫人就道:“壽姑的話有道理。我們這樣不做聲,那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和單家同流合污呢!”

  也就是說,同意為另家擔保。

  竇昭忙起身向二太夫人行福禮,道:“多謝太夫人成全!”

  二太夫人呵呵地道:“我們家壽姑這敦厚的名聲只怕會更響亮了!”

  “這也是托了太夫人的福。”竇昭和她寒暄幾句之後,竇世榜站了起來,“那我明天一大早就安排人去給別家擔保吧?”

  二太夫人點頭,竇昭和竇世榜出了二太夫人的屋子。

  竇昭朝一直等在門口趙良璧笑著了點頭。

  趙良璧的嘴立刻咧到了耳根。

  祖母也等著竇昭,焦急地問她怎麼樣了。

  竇昭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祖母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天剛剛亮,竇世榜指派的管事就去了真定州,當天下午。別剛毅就被放了出來。

  別素蘭連夜趕過來道謝:“……本來爹爹和姐姐都應該來了。不過爹爹傷得很嚴重,姐姐要照顧她,就讓我先來了,等過幾天。爹爹傷好些了,我們再來給您磕頭謝恩。”

  “我小小年紀,可當不起你們的大禮。”竇昭笑道。“你們要是想我長命百歲,就不要為難我了。”然後讓素絹將早就準備好的二百兩銀票遞給別素蘭,“你們家剛遇大難,要用銀子的地方多著,你也不要和我客氣,等以後有了錢,再還我就是。”

  別素蘭連聲笑著稱“是”。眼角卻噙著淚水,大大方方地接過了銀票,趕回了真定。

  不過兩天,別素蘭又來見她,說是別剛毅請她前往真定州一趟:“……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事。”她說著。眼圈發紅,“爹爹這幾天顆米未進,喝藥都用灌,我好害怕。”說完,想想到什麼事似的,嘴脣都有些發白起來。

  竇昭覺得自己該做的已經做了,不想再和別家有過多的交往,因而笑著委拒道:“我讓海棠隨你去吧!有什麼話,讓她帶給我也是一樣的。”

  別素蘭很失望。

  祖母看著不忍。把她拉到一旁道:“你還是去一趟的好。素蘭不是說爹喝藥都得用灌嗎?說不定那別剛毅有什麼遺言要交待。”

  “那我就更不應該去了。”竇昭道,“他要是讓我幫他報復,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了?”

  祖母道:“那就更應該去——若是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以後別家姊妹的事,你就再也不要管了。”

  竇昭嘆氣,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就怕到時候我脫不了身啊!”話雖如此,但祖母的話也有道理,她還是去了真定州。

  別氏武館早已賣給了別人,買主是別剛毅的朋友,當時買武館也是為了求急,別剛毅出獄後,依舊住在別氏武館,不過在他的堅持下從正房搬到了後面的柴房。

  別素蘭紅著眼睛跟竇昭解釋著。

  竇昭點了點頭,打量著別氏武館。

  不過兩進,但前院非常的闊大,鋪了青磚,可以輕輕鬆鬆地站個百來人,是開武館的好地方。

  九月的天氣已經有些寒冷,別家的先祖為人厚道,砌柴房的時候也是用青磚砌的,因而柴房雖然簡陋,卻能遮風擋雨,恩澤了別剛毅。

  別剛毅雙目緊閉,面如金紙地躺在門板搭成的床上,蓋著厚實的靚藍色粗布被褥,瘦得皮包瘦,粗大的骨架依稀透露著從前的健碩。

  見竇昭進來,坐在門板前的男子立刻站了起來。

  竇昭的目光卻落在門板前那個拿著空碗的少女身上。

  她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穿了件洗得發白的沈香色夾襖,兩眼紅腫,神色憔悴,卻皮膚白淨,眉目清麗,難掩其秀美。

  竇昭錯愕。

  如果這就是別素蘭的姐姐,難怪那單傑要起歪心眼。

  不過,這兩姐妹的差別也太大了些吧?

  好像知道竇昭心情似的,別素蘭挽了那女孩子的胳膊,與有榮焉地對竇昭道:“四小姐,這是我姐姐素心。”

  別素心已猜到來人是誰,慌忙放下手中的空碗給竇昭行禮。

  竇昭笑著說了聲“不用多禮”,走了別剛毅的床前。

  床邊的男子悄聲走到了一旁。

  竇昭瞥了那男子一眼。

  那男子穿著件舊色的粗布玄袍,袖口打著補丁,卻很乾淨,鬢角花白,清瘦矍爍,目光清明,竟然是位氣質儒雅的老者。

  竇昭一愣。

  別素心已上前輕聲喊著“爹爹”。

  別剛毅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竇小姐。”他聲如刀鋸,吃力地綻開一個笑容,“多謝你救命之恩。”

  竇昭看著心裡一酸,淚水猝然聚在了眼眶中。

  別剛毅已望向站在一旁的男子,喊了聲“陳大叔”。

  竇昭這才明白過來。

  這老者原來就是指點別素蘭找上竇家、阻止了別素心自賣的人。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01 PM


第七十三章:所求

  大家都朝陳大叔望去。

  陳大叔表情躊躇。

  別剛毅看著眼神微黯,又艱難地喊了聲“陳大叔”,語氣誠懇,帶著幾分乞求。

  陳大叔聞言輕輕地嘆了口氣,溫聲對竇昭道:“竇四小姐,這麼遠把您請過來,別館主是有要事和您商議。但他現在傷勢嚴重,說話很吃力,想委託我來和您說,不知您意下如何?”

  竇昭有些驚訝。

   在來的路上,她設想了很多種可能,早已打定主意,如果別剛毅的要求合理,看在別素蘭的份上,她再出手幫一把也無妨;如果別剛毅的主意不情理,不管別剛毅如何的哀求,她也不會含含糊糊應承下來的。

  她只是沒有想到別剛毅會託付其他的人來和她說事。

  可見別剛毅對這件陳大叔是如何的信任了!

  她順著別剛毅喊了聲“陳大叔”,笑道,“您但說無妨。”

  陳大叔面色微凝,對別氏姐妹道:“素心、素蘭,你們上街去買點菜,等會也好整桌酒席招待竇四小姐。”

  竟是要支開兩姐妹。

  別素心和別素蘭面面相覷,都在對面的眼裡看到濃濃的擔憂,但兩姐妹略一思索,還是順從地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竇昭想了想,也遣了身邊服侍的。

  陳大叔看著,眼底就流露出一絲暖意。

  “不瞞竇四小姐,別館主的情形,很不好。”他輕聲地道,“而單傑這個人,心胸狹窄,傲慢自大。別氏父女雖然得您相助僥倖逃過了這一劫,以單傑的為人,肯定不會善始善終,還有下一次。別太太是家中的獨女,父母已逝。別館主雖然有個族弟。但已出五服,但此時別館主被陷入牢。別館主的族弟畏懼單傑之勢,素家二姐上門求助,別館主的族弟竟然閉門不見。”他說到這裡。語氣一頓,原來溫和的面容驟然一端,露出幾分與其年齡、氣質均不相符的義憤填膺來,“比我等這些比鄰而居之人還不如。實非可托之人!”

  竇昭不由點頭。

  陳大叔面色微緩,道:“別館主怕他去後別氏姐妹無人可依。又落入那單傑之手,”說著,他站了起來,神色恭敬地雙手抱拳朝著竇昭低頭彎腰行著禮,“還請竇四小姐仗義解難,收留別氏姐妹。”他直起身,目光炯炯地凝望著竇昭,好像要看到竇昭心底去般的炯然有神,“竇四小姐的大恩大德,別氏姐妹定當永記在心,終身不忘。”

  竇昭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張大了嘴巴,望著這位被稱為別館主稱為“陳大叔”的老者久久無語。

  這人是幹什麼的?

  先說別館主的病情博取她的同情之心,然後憤怒地說起別館主的族弟的趨利冷淡,讓她氣憤之餘生出和他同仇敵愾之心,再提出來將別氏姐妹託付給她,有了之前的同情和認同,她自然會欣然同意。

  真是厲害啊!

  竇昭忍不住仔細地打量他。

  陳大叔卻是心神俱震,好不容易才強壓下了心底的激盪,沒有露出異樣的表情來。

  他一世飄零,知天命之年才在這三教九流出沒的東巷街定居下來。別剛毅為人坦蕩赤誠,豪爽開朗,見他孤身一人,不僅主動幫他解決不少難事,而且還常拉了他喝酒,說些市井趣事給他聽,家裡做了什麼好吃的,也會讓別氏姐妹給他送一份。他手無縛雞之力,無以回報,別剛毅出事後,只能幫著出出主意。

  竇家的人他曾仔細打聽過。只知道這位西竇的嫡小姐在竇家地位特殊,和她接觸過的人都對她讚不絕口,他就知道她不簡單,這才指點別家二姐去找她,算著她不管欺世盜名為了聲譽,還是真正的溫柔敦厚的善良之輩,聽了別家二姐的遭遇十之八九都會幫忙。

  她的確幫忙了。

  別館主卻要把別氏姐妹託付給她。

  他不同意。

  別氏姐妹都是堅強柔韌而又心底純善的好孩子,怎能低眉順目地去服侍別人?

  可若不託付給竇家小姐,又託付給誰呢?

  又有誰能讓單傑打消禍害別家大姐的念頭呢?

  除了竇家四小姐,以他們現在認識的那些人,還真找不出第二人。

  他不得不考慮如果竇家四小姐拒絕……這才使了些手段,想讓別氏姐妹有個依託。

  不曾想,這位竇四小姐年紀雖小,卻冰雪聰明,雖然對別家的遭遇心生憐憫,對單傑的行為憤然不滿,緊急關頭依舊淡定從容,冷靜自制。

  北直隸的人都說北樓竇氏厚積薄發,幾代經營,人才輩出。之前他還有些不以為然,現在見識了竇家五小姐行事,他才心服口服,不由泄氣地想:難怪他事事精明最後卻落得一事無成,別剛毅粗俗疏落卻朋友滿天下,遇難之時不乏朋友相助,就憑他這份識人的本領,自己就已遠遠不及的!

  陳大叔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隨後心中凜然。

  自己不會壞了別剛毅的事吧?

  他頓時不安起來。

  “竇四小姐,”他語氣雖然平常,心中卻很急切,“我們也知道,單家和竇家本是舊識,單傑之事本就不占道理,單家不可能將這件事拿到檯面上說,竇家乃是真定首善,別館主求到竇家,竇家不知道別、單兩家的糾紛幫著做了保人,單家也不能說什麼,大家也都可以裝糊塗,單家顏面無損,單、竇兩家依舊可以你來我往,如同沒有發生任何事的。可若是收留了別氏姐妹,這層窗戶紙就捅穿了,單家臉上不好看不說,只怕還會有人說竇家盛氣凌人,不把舊僚放在眼裡……”

  既然知道,還提出這樣的要求!

  竇昭微笑不語地望著陳大叔。

  陳大叔臉色微紅,但隨即神色一整,肅然地道:“竇四小姐。您可知道你們竇家此時面臨的最大的危難和機會是什麼?”

  竇昭一愣。

  陳大叔道:“王又省是竇四小姐繼母的父親吧?”

  他沒有說王行宜是她的外祖父,而是用了“繼母的父親”這個稱號。

  竇昭眼睛微眯,閃過針芒般的雪光。

  “自從他兩年前生擒了蒙古可汗圖木爾之後,聲望已達頂點,滿朝文武無人望其項背。讓他入閣的呼聲也越來越高。”陳大叔說著。背脊不由挺得筆直,手也背到了身後。臉上流露著胸有成竹的篤定,整個人都變得高大起來,“可你知道為什麼他一直不能如願以償?”他目光閃閃地問著竇昭。“因為朝中有竇五爺竇元吉!”

  竇昭心如擂鼓。

  她當然知道。

  否則五伯父怎麼會伸手管王映雪的事。

  五伯父和王行宜好比一個窩裡吃飯的兄弟。而曾貽芬就是端鍋的人。在沒有旁人的時候,他們可以各憑手段地搶肉吃,可如果有人想算計曾貽芬,他們就只能聯合起來一起對付外人。不然這鍋打端了,他們可能就全都沒有吃的了。

  如果五伯父發現王行宜犯了個錯誤。這個錯誤足以影響到曾貽芬,他可以選擇裝作不知道,一旦被發現五伯父視而不見,後果卻是很嚴重的,有可能會被驅遂出去,有可能會生產成為沒飯吃的人。

  可五伯父如果主動去幫王行宜彌補這個錯誤,五伯父將給人勇於承擔的印象,不僅會給曾貽芬留下好印象,還會得到同鍋吃飯之人的讚賞。

  她知道,是因為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可陳大叔怎麼會知道的呢?

  竇昭想到了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她聽到紀氏和王嬤嬤說體己話。

  一字一句,抽絲剝繭,把只到的支言片語還原成了事情的經過。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走一步,看三步吧?

  她衣袖裡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看著陳大叔的目光熠熠生輝。

  重活一世,她最缺的是什麼?

  是個能幫她謀劃算計的人。

  這個陳大叔,正是她想找的人。

  一時間,竇昭心中充滿了鬥志。

  她要把這個人收在麾下,為己所用。

  陳大叔哪裡知道眼前這個小姑娘的心思,先抑後揚地想打動竇昭:“……手心手背都是肉,王行宜勢頭無二,曾怡芬若還是壓著,只會便宜了其他人,這只會損害曾氏的利益。而令伯父和王行宜相比,更圓滑老練,更適合拜相入閣,他缺的就是聲望!”說到這裡,他不由悵然嘆感,神色委頓,“這就是命啊!憑你再強,再狠,你也只能束手就擒!”很快他又打起精神來,聲若洪鐘地道,“你們若是能收留別氏姐妹,定能得到真定州百姓的讚揚,對竇家的名聲、對竇五爺百利而無一害,竇四小姐何樂而不為?”

  真能扯!

  這世上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慘絕人寰的事發生,難道竇家每解決一個竇家的名聲就能增加一點嗎?若是這樣,只怕不用你陳大叔開口,二太夫人早就親自動手了。

  竇昭笑道:“先生怎樣稱呼?”

  這是種正視的表現。

  陳大叔心中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凝聲道:“在下姓陳,名瀾,字曲水,號觀濤”

  “觀濤先生,”竇昭笑道,“我聽說田氏代齊之後,大家都不敢自私鋪路建橋了,不知可有此事?”

  這是個典故。

  春秋時,齊侯姓姜,田氏為齊侯顯赫之姓,實行修公行賞,最後取代姜氏成為齊侯,姜氏因此而絕祀。從此歷代君王最忌諱那些高門大戶施恩於百姓。

  陳曲水臉色微變,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望著竇昭表情多了幾分鄭重。

  屋裡突然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02 PM


第七十四章:收留

  “你們,你們別爭了。”別剛毅聲音乾澀地道,“你們都是為我的事……不值得……”他說著,將目光移向竇昭,“四小姐,我知道這件事讓您挺為難的,可我沒有其他可托之人……她母親去世的時候,我曾經答應過她母親,會好好的照顧兩個孩子的……”他眼角開始閃動著水光,“我不能把孩子往火炕裡推……”

  竇昭聽著,忍不住心頭酸楚。

  “我不求別的,只求我走後,這兩個孩子能堂堂正正的活著,”別剛毅像風箱似的,聲音裡夾雜著呼哧呼哧地呼吸聲,“我也知道,竇家不是尋常人家,可這兩個孩子,都乖巧聽話,不會給您惹什麼麻煩的……”

  “我知道,我知道。”竇昭忙走了過去,坐在了剛才陳曲水坐的地方,低聲道,“你要是信得過我,我讓她們認了我親生祖母,也就是西竇的崔姨奶奶娘家的人做乾親,到時候讓她們兩姐妹搬到崔姨奶奶的田莊去住,那是竇家的產業,受竇家的庇護……”

  陳曲水錯愕。

  剛才這位竇家四小姐還推三阻四的,怎麼轉眼的功夫就改變主意了呢?

  竇昭早在陳曲水提及別氏兩姐妹的身世就有心想幫她們一把,免得明珠暗投,被單傑這種人羞辱,她只是不喜歡陳曲水把她當成無知小兒般的算計,這才有意和陳曲水鬥鬥嘴而已。

  “這麼說,您同意了。”別剛毅又驚又喜,望著竇昭的目光充滿了感激之情。

  竇昭笑著點頭。

  這世上有幾個父親能為了孩子。而且還是兩個女孩子能做到別剛毅的份上!

  就憑這一點,她也應該幫幫別氏姐妹。

  “如果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讓她們跟我住在西竇。”她道,“橫豎這幾年家裡都沒有人。她們姐妹去了,正好和我做個伴……”

  別剛毅卻搖頭,道。“我知道小姐是好心,可竇家家大業大,四小姐上有長輩,下有兄妹,她們兩姐妹就這樣跟過去了,說她們兩姐妹占竇家便宜的閒言閒語多,說四小姐流言蜚語只怕也不少。您救了我們全家。我應該好好報答您才是。可惜我身子骨不掙氣,不僅沒能報答您,還給您添了這麼多的麻煩,哪還能讓您再受委屈……”他說著,喊了聲“陳大叔”。咧著乾枯的嘴脣笑了笑,道,“您是有學問的人,字也寫得好,我就請您給她們姐妹寫份投靠文書吧……”

  “別館主!”竇昭和陳曲水兩人齊齊驚呼,又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

  “不寫投靠文書,名不正,言不順。”別剛毅無視他們的驚呼,道。“與其讓她們姐妹不上不下地就這樣跟著四小姐,還不如定下名份,她們也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是越僭,於四小姐和她們,都有好處。”

  竇昭默然。

  別剛毅的話不無道理。

  人有的時候就怕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努力錯了方向。

  簽了賣身契的,生不歸祠,死不歸宗,婚配、生死都由東家做主。寫了投靠文書的,則是“義僕”,東家不能將他們出賣,他們既可以自己婚配,也可以有私產,只是要不加害、謾罵東家,就算是觸犯了律法,也和平民一樣的處置。雖然兩者有所區別,可不管怎麼,寫了投靠書文之後,和東家就有了“主僕”的名份,到底是服侍人的事。

  她想到剛才陳曲水支了別氏姐妹出去,沉吟道:“素蘭她們知道這件事嗎?”

  “還不知道。”別剛毅的回答不出竇昭的預料,“可她們兩個都是腳踏實地的孩子,只要能清清白白地做人,我想她們肯定願意跟著四小姐的。”

  陳曲水道:“還是問問她們兩姐妹的意思吧?”

  竇昭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別剛毅就請了陳曲水把兩個女兒叫進來。

  別素心和別素蘭自然是無比震驚。

  她們猜到父親可能是怕自己死後她們姐妹無依無靠,想把她們姐妹託付給竇家四小姐,卻沒有想到父親會讓她們寫投靠文書。

  別素蘭還有些懵懵懂懂不知所措,別素心想到那幾日父親入獄的日夜煎熬,想到單傑無恥嘴臉,想到妹妹的四處波走,又看到眼前父親死不瞑目的擔憂,她把心一橫,跪在竇昭的面前,對陳曲水道:“陳大爺,您就把我們姐妹寫份投靠文書吧!”

  竇昭伸手攜她。

  她卻跪而不起來,還拉了愣愣站在旁邊的別素蘭一起跪在了竇昭面前:“四小姐,我知道竇氏乃富貴之家,想投靠的人不知凡幾,哪裡還用得著像我們這樣寫投靠文書的。您能收留我們,全是您可憐我們姐妹沒個去處,我們姐妹不是那不知道感恩戴德的人。若能跟著您進府,以後定當好好服侍您,受您屋裡的嬤嬤們管理,和眾位姐妹好好相處……”說到這裡,已淚流滿面。

  別素蘭大哭起來,她膝行著爬到了別剛毅的面前喊著“爹爹”。

  別剛毅撫著小女兒的頭,豆大的淚珠從深陷的眼眶裡無聲地落入鬢角。

  屋裡的人都哭了起來。

  趙良璧撩簾窺視,也跟著鼻頭一酸,用衣袖抹起眼睛來。

  良久,屋裡的哭聲才漸漸低了下去。

  竇昭紅著眼睛對陳曲水道:“那就請陳先生寫份投靠文書吧,也好讓別館主安心。”

  陳曲水不再說什麼,見別家沒有筆墨紙硯,回家去寫了別氏姐妹的投靠文書送了過來。

  竇昭對別剛毅道:“這文書就放在素心手裡,你好好養病,能不用到這文書就是最好的了。”話說到最後,壓下心頭的悲傷露出個爽朗的笑容,“到時候有什麼事。我也不會撒手不管的。”

  “多謝四小姐。”別剛毅知道竇四小姐這是在安撫她,但竇四小姐能說出這樣的話,他對兩個女兒的未來又多了一份踏實。

  竇昭喊了趙良璧進來,指了他讓別素心認人:“這些日子他都會在真定州竇家東街的糧油鋪裡。你若是有什麼事,就讓他去辦。”

  別素心忙曲膝向趙良璧行了個福禮。

  趙良璧沒想到竇昭會把他突然安置到竇家的糧油鋪裡,那是東竇的產業。因而愣了愣才給別素心不禮,顯是有些手忙腳亂的。

  竇昭又說了些讓別素心好好父親之類的話就起身告辭了。

  陳曲水和別素心送竇昭出門。

  竇昭走到前院,停住了腳步,她先是吩咐海棠把事先準備的二百兩銀票給別素心:“不要讓你父親擔心,大夫出診,只管買了好藥給你父親用,如果要人蔘。跟趙良璧說,讓他幫著去買。”

  別剛毅能多活幾天,對他們姐妹來說,也可以少些遺憾吧?

  竇昭不無感慨地想。

  別素心什麼話也沒有說,含著眼淚給竇昭磕了三個頭。接過了銀票。

  竇昭望向了陳曲水:“我那裡還缺個西席,不知道先生有沒有興趣?”

  陳曲水愣住。

  竇昭笑著吩咐趙良璧:“陳先生能不能屈就教我,就看你了。”

  言下之意是讓趙良璧想辦法請動陳曲水。

  趙良璧滿臉子想著剛才竇昭的話裡——真定州的糧油鋪子,也不知道三爺會不會答應?哪裡還有心思認真思索竇昭的話,忙躬身行禮應“是”。

  而陳曲水來說,竇昭讓一個僕人來請他去做西席,這對他來說是種莫大的恥辱,可他又注意到竇昭說的是“我”,而不是西竇或是竇家。

  他心中一緊。等竇昭走後,好好地查了查竇家的事。

  不查還不知道,一查,他頓時滿身的冷汗。

  竇家四小姐,是運氣太好?還是靈心慧性,是個不出世的天才呢?

  他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

  竇昭當然不知道這些。但她知道,對於陳曲水這樣的人,肯定不會貿貿然地就答應做誰家的西席,她丟出了“我的西席”這個誘鉺,就想看看陳曲水會不會感興趣。

  她回到真定之後,先去見了三伯父,要把趙良璧安排到真定州的糧油鋪子。

  趙良璧有能力,竇昭又不是讓趙良璧去做糧油鋪子的大掌櫃,竇世榜沒有道理為這點小事得罪一個名下有四分之一竇氏財產的人。

  然後她去見了崔十三,一是讓他幫忙查查陳曲水這個人,二是讓他留心有沒有人查自己。

  崔十三卻覺得她行事有些魯莽:“為何不先查清楚了這個人再請七爺幫您把人請回來?”

  那麼樣只怕會換來陳曲水直截了當的拒絕。

  竇昭笑而不答,去見了祖母。

  祖母聽了別家的事很是唏噓,趁機教導竇昭:“所以說人要學會惜福。”

  竇昭連連笑著稱是。

  祖母私底下又讓紅姑給別氏姐妹送去了五十兩銀子和一些吃食。

  竇昭全當不知道,坐在臨窗的大書前拿著崔十三送來紙箋發著呆。

  真定州無極縣人,十五歲中秀才,二十二歲中了舉人,之後十年屢試不第,家中一貧如洗,妻子和唯一的兒子相繼病逝,他謀了個坐館的差事,提前支取了銀子才得以安葬了兒子,之後他沒了音訊,據說是在京都坐館,五年前買下了東巷街別家武館隔壁的兩間小屋,在真定州安頓下來。

  這期間的十幾年他都去哪裡,乾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

  竇昭抿了嘴笑。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海棠笑盈盈地走了進來,雙手捧著封信,:“小姐,七爺來信了,說是給您找了個西席先生,這兩天就會到。”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03 PM


第七十五章:坦誠

  竇世英給女兒請的西席姓姜,名禮,字有恭,是個年過六旬的老舉人,曾在內閣大學士,也就是竇世英的師座何文道家做過十五年的西席,因年老體衰精力不濟請求辭館回鄉,被竇世英說動,到竇家坐館三年。

  “……竇修撰說,是個女童,也不拘學什麼,知道些大道理就行了。”姜有恭言詞客氣,語氣裡卻透著倨傲,“又有竇侍郎說項,我礙臉面不過,雖然知道自己學識淺,也只好硬著頭皮來了。”

  竇家僅京官就有三個,他只好以官職相稱。

  竇世榜連聲道謝,請了杜夫子出面相陪,又親自安排姜有恭在西竇的外書房住下,撥了兩個小廝,兩個丫鬟,兩個粗使的婆子給他用,請了竇昭出來給姜有恭禮了行,定下了開課的日子,這才回東竇。

  二太夫人問兒子:“這人如何?”

  竇世榜苦笑:“學問倒是一等一的好,可這脾氣……也不知道留不留得住?”

  二太夫人皺眉。

  竇昭則是氣得想罵人。

  父親為什麼就不能好好的呆著,這個姓姜的哪裡是來給她做西席的,分明是來敷衍了事的!

  明明已是耳順的人了,還在謹守什麼男女大防,講課的時候要支個屏風將自己和竇昭隔開,還動不動就說他在何閣老家如何如何。講課的時候也不管竇昭聽不聽得懂,自顧自地坐在那裡講,講完就走人,彷彿竇昭是個榆木疙瘩,他講的再好竇昭也沒辦法領會,他講的再差竇昭也不知道,課講的十分勉強。而竇世英還許了他一年四季的衣裳之外,還有一百兩銀子的束修。

  不過是欺她是女孩子罷了。

  正好那天竇啟俊在家,姜有恭給竇昭講《孟子‧滕文公下》,竇昭叫了崔十三過來,請竇啟俊以“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作了一篇制藝,第二天早上放在姜有恭的安頭。姜有恭先是匆匆地瞥了一眼。隨即“咦”了一聲,拿起來細細地讀了半晌,問竇昭:“這是誰作的?”

  竇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是學生戲作。”

  姜有恭“嗤”一個聲。把文章丟到了一旁。然後藉著《滕文公》給她講起妾婦之道來。

  竇昭一聲不吭,每天上學下學,一刻種也不耽擱。

  陳曲水聽說竇家七爺給女兒從京都請了位西席,不由哈哈大笑。寫了封信給竇昭,說承蒙她看得起。他決定即日起就前往真定縣,在竇家坐館。

  竇昭請了一天假,在田莊迎接陳曲水。

  陳曲水看著馬車繞過真定縣城往郊外的田莊馳去,難掩驚訝,問來接他的趙良璧:“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趙良璧笑道:“自然是崔姨奶奶的田莊了!”又怕陳曲水不明白,解釋道,“崔姨奶奶早就發下話來,這田莊是要留給四小姐的,七爺也答應了,以後這田莊就是四小姐的了。”

  陳曲水默然。

  難怪竇四小姐說請他給她自己做西席。

  莫非竇四小姐早就知道竇七爺會給她從京都請個西席回來?

  他原只是想小小地為難一下竇昭,讓竇昭知道,竇家未必就輪到她說話,許諾,也是要講實力的!

  現在看來,自己的這點調侃之意在竇家四小姐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竇家四小姐為什麼要找個講經史的西席呢?

  陳曲水第一次認真思考竇昭找他的目的。

  竇昭請了一天假,在田莊的宅子門口迎接陳曲水。

  陳曲水沒有看見大人,有些詫異。

  竇昭只當沒看見,笑著將陳曲水請到早已準備好的書房。

  三間的青磚瓦房,一明兩暗。東邊是內室,後面帶個暖閣;西邊是書房,後面帶個套房。門前種著一株海棠,一株杏樹,屋後種著一片竹子。青磚鋪,高麗紙糊窗,黑漆傢具上擺著青花瓷的茶盅,宋白瓷的花觚裡插著一高一低兩枝大紅芙蓉花,卻有股清怡之氣撲面而來。

  陳曲水頓時眼睛一亮。待端起茶盅,見那茶水湯色燦黃,香味清雅,喝到嘴裡,滋味醇厚,回甘悠久,竟然是今年秋天剛上的鐵觀音,喜悅之情躍於眉上,高聲贊了聲“好茶”。

  竇昭微微一笑。

  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之交,以其無真氣也。

  陳曲水半世坷坎,還能被一片景,一杯茶打動,可見其真性情。

  她低頭喝了口茶,讓鐵觀音甘鮮的味道在心肺間打了個滾,這才笑道:“不知先生以後有何打算?”

  陳曲水眉角微揚,似在詢問她的用意。

  竇昭也不隱瞞,坦然地道:“久在蘭室不聞其香,久入鮑魚之肆不聞其臭。東巷街少了別館主,只怕非陳先生久居之地,我欲請先生在田莊住下,隨時請教學問,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陳曲水目光微凜。

  竇四小姐的話是有深意的。

  他剛到東巷街的時候,曾遇閑幫敲詐,若不是別剛毅出手,他哪能毫發無傷地脫身!

  陳曲水想到了大限在即的別剛毅和即將投靠竇昭的別氏姐妹,隱隱有些動心。

  他早已認命,現在別無所求,只希望能平平靜靜、安安穩穩地走完餘生。

  而且他還有些放心不下別氏姐妹,希望能報答別剛毅這些年對他的照顧之情。

  陳曲水沉思良久,正色地問竇昭:“女子無才便是德,不知道竇四小姐為何執意要請坐館先生在家講經史?”

  既然有些事要託付給陳曲水,有些事還是開誠布公的好。

  這是竇昭用人的原則。

  “我的事,陳先生想必都打聽清楚了。”她沉吟道,“從前我很肯定,王氏既然已經為妾,竇家為著名聲,無論如此也不會把她扶正的。結果我錯了。曾貽芬的起復。王行宜的得勢,五伯父的野心,王氏不僅被扶正,我,也成為了王、竇兩家較量的棋子。”說到這裡。她端起茶盅來慢慢地喝了一口。聲音也顯得有些黯然,“我常常想。年幼時我無力掙扎,現在我已經長大了,難道還要繼續過著那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不成?而且最多十年。王、竇兩家就會分出勝負,到時候我又將何去何從呢?”

  前世,王行宜和竇世樞只用了九年,就分出了勝負。

  這一世。雖然情況有變,但誰又能保證竇世樞能改變歷史。成為贏家呢?

  前世,她只是個可有可無的草芥尚被王映雪嫉恨,這一世,她名下有西竇一半的財產……

  竇昭放下茶盅,茶蓋和茶碗輕輕撞擊,響起清脆悅耳目的碰瓷聲,在這寂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的響亮。

  “從前,我只知道竇家待我不好,王氏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我從來沒有仔細想過,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她聲音清亮,“現在我才看清楚,廟堂雖遠,可一個小小的風浪打過來,都會演變成驚濤駭浪,傾刻間就能讓我陷入滅頂之災。從有我只盯著身邊的一些人和事,看著風生浪起也不知道與自己有什麼關係,更不要說如何的躲避了……”

  前一世,她直到做了侯夫人才慢慢了解到廟堂和內宅的關係。這一世,王、竇兩家的恩怨讓有了更深的體會。她受閨閣女子身份的限制,註定只能通過其他的人來了解外面所發生的一切,這讓她萌生了找一個人來代替她的眼睛替她觀察的想法,陳曲水無疑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人選了。

  陳曲水恍然,道:“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不,不,不。”竇昭笑道,“我還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我只是想保住我現在的所有,不被人窺視,不被人覬覦,不被人利用,不被人出賣,不被人擺布……而已。”

  陳曲水不解,含蓄地道:“可四小姐今天所擁有的一切,不就是竇家給的嗎?”

  “陳先生可能還不知道,”竇昭含笑地望著陳曲水,“王氏扶正之前,我舅舅替我作主,西竇將一半的財產劃到了我的名下作為陪嫁,目前由東竇二房的三堂哥幫我打理。”她將趙、竇兩家的協議告訴了陳曲水。

  豆大汗珠從陳曲水的額頭滴落。

  他住的地方是東巷樓,潑皮閑幫的聚集地,卻從來沒有聽說過半點風聲。

  這說明什麼?

  他駭然睜大了眼睛。

  有人不希望這件事傳出去。

  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會對哪些人有好處?

  “竇四小姐,”陳曲水自詡是個冷靜的人,此時也忍不住用手擦了擦額頭,“你的處境……實在是……堪憂……”

  “這就看你怎麼看,怎麼想了。”竇昭不以為然,輕鬆地笑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至。好事有時候可以變成壞事,壞事有時候呢,也可以變成好事。把那筆財產握在手裡,再培養一批能頂得上事的人,我們大可黃鶴樓上看翻船,不管是王家贏了還是竇家贏了,他們恐怕都奈何不了我吧?”她朝著陳曲水盈盈地笑著,“我與其是想請陳先生做我的西席,不如說是想請陳先生當我的老師,教我如何避凶趨吉,過上舒心暢快的小日子。”

  如果竇昭是個男孩子,陳曲水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可竇昭是個女孩子……

  他猶豫道:“不知道竇四小姐訂親了沒有?”

  竇昭笑道:“我沒準備嫁人!”

  陳曲水愕然。

  竇昭笑道:“竇家人丁興旺,我有目前已經有十一個侄兒了,而且以後還會越來越多,我又何必嫁人?”

  嫁了人,她會生兒育女,是某一個人的妻子和母親,能依靠的只有丈夫和兒子;不嫁人,她永遠是竇家的姑娘,能依靠竇家所有的人,選擇更大!

  “但是……”陳曲水沒有辦法贊同,“你總不能一輩子孤孤零零的吧?”

  她已經結過婚,已經生兒育女,不過如此。

  但這些事,竇昭沒辦法向人解釋,她只能說:“目前為止,這是最好的辦法吧?天下的事哪有一成不變的呢?等我們站住了腳根再說吧!昂首挺胸地活著,可比嫁人更重要。”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03 PM


第七十六章:商定

  天下的事哪有一成不變的。

  竇昭的這句話陳曲水很有體會。

  十五歲的時候,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在舉人的功名前止步;三十三歲的時候,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連個幕僚也做不好;五十六歲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泯然眾人,孤單寂寞地老死在東巷街那間矮小逼仄的屋子裡,卻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搬到這個寧靜詳和的小村莊,在風雪交夾的天氣,坐在鑲著玻璃窗欞,燒著地頭,溫暖如春的屋子裡,和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一起喝著六安瓜片。

  “這麼說來,那些財產雖然在您的名字,您卻不能動用?”喝了口茶色清澈的茶水,陳曲水問道。

  “除非我遠嫁,”竇昭笑道,“管事需要隨我到夫家去,不然換人就會得二房。”

  “可太惜了。”陳曲水嘆道,“我仔細看了您名下的財產,分布大江南北,如果能定個章程,這些鋪子的掌櫃和夥計不假日時就會成為我們的耳目,到時候天下間發生的事都逃不過我們眼睛。”

  竇昭聽得心中一驚,笑道:“做生意的人未必就擅長斥侯,斥侯未來擅長做生意,要找兩者兼顧的人,太難了,而且恐怕維繫起來怕也花費甚巨,得不償失。”但陳曲水的話也提醒了她,她沉吟道,“所以我想,我們能不能在竇家的產業之外另做一門生意,資金不要太大,最好是能開分店。從京都到真定——我們需要盯著王又省以及京都的動向,免得有什麼事,我們反應遲緩,變得很被動。”

  陳曲水想了想。道:“我發現小姐祖上是靠放印子錢起的家……”

  竇昭臉色微紅。

  陳曲水忙道:“小姐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如果想知道京都的動態。最好的辦法是做一門與那些堂部的大人們能隨時說話上話的生意,而堂部的那些大人們無一不能是讀人,我看我們不如開個筆墨店,兼著賣些時文、官紳錄、同年錄等等,”說到這裡,他怪異地一笑,道。“若是有人需要,我們也可以借些銀子給他們臨時周轉周轉,您看如何?”

  竇昭認真思考起來,不管不承認這是個好主意。

  “可讓誰去管這個筆墨店呢?”她思索道,“趙良璧年紀太輕。鎮不住,何況竇家的人一直誤以為他是趙家的人,猜測他可能是我舅舅的耳目,因而有什麼事都會跟他說一聲,我才能隨時知道那邊的情況,我也有心讓趙良璧跟著那邊竇家的經驗老道的管事們多學些本事,萬一哪天和竇家翻臉,也有人幫著主持那邊的大局,不至於手忙腳亂被人拿捏。他是萬萬動不得的。至於其他的人……崔大不行,崔十三我準備讓他跟著竇啟俊……”竟然找不出合適的人來,或者,不是找不出來,是她一直沒能敞開心扉,在這一世裡找幾個信得過的人。

  陳曲水道:“小姐好像很信任秀三爺?”

  “他們家的需要銀子。”竇昭道,“而且他們家的男孩子最多,要是家裡有了分歧,說話的人也相對的多一些。”當然,主要原因是竇啟俊,十五年之後,他的鋒芒直逼竇世樞,她思忖著,如果竇世樞沒能鬥過王行省,要不要支持竇啟俊和王行省鬥。

  從前她不敢想,可現在,她在外事上有人幫忙,說不定可以試試。

  不是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嗎?

  竇昭想著,就聽見陳曲水道:“小姐,不管是家裡也好,廟堂上也好,能讓別人臣服的,不一定是那麼說話聲音最大的,而是那個說話最要份量的。您既然打定主意要依靠家裡的侄兒,我們不如從現在開始就在您侄兒裡面挑幾個重點交往……”

  “那這件事就麻煩陳先生了。”她挑選的人是竇啟俊,不過,這一世和上一世有了很大的改變,多挑幾到時候對她更有力,正好也考考陳曲水的眼力,竇昭笑道,“我從小在東竇長大,這些人在我看來個個都很好,只怕難得不偏不倚。”

  竇氏是怎樣的一個家族?

  前前後後出過十個進士,就是江南的那些百年傳世的旺族也不敢小視,他能在竇氏的子弟裡挑選支援的人,陳曲水冷卻的心又開始砰砰砰地跳起來,彷彿即將迎來一個熱火朝天的夏日。

  “好。”他毫不遲疑地道,“我過幾天把人選交給您,您看哪些合適,哪些不合適。”

  竇昭很滿意,道:“我看這樣好了。我們就開筆墨店,大掌櫃找個正經的生意人,二掌櫃,就由崔十三擔任好了。他主要的就是結交朝中貴人,然後把京都的一些事及時的反饋給我們,”說到這裡,她不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這種事他最拿手,也最喜歡了。”

  轉了一個圈,最終崔十三還是回到了她手裡,不過從讓人尊敬的濟寧侯回事處的大管事變成了一個小小商鋪的二掌櫃,如果他要是知道前世今生,不知道會不會氣得跳起來。

  陳曲水遲疑道:“要不要寫投靠文書?”

  “不要。”竇昭幾乎是尖銳地回答。

  前世,崔家怕她為難,主動寫了投靠文書,崔十三隨她進了濟寧侯府,忠心耿耿地扶佐她,卻不時被魏廷珍恥笑,這是她心裡的痛。

  “如果崔家的子孫還有人想投靠我們,”但她也冷靜地道,“就讓他們寫投靠文書。”

  陳曲水欣慰地點了點頭。

  竇昭冒著風雪回到了西竇。

  秋葵神色焦慮地在二門等她:“姜先生說,您要是再不回來上課,他就要辭館回鄉了。”

  “那就讓他辭館回鄉好了。”竇昭冷淡地道,“你給我打熱水,我要洗個澡,然後陪崔姨奶奶說說話。”明確地告訴秋葵她今天依舊不會去上課。

  秋葵不敢違逆,照著竇昭的吩咐服侍她盥洗。

  姜有恭坐在書房裡,等到掌燈也沒有看見竇昭,氣得拿書的指尖都發白了,他讓小廝給竇昭傳話:“眼看著要到春節了,老夫已經有七、八年沒有回鄉了,想早幾天閉館,回鄉過年。”之後也不等竇昭的回話,直徑吩咐小廝、小丫鬟幫他收拾東西。

  竇昭讓海棠送了二十兩銀子的儀程:“山高路遠,天了春,正是化雪的時候,先生留在鄉里含飴弄孫就是了。”

  姜有恭當時摔破了一個茶盅。

  既然撕破了臉,海棠也不客氣,一面往外走,一面用姜有恭能聽到得的聲音嘀咕道:“也不看看這裡是哪裡,那個茶盅是官窯新出的粉彩,一套要十兩銀子,還是讀書人呢,怎麼一點眼也沒有。”

  那些來服侍的小廝、丫鬟、婆子也變了臉,做起事來拖拖拉拉的,兩天的功夫還沒有把東西收拾好,大冬天的,端來的飯菜不是冷的就是太鹹太油,讓人難以下咽。

  姜有恭自從到何府坐館,何曾有這樣的待遇。

  他一日也待不下去了,在外面找了兩個人幫著收拾行事,自己雇了輛車,回老家。

  等回到家中,他這才想起應該給何文道和竇世英寫封信。

  只是等他的信送到何府的時候,何文道已得了竇世英親自上門道歉:“……小學才學淺薄,姜先生講的十之八九聽不懂,加之是弱質女流,無法堅持每日上學,不敬之處,還請姜先生多多包涵。我已著人送了五百兩文銀的儀程給姜先生。”

  何文道十分不安,又給竇世英推薦了一個:“此人在制藝上平常,不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吟詩作畫也是高手,教令愛些怡情養性的東西倒是十分的合適。”

  竇世英連連道謝,寫了信回去給竇昭:“這次萬萬不可將人氣走了。一次是別人的錯,二次、三次難怪也是別人的錯。有些事不用太認真,就當是家裡養了個閑幫。”

  這是父親說的話嗎?

  竇昭把信丟到了一旁。

  祖母招了她過去:“快過年了,別家那邊又沒個親戚,一定很冷清,你讓人帶些雞鴨魚肉去看看他們。再就看看能不能把別家武館買下來。能死在祖宅裡,到了黃泉見到見人,也不至於蒙羞。”

  竇昭正氣著竇世英,看著天氣剛霽,帶了甘露和素絹去了真定州。

  甘露和素絹這一世還是第一次到出遠門,見竇昭閉目養神,一路上都悄悄撩了車簾朝外望,交頭接耳地說著體己話,十分的快活。

  到了別家,她們在門口遇到了陳曲水,他大包小包的,也是來送年事貨的。

  別氏姐妹十分的感激,忙將竇昭和陳曲水迎了柴房,別素蘭則在旁邊的廚房招待甘露、素絹喝茶。

  別剛毅已經昏迷不醒,他能拖這麼長的時候,全仗著能用好藥,而這些買藥的銀子,大半都是竇昭給的。

  她將別氏武館的地契交給了別氏姊妹。

  別氏姐妹頓時哭了起來。

  竇昭笑道:“你們要感謝那位劉子壯才才是。”

  劉子壯就是那個在別剛毅困難之時買下別氏武館的人。趙良璧想贖回別氏武館的時候,他二話沒說,照著原價買給了趙良璧。

  別氏姐妹不住地點頭,甘露和素絹好奇地望著她們。

  別素蘭去做飯的時候,甘露就在一旁幫著燒火,悄聲問起她怎麼回事來。

  外面傳來年輕男子高亮的聲音:“師妹,我來看看師傅。”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04 PM


第七十七章:進府

  聽到那個聲音,別素蘭抄起砧板上的菜如就衝了出去,對著院子裡提著兩刀臘肉的褐衣男子就是一通亂砍。

  “師妹,師妹。”褐衣男子慌張地喊著別素蘭,卻身輕如燕,任別素蘭怎麼砍也難以沾以他的衣角。

  別素心走了出來,低聲喝住妹妹“還不快快住手”。

  別素蘭收起菜刀,委委曲曲地站在了姐姐身邊,嘟著嘴低聲道:“都是他!要不是他,爹爹怎麼會被關到牢裡……”說著,眼圈一紅,用衣袖擦起眼睛來。

  褐衣男子又羞又愧:“師妹,是我不對不起你們,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沒用,我,我就是來看看師傅他老人家,然後給您送點東西。”說著,將兩刀臘肉放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又從懷裡抱出個鼓鼓的靚藍色粗布錢袋放在了臘肉旁,扭頭就走。

  “陳師兄,你等等。”別素心上前拿了錢袋,“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爹爹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肉我們收下了,錢你拿回去。你家裡也不寬裕,還有伯母幼妹要贍養,我們怎好使你的銀子。”說著,就將那錢袋拋給了陳師兄。

  陳師兄手忙腳亂地接過錢袋,一言不發地放在地上就走。

  別素蘭撿起錢袋,幾步就追上了陳師兄,讓陳師兄把錢帶走,陳師兄執意不肯,這個要把錢袋往那個的衣袖裡塞,那個用手肘攔了不讓塞,你來我往,就動起手來。

  陳師兄的動作如行動流水,舉手投足間自然流暢,別素蘭則象蝴蝶穿花,輕巧翩躚。兩人騰挪轉躍間不帶一絲煙火之氣,煞是漂亮。

  早在別素心推門而出的時候屋裡的人也跟著走了出來,站在屋檐下觀看,此時不由得目瞪口呆。特別是竇昭:“沒想到素心還會功夫,”她喃喃地道。“我看她白白淨淨的。素蘭身材壯實,又要把力氣。還以為素蘭跟著別館主習了武的……”

  陳曲水笑著:“她們兩姐妹都跟著別館主習過武,別館主說過,女孩子學兩手功夫。縱然是夫妻打架。也能占了先手,不至於吃虧。要不然那單傑何必利用官府的勢力逼別館主低頭呢?”說著,想到了別家的遭遇,不由長嘆了口氣。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竇昭也跟著嘆了口氣。

  陳曲水上前兩步,大喝了一聲“住手”。

  兩個人迅速分開。

  竇昭這才發現那個陳師兄英氣勃發。相貌不俗。

  他上前幾步,朝著陳曲水行禮,恭敬地喊了聲“陳大叔”,看樣子和陳曲水很熟悉。

  陳曲水看了一眼衣袖裡垂下的一截錢袋絡子,笑道:“別館主的事,你雖有識人不清,但也不要過於自責。歸根到底,還是那單傑太過卑鄙無恥。你如果是心中不安,得閒的時候過來幫她們姐妹做些粗活就是了,不必送錢,你家中也不寬裕。”

  陳師兄臉漲得通紅,道:“我已從單家辭工,開了年就會跟陳瘸子走鏢,恐怕這幾年都不會在家……

  別素心臉色微變,道:“你要跟陳瘸子去關外走鏢?你知不知道陳瘸子走的是什麼鏢?跟他去的沒幾個能活著回來的,你可是家中的獨子!”說著,她手如電掣般地將錢袋從陳師兄的衣袖裡揪了出來,“難怪你突然有錢了……”鬆開錢袋絡子,露出白花花四個銀元寶。

  “不是跟著陳瘸子,”陳師兄窘然地辯道,“是跟著其他的人……”

  別素心卻不讓他糊弄過去,端色道:“不是跟著陳瘸子,你哪來的這麼多錢?你跟陳瘸子簽了幾年生死契?”說著,神色一肅,道,“陳師兄,我們若是知道你送給我們的錢是你的賣命錢,你覺得我們能安心嗎?”

  陳師兄低下了頭,喃喃地道:“我知道……我沒別的本事……師傅說過,不許以武犯人,我除了會些拳腳功夫,其他的,都不會……”

  別素心索性告訴他:“爹爹已經將我和妹妹託付給了竇家四小姐,師兄不必為我們擔心。”

  “託付給了竇家四小姐?”陳師兄呆住,隨即失聲道,“託付?怎麼個託付法?”

  別素心含蓄地道:“投靠四小姐。”

  “這怎麼能行,這怎麼能行!”陳師兄聽著急得面紅耳赤,“師傅怎麼能讓你們去給人做奴婢!”

  別素心怕竇昭多心,忙看了她一眼,見竇昭了然地對她微笑,這才放下心來。

  那邊陳師兄已大嚷道:“師妹,你不能去,你,你……要不你嫁我算了,我娘會好好照顧你和小師妹的,我也會好好保護你和小師妹,再也不讓人覬覦你們……”

  滿院子的人都張口結舌。

  竇昭忍不住在腹誹。

  這個陳師兄,看上去也有二十二、三歲了,怎麼這麼天真,以為女子成了親就沒有人動歪腦筋了!說不定那單傑見別素心嫁的是個無權無勢的黎民百姓,更要折騰折騰呢。要不京都的一些勛貴子弟怎麼會以勾搭上了有夫之婦為榮呢?

  別素心尷尬的不行,別素蘭直接跳了起來:“陳曉風,你發什麼瘋?我姐姐才不會嫁給你呢?你連我姐姐都打不過……”

  原來這個人就是陳曉風啊!

  竇昭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的臉霎時紅成了一塊布,“我,我……”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還是陳曲水幫他解圍:“婚姻仍終身大事,豈可兒戲?你既然來了,就進來喝杯茶吧!”

  陳曉風不敢看別氏姐妹一眼,扎著頭跟陳曲水進了柴房。

  別剛毅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要不是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看上去像死了似的。

  陳曉風給別剛毅磕了頭。

  別素心給她引薦竇昭:“

  別素心顯然有些擔心陳曉風剃頭挑子一頭熱鬧得她下不了台,等陳曉風給父親磕了頭後,鄭重地向他引茬竇昭:“這是竇家的四小姐,爹爹能出獄,全仗著四小姐在家裡的長輩面前給爹爹說話。爹爹才得以脫險,爹爹又怕那單傑不死,依舊來糾纏,把我們姐妹託付給了四小姐。四小姐心底純厚,有心保我們姐妹周全。這才收留了我們兩姐妹。”

  陳曉風先前就看見了竇昭。只覺得這個小姑娘穿戴簡單卻氣度不凡,令人不敢小視。不知道是別家的什麼人,因而別素心和陳曲水沒有引薦,他也不敢多看。此時不由望了過去。

  只見竇昭長眉入鬢。小小年紀,一雙妙目黑白分明,燦若寒星,姿容逼人。如珠玉在側,讓他自慚形穢。嘴角翕翕,滿腹的心思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竇昭本意是幫別氏姐妹,如果別素心和陳曉風互相有好感,撮合了這樁姻緣也無妨,到時候讓陳曉風隨便做個什麼小賣買掛在竇家的名下就行了,倒不一定要別氏姐妹進府給她端茶倒水。

  她臨走的時候就問別素蘭:“陳曉風和你們家很熟嗎?”

  別素蘭“嗯”了一個聲,情緒有些低落地道:“他爹從前也是拳師,他七歲的時候去逝了,我爹可憐他,就收了他做徒弟,還推薦他去京都做教頭,他怕他走了母親和妹妹沒人照顧,就去了單家做護院。唉,要不是他去單家做護院,又怎麼會惹出這些事來?”很苦惱的樣子。

  竇昭莞爾,道:“從前你們關係很好吧?”

  別素蘭點頭:“他就像我們的哥哥一樣……”話音一落,她瞪大了眼睛,“四小姐,您不會是要給他和我姐姐做媒吧?你可千萬別答應他,我爹說,他就是個愣頭青,做事想到一折是一折,要不然,我爹爹早把姐姐許配給他了!”

  竇昭有些意外。

  不過,既然別剛毅覺得不好,想必那陳曉風確人不合適別素蘭的地方,她自然不會自以為是。

  “你放心好了,以後你們姐妹嫁人,我都聽你們自己的。”

  別素蘭紅了臉。

  竇昭回到家裡,先去給祖母問安,說起了去別家的事,祖母聽得津津有味:“那別素心還會拳腳功夫,你到時候領來給我看看!”十分好奇。

  一向對竇昭心生敬畏而在竇昭面前謹小慎微的甘露聽到祖母提及別氏姐妹,忍不笑道:“別素蘭也會功夫。”

  “是嗎?”祖母的興致更高了,道:“她們長什麼樣?是不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圓的?”

  而甘露和素絹見竇昭笑盈盈地坐在那裡聽著,都放開了膽子,一個笑道:“您見了就知道了?”一個道,“保管讓您嚇一大跳。”

  嘰嘰喳喳的,活潑開朗了很多。

  這才是她們原來的性子。

  竇昭感慨道,覺得自己把她們帶去倒是對了。

  用過晚膳,她去了三堂哥那裡。

  “銀子放著也是放著,不如做些小買賣。”竇昭把從真定州帶回來的香粉給了淑姐兒,和三堂哥、三堂嫂在宴息室喝茶。

  三堂哥聽了不禁和三堂嫂交換了一個眼神,三堂嫂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四妹妹想做什麼生意?誰幫著打點啊?”

  竇昭當做沒看見,笑道:“我看見我們家每年要用那麼多的筆墨紙硯,就想開個賣筆墨的鋪子,至今於誰打點,還沒有想好,到時候請三伯父幫著介紹個大掌櫃好了。”

  看來是竇昭自己突發奇想,並不是誰挑唆了她插手產業上的事。

  三堂哥鬆懈下來,笑著問她:“要多少錢子?”

  “十萬兩應該夠了!”竇昭笑著,竇秀昌嚇得手一抖,手中的茶水潑在了衣衫上。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04 PM


第七十八章:生意

  送走了竇昭,竇秀昌立刻去了竇世榜那裡,把竇昭開筆墨鋪子的事告訴了竇世榜,並道:“錢不多,又都是四妹妹的,我不過是幫著看管而已,可她開口就是一萬兩,我怕她被人誆,偏偏這話我又不好說,怕四妹妹多心,只好含含糊糊地應了,可這真要是被人誆了,我可怎麼向竇、趙家的人交待啊?別人還以為是我從中做手腳,貪了四妹妹的錢。”

  “壽姑怎麼突然想到要開鋪子?”竇世榜聞言很意外,但他經歷的事多,稍一思忖就有了對策,笑道,“壽姑不可能親自去選鋪面、訂筆墨,你讓管事的人到你手裡報賬不就行了。”

  “對啊!”竇秀昌附掌,“我怎麼沒有想到。萬一是有人打四姑姑的主意,也不至於一下子全虧進去,那些幫四姑姑管事的人也能混個臉熟,有什麼蛛絲馬跡或許能早點發現。”

  竇世榜笑著點頭。

  竇秀昌把竇世榜的意思委婉地傳到了竇昭的耳朵裡。

  竇昭笑笑沒有說話。

  西竇的一半產業,也不是那麼好管的!

  她請竇世榜幫她請個大掌櫃。

  竇昭名下產業的大掌櫃一個蘿蔔一個坑,大家都做得好好的,她何必亂動。而大掌櫃又不是誰都能勝任的。從學徒到夥地到掌櫃到大掌櫃,沒有二十年的歷練是不可能的,不管是誰家花二十培養出了一個大掌櫃,都輕意不會讓他離開,而不管誰在一個地方呆了二十年。取得了大掌的成就還要另謀高就,這其中肯定有問題了,並且你想打聽都很難打聽到真實的情況。

  與其費盡心機還不知道會找個怎樣人,不如直接從竇家找一個。知根知底,忠心可靠。

  竇世榜笑道:“你要做多大的規矩,還要找大掌櫃。我看。找個掌櫃就差不多了。”

  “既然向三伯父開了一次口,自然是要最好的了。”竇昭嬌笑道,“我不管三伯父用什麼法子,反正我的鋪子年後就開張,到時候我只管來要人,要不然,我就把您在京都錢莊的大掌櫃揪到真定來。”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竇世榜捏著鬍鬚哈哈大笑。幾經篩選,從家裡的掌櫃裡給她找了一個:“……叫範文書,八歲做學徒,今年才三十二歲,已經是積芬閣的二掌櫃了。”

  積芬閣是竇家在京都的古玩店。

  竇昭很勉強地點了點頭:“雖然不是做筆墨的。好歹也算得上搭邊,那就他吧!”

  竇世榜只能搖頭。

  這樣的人還嫌棄,難怪家裡的那些大、小掌櫃一聽是竇昭在人,都不願意去。

  寶劍贈名士。竇昭哪裡知道能做到掌櫃是多少的不容易。

  他只好許諾範文書:“若是鋪子倒了,我讓你到積芬閣南京的分店做大掌櫃。”

  範文書苦笑。

  大掌櫃是這麼好做的?

  他也要拿得起啊!

  離開古玩界幾年,到時候就算是回到積芬閣,自己少了那幾年的見識,只怕眼力大不如前。何況竇家四小姐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過幾年不知道分嫁到哪裡。

  可竇三爺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能說什麼?

  交了賬冊,佯裝出副滿面笑容的樣子去西府。

  甘露就嘀咕道:“不是說給個大掌櫃嗎?”

  “你就知足吧!”竇昭笑道,“竇家一共有幾個大掌櫃?我們這點家當,人家根本就瞧不上眼。”她本就留了餘地讓三伯父和她討價還價的。

  甘露訕訕然地去領了範文書進來。

  竇昭見他中等身材,五官周正。未語先露一團和氣,一副典型的生意人模樣,先生三分好感,把事情略略地交待了一下,就讓他去找三堂哥拿銀子。

  範文書愣了半晌。

  總店在京都,之後五年,要在真定和京都之間開十家分店。規模有多大,資金有多少,除了他還有哪些人,一律沒有交待。

  “四小姐還有什麼吩咐?”他恭謹地道。

  “我只有這個要求,其他的,你是掌櫃,你看著辦就行了。”竇昭笑著,“哦”了一聲,道,“你還有個二掌櫃,姓崔,名十三。他明年九月才能來鋪子幫忙。”

  範文書退下去之後立刻打聽崔十三。

  竇家的那些管事和掌櫃都是人精,立刻全都知道了。有人笑道:“原來四小姐是要抬舉崔姨奶奶的娘家人,範文書,你這可是陪太子讀書啊!”

  “陪太子讀書無所謂,”範文書鬱悶地道,“就怕太子不懂裝懂,指手畫腳。”

  眾人笑道:“你一個買古玩的,難道就懂筆墨了?”

  崔十三也在問,不過是問竇昭:“你讓個古玩店的賣筆墨,還讓我去給您當二掌櫃?”

  和崔十三爭辯,竇昭前世就不在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她直截了當地道:“這是崔姨奶奶同意了的。”

  “你唬弄我吧?”崔十三眼珠子轉了轉,道,“那我去找崔姨奶奶問一聲。”

  竇昭老神在在地喝茶。

  崔十三泄氣。

  竇昭就問他:“伯彥那邊怎樣了?”

  “我們發現了很多別人都不知道事。”崔十三聞言眉飛色舞,“西平那邊有個村裡的人一起悄悄地開了二百多畝荒地,六年了,都沒有被人發現。還有曲陽橋,黃鱗冊上記著只有兩百畝良田,可看那村勢,好像不止兩百畝……”

  竇昭駭然:“這都讓你們發現了。”忙叮囑崔十三,“你可不能亂說,小心禍人口出。”

  “我知道。”崔十三不以為然地道,“你斷了別人的財路,別人就要斷了你的活路。這些輕重我還是知道的。不過是你問起來,所以我說給你解解悶。”

  竇昭想到竇啟俊那個傢伙是御史出身,哪裡能放下心來,趁著過去給六伯母請安的時候。拐到三堂嫂那裡交待竇啟俊。

  “四姑姑就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只憑滿腔熱血就不管不顧地撲上去。”

  你不過比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大個兩、三歲好不好。

  竇昭心裡嘀咕著。起身告辭。

  路上遇到鄔善和竇政昌。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交頭接耳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表情都有些沮喪。

  竇昭走上前去和他們打招呼。

  兩人嚇了一大跳,勉強笑著和竇昭說了幾句,就匆匆去了學堂。

  竇昭滿心困惑,但也只僅僅困惑了一下,還不至於追上去尋回。

  回到家裡。看見祖母和甘露、素絹幾個都在擦眼淚。

  “壽姑,那個別剛毅逝世了。”祖母紅著眼睛,“兩個小姑娘家的,懂什麼?你還是差個人過去幫幫忙吧!”

  竇昭心裡有些悶悶的,讓人帶話給在真定的趙良璧。讓她幫著別素心、別素蘭姐妹處理處理喪事,又邀了陳先生,第二天一起去了真定州。

  別氏武館已掛了白,很多人進出,有孔武有力的男子,也有身材瘦小的老者,還有幾個個剛去送了魚的小販,大家都神色沉重,或送了三牲祭品。或只是拿了副挽聯,到靈堂給別剛毅上香,看得出來,別剛毅的人緣關係很好。

  管事送上了祭品,竇昭上了三炷香,在靈前答話來客的別素心陪著竇昭去了正房。

  “小姐。”她很人憔悴,給竇昭沏了杯熱茶,“天氣這麼冷,您派個人過來就是了,何必親自跑這一趟。”又道,“等父親過了頭七,我就和妹妹進府。”

  進了府,就要守竇家的規矩,大過年的,她們倆姐妹總不能穿孝吧?

  “還是等別館主過了七七,開了春,你們再進府吧!”竇昭道,“也不急在這一時。”

  別素心感激地向竇昭道謝。

  外面有人喊著“開席了”。

  竇昭不由望過去,就看見趙良璧和陳曉風正忙著幫別家招呼客人。

  竇昭微微地笑了笑,沒有留下來用飯,提前回了真定。

  二太夫人正在和竇世榜說話。

  “二掌櫃是崔家的人,”二太夫人沉吟道,“可總店在京都……難道她要和王家打擂台不成?”二太夫人困惑道,“可當初是她自己不去京都的……或者,她是不肯定王家的那些人磕頭認親?”

  竇世榜也是這麼想的,他問母親:“那您說現在該怎麼辦好?”

  “有什麼不好辦的?”二太夫人笑道,“銀子是壽姑的,她想給家裡多謀份收益,這是好事,我們要幫她才是!”

  曾貽芬因為王行宜沒有處理好家事,差點被人抓住把柄,冷了王行宜好幾年,可王行宜的運氣太好了,在陝西屢戰屢勝,就是皇上,提起來也贊了一聲“不錯”,朝中的位置只有那幾個,你曾貽芬的人立了這樣的功勞你都不提撥,可也不能擋著別人提撥。到時候好位置都被別人占了,對曾貽芬來說,也是個打擊。

  竇世榜也知道弟弟的處境。

  他笑道:“範文書來找我,說看中了京都南大街翰林胡同的一個鋪面,壽姑的意思是想買下來,正好我們在那裡有個兩間的綢緞鋪子,因為格局有點小,生意一直不慍不火的,我看不如就賣給壽姑好了。他們做個筆墨鋪子倒挺合適的。”

  “你做主就行了。”二太夫人笑著,轉移話題,問起過年事來:“都準備的怎樣了?”

  “都準備好了。”竇世榜笑道,“今年田莊上的收很好,比往年多送了四千斤糧食過來了。”

  二太夫人笑盈盈地點頭,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四小姐過來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06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7:07 PM 編輯

第七十九章:拜見
  
      “今天怎麼想到來看伯祖母?”二太夫人笑盈盈拉著手問竇昭,二太夫人屋裡當值的幾個大鬟都或端了瓜果,或端茶水,或端了點心,笑容可掬地招待著竇昭。

  竇昭朝著幾個大丫鬟點頭打招呼,把到真定州給別剛毅上香的事告訴了二太夫人:“……送佛送到西。我看著別家的兩位大姐無依無靠的,就答應了那別剛毅,若是他病逝,就讓他的兩個女兒投靠我。之前那別剛毅還好好的,這件事就沒有聲張,不吉利。”

  東、西兩竇的產業還在一塊兒管著,並沒有正式分開,二太夫人是竇家地位最高的女性,給她打一聲招呼,既是禮節,以後別素心、別素蘭姐妹在內宅行走,也會少些麻煩

  二太夫人有些意外,沉吟道:“你父親可知道?”

  竇昭笑道:“先給您說一聲,您同意了,我再跟父親說一聲也不遲。還有六伯母那裡,人進了府,只怕還要請六伯母幫著講講規矩。”

  二太夫人聽了就很滿意了,她笑道:“這是好事,是積福的好事,我有什麼不同意的?就照你說的,等到那別剛毅滿了七七,就讓那兩個小姑娘進府吧!到時候你領了我看看。”

  竇昭笑著應“是”,和二太夫人說了些閒話,就起身告辭了。

  “先是要自己開鋪子,然後把崔家的人安置了鋪子裡,現在又收了兩個‘義僕’,”竇世榜問母親:“你看這事……”

  二太夫人用蓋盅拂著茶盅裡的茶葉,淡淡地道:“不管是誰攛掇的她。一間鋪子,幾個人只怕滿足不了她,還會有後招,我們也不要心急。暫且看看再說。”

  竇世榜恭謹地點頭。

  竇昭去了紀氏那裡。

  鄔善被家裡人接回去過年了,太陽暖洋洋地曬在院子裡,竇政昌一個人由貼身的小廝服侍著在院子裡寫春聯。

  這是從竇煥成那輩傳下來的規矩。

  竇煥成六十歲時致仕回家。在別人看來。他少年中舉,子孫滿堂,耳順之年依舊耳不聾眼不花,是個有福之人,因而每到春節,就有很多親朋故舊來求春聯,沾沾竇煥成的福氣。求個好兆頭,竇煥成本是個熱心鄉鄰之人,自然是有求必應,自貼紙墨為別人寫春聯。時間一長,來求春聯的人越來越多。竇煥成精神不濟,兩個兒子、三個孫子都幫著寫春聯,後來發展到竇家的子弟只要字練到了小成,就可以在春節的時候給鄉親們寫春聯,這也成為竇家子弟學業是否有成的一個重要標誌。

  去年竇政昌、竇德昌兄就有資格寫春聯了。

  竇昭奇道:“十二哥了?”

  竇政昌寫得滿頭大汗,抬頭答話原空當拽了個帕子擦著額頭:“四妹妹來的正好,快請幫我去找找芷哥兒——我們兩個今天要寫四百幅春聯呢?我一個人怎麼寫得完?”

  那汗也不知道是急得還是熱的?

  竇昭笑道:“等我去給六伯母請了安就幫十一哥去找人?反正十一哥也不幫在這一時。”

  正屋暖簾一晃,采菽笑著走了出來。

  她曲膝給竇昭行了個禮,笑道:“太太說好像聽到四小姐的聲音。我們還都是太太聽錯了,沒想到真是四小姐來了。”一面說,一面轉身掀了暖簾請她進去,“崔姨奶奶可好?四小姐上次送給我們太太的水仙和臘梅全都開了,滿室的清香,太太不知道多喜歡呢!”

  因為紀氏緣故。六房的丫鬟、婆子都很尊敬崔姨奶奶。

  “她老人家挺好的。”竇昭說著,和采菽進了廳堂,“迎面就看見了自己上送來的兩盆臘梅,黃色的花朵晶瑩剔透,像上等的黃山雕成,清冷而幽靜。

  內室的暖簾大開,采藍服侍穿了桃紅色寶瓶紋妝花褙子的紀氏笑著從裡面走了出來。見她只披了件青蓮呢的斗篷,握了她的手嗔道:“這孩子,也不多穿點。手冷冰冰的。”叫丫鬟把自己的手爐拿給竇昭,然後和竇昭進了內室:“我正要去你那裡。”然後問道,“你們那邊的年事貨可準備齊全了?”

  “有崔姨奶奶,自然是早就準備齊全了。”竇昭笑著,和紀氏上了炕,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一一跟紀氏講。

  紀氏笑道:“你這孩子,倒是個有福氣的。收留了她們姐妹,於你的名聲有好處,這樣的事,你以後要多做才是。縱然一時收進來的人不省心,過了那風頭,也有辦法打發出去。不必擔心。”又道,“至於鋪子,開始倒貼幾千兩銀子也無妨,只要你出嫁之前能保本就行了。我們也不圖那個收益。”

  倒全圖名聲了。

  竇昭汗顏。

  紀氏呵呵地笑,問她:“二太夫那裡,你可曾親自去稟一聲?”

  “先去的二太夫人那裡,才來的您這裡。”

  “那就好。”紀氏笑道,“年紀大的人,最忌諱小輩不把她放在眼裡,你以後有什麼事只管多跟二太夫人說。”

  竇昭早明白這個道理,但還是笑吟吟地點著頭。

  等她從紀氏的屋裡出來,竇德昌已經回來了,正埋頭和竇政昌一起寫春聯。

  “十二哥是從什麼地方溜回來的?”竇昭看著陽光和煦地照在他們身上,過去幫他們磨墨,隨便也曬曬太陽。

  “我去茅房了。”竇德昌道,“哪也沒有去?”

  真的?

  竇昭朝竇政昌望去。

  竇政昌臉上還殘留著幾分怒氣,卻道:“他早回來了!”

  這傢伙搞什麼鬼?

  這些日子都神神叨叨的。

  不過,有竇啟俊看著,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

  竇昭在心裡嘀咕著回了西府。

  過了元宵節,別剛毅也過了七七。別氏姐妹收拾了一番去了西竇。

  甘露和素絹忙過來幫她們收拾東西。

  竇昭見她們雖然沒有著紅,卻也沒有戴孝,道:“東府那邊的二太夫人規矩有點大,其他的你們到不用太在意。”

  當時求竇昭幫忙的時候陳曲水曾打聽過竇昭,她們對竇家的情況也有些了解。

  別素心和別素蘭連聲應喏,兩人換了月白色細布小襖,去了崔姨奶奶那裡。

  崔姨奶奶先是拉著兩人的手噓寒問暖了一番,然後指了別素心對竇昭道:“長得這麼標緻,哪裡練過拳腳的人。”又拉了別素蘭:“這孩子,長得可真好!”語氣十分的真誠。

  竇昭抿了嘴笑。

  祖母喜歡身板結實的孩子。

  別素蘭卻有些受龐若驚。

  她和姐姐站在一起,別人都是誇姐姐得好,從來沒有人誇過她。

  雖然是第一次打交道,但別素蘭立刻喜歡上了祖母。

  別素心也覺得祖母和藹可親,她不由得長長舒了口氣,來之前的一些擔憂全都煙消雲散。她將別氏武館的鑰匙交給竇昭:“……您是為了讓我爹爹走的時候能有個地方,我們已經感激不盡了,如果爹爹的後事已經辦好,這宅子也應該交給您了。”

  竇昭是以別剛毅的名義贖回來的,她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這宅子,但別素心表明放棄那間宅子,還是讓她挺欣慰的,她收回一鑰匙。

  祖母就小聲說她:“那是人家的祖宗,你就送給人家好了,你也不缺那點點的銀子。”

  竇昭笑道:“還肯定是要還給她們的,卻不是這個時候。”

  祖母還要問,竇昭已道:“好了,好了,你快去換件衣裳吧,等會妥娘和崔四要帶著孩子來看您。”

  因為祖父的原因,崔家的人都是過完了年才來給崔姨奶奶拜年,如今崔姨奶奶雖然搬進了竇家,崔家的人已經習慣了,依舊過守了年來給拜年。

  祖母笑得十分歡暢,竇昭趁著崔家的人還沒有到,領著別氏姐妹去見二太夫人。

  二太夫人問了幾句話,見兩姐妹對答有禮,不卑不亢,很滿意,囑咐了幾句要好好服侍竇昭的話,每人賞了根喜上梅梢的銀簪,就端了茶。

  竇昭又帶著兩人去了六伯母那裡。

  六伯母的那裡滿院子人,大家川流不息地或抬著箱籠,或抱著瓷瓶,或拎著些小玩意地往東廂房去。

  別素心和別素蘭嚇了一大跳。

  竇昭笑道:“是鄔家的四爺回來了!”

  她的話音剛落,鄔善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

  “四妹妹,你過年可好啊!”他朝著竇昭作揖行禮。

  竇昭笑著還了禮:“挺好的!鄔家的老太君可還好?”

  鄔善的曾祖母還活著。

  “挺好,挺好。”鄔善笑著,叫著貼身的小廝,“把我從家裡帶的那副沉香木圍棋拿過來。”然後對竇昭道,“那圍棋子上刻著羅漢,衣飾鮮明,栩栩如生,十分的有趣,四妹妹肯定會喜歡。”

  他經常送些小東西給竇昭,竇昭把他們都收在箱籠裡。

  她笑著道謝,指了別氏姐妹給他認識。

  他打賞了兩塊水頭極好的翡翠玉牌給別素心和別素蘭。

  別素蘭高興得不得了,把玉牌藏在了自己箱籠裡,還對別素心道:“那鄔公子好大方啊!這玉牌只怕值四、五十兩銀子。”

  別素心笑著摸了摸妹妹的頭,沒有做聲,心裡卻想著鄔善看竇昭的眼神,可謂是片刻也不離,只是不知道這鄔善和四小姐是什麼關係,看著十分和善……

  正想著,甘露推門而入:“素心姐,有個叫陳曉風的,說是你的親戚,有事找你。”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08 PM

第八十章:喜悅

  別素心在竇家外院的門房見了陳曉風。

  陳曉風垂頭喪氣地問別素心:“你真的投靠了竇家四小姐?”

  別素心笑道:“這種事,難道我還哄你不成?”

  陳曉風半晌未語。

  別素心道:“若是師兄沒有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我這些日子正跟著東府那邊的六太太學規矩。”然後道,“竇家人多口雜,家裡多的是世僕,我們姐妹這麼大了才進府,本來就打眼,要是大家聽到我們以師兄妹相稱,只怕會對我們姐妹更好奇了,以後我還是稱師兄做大哥吧!”又問,“陳大哥什麼時候跟著陳瘸子出關?若是家裡有什麼事,可以讓伯母差人跟我們說一聲,竇家四小姐為人很好,我們可以抽空去看看伯母。”

  聽她這麼說,陳曉風就更慚愧了:“我跟著陳瘸子出關,也是圖他出的銀子多,想幫襯你們一下。現在你們都有了依靠,母親又不願意我離家,陳瘸子那裡,我已經辭了。”

  別素心“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大門那邊傳來一陣喧嘩聲。

  陳曉風和別素心都望了過去。

  就看見兩輛風塵僕僕的黑漆齊頭平頂馬車停在了西竇的門口,管事杜安撩簾,扶了個年約五旬的男子下了馬車。

  那男子中等個子,面白無須,穿了件寶藍色的團花直裰,有股讀書人的文雅。

  他抬頭打量著竇家的大門,杜安則在一旁介紹:“這就是我們老爺的祖宅了。宋先生請!”

  被稱為宋先生男子笑了笑,隨著杜安進了府。

  那邊竇昭已經得了信。說竇世英新給她請的西席宋先生到了。

  竇昭讓高興去安置宋先生。

  高興是高升的弟弟。竇世英去京都的時候,高升隨行服侍,家裡的事本準備交給服侍過竇鐸的杜安,可王映雪卻覺得杜安辦事精心妥貼。想讓杜安也跟著去京都,提出讓杜安堂哥杜寧做總管。家裡的僕婦成群,提攜杜安。也是因為杜安在竇鐸身邊服侍過。竇世英對這種事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他想也沒想就點了頭。竇世英還沒有走,竇昭就藉口自己的田莊上缺管事,將幾個忠於王映雪的管事踢到了自己的田莊做管事,別提拔了新人管事。竇世英走後,竇昭又事事都吩咐在竇家做管門房的高興去辦,立刻就把杜寧給架空了。沒多時,又藉口那幾個管事不懂田莊上的事,把人打發回家閑了起來。

  竇家就是掃院子的僕婦也知道這怎麼一回事,沒人敢吭聲,只是遇到竇昭態度更殷勤了。笑容更諂媚了。

  杜寧也不敢說竇昭,醉酒後只敢大罵高興:“……他是個什麼玩意?連賬本都看不明白,還做總管,不要把人大牙都給笑掉了!”

  竇昭知道後傳出話來:“我說誰行他就行,不行也行;我說誰不行他就不行,他行也不行!”聽得西竇上上下下的人膽戰心驚,就有有心人把這話傳到了東府,二太夫人聽了直皺眉,私下說竇昭狂妄自大了。原本想幫竇昭一把的,結果袖手旁觀地保持了沉默。就有人把這話傳給竇昭知道,竇昭只當沒聽見,私下告訴高興怎樣抓大放小,高興一絲不苟地照著竇昭的話做,雖然做事拘泥。一年多了,卻也沒出什麼大錯,倒讓二太夫人很是驚訝是“咦”了一聲。

  高興去了不過半炷香的功夫就折了回來。

  “四小姐,”他恭恭敬敬地稟道,“杜管事回來了,宋先生由杜管事陪著呢!”

  竇昭挑了挑眉。

  不知道這杜安回來做什麼?

  她問高興:“是你自己回來的還是杜管事讓你不要插手這件事。”

  高興老老實實地道:“是我插不上手,又覺著應該跟四小姐說一聲,就回來了。”

  竇昭道:“既然如此,你就傳我的話下去,宋先生的事,你們都不要管。”

  高興知道所謂的“不要管”是什麼意思,躊躇道:“可宋先生是七爺給您請的西席,萬要是像那個姜有恭似的被氣跑了……”

  “關我們什麼事?”竇昭奇道,“不是杜安在招待宋先生嗎?宋先生被氣跑了,我爹也應該找杜安算帳吧?”

  高興想一想,覺得竇昭這話在理,憨厚地笑了笑,把竇昭的話吩咐下去。

  杜安那邊立刻連個遞帕子的人都沒有了。

  他氣得暴跳如雷,把杜寧叫來狠狠地訓了一頓。

  杜寧委屈地道:“我早跟你說過,你應該留在竇家……”

  “放你的狗屁!”杜安忍不住道,“四小姐再厲害,過幾年也是要嫁人的。我就是再殷勤,七爺喜歡的還是從小服侍他長大的高升。”然後嘆道,“要是四小姐是個公子,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一心一意巴結著四小姐過日子就行了!”

  “可要是得罪了四小姐,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想起來就把你給打發了。得罪了太太,還可以求四小姐,到四小姐的田莊或鋪子裡去當差……”

  要是四小姐沒有得到西竇那一半財產,她還橫得起來嗎?

  杜安在心裡嘆了口氣,沉默了晌。

  杜寧小心翼翼地問他:“你說這事該怎麼辦?”

  杜安狠狠地瞪了杜寧一眼,道:“怎麼辦,你想辦法找幾個人來把眼前的局面應付過去再說。”又道,“這次太太讓我回來,是有要緊的事辦,家裡的事你暫時不要管了,到時候聽我的差遣就是了。只要這件事辦成了,以後你就是西竇名符其實的總管了。”說話到最後,已經有些咬牙切齒。

  杜寧連連點頭,把自己在竇府當差的老婆、侄女、侄兒叫過來幫忙。

  宋先生也是慣在大戶人家走動的,帶了個自己的族侄宋炎隨身服侍,見這情景不由暗暗後悔,對族侄道:“先前只說家裡有個女公子要學些詩琴書畫怡情的學問,誰知道這家的人事這樣的複雜。唉,要不是有事求何大人,我怎麼會來這裡坐館。”

  宋炎不過十五、六歲,為人卻很沉穩,笑著安慰宋先生道:“伯父不情沮喪,您只管教那位女公子就行了,難道他們還能少了我們的吃穿用度不成?再不濟,我們把今年教完了明年不再教就是了。何大人那邊,也能有個交待。”

  宋先生點頭。

  那宋炎和杜安的侄兒一起幫著扛箱籠。

  到了晚膳的時候,竇世榜受了竇昭之託給宋先生接風:“七叔祖不在家,失禮之處還請宋先生海涵。”然後把宋氏伯侄請去了景福春。

  結果是杜安的晚飯沒著落,氣得杜安抓了高興的衣襟就要打。

  自有旁邊的人把兩人勸開。

  偏偏高興還憨憨地道:“家裡的飯菜都是有定數的,你回來不去給四小姐問安,四小姐不知道,沒有吩咐下來,灶上也沒有辦法。你還是去給四小姐問個安吧!”

  竇家每天潑那麼多的剩飯剩菜,難道就多了他一口?

  杜安氣得面孔發紫,卻一句話也說不來出,想到來時太太的吩咐,只好乖乖去給竇昭問安。

  二門的婆子卻把他攔在了門外,皮笑肉不笑地道:“杜管事,小姐如今大了,不比從前,您再進內院,不太合適。您有什麼事,我們幫您通稟一聲就是。”

  這一等,就等了兩個時辰,連個板凳都沒得坐的,杜安的腿都站麻了才有小丫鬟來回話:“時候不早了,四小姐請杜管事明天一早過來說話。”

  杜安忍不住問:“四小姐剛才在幹什麼?”

  那小丫鬟抿了嘴笑:“四小姐剛才在給花剪枝呢!”

  把杜安又是一頓氣。

  竇昭才懶得理杜安,她讓甘露幾個趕著做了幾個荷包,然後去大慈寺給竇政昌、竇德昌、竇啟光、竇啟泰和鄔善幾個今年參加童子試的每人求了個萬事如意符裝在荷包裡送了過去。

  竇政昌幾個都讓身邊的丫鬟帶了幾句感激的話,只有鄔善,送了一匣子荷葉李的白面扇過來:“過些日子花開了,四妹妹正好可以畫幾個扇面送人。”

  竇昭莞爾,不禁心動。

  待宋先生講完了《孟子‧萬章上》中的“娶妻如何,必告父母”,她問宋先生:“我從前跟著家中的長輩習過花鳥,想畫幾幅扇面,先生可教我?”

  除了第一天有些不和之音外,竇家很平靜,竇昭在功課上也很認真,宋先生對此都很滿意。

  他笑道:“你先畫個初稿,我幫你看看。”

  竇昭欣然應喏。

  宋先生名懷,字與民,精通雜學,為人也比較散漫,可能是江南人的緣故,沒有因為竇昭是女孩子而有所怠慢,竇昭有什麼聽不懂或是聽不明白的問他,他常常會引經據典講上一大堆,竇昭聽得津津有味,常常是說著說著不知道原來要問的是話是什麼了。這幾天看著春風吹到臉上,他還告訴竇昭做了個風箏。像現在這樣竇昭主動要學什麼,他的興致更高。

  竇昭回到家裡就找了些扇面的畫冊臨摹。

  縣學裡傳來消息,竇政昌、竇德昌、竇啟光、竇啟泰和鄔善都通過了縣試,到了四月,幾個人又都通過了府試,六月,除了竇啟泰,其他人都通過了院試,特別是鄔善,院試時考了案首。

  竇家族學名聲大振。

  鄔太太帶著鄔雅特意從京都趕了回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09 PM

第八十一章:鄔善

  鄔太太對竇家非常的感激。

  兒子能取了案首,一來是兒子聰明,刻苦攻讀了,二來也說明竇家沒有虧待兒子,對兒子和竇家的那些子弟一視同仁,僅這份胸襟,用鄔松年的話來說“就應該結為通家之好才是”。

  竇家的人也非常的高興。

  這些年來竇家族學求學的人不少,可功課名列前茅的都是竇氏子弟,那些天資過人的寒門子弟不免心裡嘀咕,如今出了個鄔善,勢必有更多的人來求學,竇家族學也能挑選到更多的青年才俊培養,這對竇家來說,是一筆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巨大財富。

  竇世樞為此事專門派了個幕僚和二太夫人、竇世榜商量這件事:“……把住在族學周圍的幾家都遷走,將族學擴大一倍,請幾個名儒來教學,學生卻不必急多招,要保證竇家族學裡出來的大部分都能考中秀才。”

  二太夫人連連點頭,由竇世榜具體的操辦此事,二太夫人則在竇家門口搭了戲台,請了京都的戲班子來,連唱十齣戲,整個六月,真定縣如同過年,熱鬧非常。

  竇家的後院卻綠意砸地,隱隱傳來的鑼鼓聲和哄然的叫好聲給這方天地更顯靜謐。

  曬成了個黑炭的竇啟俊在竇政昌的書房裡大發雷霆:“……簡單真是敗壞朝綱!一群蛀蟲!屍位素餐!”

  他聲音驚動了廡廊下的畫眉鳥,嚇得它撲撲地扇動著

  竇德昌則眨了眨眼睛,遞了碗冰鎮的酸梅湯給竇啟俊:“消消暑吧!”

  竇啟俊接過酸梅湯。一飲而盡。

  冰冷的感覺讓他頓時火氣大減。

  他坐在了竇德昌對面的太師椅上,傾身對竇德昌道:“不是親眼年見,真不敢相信,南溝那邊。竟然有六百多黑戶躲在那裡開荒,多半都是青壯年。六百多啊!還好這幾年風調雨順,若是災年。那些人沒吃的了,什麼事可都幹得出來,甚至是會引起民變的!”

  竇啟俊說著,打了個寒顫。

  再看自己的幾個好友,個個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好像在看一個怪物。

  竇啟俊不由長嘆了口氣。

  和他們說這些幹什麼?他們也不懂。就算是懂,也未必有自己的體會和感觸。

  他頓時覺得怏然。無精打采地問他們:“你們以後有何打算?”

  院試結束了,他們也可以放鬆放鬆了。

  屋裡坐著的竇政昌,竇德昌,竇啟光、竇啟泰都感覺到了竇啟俊的情緒,可竇啟俊剛才否定了把這件事告訴縣太爺的建議。大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好,現在他轉移了話題,竇德政忙將話題接了過去:“父親寫了信回來,讓我們先歇個夏,過了中秋節去京都見識一番,再順便拜訪幾位前輩。”然後他問竇啟光:“你要不要跟著我們一起去?”

  這是要為他們參加會試做準備。

  竇啟俊暗暗點頭。

  竇啟光卻連連搖頭:“我不去,我和杜夫子說好了,他以後單獨指導我制藝。”

  竇啟泰聽著“唉”了一聲,無限嚮往地道:“我倒是想去。只可惜我爹說了,我要是考不中秀才,哪裡也不準去?”

  他的話音剛落,屋子裡就響起一個不屬於他們的聲音:“你們要去哪裡?”

  眾人回頭,就看見鄔善穿了件象牙色素面杭綢直裰容光煥發地走了進來。

  屋裡的人齊齊“哦”了一聲,七嘴八舌地喊著“鄔案首”。語氣促狹。

  鄔善實在是太高興了,不以為然地笑眯眯地點頭,四處作揖:“承讓了!承讓了!”

  “你這傢伙!”竇政昌忍不住哂笑,“一點也不謙虛!”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鄔善“唰”地下打開了手中的摺扇,搖了兩下,毫不客氣地坐在了竇政昌對面的太師椅上,對竇啟俊道:“天氣這到頭熱,又吵,我們去大慈寺吃齋菜去吧?”臉上竟然露出幾分期盼。

  竇德昌不悄地“嗤”了一聲,道:“大慈寺的齋菜有什麼好吃的,不如去景福春吃冰碗。”

  竇政昌幾個連連點頭。

  只有竇啟俊,緊緊地盯著鄔善,慢條斯理地道:“想吃齋菜啊?令堂可同意你去?”

  今天唱的這出《六郎探母》,就是鄔太太點的。

  他的語氣極其冷漠,看鄔善的目光炯炯有神,透著幾分犀利,竇政昌幾個俱是一愣,不由安靜下來。

  “我中了案首,就是希望母親能同意我去大慈寺吃齋菜,”鄔善輕輕地收著摺扇,笑容從臉上一點點的褪去,表情變得嚴肅而認真,“如果母親不同意,我早想好了七、八種說服母親的說辭。好在母親同意了。”他說著,嘴角不受控制地翹了起來,而且越翹越高,最後咧著嘴笑了起來。

  竇啟俊哼了一聲,道:“你要把握你母親同意了?”

  鄔善笑得歡暢:“當然!”

  竇啟俊面色微緩。

  看得竇啟光丈二和尚摸不清頭腦,茫然地問:“你們這是怎麼了?不過是吃個齋菜而已……還用得著舅奶奶同意嗎?”

  竇政昌若有所思。

  竇德昌,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轉,透著幾分狡黠。

  鄔善就笑著對竇啟光道:“我是覺著,既要出去玩,不如把四妹妹幾個也一起請出去玩……”目光卻看著竇啟俊。

  “哦!”竇啟光恍然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您是想把四姑姑她們一起請去吃齋菜,所以才選了大慈寺,才要稟了舅奶奶。若是舅奶奶願意帶著四姑姑和幾位妹妹一起去,那不更好了!”

  “正是這個道理。”鄔善無比燦爛地笑道,比外面夏日還要耀眼。

  而鄔雅卻氣得嘴巴嘟得老實。她憤憤不然地道:“既然是去大慈寺吃齋菜,壽姑能去,為什麼我就不能去?哥哥太偏心了。不過是在竇家住了兩年而已,對竇家的人竟然比對我還要好。我可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說著,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太氣人了!”

  “好了!”鄔太太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她低聲地喝斥了鄔雅一聲,沉聲道,“你也知道你和你哥哥是一母同胞的,他在竇家住了這幾年,肯定欠了別人不少人情,你跟著母親在京都好吃好喝的,還好意思責怪你哥哥?天氣太熱。我精神有些不濟,你也去歇個午覺吧?等會還要去給二太人問安,你小心失禮。”

  鄔雅紅著眼睛,委委屈屈地給母親行禮,退了下去。

  鄔太太霎時頹然地靠在了身後的大迎枕上。

  鄔太太貼身的畢嬤嬤慌張地喊了聲“太太”。擔憂地道,“您這是怎麼了?要為要老奴將那藿氣正香丸滴幾滴在茶水裡?”

  “不用了。”鄔太太撫著額,想到剛才兒子那倔強的面孔,太陽穴隱隱發疼,“你也看見了,他剛才那副樣子,好像我要是不答應,他就要和我拼命似的……那竇昭除了漂亮還有什麼好?”

  畢嬤嬤笑道:“這世上哪有不喜歡漂亮的人?這已經是頂好的一樁了。”

  鄔太太愣住,半晌才道:“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他小小年紀就知道指了佛堂墻上畫的頭陀說色即是空,怎麼輪到他的時候,就全都變了呢?竇家自然是很好的,可王氏,太不堪了,難道讓我和她做親家不成?那麼以後還有什麼面目見人啊!”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畢嬤嬤勸道。“四少爺也說了,他懸梁刺股地考了個案首回來,就是希望您能讓他得償所願。以後四少爺還要考舉人、考進士,若是四少爺能像現在這樣一直刻苦功課,未償不是件好事。”

  “我何嘗不知!”鄔太太眼裡閃過一道寒光,“要不是看著那孩子還老實本份,我豈能容他這樣胡來!可世上哪有不走娘家的人……”

  “太太,”畢嬤嬤笑道,“難道六太太不是四小姐的娘家人?難道我們姑奶奶不是四小姐的娘家人?”

  鄔太太默然。

  畢嬤嬤道:“和娘家的人不親,自然就親婆家的人了。您膝下只有四少爺一個,有個和您貼心的兒媳婦不好嗎?”

  “那也是!”鄔太太頷首。

  有小丫鬟稟道:“太太,西府那邊的四小姐差了身邊的大丫鬟過來,說十二少爺、十二少爺幾個要去大慈寺吃齋菜,也請了四小姐和東府的儀小姐、淑小姐,四小姐就想我們家七小姐也一道出去走走,特意過來問太太和七小姐的意思。”

  “哦!”鄔太太眉角高高挑了起來。

  畢嬤嬤忙笑道:“太太,怎樣?我們四小姐到底是在竇家六太太跟前長大的,可不是孟浪之人,規矩著呢!”

  鄔太太“嗯”了一聲,忍不住就笑起來,對那小丫鬟道:“你去問問七小姐,若是她想去,”說著,看了畢嬤嬤一眼,“你就陪著她一起去吧!”

  畢嬤嬤笑著應“是”,出了廳堂。

  外面一個目光靈活的小廝急急迎了上來,低聲道:“太太怎麼說?”

  畢嬤嬤露出個略帶幾分傲然的笑容:“跟四少爺說,老奴幸不辱命!”

  小廝喜笑顏開,奉承道:“難怪人人說都嬤嬤是太太眼前的第一紅人,沒有嬤嬤辦不到的事!”

  畢嬤嬤臉色一沉:“小兔崽子,再敢胡說八道,小心我撕了你那張嘴!”笑意卻忍不住從眼底溢出來。

  “小的再也不敢了!”小廝嘻嘻笑,“小的這就去稟告四少爺。”一溜煙地跑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11 PM

第八十二章:遊玩

  大慈寺的夏天,古樹盎然,清風爽朗,卻無論如何也比不得竇家的後院安靜秀致,可對竇品儀這樣一年也通得出門幾次的閣閨小姐而言,卻是處處好玩,處處趣妙。

  她拉著鄔雅指了不遠處一塊假石道:“你看,像不像個正等梳妝的姑娘?”

  鄔雅不感興趣地瞥了一眼,道:“那是靈璧石,小塊的用來作擺設還好,這竹林邊卻應該放太湖石才好!”說完,目光又落在了走在她們前面的竇昭和竇品淑身上。

  兩個人正嘀嘀咕咕地說著悄悄話,多前是竇品淑在說,竇昭在聽,偶爾竇昭回答她兩句,她就咯咯地笑,像個不諳事世的七、八歲小姑娘。

  真是沒心沒肺!

  鄔雅在心裡嘟呶著。

  竇品儀有些不高興了:“鄔雅,你這是怎麼了?一整天都板著個臉,說什麼你都要冷冷地回兩句,你若是瞧不起大慈寺這樣的鄉下地方,你直管說就是了,這樣沒一句好話,真是讓人敗興!”說著,甩開了鄔雅的手。

  “哎喲,我不是生你的氣。”鄔雅忙補充般地拉了竇品儀的手,卻又不好說是在嫉妒竇昭,只得道,“我就是覺得天氣太熱,這樣走來走去的,汗透衣襟,很不舒服。”

  “還好吧!”竇品儀望了望頭頂鬱鬱蔥蔥的枝葉,“我怎麼覺得這裡比家裡要涼快多了。”

  “或者是我太怕熱了吧!”鄔雅敷衍著,忙轉移了話題,“我在京都。遇到了你五姑姑。”

  “真的!”竇品儀對京都一直很嚮往,她父親竇廣昌既然沒有幫著家裡做事,也沒有個功名,她去京都的機會很渺茫。因而聽說是京都發生的事,她立刻興致勃勃地問道:“她怎麼樣了?”

  “我是在何閣老家的娶媳婦時,和母親去吃喜酒遇見她的。”鄔雅道。“她住在她外祖母家,個子長得和我差不多高了,說話秀聲秀氣的,一笑兩個梨渦,和何家的姐妹都玩得很好,遇到我,也規規矩矩地打招呼。看樣子還不錯。”

  竇品儀愣道:“叔祖父的宅子不是在靜安寺胡同嗎?她怎麼住在她外祖父家?她母親呢?沒和她住在一起?”

  “聽說王老夫人很喜歡她,”鄔雅道,“非要把她留在身邊不可。她母親樣子有點憔悴,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說著,和竇品儀附耳道。“我聽席間有位夫人說,她生不出兒子,還不讓你七叔祖父納妾。”

  竇品儀嚇了一大跳。

  鄔雅忙道:“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我知道,我知道。”竇品儀連連點頭,“我娘要是聽到我說出這樣的話來,會活活把我打死的。”

  鄔雅鬆了口氣。

  竇品儀望著前面正和竇品淑觀竹的竇昭好一陣猶豫:“七姑姑,你說我們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四姑姑?”

  “告訴她幹什麼?”鄔雅連忙阻止,“要是她告訴了你太祖母怎麼辦?”

  也是。

  竇品儀點頭,再看竇昭的目光。就多了幾分同情和憐惜。

  竇昭卻沒有注意,一路上和竇品淑說閒話,爬上了大寺慈後面蓋了個八角涼亭的小山丘。

  竇政昌他們幾個早到了,十來歲八、九歲的童子正在那裡或收拾著石桌石凳,或燒著紅泥小爐,或擺弄著筆墨紙硯。圍棋雙陸。

  見竇昭拖著竇品淑進了涼亭,鄔善看著被兩個粗使婆子扶著走在半路的鄔雅和竇品儀,微笑著遞了個青天釉的荷葉杯過去:“你嘗嘗看,大慈寺主持收藏的陳年梅花雪水。”

  竇昭不接,笑道:“你給我喝了,你們拿什麼煮茶?”

  鄔善回頭看了一眼正湊在一起說話的竇政昌等人,朝著她眨眼睛,低聲道:“一杯而已,他們不知道的。”

  竇昭忍著笑,卻被身邊的竇品淑一把奪去了荷葉杯,嗔道:“你們推來讓去,旁邊還站著個嘴裡冒火的呢!”說完,小口小口地把那雪水給喝了,然後長長地吁了口氣,道,“真舒服!”

  鄔善和竇昭面面相覷,忍不住笑起來。

  笑聲驚動了竇啟俊,他快步走了過來:“你們笑什麼呢?”

  鄔善朝著竇品淑使眼色,道:“沒什麼,沒什麼,淑姐兒說了句笑話。”

  竇品淑望著手中空空如也的杯子,衝著竇俊啟嘻嘻地笑。

  鄔雅和竇品儀爬了上來,鄔雅看見哥哥臉上那溫柔的笑,心裡直冒酸水,嬌嗔地喊了聲“哥哥”:“我好累啊!”

  “所以我讓你不要來啊!”鄔善毫不憐香惜玉地道,“四妹妹每天都圍著東跨院走好幾圈,還幫著崔姨奶奶除草捉蟲,你怎比得上四妹妹?”

  鄔雅氣得淚珠兒在眼眶裡直打轉。

  竇昭忙出面打圓場:“我們都渴了,茶水還沒有燒好嗎?”

  鄔善家的童子端著個茶盅小跑過來:“好了,好了,四小姐,好了!”抬頭看見鄔雅等人,愣了愣,又端著茶盅跑了回去。

  眾人看著不解。

  他又拿幾杯茶端著小跑了過來,滿頭大汗地說著“少爺,小姐,請喝茶”。

  大家哄堂大笑。

  氣氛變得歡快。

  竇昭幾個女孩子坐在涼亭鋪了竹席的美人靠上喝茶,竇啟光對著遠處的山丘叢林畫著畫,漸漸地,竇政昌和竇品儀幾個都被吸引過去。

  鄔雅正尋思著要不要過去看看,就見哥哥走了過來。

  “四妹妹,你這些日子在做什麼?”他坐在了鄔雅的旁邊,“我這個月月底會和母親、阿七一起去趟京都,可能要過了年之後才能回來,你有沒有什麼書信或是東西讓我帶給七叔的?”態度磊落,自然大方。

  竇昭笑道:“平時家裡常有人去京都。也沒什麼特別要帶過去的。”

  鄔善道:“有沒有什麼讓我帶回來的呢?京都的大相國寺、白雲觀每逢廟會,天南地北的人都會匯聚到那裡,什麼東西都有賣的。”

  “我想不起自己缺什麼?”竇昭笑道,“要是想起來了。再讓鄔四哥帶也不遲。”

  鄔善就問:“我聽六嬸嬸說,你在缸裡種荷花,怎麼種?能活嗎?”

  說起自己喜歡的東西。竇昭笑容顯得格外的明快,聲音也變得柔和而充滿了耐性:“我種的是睡蓮。你見過嗎?它和荷花很像似,不過荷花的葉子和花都露出水面,睡蓮卻是萍在水面的,在江南很常見,我們這邊種的少一些。我也是今年剛剛試著種種……”

  “真的嗎?”鄔善睜大了眼睛,“還有這樣種花……”

  坐在他們中間的鄔雅突然“騰”地站了起來。指著鄔善就是一通劈哩啪啦:“我們家後院就種著兩株睡蓮,其中一株還是白仙子。你沒見過嗎?你把白仙子的給弄死了,祖父發脾氣,還是太祖父護著你,只讓你抄了十遍《三字經》。你,你敢說你不認識什麼睡蓮?”

  涼亭內外頓時靜若萬古,只翻風吹過衣襟的獵獵聲。

  “我真不知道那是睡蓮!”鄔善的目光如泉水般清澈見底的澄淨,“你說的那不是子午花嗎?”說著,他恍然地拍著腦袋,望著竇昭道,“難道你說的睡蓮就是子午花?”

  竇昭實在是忍不住,轉過身去無聲地大笑起來。

  鄔雅的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轉身就朝涼亭外跑去。

  鄔善忙追了過去。在一棵大樹下拉住了妹妹,肅然地道:“你為什麼看竇家四妹妹不順眼?”

  “我,我……”鄔雅的眼淚立刻湧了出來,“我才是你妹妹!”說著,大聲地哭了起來。

  鄔善錯愕,半晌才掏出帕子幫鄔雅擦著眼淚。溫聲道:“傻妹妹,你什麼時候不是我妹妹了!你不僅是我妹妹,而且還永遠都是我的好妹妹,是我最疼愛的妹妹,可不能因為你是我妹妹,我在任何時候都得只對你好,你想想看,是不是這個道理。”又道,“你看,你回來,我很高興,專程讓人給你從真定州紀氏的鋪子裡帶了個西洋的掛錶回來,我沒有給竇家四妹妹買吧?那是因為你喜歡。竇家四妹妹喜歡那些筆墨紙硯的,我就給竇家四妹妹買了一匣子白扇面,我沒有給你買吧?”他說著,取下腰間掛著的摺扇打開,“你看,人家四妹妹還給我和芷哥兒幾個每人送了把摺扇,你呢,我送了你那麼多好東西,你可什麼也沒有送我!”然後喝道,“我告訴你,你要是在這樣,我以後只送四妹妹東西,再也不送你東西了。”

  鄔雅淚眼汪汪地望著鄔善:“真,真的!”

  鄔善嚴肅地道:“真的!”

  鄔雅低了頭。

  鄔善道:“快去給竇家四妹妹賠不是。”又自言自語道,“我送你那麼多東西,你送給了我什麼啊?可四妹妹呢,我送她一件小小的東西,她都知道回我……還說我對你不好……你小時闖禍哪次不是我幫你背黑鍋啊!你怎麼越大越不討人喜歡了……”

  鄔雅就狠狠地瞪了哥哥一眼,想著哥哥從前對自己的好,倒把對竇昭越來越濃的妒嫉消了。

  竇啟俊見鄔氏兄妹走了過來,笑道:“好了,好了,別在這裡看熱鬧了,吃西瓜去,再不吃,都要曬得和外面的石頭一樣燙了。”

  從家裡出來的時候,竇德昌用冰鎮了兩個西瓜帶上山。

  竇品儀和竇品淑心中還有困惑,可在竇德昌幾個人的說笑聲中也沒多想,大家或坐在石桌前,或坐在美人靠上等著吃西瓜。

  鄔雅紅著臉,走到竇昭面前小聲地說了句“都是我不好,不該亂發脾氣”。

  竇昭驚訝的抬頭,看見了鄔善閃閃發亮的眼睛。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11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8:16 PM 編輯

第八十三章:婚事

  少年的心,宛若水晶,純粹而透明,帶著無畏的真誠與勇氣坦然奉獻在竇昭的面前。

  竇昭感慨萬分,突然間有些不敢去看。

  她站起來,微側著身子擋住了那道目光,笑盈盈地對鄔雅道:“自家姐妹,不用這樣客氣。”然後和善地問她,“你喜歡下圍棋還是下雙陸?我們不如來下盤棋吧?”

  鄔雅長長地透了口氣。

  她剛才太失禮了,在場的又都是哥哥的知交好友,不要說哥哥的那番話打動了她,就是哥哥什麼也沒有說,為了挽回哥哥的顏面,她也應該給竇昭賠禮道歉才是。不過竇昭在她的心中一向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人,她也做好了被竇昭奚落或是冷嘲熱諷一番而絕不回嘴的準備。

  “我喜歡下雙陸。”她笑著點頭,竇品淑忙湊趣似的叫丫鬟擺了棋盤,支肘托腮地在一旁觀戰。

  鄔善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肩膀卻突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行啊!從前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回頭,看見竇啟俊站在他的背後。

  “我說過,我會把事情辦妥的。”鄔善笑著,笑容越發的耀眼起來。

  他們直到掌燈時分才回到竇家。

  門外挑在竹桿上的大紅燈籠將四周照得通明,戲台的戲班已換了一個,戲卻依舊在唱,聽戲的人潮把竇家大門堵得水泄不通。

  竇啟俊等人從側門進了府。

  鄔善護送妹妹去了客房。

  鄔太太坐在廳堂前鋪著涼簟的羅漢床上等著他們。

  見一雙兒女回來,笑著問他們:“今天好玩嗎?”

  鄔雅開心地點頭:“我在後山的涼亭裡下棋,十二哥還給我畫了幅畫像。”然後讓丫鬟將畫像拿給鄔太太看。

  “像吧?”她嬌笑著挽了母親的胳膊。

  畫中的女子穿了件嫩黃色的夏裳。簪了朵雪白的玉蘭花,亭亭如玉地站在太湖石旁。

  鄔雅指了那太湖石,道:“這就是六嬸嬸屋後的那塊太湖石。

  “嗯!”鄔太太讚賞地點頭,“畫得真好。”

  “十二哥說。等過兩天得了閑,再幫我一幅春景,一幅秋景。一幅冬景畫,正好湊成一年四季……”鄔雅嘰嘰喳喳地說著,鄔善直到走出客房也沒能和母親說上一句體己的話。

  他鬱悶不己。

  鄔太太則是眉頭緊鎖:“為了竇家四小姐,把自己的妹妹也教訓了一頓?”

  畢嬤嬤忙勸道:“當時竇家的幾位少爺、小姐都在場,七小姐的聲音也的確高了些,四少爺也這是顧全大局……”

  一句話沒說話,鄔太太已揮手示意她退下去。

  畢嬤嬤不敢多說。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鄔太太輾轉反側地睡不著。

  雖說這婚姻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天下的父母又有哪個不希望子女過得幸福美滿。

  她想到兒子從小就喜歡往竇昭跟前湊,卻直到得了案首才跟她說這事,堅韌隱忍都是這了這一天。他這是鐵了心要娶竇昭啊!又想到自己年輕的時候……不由得就長長地嘆了口氣。

  竇昭自然不知道鄔善為自己所做的一切。

  回到家中,洗去身上的塵埃,她去給祖母問安。

  祖母早讓人做了綠豆湯用水桶浸在井裡,忙吩咐紅姑給竇昭盛一碗,並道:“那寒冰太冷了,吃多了不好,還是用井水浸過的溫和些。”然後坐在竇昭的身後幫她打著扇,問她,“鄔家的七小姐也去了。你們有沒有一起下雙陸?”

  竇昭知道祖母的心意,可她已立志不嫁人。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不想祖母傷心,因而笑道:“我們玩不到一塊去。她和儀姐兒更對脾氣些。”

  祖母“唉”了一聲,失望之意溢於言表。

  竇昭腦海裡浮現出鄔善的面孔。

  她搖了搖頭,浮光掠影很快散去。

  竇昭躺在散發著青竹芳香的涼床上。很快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鄔太太頂著兩個黑眼圈出了內室。

  來問定的鄔善和鄔雅嚇了一大跳,忐忑不安地喊著“娘親”。

  “沒事。”鄔太太揉了揉太陽穴,道,“外面太吵了。”

  戲已經連著唱了三天三夜了。

  鄔善乖巧地給母親按著太陽穴。

  母親卻道:“不用了,你有什麼事就去忙吧!這裡有阿七陪著我就行了。”

  鄔善深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笑著應是,朝著畢嬤嬤使了個眼色,出了廳堂。

  鄔雅笑嘻嘻地撲到了母親的懷裡。

  鄔太太撫了撫她的頭髮,笑道:“你也去找你的小姐妹玩吧!娘要再眯一會。”

  鄔雅帶著丫鬟去找竇品儀了。

  鄔太太站起身來,對畢嬤嬤道:“走,我們去六太太那裡坐坐去。”

  畢嬤嬤一驚:“您,您找六太太什麼事?”

  鄔太太看著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害怕什麼?我自己的兒子迷上了人家,難道我還要找人家理論不成?你們合著夥的算計我,難道就不能讓我去探探六太太的口音?要是竇家四小姐已經訂親了,我們還請了媒人上門說和,豈不讓人笑掉了大牙!”又道,“如果竇家四小姐的婚事太夫人能作主就好了,也免得我和那王氏打交道。”

  畢嬤嬤聽著大驚,哪裡還想到其他,連聲奉承著鄔太太:“這也是我們四少爺知道,天底下最疼愛他的就是我們太太了,所以才敢這樣胡來,要是換了別人,我們四少爺哪裡會這樣低聲下氣……”

  “行了,行了。”鄔太太揮手打斷了畢嬤嬤的話,笑道。“你也不用幫他說話,我自己的兒子,我還不知道。他給了你多少好處?”

  “冤枉啊,太太。”畢嬤嬤當然看得出來鄔太太不是真的生氣。嬉皮笑臉地和鄔太太湊趣,“老奴哪裡敢?家和萬事興,不過是想太太和少爺不要生隙罷了。大家和和氣氣地過日子……”

  兩人說邊,邊去了紀氏那裡。

  紀氏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立了半院子。

  鄔太太“哎喲”一聲,喃喃地說了句“來得不巧”,轉身就要走,卻被撩簾而出的采菽看見。

  她忙喊了聲“鄔太太”,笑道:“我們太太剛好說完事,我給您通稟一聲吧?”

  鄔太太說了聲多謝。

  采菽進去稟了一聲。紀氏出門來迎接鄔太太,滿院子的丫鬟、婆子也都散了。

  鄔太太自然不會去問紀氏出了什麼事,待丫鬟們上了茶點,兩人寒暄了幾句,鄔太太委婉地問起自己來的目的來:“……昨天和秀三奶奶說起來才知道儀姐兒已經訂了親。四小姐比儀姐兒只小幾個月吧?這侄女都訂了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喝四小姐的喜酒?”

  紀氏是什麼人,立刻聽出了鄔太太的言下之意。

  她望著鄔太太那隱隱含著幾分期待的眸子,心裡湧起股“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境況。

  鄔家是知根知底的,比遠嫁到那濟寧府不知道強多少!

  只是竇昭的情況特殊,不管鄔太太聽到了些什麼,有些話卻不應該從她的嘴裡說出去。

  紀氏立刻有了主意。

  她笑著喝了口茶,含糊地道:“您也是知道的,壽姑的生母不在了。她的婚事恐怕還要問問她舅舅的意思,所以就這樣耽擱下來了。”

  鄔太太得了準信,心中大定,端起茶盅來連聲誇“好茶”,和紀氏說了幾句閒話,就起身告辭。去了二堂嫂秀二奶奶那裡。

  “您想娶壽姑為媳?”秀二奶奶聽到鄔太太委她給鄔善說話,驚愕地睜大了雙眼。

  鄔太太微微有些不悅。

  竇昭固然有不好的地方,但她既然已經開口為鄔善求娶竇昭,做為鄔家嫁出去的女兒,秀二奶奶就不應該是這種態度。

  而秀二奶奶在看見鄔太太堅定地點了點頭的時候,激動的直打哆嗦。

  那可是西竇的一半產業啊!

  前幾天她們幾個妯娌在一起還說,不知道誰有福氣娶了竇昭,沒想到轉眼間竇昭就要嫁到她娘家去了。

  念頭閃過,她如同被淋了一瓢冷水似的,警惕地望著鄔太太:“嬸嬸,你可知道壽姑她……”

  雖然覺得自己這個嬸嬸不會為了錢娶竇昭,但鄔太太突然生出這樣的念頭來?她若問清楚,說媒的時候也能多點把握。

  鄔太太想著若是竇昭嫁了過來,就是自己的兒媳婦了,自己的兒子愛慕竇昭的話是萬萬不以有說的,知道的,說是兩情相情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授予不清,如果竇昭的名聲受損,鄔家的臉上也無光!

  她笑道:“是我這幾天在你們家做客,見壽姑小小年紀,行事卻十分的穩妥。你也知道,善兒性子柔和,我就想找個能管得住他的。”

  那就以為這個為藉口吧?

  秀二奶奶笑著點了點頭,道:“那我先問問太夫人的意思吧!”

  鄔太太聞言喜道:“不是要跟王氏說嗎?”

  秀二奶奶笑道:“壽姑畢竟是西府那邊的,由太夫人出面問問七祖叔的意思更好。”

  “也是!”鄔太太笑道,“這件事就拜託你了。”

  “能親上加親,我也高興啊!”秀二奶奶笑道。

  送走了鄔太太,她去了太夫那裡。

  而紀氏則去了西府。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52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8:17 PM 編輯

第八十四章:暗湧

  竇昭上課去了,祖母笑著把紀氏迎進了屋。

  紀氏讓紅姑給她找幾盆適合擺放在廳堂和客房的花草:“也不拘什麼名貴,好看就行!”

  紅姑笑著應是。

  紀氏把祖母拉到了後院葡萄架下的石桌旁坐下。

  “我是來找您的。”她把鄔太太來找她的事告訴了祖母,“……鄔家人口簡單,小有恆產,鄔大人和鄔太太也都是實在人,最難得是的鄔善對壽姑用心良苦,這麼多年來始終如一。鄔太太又親自來問,頗有誠意,我覺得這門親事不錯。若是您也覺得好,我思尋著要不要請壽姑的舅母回來看看人,到時候把婚事定下來。”

  祖母在知道了紀氏的來意時已經笑得兩眼眯成了一道縫,此時紀氏問起,她連連點頭:“自然是要請壽姑的舅母回來看看孩子,她舅母是有眼光的人,看人不會有錯的。”又道,“鄔善這孩子算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壽姑若是嫁了他,不會吃虧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紀氏笑道,“何況那鄔太太親自來問壽姑的事,挺有誠意的。不過,您暫時可別跟壽姑說,還不知道壽姑的舅舅同意還是不同意呢?”

  “我知道,我知道。”祖母笑眯眯地道,正好看見紅姑指使著幾個粗使婆子搬了幾盆花進來,忙道,“要是別人問起,我你就說你是來搬花草的。”

  紀氏笑道:“您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竇昭最信任祖母,自然不會在祖母身邊安插什麼人,聽說紀氏來搬了幾盆花樹,還傻傻地問:“夠不夠,若是不夠,讓他們再來搬就是了。”

  鄔善卻是時刻關注著母親的動行。知道秀二奶奶去了太夫人那裡,他欣喜若狂。母親一回到客房,他就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又是捶腿又是打扇地奉承著鄔太太,惹得鄔雅在一旁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哥哥又想向娘親討什麼?娘親。您不能太偏心了。哥哥有的,我也要有!”

  一席話把鄔善說得呵呵直笑。

  鄔太太啼笑皆非。一指點在了女兒的額頭中間:“你這孩子,亂嚷嚷些什麼?什麼叫哥哥有的你就要有?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總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以後你嫂嫂進了門。你也這麼和你嫂嫂說話不成?”

  “有了嫂嫂。我當然不會這樣和哥哥說話嘍!”鄔雅嘟著嘴道,“這不是還沒有嫂嫂嗎?”話音剛落,她突然睜大了眼睛,“娘親。難道哥哥要娶嫂嫂了?”然後大聲的叫起來,“不行。不行,哥哥要是娶嫂嫂,一定要我喜歡的人。要不然她不讓我回娘家怎麼辦?”

  “越說越不像話了!”鄔太太佯裝憤怒地拍了女兒一下。

  鄔雅嚇得縮了縮肩,躲到了畢嬤嬤身後。

  屋裡的人看了哄堂大笑。

  在二太夫人那裡的秀二奶奶卻笑得有些勉強。

  “……當初發生的事,你們都最清楚不過了。”二太夫人拉著她的手嘆著氣,“壽姑的婚事,只怕我們竇家也做不了主。若是別人來求親,我肯定懷疑他是想壽姑的陪嫁。可求親的既然是鄔家,先不說鄔大人的為人品性,就憑我們兩家的交情,這也是門頂好的親事,我是樂見其成的。可現在,趙家防我們像防賊似的,我們若是還插手壽姑的婚事,只怕到時候會……”說到這裡,二太夫人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秀二奶奶何嘗不知?

  可那是西竇的一半財產。

  如果鄔太太不提也罷,可現在鄔太太分明是看中了竇昭,怎麼都要爭一爭吧?

  她不願放棄,道:“那您說,我應該怎麼做才好?”她把球拋給了太夫人,一副十分苦惱的樣子,道,“我之前不知輕重,已經答應了嬸嬸……總得把這話說圓滿吧?”

  二太夫人望著秀二奶奶那貌似無辜的表情,怒火中燒。

  不知道該怎麼好?

  恐怕是早就打定主意了吧?

  原來看鄔家還挺不錯的,沒想到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想娶竇昭,那也要看看你們鄔家有幾斤幾兩才行!

  既然有一個動了,只怕接下來幾家都會想心思。

  得想辦法早做打算,防微杜漸才是。

  現在和秀二奶奶撕破了臉,打草驚蛇,恐怕會把其他幾家都得罪了,到時候群起而攻之,自己未必能壓得下去。

  二太夫人想到這裡,深深地吸了口氣,笑容多了幾分溫和,道:“你也不要著急,這說親說親嘛,就是要說,沒有幾個回合哪能定下來?何況萬元在京都,趙家舅爺在西北,那就更急不得了。”說著,語氣一頓,“好在鄔先生不是別人,你七叔祖也認識,我先給你七叔祖寫封信,等他答應了,再和趙家的舅爺商量。你既是竇家的媳婦,又是鄔家的姑奶奶,鄔太太那邊,你好好向她解釋解釋,別把親戚得罪了。”

  這正是秀二奶奶來的目的。

  她欣然道謝,去了鄔太太那裡。

  二太夫人沉著臉,喊了竇世榜過來。

  “你給老五寫封信。”她把鄔家求娶竇昭的事告訴了竇世榜,“他若是覺得這門親事可行,我們再跟老七商量也不遲。”

  竇世榜聽母親這口氣,並不看好鄔家,他不由道:“我看那鄔善小小年紀卻學識過人,行事內斂又機敏善變,是個成大事的人……”

  “那就又何用?”二太夫人苦笑道,“等他有能力幫元吉的時候,元吉和那王行宜早已分出勝負。”

  竇世榜默然。

  二太夫人吩咐他:“你派個體己的人去送信,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信是給京都七爺的,在信封外面再套個信封,寫上萬元的名字。”

  竇世榜應喏。

  秀二奶奶果如二太夫人所想,派了個人盯著送往京都的信。只到親眼看到寫著“竇萬元親啟”五個字的信封,這才放下心來。

  那邊紀氏則托了紀氏鋪子的夥計給趙思送了封信過去。

  而作為當事人的竇昭和鄔善對發生在他們身上的風譎雲詭卻一無所知——竇昭這些日子跟著宋為民在學彈琴。宮商角羽,認得她頭大如斗。鄔善則春風得意馬蹄輕,看見誰都是一臉的笑,趁著還有幾天逍遙日子。和竇政德幾個去了趟保定府。並且給竇昭帶回來了個一個打著如意結的大紅色琴穗。

  和竇昭一起跟著宋為民學琴的宋炎嘴角微抽,別過臉去。

  的確有些浮華。但鄔善不以為意,他懷裡,兜著大紅色刻絲的荷包。裡面裝了個小小的同心結金釵。彷彿燃燒著的火焰,讓他胸口發燙。

  那才是他想送給竇昭的。

  竇昭拿著大紅琴穗,望了望站在自己面前笑得有些傻的鄔善,又望了望陪著鄔善一起過來卻遠遠地站在水榭外面像個木頭樁似的竇德昌。滿頭的霧水,感覺到好像有什麼事發生了。大家都知道,卻只瞞著她一個人似的。

  她把大紅的琴穗交給了身邊服侍的別素心,笑著向鄔善說了聲多謝。

  有小廝遠遠地跑過來。

  “十二少爺,四小姐,”他滿頭大汗,“六太太讓您們快點回去,紀家的表少爺來了。”

  水榭的人都愣住。

  “紀家的表少爺,誰啊?”竇德昌茫然地道,“紀家和我同輩的有二十幾個呢!”

  小廝擦著汗:“是紀家的十六少爺。”

  竇德昌嚇了一大跳:“什麼,是紀詠來了?他什麼時候來的?和誰一起來的?”那樣子,如同碰到了債主似的。

  這下輪到竇昭和鄔善好奇了。

  “怎麼了?”鄔善問他:“這個紀詠和你有過節嗎?”

  “沒有!”竇德昌咧著嘴,好像牙痛似的,“我只是久仰大名而已。”

  竇昭則道:“我也要去嗎?六伯母讓我也去?”

  小廝連連點頭:“六太太是這麼交待的。”

  竇昭望著竇德昌。

  竇德昌拖拖拉拉的,一副不願意回去的樣子。

  竇昭感覺到有些不對勁,肅然道:“到底怎麼一回事?”

  “沒事,沒事,”竇德昌說著,不由挺直了身子,“我們快點過去吧,免得讓客人等。”那表情,如刺秦王的荊軻,帶著一去不復返的悲壯。

  鄔善不由和竇昭交換了個眼神:“我陪著你們一起過去。”

  竇昭點頭,竇德昌卻連聲道著“不用了”,對鄔善道:“你回來還沒有去給伯母請安呢,你先回去看看伯母吧,等會我們再聚。”

  鄔善看了竇昭一眼,把竇德昌拉到了一旁,低聲地道:“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久了那個紀詠的錢?我屋裡還有四百兩銀子,你如果要用,先拿去,不夠我再想辦法。”

  “沒有,真沒有。”竇德昌有些哭笑不得,道,“自從上次鬥雞我贏了那個姓何的王八蛋之後,就把養的鐵將軍送了人,這件事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做出那種食言之事,你應該相信我才是。”

  鄔善將信將疑:“鬥雞的事我相信你。可你為什麼怕紀詠?”

  竇德昌臉然微變:“我沒有怕紀詠,我只是不喜歡見這個人。”

  鄔善還有說什麼,在旁邊大大方方偷聽的竇昭輕輕地咳了一聲。

  就算是知己,也各人有各人不想說的秘密。

  她笑道:“十二哥,你等我一會,我去換件衣裳,和你一起回府。”

  竇德昌點頭,眉頭卻緊緊地蹙成了一個“川”字。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53 PM

第八十五章:紀詠

  竇家大門口依舊人潮洶涌,開了側門的夾道卻很安靜,停了兩輛黑漆平頂齊頭的馬車,掛著湘妃竹的簾子,有幾個面生的健僕在卸箱籠。

  那箱籠呈琥珀色,半新不舊,卻木紋流暢清晰,四角包青銅雲紋,看上去古樸沉靜,透著幾分厚重。

  “真是奢侈,竟然全部用的是花梨木。”竇昭聽見走在身邊的竇德昌小聲嘀咕著,她不由抿嘴一笑,多看了兩眼。

  搬箱籠的健僕年長的不過二十七、八,年輕的十八、九歲,神色肅穆,動作敏捷,偌大的箱籠抬在手上,臉不紅氣不喘,一看就是習過武的。

  在外行走,身邊帶著習過武的隨從,這在大戶人家並不稀罕,可像眼前這樣高矮胖瘦都差不多,衣飾打扮都一模一樣的,卻很少見。

  的確很奢侈!

  他難道不怕有人打劫嗎?

  竇昭笑著,和竇德昌、鄔善繞過花廳,去了六伯母那裡。

  黑漆如意門大開,青石甬道特別的乾淨,好像用水洗過了似的,掛在屋檐下的鷯哥撲哧撲哧地扇著翅膀,旁邊的石榴樹開得艷麗似火。

  丫鬟、婆子屏氣凝神地垂手靜立在廡廊裡,動也不敢動,看見他們進來,朝著他們眨眼睛。

  “看見沒有?”竇德昌在竇昭耳邊道,“我們家來的不是表少爺,是皇帝!”

  竇昭撲哧一聲,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和竇德昌、鄔善一前一後地進了廳堂。

  竇政昌垂手恭立於紀氏身邊。紀氏和一個穿著月白色細布道袍的少年並肩坐在鑲著雲母石的羅漢床上,正笑容滿臉地拉著那少年的手說著話。

  聽到動靜,兩人都抬起頭來。

  紀氏的笑容特別的燦爛,彷彿從心底流淌出來似的。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與她平時的內斂低調截然不同,讓竇昭很是意外。再看她身邊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雖然身材高挑,相貌俊朗,卻也尋常,只是他含笑而坐,表情恬淡寧靜,一雙眸子卻流光溢彩。燦若星石,給人一種“他雖然看起來性格溫和,可你若怠慢了他,他也不是那麼好說話”的感覺,這種自相矛盾的氣質。讓人見之難忘,甚至有種想一窺究竟的好奇。

  竇昭暗暗心驚。

  這應該就是那個紀詠了。

  她突然想到在法源寺見到的那個美少年。

  一個,兩個……竟然比她前世見到的還要多。

  竇昭不禁瞥了一眼竇德昌。

  竇德昌和鄔善都瞪大了眼睛望著紀詠,顯然沒有想到紀詠是這樣出色的一個人物。

  那邊紀氏已熱情地招呼他們:“鄔善也來了!芷哥兒、壽姑,快來見過你們的十六表哥。”

  紀詠微笑著站了起來,舉止優雅地朝著幾個人行禮:“在下宜興紀見明,紀詠。”

  紀詠已經有表字……他不過和竇德昌差不多的年紀字……只有在舉業上特別優秀的少年才可能由長輩或是師座提前贈與表字,難道這個紀詠在課業上很出色嗎?

  竇昭曲膝還禮,就見紀氏笑盈盈地指著鄔善道:“這是鄔翰林家的公子。今年北直隸院試的案首。”然後指了紀詠,“我娘家的侄兒,乙卯年南直隸鄉試的解元,當年他十三歲。”

  十三歲的解元!

  她前世怎麼沒有聽說過?

  難道這世有了什麼變化?

  她雖嫁的是勛貴之家,但狀元或是名臣的名字還是聽說過的。或許是這個人長大之後資質平平?

  竇昭思忖著,感覺竇政昌和竇德昌的臉色都有點發青。就是鄔善,笑容也變得勉強起來。

  紀見明好像一無所知,或者是,他早已習慣了別人這樣的表情,淡淡地笑道:“姑姑過獎了,我不過是僥倖罷了。”然後很快轉移了話題,向竇政昌和竇德昌拱了拱手,笑道,“早就聽說竇家的表哥和表弟喜遊歷,見識廣博,這次我到真定,只怕要打擾兩位了。”

  竇政昌和竇德昌聽了忙拱手還禮,但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紀氏已笑道:“都是自家人,你也不用給他們兩人臉上貼金,他們兩個,就是喜歡玩,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只管問他們就是了。”

  竇昭就看見竇政昌和竇德昌露出十分的尷尬神情。

  她心中一動,想到前世自己教訓兒子時的口吻,也是這樣,誇獎別人,貶低兒子,結果兒子不要說向別人學了,一聽到那人的名字就會遠遠地躲開。

  竇昭心裡隱隱有點明白。

  竇政昌和竇德昌都不是那心胸狹窄之人,看六伯母的樣子,只怕沒少在兒子面前誇獎紀詠貶低兩人,以至於兩人還沒見到紀詠就先對紀詠反感起了。

  以後一定要引以為戒!

  竇昭告誡自己。

  等紀詠和鄔善寒暄了幾句之後,紀氏把竇昭拉到了自己的身邊,笑道:“這是你竇家表妹,家裡排行第四,在我身邊長大的,如同蕙哥兒、芷哥兒一樣,和我最親,你也見見。”

  紀詠大方地看了竇昭一眼,笑著喊了聲“四表妹”。

  竇昭很感激紀氏。

  她定是覺得自己沒有嫡親的兄弟,能結交些像紀詠這樣的姻親,她以後也能有個依靠。

  竇昭很誠心地喊了聲“紀表哥”。

  大家坐下來喝茶。

  紀氏繼續和紀詠說著話。

  聽那口氣,紀家分內五房外八房,僅嫡系子孫就有近百人,不知道比竇家複雜多少。

  難怪紀氏嫁到竇家後能舉重若輕了。

  竇昭聽得直咋舌。

  不一會,就有小丫鬟過來稟道:“太夫人在綠茵閣設宴,給表少爺接風洗塵。叫了幾房的少爺、小姐一起作陪。”

  綠茵閣在竇氏正廳旁邊,只有達官顯貴來了,才會打開綠茵閣的槅扇。

  紀氏紅光滿面,領著他們往綠茵閣去。

  路上。竇德昌小聲地和鄔善嘟呶:“這麼厲害,怎麼不繼續會試考個三元及第啊!跑到我們家來顯擺什麼?”

  竇昭緊緊地抿了嘴,怕自己笑出聲來。

  綠茵閣裡。不僅昌字輩在家的人都到了,就是啟字輩的,在族學上課的全都來了,用十二扇黑漆鏍鈿立屏隔著,女眷坐到了西邊的小廳,紀詠由竇玉昌陪著,和其他人坐到了東邊的大廳。熱菜一上,讚揚紀詠的話就不斷地飄進西廳,相比之下,鄔善的案首好像變得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鄔太太母女也在座。她不動聲色,低聲向玉二奶奶問著紀詠,在得知紀詠十三歲就了中解元之後,她不得不對紀詠另眼相看,等到紀詠過來敬酒,在眾女眷誇獎紀詠人才出眾時,她笑著看了女兒一眼,好奇地問同桌的紀氏:“這樣的才情相貌,只怕說媒的人把門檻都踏薄了吧?”

  紀氏與有榮焉地笑望著被二太夫人拉著不放的紀詠。呵呵地笑道:“家祖不想見明那麼早成親。”委婉地承認了很多人跟紀詠說親。

  眾人紛紛點頭。

  秀三奶奶更是道:“這樣的人才,就是換成了我這個愚鈍的,也要細細地給他挑門好親事才是。”

  大家笑了起來,話題轉到了剛剛嫁進來的戚氏身上。

  她是竇啟俊的妻子。父親戚寶成是隔壁曲陽縣的大地主,和竇秀昌是同窗好友,家裡出了好幾個秀才。也算是耕讀世家。

  威氏相貌清麗,性情也溫婉,進門就幫著秀三奶奶管著幾個弟妹,頗有長嫂風範,得到了家中長輩的一致稱讚。她家中有個小她五歲的胞妹,上次來家裡做客的時候被廣五奶奶看中,想給自己娘家的侄兒保媒,大家少不得一陣問。

  鄔太太靜靜地坐在一旁喝著茶,望著紀詠走出西廳的背影眼神微黯,輕輕地嘆了口氣。

  竇昭看在眼裡,沒有作聲。

  接下來的幾天,竇政昌和竇德昌兄弟帶著紀詠走遍了真定縣。

  竇昭卻憂心忡忡地在家裡服侍著祖母的湯藥——不知怎地,祖母染了風寒,咳得厲害,連吃幾副藥都不見好轉。

  東竇那邊的人聽說了,都過來探病。

  紀氏也帶了紀詠過來。

  “他略通醫理,”她解釋道,“讓他給崔姨奶奶把把脈,我們心裡踏實些。”

  竇昭連連點頭,請紀氏姑侄進了祖母的內室。

  紀詠給祖母診了脈,看幾個大夫開的藥方,笑道:“沒事,就是普通的風寒,吃幾副藥發發熱就好了。你們太急了,這個大夫的藥剛吃了兩劑不見好就立刻換個大夫,反而把她老人家的病給耽擱了。現在這個大夫開的藥方就很好,照著吃幾副應該能痊愈。”

  祖母被竇昭限制躺在屋裡休息,好幾天沒下床,身子骨都僵了。聽了紀詠的話,和紀氏開著玩笑:“我說我沒事,壽姑非不相信。我看那些富貴人家的老太太都是這樣給折沒的。”

  大家哈哈地笑。

  竇昭汗顏。

  她一直擔心著祖母的壽元。

  只是這話卻不能告訴別人。

  她低垂著眼瞼。

  紀詠就道:“四表妹,這熬藥也是很有技巧的,我來幫崔姨奶奶熬副藥,你派個小丫鬟看著,以後就照我教的給她老人家熬藥。”

  竇家又不是那暴發戶,怎麼會不知道怎樣熬藥?

  不過紀詠的話已經說出口了,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反駁,而且紀詠是客,人家是看情面來給崔姨奶奶診脈的,不能當尋常的大夫看待,他雖然說讓她派個丫鬟跟著就行了,她怎能真的就派個丫鬟跟著?竇昭少不得親自陪著他前往熬藥的小耳房。

  進了耳房,紀詠卻站住了腳。

  他溫聲地問竇昭:“我看你剛才欲言又止,可是有什麼話不好當著我姑姑和崔姨奶奶說?”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54 PM


第八十六章:田莊

  竇昭驚訝地望著紀詠。

  沒想到他這樣的細心!

  紀詠促狹地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幫你保密,決不告訴我姑姑。”

  竇昭也笑起來。

  她斟酌道:“崔姨奶奶怕身子骨一向都很好。可兩年前,她去菜地裡摘瓜,突然倒在了菜地裡,要不是身邊有人服侍,只怕是……”

  紀詠聽了沉吟道:“你把當時大夫開的藥方給我看看。”

  竇昭只好歉意地道:“當時崔姨奶奶住在田莊,等我們知道,把崔姨奶奶接到縣裡來的時候,藥方早就不知去向了。”

  紀詠背著走在耳房裡走了幾圈,道:“我依稀記得有這樣一個藥典,說一個身體強健的農婦,沒有任何徵兆驟然暴斃,和崔姨奶奶的病徵很像,最後診斷是風熱邪氣,侵襲肌表……”

  竇昭精神一振,道:“可有什麼療法?”

  “心靜平和,飲食有度。”紀詠道,“要以養為主,食療為輔。”然後道,“崔姨奶奶平日都喜歡吃些什麼?太過油膩的東西對她不好,還有,不要惹她生氣,最忌大喜大怒。”

  竇昭一一答了。

  紀詠又和竇昭去了一趟廚房,把祖母不能吃的東西都挑了出來,兩人忙了半個時辰才回屋。

  紀氏望著他們空空如也的手,奇道:“你們熬得藥呢?”

  糟糕,把這件事給忘了!

  兩人面面相覷,但竇昭立刻想到了“打翻碗”之類的藉口,只是還沒有等她開口。紀詠已道:“那熬藥的方法是我從書裡看到的,一直沒能派得上用場,這次好不容易找到機會用,誰知道還不如尋常的辦法。藥全都給熬糊了。”

  紀氏和祖母哈哈大笑。

  竇昭卻在心裡嘀咕著:這樣一個人,前世我怎麼沒有一點印象呢?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是自己忽略了什麼?

  一時間,她對紀詠為何沒有繼續參加會試好奇起來。

  紀氏悄悄告訴她:“我這個侄兒。人還不會走就會說話了,沒力氣拿筆就已經會背文了。祖父愛若珍寶,親自教他讀書寫字,他也不負祖父所望,小小年紀已有文名。正因如此,他對世事卻一竅不通,衣食住行都離不開身邊服侍的人。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即文章。祖父說,他這樣的性子,讀書還行,若是入仕,只怕連那小吏也不如。何況我們家既出過帝師也出過閣老。已是人人側目,這狀元的名頭,不要也罷。讓他出來歷練歷練,學會了人情世故再去做學問,文章才會有豪情,才會有俠氣,才是真正的好文章。”

  竇昭半信半疑,道:“我看紀表哥很好啊!”

  就是對身邊服侍的丫鬟、小廝也很和氣,還幫她給崔姨奶奶診脈。

  紀氏卻被這樣一句話給問倒了。

  她期期艾艾半晌才喃喃地說了句“你以後就知道了”。然後問起崔姨奶奶的身體,把這這件事給揭了過去。

  竇昭越發對紀詠感興趣。

  就在這個時候,高興興高采烈地來稟告她:“杜安說,他明天就回京都了。”

  杜安是奉王映雪之命回來幫著王家處理留在南窪的家產的。

  高興當時就奇怪了:“王大人如今已是封疆大吏,難道連個幫著管理產業的人也沒有?”

  “強龍不壓地頭蛇。”竇昭淡淡地道,“杜安生在真定。長於真定,八歲就到了府裡當差,去京都時已是有頭有臉的管事了,交際廣,人脈寬,由他幫著,定能比別人多賣兩紋錢。”

  高興最信服竇昭,過了幾天派了個機敏的小廝打聽,王家那幾畝良田果然賣了個極高的價錢。高興咋舌:“四小姐真厲害!”又提防著杜安為了幫杜寧向他使壞,每日戰戰兢兢,生怕鬧出什麼事來,還好杜安忙得很,偶爾幫杜寧支支招,他有竇昭做靠山,沒誰敢明面上和他對著幹,那些招術都沒什麼用,西竇的一切事務依舊井井有條地掌握在他的手裡。

  竇昭算著杜安也該回去了。

  再呆下去,京都只怕沒有他立足的地方了。

  高興道:“大小姐,您看我要不要給杜管事送行?”

  “送什麼行?”竇昭淡淡地道,“他來的時候給我們打招呼了嗎?既然他用不著你接風,當然也用不著你送行了!”

  高興連連點頭。

  竇昭吩咐他:“你給我準備馬車,我明天去田莊。”

  高興笑道:“陳先生回來了?”

  陳曲水對外的身份是竇昭筆墨鋪子裡新聘的賬房,平日住在田莊,每個月去趟京都,和範文書賬,竇昭因此常去田莊向陳曲水了解京都鋪子的情況,實則是向陳曲水請教功課、,詢問京都發生的事。

  “是啊!”竇昭笑著,想起京都的鋪子。

  範文書雖然沒有開筆墨鋪子的經驗,可他有能力,到京都不過一個月,他就藉著竇家的關係把各種關節都走通,開業三個月,鋪子就扭虧為平。

  竇昭開鋪子原不是為了賺錢,現在鋪子的生意做起來了,她也不是小氣的人,跟範文書約定,年終如果盈利,他可以分一成。

  範文書喜出望外,對鋪子裡的事更上心了,陳曲水每次去對賬,他都熱情款,對陳曲水感興趣的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幫了陳曲水不少的忙。

  不知道這次陳先生又帶了什麼消息?

  竇昭思忖著,去稟了祖母一聲,第二天一大早帶著素絹、別氏姐妹和幾個護院去了田莊。

  陳曲水早沏了一壺碧螺春在等她。

  竇昭捧著杯湯色碧綠清澈的茶水,忍不住贊了聲“好茶”。

  陳曲水聽著,笑著為她續了一杯茶。道:“我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小姐。”

  竇昭挑了挑眉。

  陳曲水道:“月初,令尊奉旨召對,得了嘉獎。”

  不管父親的為人如何,他的學問卻是不錯的。

  竇昭不以為意。

  陳曲水深深地看了竇昭一眼。

  到現在為止。他都看不清楚眼前的女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你說她不懂事吧,她卻能做出諸如給範文書分成、聘自己為西席等尋常男子都做不出來的事,你說她懂事吧。她卻對父親升遷、家族榮譽這些能提高她身份的事毫不關心。

  竇昭問起陳曲水功課來:“我上次看書裡寫道:聖人之道,去智去巧。智巧不去,難以為常。聖人之所以稱為聖人,不就是有著比常人更多的智巧嗎?怎麼反而說‘智巧不去,難以為常’?”

  她跟著宋為民學習琴棋書畫,跟著陳曲水學習經史。

  陳曲水知道竇昭這是不想再談論父親的事,自然從善如流。笑道:“聖人只需要謹修所事,待命於天即可,若是以機智和巧詐而失其要,則難以持續天道……”他細細地給竇昭講著什麼是以法制國。

  竇昭支肘聽著,興致勃勃地和陳曲水討論:“這倒有趣!它和我們管理內宅是一個道理——府裡有慣例。萬事只要遵循慣例,就不會出什麼大錯,可偏偏有人仗著小聰明想自行其事,壞了規矩,結果上行下效,整個府裡的風氣都壞了。”

  陳曲水聽得額頭冒汗,道:“這怎麼能與管理內宅是一個道理呢?這是治國之道。”

  “修身養性治家齊國平天下。”竇昭笑道,“家不以治何以治國?可見這道理是相通的。”

  陳曲水想想,還真有點道理。不過竇昭的格局有點小,這與她是閨閣女子不無關係。

  他不由哂笑,道:“若是小姐拿了這套治家,倒也是極好的。不過,法理不外乎人情,一味的講究規矩而不通人情。也未必是件好事。”

  “可見還是在於應用之人。”竇昭想到紀詠。

  或者這自是紀家老太爺讓紀詠出來遊歷的目的!

  兩人越說越熱烈,素絹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小姐,不好了!崔姨奶奶暈倒了!”

  竇昭臉色大變,心慌意亂地站了起來,厲聲道:“出了什麼事?”

  “剛才府裡的劉萬趕過來,說崔姨奶奶正和紅姑說著話,不知怎地,兩眼一閉,就暈倒了。”素絹說著,淚盈於睫,“高管事忙派了他來給小姐報信,說讓小姐快回去。”

  怎麼會這樣?

  紀詠不是說只要好生靜養,就不會有什麼事嗎?

  竇昭心神不寧,吩咐素絹讓人套車,又叫素心喊了劉萬進來說話:“高管事可請了大夫?大家怎麼說?”

  劉萬滿頭大汗,滿身的塵土,一摸臉上一道黑印子:“我來的時候銅鈴正奉了高管事之命去請大夫,紅姑還支了秋葵去請六太太。”

  竇昭心中微安,匆匆辭了劉曲水,帶著丫鬟、護衛往家裡趕。

  別素心臉色發白,卻握著竇昭的手不停地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崔姨奶奶不會有事的,她老人家待人那麼和善,菩薩會保佑她老人家的……”

  竇昭有心結,聽著這話,眼淚忍不住籟籟落下。

  眼前猝然一陣天翻地轉,她被撞的七葷八素的,身下卻始終像墊了個墊子似的,沒有感覺到什麼疼痛,只是耳朵嗡嗡作響。

  車廂外傳來竇家領頭的護院的驚恐之聲:“你們是什麼人?這是北樓竇家的馬車?你們想幹什麼?小心被官衙緝拿……”

  有人拉著竇昭:“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竇昭頭昏沉沉的,卻聽出那是別素蘭的聲音,心裡更像明鏡似的。

  他們的馬車翻了,有人對他們意圖不軌!

  “攔的就是竇家的馬車,”有男子陰森森地道,“被官衙緝拿,那也要你們有那個命去報官才行!”

  馬車外響起一陣打抖聲。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57 PM


第八十七章:劫持

  竇昭昏頭昏腦地想站起來,耳邊卻傳來素絹的痛呼聲,她這才發現馬車已經翻了個個兒,自己坐在車頂上,別素心蹲在她的身邊,正緊張地望著她,別素蘭則趴在車窗朝外張望,身後是因為疼痛縮成了一團蜷在角落裡的素絹。

  “小姐,您沒事吧?”別素心又擔心地問了她一句。

  “我沒事。”竇昭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

  別素蘭回過頭來,忐忑不安地道:“姐姐,怎麼辦?那兩個拿三截棍的十分厲害,還有一個拿著刀,護院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看看!”竇昭爬到了車窗前。

  圍攻他們的七、八個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面目不善,除了兩個拿三截棍的和拿刀的,其他人都被竇家的護衛砍翻在地,竇家的護衛也傷了六、七個人,只留領頭的和另兩個身手矯健些的還在苦苦支撐著,只是眼看著就力不能支要被打倒在地。而給他們駕車的馬車夫則被甩到了離馬車不遠的小溝裡,臉扎在水溝裡,一動不動,顯然已是凶多吉少。來給她們報信的劉萬則哆哆嗦嗦地躲在路邊的灌木叢中不敢動彈。

  竇昭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此時正值太平盛世,真定縣不要說土匪,好多年都沒有出過人命案了。這群人點了名要劫竇家的馬車,顯然是有備而來,只是不知道他們要打劫的是竇家的馬車呢?還是她竇昭的馬車?如果是對竇家還好說,她不過正好撞在上,自有二太夫人和竇世榜盡心周旋。如果是衝著她來的……他們又是為何而來呢?

  如果是為了財。舅舅不會害她,竇家也不希望她被害。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勒索!

  竇昭頓時大汗淋漓。

  如果這些人只是想發筆橫財,管著竇家庶務的三伯父和常在外行走的三堂兄名聲在外,他們要打劫。也應該打劫三伯父和三堂兄才是。

  怕就是怕這些人是受人指使!

  而知道她名下有大筆財產而又能知道她行蹤的,只有竇家的人!

  二太夫人不過是她的堂叔祖母,三伯父不過是她的堂伯父。

  這個人會不會影響二太夫人和三伯父放棄對於她的救助呢?

  這群劫匪已死傷過半。他們會不會一怒之下殺她泄憤呢?

  死亡的陰影,第一次離竇昭這麼近。

  她問別氏姐妹:“你們有十足的把握能護著我殺出去嗎?”

  別素心和別素蘭互相望了一眼,都面露猶豫。

  竇昭想了想,一咬牙,道:“素心,陳曉風不是在給人家當護院嗎?你立刻去找他,把這邊的情景告訴她。我懸賞一萬兩銀子,讓他找人來救我們,然後你再回去看看崔姨奶奶怎樣了?派人通知竇啟俊,說我被搶劫了。素蘭,你悄悄溜下馬車。想辦法綴在後面,看看他們會把我藏在哪裡。一路上只要他們沒有傷到我的性命,你都不要出手。到時候你們在這裡碰頭。素絹,你連我都跑不過,讓你走,可是害你,你就跟著我吧!”

  素絹緊緊地抱住了竇昭的胳膊。

  別素心和別素蘭卻喊了聲“四小姐”,齊齊地道:“我們怎麼能丟下小姐自己走?要是那些劫匪傷著您哪裡了可怎麼辦?還是讓我們護著您殺出去吧?就算是丟了性命,我們也會保小姐平安的。”

  “還是照我的計劃行事更有保障些。”竇昭下了決心。“趁著那三個人被拖院纏著,你們快點溜走。”

  別素蘭還有些猶豫。

  別素心卻一把拽住了妹妹,道:“小姐,我聽您的。可若您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們姐妹也決不會獨活。”說完,不等竇昭開口。轉身就溜了出去。

  竇昭嘆了口氣。

  但願竇家的人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很快,外面傳來兩聲凄厲的叫聲,車簾被一把撩開,刀疤臉提著血淋淋的大刀朝裡喝道:“誰是竇家四小姐?給我出來!”

  想的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竇昭極其害怕,手腳發軟,又被那鮮血刺激的噁心欲吐,恨不得有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才好。

  那個刀疤臉的目光已落在了竇昭的身上:“你給我出來。”說著,伸手就將竇昭拎下了馬車,道:“還有人呢?”

  她的腳邊,竇家的一個護院正抱著肚子在哪裡呻吟,鮮血不停地從他的指間涌出來。

  兩世為人,竇昭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她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起來。

  刀疤臉就吩咐那兩個拿三截棍的:“把馬車扶起來,把我們的兄弟拉走。”

  竇家領頭的那個護院躺在地上吃力地道:“你,你們是誰?還不快快放開四小姐!還能有個活路……”

  那個拿三截棍的上前朝著竇家領頭的護院就是一下,竇家領頭的護院翻了翻白眼,暈了過去。

  竇昭發現,竇家的護院都還活著。

  有個劫匪朝著車裡看了一眼,道:“沒時間了,再拖下去會被官府發現的。只要竇家四小姐在我們手裡就行了。”說著,竇昭後頸一陣巨痛,她失去了知覺……竇家門前的戲已經散了,只留下滿耳的餘聲。

  鄔善走進竇政昌和竇德昌的書房裡,看見竇德昌和紀詠正在下圍棋,竇政昌在一旁觀戰。

  紀詠執白,竇德昌執黑,兩人勢均力敵、各有得失,算得上棋逢對手。

  鄔善一喜。

  就見那紀詠拿起桌邊的摺扇扇了幾下風,淡淡地對竇德昌道:“再讓你兩子。”

  竇德昌的臉色頓時糾結了起來。

  鄔善不由嘆了口氣,笑道:“十二,我後天就起程去京都。”

  三個人都抬起頭來。

  鄔善就輕輕地咳了一聲。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我想請大家去法源寺賞花。”

  紀詠奇道:“法源寺有什麼奇花?”

  “不過是株老桂樹罷了,沒什麼稀奇的。”鄔善笑道,“只不過去法源寺的話。我的妹妹、四妹妹、淑姐兒和儀姐兒都可以跟著去熱鬧熱鬧。”

  紀詠點頭:“那就算我一個!”

  鄔善邀竇德昌:“我們去跟四妹妹說說吧?看她哪天得閒。”

  竇德昌早就不想下這棋了,聞言笑著起身:“好啊!我和你一起去吧。”

  竇政昌覺得自己沒辦法獨立面對紀詠的強大,笑道:“我也一起去。”

  紀詠看了看竇德昌。又看了看竇政昌,眼底飛逝過一道狡黠,道:“那我也一道去吧!正好給崔姨奶奶把把脈。”

  鄔善和竇氏兄弟面面相覷,只好帶著紀詠去了西府。

  他們剛剛下了馬車,鄔善就看見竇昭身邊那個叫素心的丫鬟神色慌亂地坐一輛雇傭的馬車上跳了下來。

  他忙道:“素心,你怎麼不在四妹妹身邊服侍?”

  別素心回頭,強笑著給鄔善幾人行了禮。轉身就朝裡走:“我還有事要去見崔姨奶奶……”

  “站住!”紀詠臉色一沉,大聲喝道,“四妹妹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要是敢有一句謊言,我立刻叫人牙子來把你給賣了!”

  別素心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鄔善瞪了紀詠一眼,溫聲道:“素心。你別害怕,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怕四妹妹遇到了什麼麻煩,想幫幫你們……”

  別素心再堅強也不過是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竇昭生死未卜,她早就六神無主,乍地聽到鄔善的溫聲細語,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四小姐……四小姐被人給劫走了!”

  “你說什麼?”鄔善幾個臉色大變。

  別素心索性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鄔善等人。

  “快,快通知三伯父。讓他去救人!”竇政昌臉色煞白地道,被鄔善和竇德昌給拉住:“這件事,不能聲張。”鄔善的目光如萬年的寒冰,“得找自己的人去救!”

  別素心聽著,心中稍安。

  “那就用我的人吧?”紀詠搖著摺扇,笑吟吟地望著鄔善等人。

  鄔善和竇德昌交換了一個眼神。毅然地應了聲“好”。

  紀詠叫來了自己的隨從,一馬當先地躍上了馬背。

  鄔善和竇氏兄弟愕然。

  紀詠睜大了眼睛不解地望著三人:“難道你們不準備親自去嗎?”

  竇德昌嘴角微抽,道:“去,怎麼不去!”在紀詠隨從的幫助下坐到了馬鞍上。

  紀詠吩咐隨從:“和表少爺共乘一騎,不然表少爺掉下來了,我唯你是問。”說著,揚鞭朝著城門外飛奔而去。

  竇德昌不由大聲地抱怨道:“這傢伙,還有什麼不會的?”

  紀詠的隨從均垂下眼瞼,裝作沒有聽見……

      ※※※※※

      竇昭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半新不舊的羅漢床上,身上衣飾完整,她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

  素絹睡在她的身邊,屋裡沒有其他的人。

  她坐起身來。

  頭還有些暈,但沒有大礙。

  她認真地聽著周圍的動靜。

  只有陣陣風吹樹葉沙沙的聲。

  竇昭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將窗欞推開了一道細縫。

  外面是個小小的院子,青石鋪地,種了一排楊樹,樹桿已有酒盅粗細。院子東邊放了個石碾子,一隻母雞帶著幾隻小雞正在石碾子旁啄著小石子,四周靜悄悄的,不見人影。竟然是個典型的農家小院。

  竇昭尋思著要不要趴在門縫裡看看,就聽見隔壁的堂屋傳來劫匪的聲音:“他奶奶的,沒想到竇家的護院這麼厲害,當初說好了只是把人打昏,現在卻傷了人,我們的兄弟也都掛了彩,也不知道他認賬不認賬?”

  另一個聲音陰森森的,道:“他要是認賬,我們拿了銀子就閃人;他要是不認賬,哼哼哼,我們就把這件事告訴竇家。你就等著收銀子好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7:58 PM


第八十八章:驚愕

  竇昭的心砰砰亂跳。

  這個“他”會是誰呢?

  刀疤臉的喝斥聲傳過來:“去看看四小姐醒了沒有?”

  竇昭嚇了一大跳,忙爬上了羅漢床在素絹身邊躺下。

  “那種嬌滴滴的小姐,我那一記手刀至少能管兩個時辰,”有人一面嘀咕,一面朝這邊走過來,“你們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

  竇昭閉著眼睛,放鬆身體,裝睡。

  視線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屋裡響起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哢嚓”一聲,門又被鎖上了。

  竇昭鬆懈下來,發現自己額頭全是細細的汗。

  不知道別素心找沒有找到來救她的人?

  也不知道別素蘭有沒有把她跟丟或是被發現?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敲昏。

  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只怕自己後悔也來不及。

  這次的決定太冒險了!

  千頭萬緒,讓她心亂如麻。

  屋裡突然響起一聲輕輕的“咯吱”聲。

  竇昭驚恐地循聲望去,就看見窗扇被撬開一道縫,別素蘭動作輕盈靈巧地從窗外翻了進來。

  她心裡一陣激動,忙坐了起來。

  別素蘭臉上露出燦爛笑容,低聲道:“小姐,陳大哥他們在外面,只等我們出去,他們就動手。”

  他們要提前把自己救出去,是怕動起手來那些劫匪拿她做人質吧?

  竇昭猶豫地看了眼素絹。

  如果自己不見了,那些劫匪會不會對素絹下手呢?

  別素蘭頓時沒有了主意,悄聲道:“外面有兩三個劫匪巡守,我沒有辦法把素絹也帶出去。”

  竇昭想了想,亦悄聲道:“我和素絹躲在屋裡,你通知他們動手。”

  別素蘭不同意。

  竇昭道:“你還有什麼好辦法?”

  別素蘭也無計可施。

  竇昭搖醒了素絹。

  素絹人是恍惚的。睜大了眼睛就要尖叫,還好被別素蘭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竇昭低聲地把情況跟素絹說了一遍,最後道:“我們躲到羅漢床下去。”

  四小姐在生死攸關的時候都想著自己。

  素絹眼眶一紅,鼓起勇氣道:“四小姐,您和素蘭走。那些人不會為難我的。”

  “這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竇昭不悅地道,“若是因此而耽擱了時間。我們豈不都要陷於險境!”

  素絹低下頭去,眼淚卻大滴大滴地落下來。

  素蘭也不再說什麼,推開窗扇四處張望。尋找溜出去的機會。

  竇昭和素絹躺到了羅漢床下。

  素蘭又悄無聲息地翻了出去。

  屋裡靜悄悄的。竇昭和素絹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外面不時傳來劫匪說話的聲音,讓屋裡的氣氛越發的緊張,竇昭感覺自己的雙腿都在打顫。

  等候中。時間就變得非常漫長,或許已經過了幾炷香的功夫。或許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窗扇“吱呀”地又被推開,這次翻進來的除了素蘭,還有陳曉風和一個身材健碩、雙目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

  “小姐。”素蘭蹲在羅漢床旁朝床下張望,“陳大哥說,若是保不住您,就算是把那幾個劫匪碎屍萬段也沒用。”然後指了那個中年男子,“這是段大叔,和陳大哥一起做護院的。段大叔的身手可好了。您和素絹就躺在羅漢床下,等林大叔他們把人給捉住了,您再出來。”說完,站起身來護在了羅漢床前。

  陳曉風和那個段大叔則一右一左地站到了門邊。

  不一會,外面響起打鬥聲和喝斥聲。

  刀疤臉驚恐地道:“你們是哪條路上的?我們是靈壽縣刑大爺手下的,不要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

  回應他的是更加激烈的打鬥聲。

  房門“啪”一聲被撞開,刀疤臉提著刀衝了進來,看見一個面黑的陌生小丫鬟站在床前,他愣了一下。

  就這一下,那個段大叔已身如鬼魅般地勒住了刀疤臉的脖子,反手扭住了刀疤臉拿刀的手。

  刀疤臉“哎喲”一聲,慢了段大叔一步的陳曉風狠狠地踢在了刀疤臉的肚子上。刀疤臉臉色發白,刀“哐噹”一聲落在了地上,兩腿無力,人就軟了下去。要不是段大叔還勒著他的脖子,他只怕早就癱在了地上。

  段大叔狠狠地“呸”了一聲,嗡聲嗡氣地道:“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原來不過是些下三濫的東西!”對刀疤臉的身手很不以為然。

  “這北直隸有幾個人比得上段大叔啊!”素蘭嘴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幫竇昭和素絹從羅漢床下爬了出來。

  “多謝這位壯士了。”竇昭朝著段大叔福了福,問陳曉風,“這是哪裡?”

  陳曉風道:“靈壽和真定交界的一個小田莊,離您的田莊有大約二十幾裡地。”

  靈壽縣?

  王映雪的老家。

  竇昭心中一動。

  外面的打鬥聲漸漸停了下來,響起一陣時高時低的呻吟聲。

  有人笑道:“不過是幾個小角色,虧陳曉風還說得像是遇到了過江龍似的。”

  有人笑著答道:“慎重些總是好的。”又道,“把這些人都綁了起來,看雇主怎麼處置再說。”

  竇昭等人一直緊繃著的心弦這才鬆了下來。

  她對陳曉風道:“你派個人跟素蘭去我的田莊,找陳先生,讓陳先生把我許諾的一萬兩銀子先支付給你。”她還有事要麻煩陳曉風這些人,爽快些把酬金付了,別人幹起活來也有勁些。

  陳曉風聽素心說只要救出了竇昭,就有一萬兩銀子的酬勞,他還以為是竇昭急得失了方寸,並沒有當真,但想著要是把竇昭救出來,一、兩百兩銀子的酬勞肯定是有的。因此約人的時候也只許了一百兩銀子,此時乍聞真的有一萬兩銀子的酬勞,又驚又喜,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就是那段大叔,也磕磕巴巴地問竇昭:“竇小姐。真。真的有一萬兩銀子的酬勞?”

  “我年紀雖輕,說出來的話卻有一句是一句。決不食言!”竇昭淡淡地道,眉宇間卻透著剛毅之色,讓人不能不信服。

  他們一共來了二十幾個人。就算是陳曉風占大頭。平均下來,一個人也有幾百兩銀子,他給人當護院,一年不過二十兩銀子罷了。

  “我去告訴兄弟們一聲!”段大叔激動地道。抽了那刀疤臉的褲腰帶將他像綁粽子似的死死地綁了起來,“多謝小姐!”

  刀疤臉彷彿這時才清醒過來似的。他憤然怒吼道:“龐昆白這個王八蛋,竟然敢坑我們!他說你不過是個被父母丟在鄉下無人管束的小丫頭,你竟然能拿出一萬兩銀子來!他只許了老子一百兩銀子的酬勞!老子要捅了他……”拼命地掙扎著,想掙開段大叔的轄制,段大叔的手卻剛勁有力,像鐵箍似的,讓他動彈不得。

  龐昆白!

  竟然是他!

  竇昭滿臉的震驚。

  她請求陳曉風:“請陳護院再幫我個忙——幫我審審這個人,看看他和那龐昆白都些什麼苟且?”

  他們不過是出了身汗,就輕輕鬆鬆地得了人家一萬兩銀子。現在人家不過是讓他們再幫點小忙,不要說這種事對他們來說是舉手之勞,就是有點為難,看在那一萬兩銀子的份上,他們也不會拒絕的。

  陳曉風立刻應了。

  那刀疤臉卻大叫起來:“竇小姐,我說,我告訴您,只要您把我們放了,我把什麼都告訴您。”又道,“我們也是上了那龐昆白的當,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們也不過是拿人錢財給人消災的份上,您就別和我們一般計較了……”

  竇昭無動於衷。

  如果他們劫持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又會如何呢?

  她對陳曉風道:“還請陳護院幫我審審。”

  陳曉風點頭。

  那段大叔卻十分欣賞竇昭的乾淨利索,主動把刀疤臉給提了出去。

  素蘭看著竇昭因躺在羅漢床下沾了滿身的灰塵,要去打水服侍竇昭梳洗。

  竇昭道:“素心呢?”

  素蘭道:“姐姐怕誤了救小姐的時辰,把接頭的地方告訴了陳大哥,自己先回了府。”

  竇昭點頭,有些擔憂地道:“也不知道祖母怎樣了?”

  素蘭安慰她:“他們是為了劫持您,肯定是在扯謊了!”

  “但願如此吧!”竇昭感慨道。

  素蘭和素絹打水進來服侍她淨了面,重新梳了頭。

  陳曉風求見。

  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低聲道:“刑老六交待,說是得了龐昆白的指使把您劫到這裡來,然後龐昆白再裝作偶爾遇見的樣子把您救出去。事成之後,除了那一百兩銀子,龐昆白還許諾把他們送到陝西行都司去當小旗……”

  陝西行都司,王行宜的地盤。

  竇昭目露寒光:“為什麼不在劫持的當場救人?要把我安置在這裡?”

  “刑老六也不知道。”陳曉風道,“龐昆白只說讓他守在這裡,他自然會來救人,到時候刑老六裝作不支的樣子敗走就行了。”

  “那龐昆白沒有說什麼時候來嗎?”竇昭蹙了蹙眉。

  “沒有。”

  竇昭低頭沉思,好一會才抬起頭來,道:“陳護院,一事不煩二主,這件事恐怕還是要麻煩你們。”

  這屬於掃尾,他們拿了人家的銀子,自然要負責的。

  陳曉風笑道:“請小姐吩咐。”

  竇昭就低聲對陳曉風說了一通話。

  陳曉風先是愕然,然後神色漸斂,表情嚴肅地不停地點頭。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8:00 PM


第八十九章:打人

  暮色四合。

  位於靈壽縣和真定縣交界的一個普通農莊的正屋裡,燃起了如豆的燈光。

  一個穿著寶藍色織金團花直裰,腰垂摺扇香囊,手執馬鞭的少年騎著一匹高大的棗紅色駿馬,身後跟著六、七個孔武有力的隨從,不慌不忙地穿行於田壟之上,如春日帶著隨從郊遊的富家公子般悠閑自在,毫不在乎夏日的暑氣,最後停在了農莊前。

  “陸老四,你去問個路。”衣飾華麗的少年高聲喝道,聲音裡隱隱透著幾分得意和興奮,“走了這麼遠的路,我口也渴了,你順便幫我討杯茶喝。”

  “好嘞!”一個獐鼠目的中年男子高聲應著,啪啪啪地拍著門。

  “誰啊?”穿著藍色粗布短褐的斷眉男子粗聲吼著,打開門,探出了腦袋,隨即臉色一變,滿是懼畏:“八,八哥!”

  陸老四皺了皺,朝他使著眼色,高聲道:“請問這裡是哪裡?我們家公子迷了路,想討杯茶水喝。”又急促地低聲道:“裝著不認識的樣子!”

  斷眉男子半晌才回過神來,道:“這裡是王家莊。”聲音打著顫,臉色也有些發白,“你們,你們進來吧!”說著,吱呀一聲打開了大門,飛快地退到了一旁。

  陸老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面低聲嘀咕“這個王小六,見鬼了”,一面屁顛屁顛地跑去向那少年稟告:“公子,這裡是王家莊,就在靈壽的東邊。離縣城不過四十幾裡地。”

  少年公子傲慢地“嗯”了一聲,下了馬。

  幾個隨從簇擁著他進了院子,正好看見刀疤臉帶著幾個人從堂屋裡走了出來。

  兩幫人對了面,少年公子停住了腳步。刀疤臉卻是一陣哆嗦,飛快地睃了眼身後的壯碩男子,急急地迎了上去。

  陸老四低聲問他:“人呢?”見他身後跟著幾個膀大腰圓、滿臉正氣的陌生人。不由微微一愣,狐疑道,“這是你的人?”

  刀疤臉胡亂地點頭,指了指東邊的內室:“竇小姐在裡面。”聲音打著顫。

  陸老四聞言一陣激動,心裡的那一點點困惑早被拋到九霄雲外,低聲說了句“依計行事”,然後就大聲嚷嚷起來:“你們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是靈壽縣龐家的人。我們家公子就是龐五公子,你們竟然讓我們在院子裡喝茶?你們是不是瘋了?”然後對龐公子高聲抱怨道:“那個李秀才真不是東西,公子可憐他街上賣字為生不能溫飽,不時地接濟他一二,誰知道他卻不知道進退。這次明著是為了答謝公子大恩邀您去家裡飲酒,實則是想把妻妹許您為妾。要不是公子您坐懷不亂,只怕就著了那李秀才的道。可也把您一頓好氣,騎著馬一通亂跑,迷了路,要不是老十有機敏,我們哪裡能找得到您?又怎麼會受這閒氣?”

  叫嚷聲中,少年公子退後幾步,由一個護衛緊緊地跟著。坐到了石碾子上。

  東邊的內室突然傳來一陣拍打窗欞的聲音。

  少年公子和那些跟著他的隨從都精神一振。

  站在刀疤臉身邊的陸老四突然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捅進了刀疤臉的胸口。

  刀疤臉怔怔地望著陸老四,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

  “為,為什麼?”他咯咯地道,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滴落在衣襟上,留下點點污漬。

  “你可是劫匪!”陸老四得意洋洋地笑著,把捅進刀疤臉胸口的匕首使勁地攪了攪。這才飛快地退到了那些隨從的身後。

  那些隨從如狼似虎地朝著刀疤臉身後的人撲了過去。

  刀疤臉的隨從中就有人喊著“龐昆白,你竟然想殺人滅口”衝了過來。

  雙方激鬥在了一處。

  少年公子龐昆白冷冷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這幾個隨從可是他從西北找來的亡命之徒,尋常人哪裡是他們的對手。

  念頭一閃而過,他很快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

  可能是刀疤臉的死把他的那些隨從嚇壞了,自己的隨從一上場就控制住了局面,但隨著雙方交手,刀疤臉的那些隨從很快就清醒過來,開始強力地反抗,又仗著人多,兩個打一個,一時間竟然和自己的人打了個平分秋色。其中一個身材特別健碩的還一拳打在了自己隨從的胸口,發出一陣嘎嘎的骨裂聲和悲慘厲叫聲……

  刀疤臉的手下怎麼會有這樣厲害的人?

  龐昆白本能地感覺到不對勁。

  他吩咐身邊的隨從:“快,把竇小姐救出來!”

  隨從應喏,和陸老四繞過院子中激鬥的人群,朝正房疾奔而去。

  中間有人出來阻攔。

  隨從仗著武藝高超闖了過去,陸老四卻被兩個人纏住打翻在地。

  “竇小姐,”隨從見又有人攔了過來,索性跑到了正房的東窗欞下,“咯吱”一下扯下了半副窗扇,“我們是龐公子的人,我們是來救您的!”

  窗扇砸到了趕過來阻止隨從的人身上,窗戶裡露出竇昭表情清冷得近乎冷酷的面孔。

  隨從一愣。

  一支帶著紅纓的飛鏢插在了隨從的喉頭。

  大紅的纓穗隨力顫抖著。

  隨從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瞠著竇昭,半晌,身體才轟然一聲倒下。

  院子裡打鬥的人都望了過來。

  龐昆白的隨從都錯愕地朝龐昆白望去。

  龐昆白“咦”地一聲,站直了身體,再也沒有了剛才的悠閑自在。

  “竇家四表妹,”他臉色陰沉地大聲道,“我是龐家的龐昆白,我是來救你的!”

  “是嗎?”竇昭笑了笑,笑容在暮色裡有著說不出的譏諷和嘲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龐家是靈壽縣首富,龐家的五公子怎麼可能帶著一群鬼魅宵小突然出現在這個偏僻的農莊?你分明是冒名頂替!段大叔,幫我把這些人全部都拿下,我要送到官衙去審訊。如果他們膽敢反抗。立刻打死,都了算我們竇家的!”

  這些人身手非常的好,先前因為顧忌到這些人是龐家的隨從。段大叔等人並不敢全力反擊,又怕被這些人砍傷,有些束手束腳的。現在有了竇昭的這句話,段大叔等人頓時感到全身輕鬆,高聲地應了聲“是”,毫不客氣地揍了下去。

  局面立刻發現了變化。

  龐昆白的人開始左支右絀,連連敗退。

  龐昆白看了一眼目露寒光的竇昭。認真一想他進門後刀疤臉等人異樣的舉止,立刻意識到事情敗露了。

  他拔腿就朝門外跑去。

  卻被段大叔一把揪住了後領。

  段大叔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龐昆白殺豬般地大叫起來:“我爹是龐銀樓,我姑姑是陝西巡撫王大人的兒媳婦,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指頭,我殺了你全家……”說著。反手朝著段大叔的肚子就是一拳。

  當然,龐昆白的花拳繡腿打在段大叔身上也不過是撓癢癢似的,但段大叔卻頭皮發麻。

  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像龐昆白這樣的卑鄙小人,還就真幹得出這樣的事來。

  “段大叔,你不必聽他咋呼。”竇昭清冷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他要是陝西巡撫王大人的親戚,正好,把他拿下後送到京都我五伯父那裡。讓王大人給我們竇家一個交待。我們可不能讓人給騙了!”

  是啊,怎麼忘了這一茬!

  竇家小姐明明知道是誰還敢讓他們把人打得不能自理,肯定是有她的依仗。自己不過是個護衛,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最不濟到時候拿了錢跑路,憑自己的身手。還怕混不到口飯吃?何況他早就瞧這些拿他們不當人看的富家公子不順眼了……

  “小姐,我們聽您的。”段大叔嘿嘿一笑,朝著龐昆白的肚子就是一拳。

  龐昆白慘叫一聲,捂著肚子像蝦米似的蜷縮著身子,黃膽水都吐了出來。

  站在竇昭身邊負責保護竇昭的陳曉風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安地道:“小姐不會是真想把龐公子打死吧?龐公子可是龐銀樓的獨生兒子,就怕到時候龐家決不會輕易的善罷甘休……”

  竇昭淡淡地道:“這裡有龐家五公子嗎?我怎麼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馬車翻了,我借了這田莊落腳,遇到了劫匪,窮凶極惡,我的護衛失手把人給打死了。龐家要找我算賬,那也得先把龐昆白為何要劫持我的事解釋清楚吧?”

  陳曉風苦笑,道:“我只怕這件事鬧騰起來會壞了小姐的名聲……”

  “壞了我的名聲?”提起這件事竇昭就滿肚子的火,她冷笑著打斷了陳曉風的話,“龐昆白讓人把我擄到這裡來,為何一定要等天黑後才佯裝偶遇地救我脫險?不過是想藉口天色太晚,讓我留宿田莊,造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事實,他再大張旗鼓地來求親,讓竇家不得不把我嫁給他而已。如果不是我身邊有素心和素蘭,只怕早已被他得逞!名聲?能誅殺龐昆白,名聲算什麼?正好給那些覬覦我的人一個警告!”

  陳曉風默然。

  如果竇昭真是十三、四歲的,滿心羞澀地等著嫁人的閨閣小姐,她為著自己的名聲,慎之又慎,也許會選擇“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暫時先放過龐昆白,伺機再雪洗前恥。可她兩世為人,已決定不再嫁人,遲早會變成世人眼中性情古怪孤僻之人,她又何必忍氣吞聲地放過龐昆白呢?

  不過,龐昆白有句話她非常的喜歡。

  我的姑姑是陝西巡撫王行宜的媳婦……

  竇昭不由露齒一笑。

  耳邊隱約有雷鳴般的馬蹄聲傳來。

  陳曉風耳目卻竇昭更靈敏,他當然也聽到了。

  他臉色大變。

  馬匹是軍中管制之物,尋常的權貴人家養個幾匹也就罷了,可像這樣突然出現這麼多……

  難道是龐昆白請動衛所的人?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8:02 PM

第九十章:嘩然

  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

  陳曉風的臉色有些難看:“小姐,恐怕我們有麻煩了那龐昆白多半是悄悄從衛所借了兵來幫家……”

  做都做了,難道他們束手就擒龐家就會放過他們不成?

  竇昭怒火更灼,道:“你們可有把握把人留下?”

  陳曉風遲疑地說:“我們都是白身…,只也就是說,他們有把握把人留下來,只是拘泥於那些人的身份而不敢。

  “那就把人全給我留下來!”竇昭殺伐果斷地打斷了陳曉風的話“他們既然這樣膽大包天,我們有什麼可害怕的?如果能把那些人都留下,官匪勾結,王行宜就算是陝西巡撫,也一樣兜不住!”她說著,轉身朝外走去“我倒要看看,誰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調動衛所的人幫龐家做私事?”

  看著竇昭胸有成竹的樣子,陳曉風心中稍安。

  也許對他們來說陝西巡撫已經是遙不可及的大官了,而竇家根本就沒放在眼裡呢!

  竇家小姐年紀輕輕,遇事不退,就憑這份豪氣,就值得他們幫著打這一架。

  只可惜竇家小姐是個小姐,若是個公子該有多好啊!

  他感慨著,跟竇昭出了堂屋。

  院子裡,段大叔等人都面面相覷地站在那裡,表情非常的凝重,龐昆白和他的隨從全都癱軟在了地上,毫無還手之力地痛苦呻屍吟著。

  見竇昭走了出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竇昭的身上。

  “大家不用擔心!”竇昭身姿筆直地站在台階上,神色從容,不怒而威淡淡地道“不管是誰來,勾結劫匪,那都是流放三千里的罪行。我也說過了,出了事全都算竇家的。各位壯士等會只管把人留下來就行了。”

  話雖如此,但竇昭是女子,年紀又太小了還是有很多人面露躊躇,倒是那段大叔,見此情景道:“事已至此,只有一條路走到黑。大家越是猶豫不決,動起手來就越是畏懼,越是畏懼就越不可能把那些人留下來。如此一來,只怕我等的性命堪憂還請各位兄弟齊心合力,度過眼前的難關再說,大不了我們跑到關外去躲幾年。”然後調侃道“竇小姐既然都出了那麼多酬金,我想也不會在乎再賞我們幾兩銀子的安家費了。您說是吧?竇小姐。”

  這個段大叔在他們之中好像很有威望。他的話音一落,大家都哈哈地笑了起來,表情也放鬆了。

  “那是自然。”竇昭笑著,把各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裡。

  那段大叔見竇昭還挺重視他的話,自告奮勇地組織大家嚴陣以待。

  馬蹄聲風卷殘雲般地停在了門前“哐噹”一聲門板倒下來,數名青衣護衛闖了進來…

  竇昭一愣。

  這不是紀詠的那些隨從嗎?

  紀詠的隨從也愣住。

  不是說竇家的小姐被人劫持了嗎?

  可竇家小姐好生生地站在那裡身邊站滿了身強力壯的護衛,腳下趴著痛苦呻吟的傷者……這哪裡像是被劫持了,反而像是仗勢欺人地把人打了似的……,竇昭忙喝“住手”。

  有人急切地分開青衣隨從闖了進來:“出了什麼事?你們愣著幹什麼?四妹妹呢?”聲音雖然焦慮,卻難掩斯文。

  那是鄔善的聲音,竇昭突然間覺得有些感動。

  鄔善卻如遭雷擊,呆立當場:“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抬起頭來,茫然地望著安然無恙的竇昭,不明白為什麼她身邊突然出現了這麼多面生的護衛,更不明白她一個弱質女子,怎麼能夠毫發無傷地脫險,…

  “什麼了?”跟在鄔善的身後的竇德昌和紀詠也擠了進來,看見院子裡的情景,也傻了眼!

  “當時慌慌張張地,只想著要快點去搬救兵,怕素心和家裡的人不熟,找人耽擱了時間,她的師兄又是做護衛的,這才讓她去找的陳護衛。其他的倒沒有多想。”竇昭的對面坐著鄔善和紀詠,左手邊站著素心、素蘭和素絹,右手邊坐著竇德昌。事情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院子已經打掃乾淨,還沒有斷氣的龐昆白和他隨從被關押在了堂屋,陳曉風領著段大叔等人在院子裡巡守,紀詠的隨從去請大夫還沒有回來,趁著這個機會,她把事情的經過講給竇德昌、鄔善和紀詠聽,“實在是惱火,這才吩咐陳護衛他們給這些劫匪一個教訓的……誰知道龐昆白卻與那些劫匪認識,他嚷著他是誰的時候,我自然是不信的,還以為是那些劫匪的陰謀詭計。誰知道竟然真的是龐昆白!”她嘆道:“還好十二哥、鄔四哥和紀家表哥及時趕到了,不然那龐昆白被打死了,事情就麻煩了。”

  心裡卻抱怨他們為什麼不晚來片刻,到時候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龐昆白,又埋怨段大叔等人為何不再使點勁,索性將龐昆白打死算數。

  在外面巡守的段大叔卻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他不由在心裡嘀咕:這是誰在罵我?還好自己聽到龐昆白大嚷大叫的時候就留了個心,沒有一拳將那個混蛋打死,不然現在可麻煩了!不過,那個混蛋皮開肉綻,全身的骨頭都斷了,不養個三、五年休想能自己走路,更不要說去碰女人了!

  念頭閃過,他又有些得意洋洋。

  總算能無所顧忌地教訓一下這種色痞了。

  他揉了揉鼻子,昂首挺胸地繼續巡著防。

  內室的竇德政和鄔善想到龐昆白那面目全非的樣子,就不知道說什麼好。

  兩人愣愣的,半晌沒有說話。

  還是紀詠道:“那些劫匪兩死兩傷,龐昆白的隨從也死了六個不知道竇家表妹有什麼打算?”

  他望著竇昭目光閃閃發亮。

  竇昭心裡奇怪。

  自己鬧出子這麼大的動靜,怎麼紀家的這位表哥不是想著怎樣幫她善後,反而流露出一副看戲不台高,興致勃勃的樣子啊!

  她想到六伯母的話……,難道他是個表裡不一的人?

  竇昭斬釘截鐵地道:“自然是要交給官府處置了出了人命案!”

  紀詠連連點頭正色地道:“竇家表妹說的對,這樣大的事,是得交給官府處置才是。”

  “不行不行!”鄔善像被火燒了尾巴似的跳了起來,厲聲道“若是交給了官府處置,難道還讓四妹妹出堂做證不成?而且竇家在真定,龐家在靈壽,如果交給官府處置勢必要去真定州去打官司,若是因此讓四妹妹名聲受損還不如私了。”

  竇德昌也反應過來,接著鄔善的話道:“不錯,他們龐家怎什麼東西?暴發戶而已!決不能讓這隻過街老鼠壞了四妹妹的名聲!”

  “看來兩位表弟對處理這樣的糾紛沒什麼經驗。”紀詠笑望著竇德昌和鄔善,說話的口氣卻流露出經驗豐富、高兩人一籌的優越感“竇家世代官宦,竇五爺又在吏部任侍郎,龐家一個白丁,憑什麼和我們爭?我們報了官,真定州的知府大人肯定會先把風聲壓下來,斟酌了竇五爺的意思再做決斷。這樣一來我們既可以從人命案中脫身,又可以和知府大人交好一一我們畢竟是在知府大人的轄區就算是沒把他放眼裡,這面子還是要給他的。至於竇家表妹的名聲,我們只要一口咬定當時我們幾個人在一起,難道他們還能硬生生地說竇家表妹是單獨被劫匪擄走的不成?就算龐家想要栽贓陷害,難道我們不會辯駁嗎?”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可為什麼聽著就是有些不對勁呢?

  竇德昌和鄔善點著頭,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狐疑,兩人都想再仔細問問,紀詠已揮手道:“你們聽我的準沒錯!到時候我來給四妹妹做證。”

  對啊!

  紀詠可是個舉人。

  有紀詠作證,難道魯知府還能不相信?

  兩人在對身份的盲從中茫然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紀詠說著,嘴角微翹,露出個愉悅的弧度高聲喊著隨從“王普”:“你拿了我的名帖去報官。”

  竇德昌和鄔善這才驚覺。

  他們還沒有和大人商量這事呢!

  “慢著!”竇德昌臉色有些陰沉地大聲喝道“紀表哥,這件事關係到竇家的聲譽,我看還是先跟長輩們說一聲再去報官也不遲…“”

  “聽我的準沒有錯。”紀詠說話間已揮了揮手,那個叫王普恭敬地給竇德昌行了個揖禮,立刻退了下去,根本沒有給竇德昌繼續說話的機會“我從前在家裡時也曾幫家祖處理過一些庶務,這關係到四妹妹的名聲和竇家的聲譽,我不會亂來的。”說著,他開玩笑地道“若是真的出了什麼事,不要說我祖父了,就是我姑姑都會揭了我的皮。你們就放心好了!”

  真的嗎?

  竇德昌和鄔善懷疑地望著紀詠。

  而因在心裡抱怨了一通而平靜下來的竇昭卻驚訝地望著紀詠。

  紀詠要幹什麼?

  繞過家中的長輩,直接把這件事給捅破,讓竇家為了自家的顏面不得不幫她收拾殘局,讓龐家就算搬出了王行宜也只能咽下這枚苦果,這本是她的打算,怎麼紀詠嘆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

  竇昭打量著紀詠。

  紀詠卻對著她回頭一笑。

  笑容溫和,帶著幾分飽學之士的睿智,又帶著幾分小孩子天真的狡黠,如矛與盾,怪異,又那樣的和諧,讓人印象深刻。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10:32 PM 編輯

第九十一章:捅破

  竇昭看不透紀詠。

  紀詠卻趁著胥役們滿頭大汗地清點屍首,查看傷者的時候低聲問她:“你是故意的吧?”

  “什麼?”竇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在等待官府來人的時候,他們已經將對外的說詞商量好了,竇德昌和鄔善堅持要竇昭先走,有什麼事由他們應對就行了,竇昭怕事情有變,把陳曉風等人牽扯進來,堅持要留在現場,等官衙的勘狀寫好了再離開。

  看龐昆白那些隨從的下場,陳曉風等人肯定對龐昆白留了下手。

  龐昆白是死不了了!

  王家要是不幫龐昆白出面,她應當如何?王家要是幫龐昆白出面,她又應當如何?她去田莊的時間雖然有跡可尋,卻並不固定,聽素心說,祖母一切安好,所謂的突然昏迷,不過是騙她出莊的謊話而已。是誰泄露了她的行蹤?杜安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王映雪知不知道龐家的打算?

  五伯父現在有沒有能力和王行宜撕破臉?

  如果五伯父選擇了繼續隱忍,她怎麼做才能把利益最大化?如果五伯父有能力抗衡王行宜,又會發生些什麼?

  竇昭心裡千頭萬緒,紀詠突然問她,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紀詠朝著她眨眼睛,若有所指地道:“我說,你是故意裝作不認識龐昆白吧?”

  原來是想問這個!

  竇昭眼也沒眨一下,正色地道:“他和我是姻親,我若是認出他來。不管怎樣也會留幾分情面,怎麼會一棍子把人打死!”

  “是嗎?”紀詠笑著,神色間明明白白地寫著“我不相信”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目光炯炯如夏日。彷彿能把人照得纖毫畢現,竇昭要不是兩世為人,早就敗下陣來。儘管如此。她還是感受到了芒刺在背的不安。

  有些事,就算彼此親眼年見,宣之於言卻是落人口實。

  竇昭打定主意裝聾作啞。

  紀詠的神態卻變得溫和而謙遜起來。

  竇昭訝然,就聽見背後傳來鄔善關切的聲音:“四妹妹,你怎麼站在院子裡面?夜深露重,你還是是到馬車裡歇會吧?今天的事你不必擔心,我和十二。”他語氣一頓,加上了紀詠,“還有見明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的。”

  “馬車裡有點悶,我出來透透氣。”竇昭笑著轉身,見鄔善雖然和她說著話。目光卻落在紀詠的身上,眼底深入閃過一絲深深的戒備。

  他也感覺到紀詠不可相信嗎?

  竇昭思忖著。

  就看見紀詠的隨從護著一頂小轎匆匆朝這邊走了過來。

  “應該是大夫來了。”紀詠笑道,站在那裡不動。

  鄔善想了想,有些無奈地迎了上去。

  鄔善還是太年輕啊!

  竇昭在心裡感慨著,上了馬車。

  素絹擔心地問:“陳護衛他們不會有事吧?”

  “會有什麼事?”沒等竇昭開口,素心已笑道,“陳大哥他們去靈壽縣譚家莊給譚舉人的父親拜壽,因天色太晚,抄了小路。看到有人打劫,出手相助而已。難道到拔刀相助還做錯了不成?”

  “是我錯了。”素絹喃喃地道,面露愧色。

  “什麼錯不錯的?”素心笑著,挽了素絹的胳膊,“那是防著外人的,若是在家裡。我們姐妹還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素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和素心靠得更近了。

  前世素絹也是這樣的老實,所以竇昭讓她管自己屋裡的衣裳首飾、箱籠庫房。

  這一世有了素心,看樣子她多了個能統管內宅的人。

  以後她就能少操些心了。

  竇昭滿意地笑了笑,低聲地問素心段大叔是什麼人。

  素心笑道:“段大叔上公下義,和陳大哥一起在郎家做護院。不過陳大哥是普通的護院,這段大叔卻是領頭的,身手很厲害的。”

  “那譚舉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給譚舉人的父親拜壽的藉口,是段公義說的。

  “靈壽縣譚家莊的譚舉人上其下林,字雲深,因與‘麒麟’同音,又身形魁梧,性情豪爽,人送綽號‘坐地龍’。”素心道,“譚家世居靈壽,據說家中子弟都有一身好功夫,前朝末年,真定匪患連連,敢打劫譚家的人都有去無回,潭家莊很有名,江湖上的人路過真定都要往譚家莊投帖。後來天下太平,潭家莊漸漸名聲不顯,只有真定州的一些老派拳師才知道潭家莊。段大叔的祖上據說就是譚家莊出來的,他每年初一都會去譚家莊拜年。譚家老爺子做壽,也給他下了帖子。”

  竇昭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譚家莊分明是以武傳世的百年大族。

  她是真定的人,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可見有很多事未必重生的人就知道。

  竇昭想到了紀詠。

  他以後到底會遇到什麼事呢?

  馬車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素心將簾子撩開一道縫。

  “小姐,陳大叔,”她的神色有怪異,“他帶著竇家的護衛陪著三爺和秀三爺一起過來了……”

  竇昭微微一笑。

  她雖然有錢,每年卻只能支出一千兩銀子。不要說一萬現金,就是一萬兩銀票她也沒有,更不要說是陳曲水這個假賬房先生了。

  她不相信竇家的人,所以讓素蘭帶人去向陳曲水要那一萬兩的酬金。

  既然向陳曲水通風報信,也是想看看陳曲水的應變和辦事的能力。

  現在三伯父和三堂兄出現在了這裡,至少可以肯定,那一萬兩銀子的酬金有了著落。

  “四妹妹呢?四妹妹呢?”

  嘈雜鼎沸聲中,三堂兄的聲音顯得格外的尖銳。

  素心撩了車簾:“秀三爺,我們小姐在這裡!”

  秀三爺抖動著這幾年越養越肥身體跑了過來。

  “你沒事吧?”他擦著滿頭的汗水。杭綢直裰被汗水濕透,緊緊地貼在身上,露出身上一圈一圈的肥肉,“是誰不長眼睛。竟然敢打劫竇家的人?怎麼官府的人和紀公子、鄔公子、十二爺都在?”

  竇昭只關心那一萬兩銀票。

  她抬起頭就看見在了緊跟在三堂哥身後的陳曲水。

  陳曲水笑著朝她點了點頭,示意一切順利。

  竇昭鬆了口氣。

  和紀詠交頭接耳了半晌的三伯父丟下紀詠,滿臉陰沉地走了過來。

  “壽姑。”他低聲道,“你先回去。這裡有我和你三堂兄就行了。”

  又驚又嚇的忙活了半天,竇昭也覺得累了,反正這件事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決的。

  她猶豫道:“只是我許諾給陳護衛他們的酬金……”

  像陳曉風這樣的人,走正道,就是護衛、鏢師、教頭,走歪道。就是地痞流氓、閑幫打手甚至是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既然已經許了一萬兩銀子的酬金,又是從竇昭的錢,竇家犯不著為此而得罪人。

  “我帶過來了。”竇秀昌忙道,從懷裡換出個黑漆描金的小匣子。“這是一萬兩銀票。”他交給了陳曲水。

  竇昭道:“那就麻煩陳先生把銀票交給陳護衛。”然後對竇世榜道,“三伯父,陳護衛是行俠仗義,您是不是跟官府說一聲,讓他們先走。有什麼事,可以找我們竇家。”

  竇世榜想了想,道:“也好。人多口雜的,先把這些走江湖的都打發走。”

  竇秀昌忙去和官衙交涉。

  竇昭招素蘭上了馬車,對竇世榜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目光卻在陳曲水的身上停了停。

  陳曲水會意。等竇世榜去安排護送竇昭的馬車,他上前幾步低聲道:“等這邊的事完了,我會和幾位爺一起回竇家的。”

  竇昭點頭,由紀詠的護衛護送的進了城。

  竇家另有管事在城門口等她,見到她的馬車立刻迎了來,急急地道:“快。去東府,太夫人還在等四小姐呢!”

  竇昭問素心:“崔姨奶奶知道我的事了嗎?”

  “我只是抓著紅姑問了一聲,沒敢跟她老人家碰面。”素心道,“紅姑那裡我也囑咐了,只說你有事,太晚了,要在田莊過一夜,明天下午再回來。”

  “嗯!”竇昭讚賞地看了素心一眼。

  馬車骨碌碌,很快在東竇的二門口停下。

  柳媽媽和紀氏身邊的王嬤嬤都在二門口等。

  見了竇昭,紛紛上前拉著她的手打量,見她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神色自然,俱是齊齊地透了口長氣,迭聲催著她去見二太夫人:“太夫人急得眼都紅了,把三爺哭了個狗血淋頭。”

  三伯父管家,所以挨了罵,祖母和她住在一起,是長輩,恐怕也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吧?

  竇昭猜測著,說了聲“讓她老人家擔心了”,和柳嬤嬤、王嬤嬤去了二太夫人那裡。

  紀氏正在太夫人門前失魂落魄地打著轉,見到竇昭,一句話沒說,先哭了起來:“這是誰做得孽,要讓你受這苦!菩薩什麼不一道把她給劈死!”

  竇昭從來沒有聽到過紀氏罵人。

  她頓時紅了眼圈,喊了聲“六伯母”,語氣帶著幾分連她自己都詫異的委屈。

  紀氏更是傷心,恨恨地道:“龐家是個什麼東西?以為攀上了王行宜自己就是陝西巡撫了?說他們是暴發戶還抬舉了他們,踩他們一腳我都還嫌髒了腳的東西,竟然敢打你的主意?這次不好好收拾收拾他們,他們還以為我們竇家怕他們呢?”說著,拉著她的手進了廳堂。

  看來大家都是明白人,一聽說這事涉及到龐昆白就知道龐家是什麼打算。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4-10-28 08:06 PM 編輯

第九十二章:反應

  二太夫人陰著臉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手裡的沉香木念珠撥得劈劈直響。

  看見竇昭和紀氏進來,她的臉又陰了幾分,讓了身邊的錦杌讓她們坐下,沉身問竇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紀氏聽了氣得臉色發青,沒等二太夫人開口,忍不住道:“先前聽三伯差了人回來報信,以為那龐昆白是個混人,所以想出這等的法子。竟然是想演出‘英雄救美’的戲碼,這分明是……”引誘兩個字她當著竇昭說不出口,道,“分明是當欺負壽姑年紀小不懂事。要不是壽姑臨危機變,豈不讓龐家得逞了?”說到這裡,她這才驚覺二太夫人還沒有說話,忙道,“娘,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算了!這太欺負人了!”

  那龐昆白分明打著一箭雙鵰的好主意。

  從劫匪手裡救下壽姑,借天色太晚留壽姑在田莊住一夜,然後藉口為了壽姑的名節向竇家求親。就算壽姑再不喜歡龐家,再不願意嫁到龐家去,有了救命之恩,又有了借處一室的藉口,壽姑也只好嫁過去。時間長了,有了孩子,龐昆白再小意服侍,壽姑自然會和她一心一意的過,到時候就算是竇家和趙家阻止,壽姑看在丈夫、孩子的面前,只怕也會把產業交給龐昆白打理,龐家也就能名正言順地霸占壽姑的產業了。

  二太夫人臉色黑漆漆的,卻道:“你們怎麼不先跟家裡的人說一聲就去報了官?”

  當然是怕你們和王家私底下交易!

  竇昭對紀詠說過的事情經過重新對二太夫人說了一遍,最後道:“因出了人命案,紀家表哥、十二哥和鄔四哥才決定報官的。”

  “你是說。這件事與見明也有關?”紀氏瞪大了眼睛。

  反正紀詠的背景深,竇家不敢隨意得罪,不如幫竇德昌和鄔善做做擋箭牌!

  竇昭點了點頭。

  紀氏面露窘然。

  二太夫人有些意外,但如竇昭所料的。沒再追問下去。

  竇昭現在裝小姑娘,做出一副又驚又恐的樣子,道:“太夫人。我身邊要不是有素心和素蘭,要不是帶了她們倆人出門,恐怕就回來不來了?你求太夫人一件事,請您無論如何也要答應我?”說著,拿了帕子擦著眼淚。

  如果是其他人這樣冒犯竇家的人,二太夫人早就吩咐下去尋個理頭丟到衙門裡亂棍打死了。可涉及到王行宜,她有種把龐昆白就這樣簡單的就處置了未免有些浪費的感覺——當初王映雪扶正。條件之一就是王家不得插手壽姑的婚事。龐昆白是王家的姻親,就算王家想否認也不可能。

  她不由沉吟道:“你說!”

  “求太夫人幫我查查到底是誰泄露了我的行蹤?”竇昭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二太夫人。

  二太夫人立刻答應了:“就是你不提,我也會查的。這種出主求榮的東西,查到一個打一個,不管是誰的人都一樣。”她十分氣憤地道。

  “我還想多請幾個護衛。”竇昭道。“我可是怕了。您都不知道,龐昆白的隨從身手有多厲害,要不然我怎麼沒認出他來呢?何況那龐家既然起了這樣的心,難保其他人沒有這樣的心思,我可不想再遇到這樣的事了。就算是威懾,我也想請幾個高手護衛。”

  二太夫人想到了鄔家。

  “行!”她沒有猶豫,道,“你到時候和你三伯父、三堂哥去商量這件事。”

  竇昭起身向二太夫人道謝。

  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招兵買馬了。

  柳嬤嬤進來稟道:“三老爺那邊有信過來。”

  看樣子三伯父時刻將田莊發生的來報給二太夫人知道。難怪二太夫人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讓他進來說話。”二太夫人道。

  一個十二、三歲,看上十分機靈的小廝跑了進來給二太夫人行了禮,稟道:“太夫人,大夫說,龐公子傷勢嚴重,恐怕要送到真定州去醫治才行。三老爺讓我問您。是不是要通知龐家的人?”

  “通知他們。”二太夫人果斷地道,“敲鑼打鼓地讓他們來領來,讓真定州的人都知道他們生的這個兒子是個什麼孽物!”

  小廝飛奔著給竇世榜報信去了。

  二夫人想著要盡快把這件事告訴兒子,打發了竇昭下去休息:“……太晚了,就在你六伯母屋裡歇了吧?那邊的事你不用擔心,你三伯父自然會處理好的。”

  竇昭也不想這個是時候回去嚇著祖母,去了紀氏那裡。

  睡前紀氏拉著竇昭的手很仔細地詢問著紀詠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句,顯得有些緊張。

  竇昭不解,但還是不偏不倚地回答著紀氏的話。

  紀氏聽了,表情忪懈下來,吩咐丫鬟服侍竇昭洗漱,又在竇昭平時歇息的西廂房的內室裡點了一爐安息香,讓竇昭好好的休息休息,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或者是這爐香起了作用,或者是之前太過緊張,竇昭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紀詠和竇德昌、鄔善已經回來了,正要吃早餐。

  竇德昌和鄔善頂著兩個黑眼圈,一看就知道昨天晚上沒有睡,而紀詠卻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好像剛從床上爬起來似的。

  他怎麼這麼好的精神。

  竇昭在心裡嘀咕著。

  紀氏向她說起之後的事來:“……龐家無論如何也不承認龐昆白打劫了你們,反說你們仗勢欺人,把龐昆白打成了重傷。如今龐銀樓護送龐昆白去了真定州求醫,龐金樓去了京都,龐錫樓則聘了胡舉人做訟師,要和我們家打官司。”說到這裡,紀氏冷冷地笑了一聲。安撫竇昭道,“刑老八還有個手下活著,那麼個手下願意過堂指證龐家,到時候我倒要看看那龐家還有什麼話說。”

  竇昭點了點頭。

  打官司。那也要等竇世樞和王行宜表明才行。

  她問:“可查出來是誰泄露了我的行蹤嗎?”

  “還沒有消息。”紀氏擔憂地道,“柳嬤嬤藉口家裡丟了東西,連夜帶著人去了西府。怎麼也得把這個人找出來才行。不然你處境堪憂!”

  紀詠突然道:“要不要我幫你查?”

  沒等竇昭說話,紀氏已急急地道:“見明,你是客人!”

  紀詠不以為然,道:“我既然碰到了,怎麼能不管?”

  紀氏的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

  竇昭忙打著圓場:“多謝紀家表哥了。柳嬤嬤既然已經過去了,還是讓柳嬤嬤查查吧!若是柳嬤嬤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查到什麼,紀家表哥再出手也不遲!”

  紀詠點頭。低了頭優雅地用著早膳。

  紀氏好像很奇怪紀詠的從善如流,有些奇怪地望了竇昭一眼。

  竇昭卻想著陳曲水。

  一天一夜,不知道他能不能查些什麼?

  她不想紀詠插手這件事。

  用過午膳,竇昭打道回了西府。

  祖母還不知道這件事,但對柳嬤嬤過來盤查家裡的僕婦有點不悅:“畢竟西竇的事。就算是要查,也要等你回來再查才是。”

  “這也是怕時間拖久了失去了痕跡。”竇昭安慰了祖母半晌,出門就看見陳曲水站在門口。

  他朝著竇昭自信地一笑。

  竇昭知道他有所得,心中頓時一安。

  兩人邊走邊說。

  “……報信的人是劉萬,不過他已經死了。我查到杜安昨天在靈壽縣一家叫平安的客棧歇腳,我已經讓劉曉風去請他了……柳嬤嬤要一個個的查,進展很慢,恐怕今天不會有什麼結果。”

  去京都又不經過靈壽。

  “那我們就幫著柳嬤嬤指點指點迷經吧?”竇昭笑道,“這件事還是由二太夫人出面更好。”

  “行啊!”陳曲水也很贊同。道:“我覺得小姐還是應該再多請幾個身手高超的人當護衛才行,就怕有人再打您的主意。”

  “先生和我想到一塊去了。”竇昭笑著,把從此以後她每年可以領一萬兩銀子的例錢告訴了陳曲水,“不如請陳曉風他們如何?”她說了幾個自己當時留意的人。

  陳先生笑道,“四小姐的眼光真好,我這就去辦這件事!”

  很快。柳嬤嬤就從劉萬的屋裡搜出了五十兩雪花銀。

  二太夫人很是不滿:“繼續查,一定要把那個收買劉萬的人給揪出來。”

  晚上,陳曉風把杜安帶了回來。

  杜安見到竇昭渾身直打顫,嘴巴卻閉得緊緊的,一副我不說,你奈我何的模樣。

  竇昭笑道:“把人想辦法交給二太夫人吧!”

  杜安愣住,道:“你,你不審問我?”

  “我審問你,你會說嗎?”竇昭鄙視道,“何況你說不說有什麼區別?只要讓二太夫人要相信你與這個事有關,王映雪與這件事有關就行了。你直管不說。”

  杜安頓時傻了眼。

  竇昭把杜安和選護衛的事交給了陳先生,以為自己可以輕鬆輕鬆了,誰知道五伯父來信了。

  就在這時,五伯父來了信。

  他在信中說,非常的贊成鄔竇兩家的喜事,讓二太夫人不要耿耿於懷,鄔家門風清白,是正正經經的讀書人家,竇昭嫁過去了不會有苦吃。

  並沒有提到竇昭被劫持的事。

  很顯然,兩封信在路上錯過了。

  二太夫人一時想不通,去了紀氏地裡述苦:“……壽姑明明可以嫁得更好,為什麼要嫁到鄔家去?”

  紀氏人笑道:“鄔家的四少爺是我們親眼看到長大的,為人敦厚樸實,總比嫁個陌生人好評多了。”

  二太夫人嘆了口氣。

  有人困惑地道:“竇昭要和龐家的四少爺訂親了哆?”

  紀氏和二太夫人回頭,就看見紀詠滿臉詫異地站在門口。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8:09 PM

第九十三章:拒絕

  竇昭駭然。

  她以為竇家會先解決她和魏家的婚約,沒想到他們就這樣直接把魏家撇到了一邊。

  嫁給鄔善?

  是誰的主意?

  他們不是一直想拿她的婚事做文章嗎?怎麼突然改變了卦?或者是鄔松年的公職有了什麼變化?

  竇昭問素心:“這消息可靠嗎?”

  按道理,五伯父的書信不應該這樣容易就打聽到的。

  素心見竇昭聽聞喜訊既沒有點頭羞澀也沒有半點喜悅,表情一怔,不解地望著竇昭,聲音不由低了下去:“這門親事是鄔太太親自找的三奶奶,現在五老爺也答應了,八九不離十,消息就傳了出來……”

  竇昭不由皺眉。

  是自己太大意了。

  從提前到許諾,應該有些日子,自己卻一無所覺。

  她要找陳曲水商量商量這件事。

  竇昭起身,沉著臉去了書房……

     ※※※※※

    二太夫人也很不高興。

  她向紀氏地屋裡訴苦:“……說什麼危難之交,只要不是和王家親近的人家就行了。可壽姑明明可以嫁得更好,為什麼非要嫁到鄔家去?”

  “五伯自有五伯的考慮,恐怕信中說不清楚。”紀氏知道的時候臉上笑開了花,此時有些敷衍地應付著二太夫人,“好在鄔大人和鄔太太品行高潔,鄔家四少爺又是我們親眼看著長大的,為人敦厚純樸,和壽姑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總比嫁個陌生人的好。而且五伯說的話也有道理,壽姑好歹嫁了個和我們家親近的人,要是嫁了別人。難保不被王家給拉攏過去。”

  二太夫人猶嘴硬:“壽姑從小就和王家的人不親近……”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紀氏笑道,“壽姑就算是再不喜歡王家的人,總不能仵逆丈夫吧?要不然龐家怎敢做出‘英雄救美’事來?”

  二太夫人沉默了良久,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地道:“那你就去回鄔家一聲吧?趁著鄔太太還沒有回京都。把八字過了。”

  屋裡就響起個清朗的笑聲:“這是誰要訂親啊?不知道能不能討杯喜酒喝?”

  紀氏和二太夫人回頭,就看見紀詠正笑吟吟地站在門口。

  事情既已如此。多說也沒有用,反而讓鄔家知道了心裡不舒服,還以為自家瞧不起他們。平白讓兩家生隙。

  二太夫人念頭閃過。呵呵地笑道:“是你四表妹和鄔善,他們兩個要訂親了!”

  紀詠愕然,腦子裡立刻閃現出竇昭端莊颯爽的面孔和鄔善溫和無害的笑容。

  這兩個人倒是很相配啊!

  不過,相比這下好像竇昭更像男孩子一些而鄔善更像女孩子一些。

  他想到當自己趕到田莊時看到的那滿地呻吟的男子和面目全非的龐昆白。

  不知道竇昭和鄔善在一起的時候是怎樣一副景像?

  紀詠越想越覺得有趣。

  他問二太夫人:“他們什麼時候訂親?要不要我幫著搬什麼東西?我記得我姐姐出嫁的時候。就讓我幫她搬得嫁妝,三天回門。也是我去接的……”聲音裡隱隱透著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

  雖說已經是個舉人了,可到底是小孩子,一聽有熱鬧就有點按捺不住。

  二太夫人看著,眼神柔和了幾分,笑道:“那是迎娶和回門,現在他們只是對八字,暫時沒什麼讓你幫忙的。你要是有心,過兩年來真定喝他們的喜酒。壽姑還沒有弟弟,到時候你這個做哥哥的幫著搬嫁妝也是一樣。”

  “好啊,好啊!”紀詠高興地道,“到時候太夫人別忘了給我們家下個帖子,我人不管在哪裡,一準趕過來。”

  “一定,一定。”二太夫人笑著,兩人閒聊了半天,太夫人漸漸接受了竇昭既將嫁給鄔善的事,心情好了很多,留在紀氏這裡用了晚膳才回去。

  竇昭約了鄔善明天早上在紀氏的院子裡見面。

  她想要交換庚貼之前跟好好跟鄔善談談,若是能和鄔善好說好散最好,若是不能,只好用些強硬手段。

  她實在不想讓鄔善恨她。

  陳曲水則勸竇昭:“小姐還是三思而後行。鄔公子這人實在是不錯,如果能成就一番良緣,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至少鄔善不會影響竇昭的決斷。

  竇昭苦笑:“我實在是不想再陪著一個男孩子成長了,而且還不知道長大之後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陳曲水不懂。

  竇昭也不解釋,翌日做了尋常的打扮,去給祖母問安。

  祖母可能也聽說了這件事,笑盈盈地不住地打量她,還道:“我們壽姑成大姑娘了,真是越長越漂亮。”然後讓紅姑拿了個紅漆描金的匣子給她,“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套頭面,現在送給你。”

  竇昭暗暗在心裡著急。

  還好自己快刀斬亂麻的約了鄔善,這樣是再拖幾天,局面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她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笑嘻嘻地問祖母為什麼要送東西她,又做出一副非常喜歡的樣子將那套赤金鑲著南珠的頭面收了,還道:“送給我了就是我的,您可不能後悔啊!”

  祖母非常的高興,笑得合不攏嘴。

  竇昭這才去了六伯母那裡。

  她前幾年就住在這裡,紀氏到今天還將她曾經居住過的西廂房保持著原來的樣,直到今她偶爾也會在這裡過夜,這裡就像她的第二個家似的,沒有人詫異她的到來。

  和紀氏聊了半天花草,又陪著紀氏檐前屋後走了一圈,鄔善過來了。

  竇昭大大方方要鄔善幫她畫幅扇面:“……就像上次你幫三堂嫂畫的那幅一樣。”

  鄔善紅著臉看了眼紀氏。

  紀氏笑道:“去吧,去吧!蕙哥兒他們的書房有現成的筆墨。”

  鄔善敬意應是,去了竇政昌的書房。

  竇昭像從前一樣跟過去瞧。

  紀氏坐在炕上算著這幾個月的賬。

  采菽低聲道:“您看,要不要派個人跟過去?”

  “不用。”紀氏頭也沒抬,道,“那樣反而著了墨跡。不好。”

  采菽笑著應是,抬頭卻看見東廂房南面作書房的房間窗欞大開,不管是正房、廂房還是從院子中經過的人都可以看見正埋頭作畫的鄔善和在一旁幫鄔善磨墨的竇昭。

  他們的神色是那樣的坦蕩,舉止是那樣的磊落,采菽想到自己剛才說的話。頓時羞紅了臉。

  紀氏抬頭。看見書房裡的兩個,暗暗點頭。笑著低下頭去,繼續算著她的賬。

  來給紀氏問的紀詠嘖嘖了兩聲。

  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一個溫文爾雅。一個英姿爽朗。看上去倒挺像那麼回事的。

  他進了正房。

  給紀氏請過安,笑著指了指書房的兩個人道:“姑姑,您也不管管?”

  “君子蕩坦坦,小人長戚戚。”紀氏佯作不悅的樣子訓斥著他。“他們光明正大的,我為什麼要管?”

  “算了。算了,橫豎總是我的不對。”紀詠說著,摸了摸鼻子,笑著站在了紀氏的身後,幫紀氏捏著肩膀,“姑姑,您就這麼看好四表妹和鄔善啊?我瞧著那鄔善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居家過日子,比這些做什麼?”紀氏不以為然地道,“要緊的是適合——我看壽姑和鄔善就挺合適。”

  紀詠點頭,眼睛珠子卻骨碌碌直轉。

  那邊竇昭正和鄔善說著話:“婚事我聽說了,只是我不想這麼早就嫁人……”

  原來她知道了!

  鄔善的臉火辣辣的,耳朵嗡嗡作響,只隱約聽到什麼不想早嫁人的話,忙慌慌張張地地道:“我,我也不想那麼早……我要參加鄉試,桂榜提名了再……我,我不會委屈你的……你放心好了……你在家裡多呆幾年,等想……的時候再……”

  他期期艾艾的,平時那樣坦然的一個人扭捏的像個小姑娘,讓竇昭一陣不忍,原本想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中,半晌才硬起心腸低聲道:“我有婚約的!”

  “啊!”鄔善張大了嘴。

  竇昭道:“我的事,你應該聽說過。我娘親去世的時候,曾給我訂下一門親事,信物還在我舅舅手裡。但我伯父他們好像不滿意這樁婚事,一直也沒有和那家人走動……但我心裡卻惦記著這件事……我不能嫁給你!”

  鄔善臉上的紅潤一點點的褪去,最後變得和紙一樣蒼白,手裡的筆“啪”地一下落在了扇面上,剛剛畫好的一樹虯梅霎時留下了黑黑的一團墨跡。

  “鄔四哥。”竇昭真誠地道,“我把你當哥哥一樣,以後的嫂子一定比我會賢惠百倍的。”

  她乾巴巴地安慰著鄔善。

  鄔善垂下了眼睛,一動不動,像個泥塑。

  竇昭在心裡嘆了口氣,道:“我先走了,鄔四哥以後保重。”

  “你,等等。”就在她即將踩出門檻的時候,鄔善聲音嘶啞地道,“要是,要是那家人……一直沒來提親,我,我等著你……”

  鄔善是她兩世為人遇到過對她最溫和的人。

  如果沒有上一世的經驗,她會義無反顧地嫁給鄔善吧?

  可惜,她的心已千瘡百孔,這樣輕柔如粉色的情意她欣賞,卻沒辦法衝動。

  竇昭輕輕地搖了搖頭,道:“鄔四哥,多謝你,我已經決定了,不會再更改。”

  鄔善聞言身子一晃,“撲通”一聲跌坐在了身後太師椅上。

  竇昭徑直出了書房。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8:10 PM


第九十四章:後續

  竇昭從竇政昌的書房走出來,迎面碰到了紀詠。

  他笑著問竇昭:“怎麼?要走了?也不多呆一會。”說著,眼角輕抬,朝書房瞥了一眼。

  非禮毋視,非禮非聽。

  這個人,怎麼這麼喜歡窺人隱私,他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還是舉人呢!

  竇昭心中不悅,淡淡地朝著點了點頭,去了紀氏屋裡。

  紀詠回頭,就看見鄔善面色蒼白地坐在那裡,呆若泥塑。

  他喊了鄔善一聲,鄔善卻“啪”地一聲關上書房的窗扇。

  紀詠皺了皺眉,想了想,跟著竇昭進了紀氏的屋子。

  竇昭正在向紀氏告辭。

  紀氏拉了她手,笑得十分慈愛:“以後有空就來陪六伯母坐坐。”好像以後看不到她了似的。

  竇昭心裡涌起一股的愧疚。

  六伯母待她如母,她卻辜負了六伯母的好意。

  “只怕到時候要吵得你趕人。”她和六伯母開著玩笑。

  紀詠卻笑吟吟地問她:“不是說求了鄔善幫著畫扇面嗎?扇面呢?”他上下打量著她,“不會是鄔善不會畫吧?要不要我幫你畫一副?我畫畫也還可以,師從江南名士周六一呢!”

  竇昭只覺得頭痛,看在六伯母的份上,卻不好把話說的太僵硬,笑道:“鄔四哥說他畫好了讓小廝送到西府去。”

  “是嗎?”紀詠還要說什麼,紀氏已語帶警告地喊了他一聲,“見明,你不是說過兩天要去泰山看日出嗎?東西都收拾好了沒有?還有什麼沒帶的?”

  紀詠撇了撇嘴,不再說什麼。

  竇昭看見紀氏臉掠過些許的無奈。

  她忙站起身來:“六伯母,那我先回去了。您要的茉莉花。黃昏的時候我讓他們給您送過來。”

  “麻煩壽姑了。”紀氏笑著,讓身邊的大丫鬟采菽送了竇昭出門,然後忍不住對紀詠道,“祖父是怎麼對你說的?讓你‘少說多看’。你可不要讓祖父傷心才是!”

  紀詠聞言嘟呶了聲“我知道了”,但還是忍不住道:“您不覺得。那個鄔善沒有一點風度氣質。根本就配不上壽姑嗎?這是誰做的媒啊?簡直是對牛彈琴嘛!”

  紀氏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你胡說些什麼?人家配不配得上,與你有什麼關係?”

  紀詠沒有吭聲。

  紀氏表情緩和下來。柔聲道:“有時候事情不能看表面,你不要急著下結論。”

  紀詠“哦”了一聲,恭敬地紀氏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紀氏望著侄兒青松般挺拔的身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竇昭這邊則吩咐素蘭:“你這幾天多往東府走走,一旦聽到什麼消息,就立刻來告訴我。”

  素蘭人小鬼大,十分的機靈。從前她不方便在東府安插自己的人,有了素蘭。消息靈通多了。

  素心猶豫道:“小姐,您這樣,要不要和崔姨奶奶商量商量?或者是,和京都的七老爺商量商量也行啊……”

  她也覺得鄔家是門好親事。

  竇昭只好找了個藉口道:“鄔家和我五伯父的關係密切,而我五伯父卻想著拜相入閣,要和王行宜爭。我只想安安逸逸地過日子,不想攙和到這裡面去。”

  素蘭歪著腦袋:“可是,如果五老爺能贏呢?外面的演義都說,有從龍之功就能做宰相。我們這個時候幫了五老爺,五老爺以後肯定會對小姐很好的……”

  沒等她把話說完,就被姐姐素心在頭上敲了一下:“要是五老爺輸了呢?我們不想別人的,別人也不想我們的。就像小姐說的,我們誰也不幫,踏踏實實地過自己的日子。再說這種投機取巧的話,小心我罰你站樁。”

  素蘭吐著舌頭抱住了竇昭的胳膊。

  竇昭想到了女兒茵姐兒,被責怪的時候也這樣抱著她的胳膊撇著嬌,不由笑起來,攬了素蘭的肩膀。

  素心嗔道:“小姐,都是您,把她給慣壞了!”笑意卻一直從眼睛裡溢到了嘴角。

  竇昭哈哈地笑,突然發現自己竟然記不清楚兒女的五官了,記憶深處,只有一個人或嬌憨或恭謹的模樣。

  她望著窗外,眼淚猝然而至。

  素蘭和素心面面相覷,素蘭更是縮了縮身子。

  竇昭擦著眼淚:“沒事,沒事,就是想起從前的一些事來!”

  素蘭就從懷裡掏出個小小的荷包,拿了一塊桂花糕出來,小心翼翼地道:“小姐,這是姐姐買給我的,我想爹爹的時候,吃塊糕就好了。您也吃一塊,就不會想從前的那些事了。”

  竇昭含著眼淚放了一塊桂花糕在嘴裡,笑道:“真好吃!”

  素蘭笑了起來,笑容像陽光般的燦爛,驅散了她心底的陰霾。

  素心則側過臉去,抹了抹眼角的水光。

  竇昭打起精神來,道:“我們去找陳先生去,我讓他把陳曉風和段公義請來給我做護院,也不知道他辦得怎樣了?這身邊沒幾個人,出門總是有點不放心。還有,那一萬兩銀子的例錢,也得早點要到手,免得到時候把人請來了沒銀子安置他們。”

  素蘭咋舌:“還給銀子?小姐不是給了他們一大筆酬金嗎?”

  “那是那,這是這,怎麼一樣?”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回了東府。

  祖母正在整理籠箱,翻翻這個也搖頭,翻翻那個也搖頭。竇昭笑著問她:“您這是要做秋衣還是做冬衣?”

  紅姑在一旁抿了嘴笑。

  竇昭突然明白過來。

  祖母這是在給她準備添箱的東西。

  她額頭冒出細細的汗來,拉了祖母就去了外面的廳堂。

  祖母呵呵地笑,吩咐她:“你幫我給你父親寫封信,讓他想從江南找幾個裁縫和繡娘過來,我們好好的做幾件衣裳穿穿。”

  不用這麼大的陣勢吧?

  看著祖母興致勃勃的樣子,竇昭還是應了。

  就當是逗她老人家高興好了!

  祖母就和她說起哪家鋪子的鞋子好。哪家鋪子的假髻好,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從哪裡打聽來的,卻讓竇昭心裡充滿了濃濃的暖意。這樣說了大約兩盞功的功夫,甘露進來稟道:“陳先生請小姐去趟書房!”

  “那你快去吧!”祖母忙道,“只怕是鋪子裡有什麼事?”

  應該是為了請護衛的事。

  竇昭也不點破。去了書房。

  陳曲水果然是為這件事找她:“陳曉風等人都是二話沒說就同意了。不過都提出要做完這個月,等到東家找到了人才能來。只有段公義,說這兩天就可以過來了。我就打聽了一下,說是當初段公義去郎家做護衛。是郎家的老太爺請過去的。後來郎家的老太爺去世了,郎家現在的當家人就覺得段公義的例錢有點高,幾次想減下來,因礙著他是服侍過老太爺的人不好開這個口。段公義早就想走了,只是他有個老娘癱瘓在床。既要他服侍也要錢用藥,他找不到比郎家護院更好的差事了,不敢開這口。我去找他,他大鬆了口氣,主動提出來比郎家少拿五兩銀子,我看著他是個來了就能上手的,比郎家多開了五兩銀子,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要……”

  竇昭沉吟道:“他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他娘子前幾年過世了,”陳曲水道,“沒留下一兒半女的,這幾年老娘的病花光的積蓄,一直沒娶。”

  “那就買個丫鬟去服侍他老娘。”竇昭道,“這丫鬟的月例由我們出。”

  陳曲水笑著應了,竇昭又問起案情的進展:“龐錫樓要和竇家打官司,魯大人接了狀紙沒有?”

  “接了。”陳曲水笑道,“不僅接了狀紙,還留龐錫樓在後衙喝了頓酒,勸龐錫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個龐錫樓也好笑,聽了魯大人話,竟然說不是自己要打官司,是他二哥要他幫著打官司。讓魯大人不要生氣……”

  龐家的人比她想像的還要有意思。

  竇昭撲嗤一聲笑,托了陳曲水:“這件事就麻煩您幫著多留意了。”

  陳曲笑著應了,接下來的幾天他給新來的護衛安排住的地方,打聽龐昆白的病情,探聽京都那邊的反應,忙得不團團轉。

  紀詠定下了去泰山的日子,挨著房頭向竇家的人辭行,自然少不了和他同樣住在竇家客房的鄔太太那裡。

  鄔太太滿面笑容地留了紀詠喝茶。

  紀詠也不客氣,坐在了鄔太太下首,問道:“這幾天怎麼沒有看見鄔賢弟?”

  他住在東府東邊的客房,鄔善跟母親和妹妹一起住在西邊的客房。

  鄔太太笑道:“我們過兩天要啟程去京都了,或是怕他父親考他的功課,他這幾天一直關在屋子裡用功,挑燈學到半夜,誰也不讓打擾。今天要不是芷哥兒,只怕是敲不開他的門——他和芷哥兒出去了,說是有幾個同窗要給他送行。”

  紀詠聽了笑道:“也不怪鄔賢弟的人緣好,他倒是個豪爽的性子,那天要不是他,我們還找不到那個田莊呢!”

  鄔太太一愣,問:“什麼田莊?”

  紀詠笑容微滯,但很快就恢復過來,笑道:“哦,我們那天一起出去玩,迷了路,是鄔賢弟幫著認得路。”然後端起茶盅,像要掩飾什麼似的大口地喝了幾口茶。

  鄔太太心中生疑。

  送走紀詠後找了鄔善身邊的小廝盤問。

  小廝雖然得了鄔善的叮囑,但他不敢瞞著鄔太太,很快就將竇昭被劫持細節竹筒倒豆子般的全交待了。

  鄔太太聞言臉色大變,反覆問那小廝:“你們去的時候,那個龐昆白已經被打得半死?而四小姐卻毫發未傷,身邊還滿是面生的護衛?”

  小廝發誓:“太太,我不敢騙您。我若是有一句假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鄔太太做了個不要再說的手勢,低聲吩咐小廝:“以後不許再提這件事,否則亂棍打死。”

  小廝打了個寒顫,連連點頭,連滾帶爬地出了廳堂。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8:18 PM

第九十五章:反悔

  原本定於六月底啟程的鄔太太將行程提前了幾天。

  二奶奶給嬸嬸送行,提及鄔善和竇昭的婚事:“……您看我怎麼跟太夫人說好?”

  當初是鄔太太主動提的這門親事,現在竇家答應了,按道理,鄔太太在離開真定之前應該把這件事定下來,不交換庚貼,至少也要有句話。

  鄔太太淡淡地道:“當時也不過是問一問,這件事還得我們老爺同意才行。”

  二奶奶愕然。

  鄔太太迴避般地垂下了眼瞼,低頭喝了口茶。

  二奶奶頓時氣得臉色發紫。

  她雖然是鄔家的姑娘,可更是竇家的媳婦。

  當初她這個嬸嬸一片誠意,她這才去二太夫人面前討了這個好,她嬸嬸卻變了卦,這讓她以後如何在竇家立足?

  “嬸嬸,我們也不是外人,” 二奶奶半晌才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啞聲道,“您有什麼話直接跟我說,我總得給太夫人、我婆婆一個交待才是。您大概還不知道吧?壽姑名下,有西竇一半財產的陪嫁,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盯著呢!要不是鄔家和竇家是姻親,要不是叔叔和五叔父是至交好友,竇家未必答應這門親事……”

  鄔太太聽得一愣。

  竇昭名下有西竇一半財產的陪嫁?

  難怪氣焰如此的囂張,敢把龐昆白要得半死了。

  這樣的女子,那就更不能讓她進門了。

  不然以後誰管得住!

  說不定還會背上個貪圖媳婦陪嫁的名聲。

  她頓時氣不打一出來,不滿道:“你叔叔和我是什麼人,難道你不知道?竇四小姐有那多的陪嫁,您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難道是怕我貪她的陪嫁不成?還好你今天把這件事說出來了,要是等到兩家過禮。我們鄔家出得起聘禮嗎?你這哪裡是在做媒,你這是在丟你娘家人的臉!我實話告訴你吧,你們家的這位四小姐,不過是被人打劫,就把人往死裡打。還是姻親呢。這樣的人我兒子可消受不起!我還怕哪天得罪了她,她連我這個做婆婆都不放過呢!”

  二奶奶不知道細節。聞言非常的詫異,但還是強辯道:“嬸嬸怎麼這樣說話?四妹妹和十二叔他們被人打劫,不反抗。難道還把腦袋伸過去給別人砍不成?”

  鄔太太只當她她是為著婆家說話。冷冷地道:“我也沒說不讓她反抗,可總有個底線吧?她一個女子,明明已占了優勢,還得理不饒人……”她正說著。竹簾“哐噹”一聲響,鄔善面如金紙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娘親。四妹妹不是那樣的人。”不過幾天的功夫,他眼窩深陷,如枯草似的,早沒有了從前的奕奕神采,“打龐昆白,是我們幾個的主意。他為人太猥瑣,不教訓教訓他,我們實在是不甘心……”

  “你不是在書房裡讀書嗎?跑出來做什麼?”鄔太太看著兒子,目光前所未有的嚴厲,“我正和你堂姐說話,這裡有你插嘴的地方嗎?你跟誰學的,一點規矩也不懂!還不快回房去。”說著,高聲喊著畢嬤嬤,“你們是怎麼服侍少爺的?怎麼讓他到處亂跑……”

  嬸嬸分明是指桑罵槐。

  二奶奶臉色大變。

  鄔善也忍不住高聲喊了聲“娘親”,道:“您用不著責怪畢嬤嬤,全是我的錯。我這就回房讀書去。”他說著,並沒有立刻就回房,而是躊躇片刻,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母親的面前,“娘親,”他眼角眉梢流露出毅色,哀哀地求著鄔太太,“您,您就答應了我和四妹妹的婚事吧?我求您了……”說著,“咚咚咚”地給母親磕起頭來。

  鄔太太和二奶奶都勃然變色。鄔太太更是大聲喝道:“鄔善,你要做什麼?”

  他要做什麼?

  他不過是不死心罷了!

  四妹妹不是要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

  如果竇家答應了他們的媒事,就算那家人來提親,他也可以爭取爭取吧?

  鄔善眼角模糊,不停地磕著頭,好像只有這樣,心裡的痛才會少一點。

  二奶奶輕輕地嘆了口氣,上前去攜鄔善:“你快起來!”

  鄔善卻像抓住根救命的稻草似的抓住了二奶奶的衣袖:“堂姐,您就幫幫我吧……”

  他的話音未落,“啪”地一聲,臉上被母親狠狠地搧了一掌:“男子漢大丈夫,跪天跪地跪君親師,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給你母親和堂姐下跪,你還是不是個男人!給我起來!”說著,胡亂地拉著鄔善。

  鄔善一聲不吭,目不轉睛地望著二奶奶。

  二奶奶不忍看他的眼神,別過臉去,低聲道:“事已至此,就算四妹妹嫁過來,你覺得,合適嗎?”

  鄔善聽著眼神頓時一黯,全身的力氣像被抽光了似的,呆呆地被母親拉了起來。

  二奶奶不想再趟這淌渾水,起身告辭。

  不過半個時間,西客房發生的事就傳到了紀氏的耳朵裡。

  她勃然大怒,道:“鄔家想幹什麼?以為我們竇家是他鄔家下飯的一碗菜嗎?想怎樣就怎樣!這件事我要去太夫人那裡問個清楚才是。”

  二太夫人也很生氣,正歪在炕上閉目養神,由柳嬤嬤用美人捶給她捶著腿。

  “強扭的瓜不甜,不成也好。”她勸著紀氏,眼睛卻寒光四射,“剛才還把子君的媳婦臭罵了一頓。可那有什麼用啊,鄔太太既然瞧不起壽姑,壽姑就是嫁過去恐怕也討不了什麼好。你若有心,以後幫她多多留意,給她找門比鄔家更好的親事才是。”

  紀氏看著二太夫人眸中不時閃過的清冷,知道二太夫人這是恨上了鄔太太,十之八九以後會找鄔太太的麻煩,遂不再說什麼,起身告退,想到前兩崔姨奶奶還派人來問她能不能幫著從江南找兩個繡娘來給竇昭繡嫁衣。她心裡一陣酸楚,吩咐采菽:“讓人備車,我要去趟西府。”

  竇昭也已得了消息,她以為是鄔善在鄔太太面前說了些什麼,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裡莫名地掠過一陣淡淡的悵然。但她很快就把這絲悵然拋到了腦後。和陳曲水說著剛剛得到了的消息:“……二太夫人已經認定杜安是受了王映雪的指使了?”

  “是啊!”陳曲水笑道,“三老爺不僅給五老爺寫了封信。還給令尊也寫了封信,剛剛派人快馬加鞭趕往了京都。”

  竇昭沉吟道:“以我五伯父的為人,肯定會抓住這件事向王行宜發難。王行宜這幾年雖然戰功赫赫。但將在外。雖然君命有所不受,可這軍餉糧草、撫恤行賞之事卻少不了六部的堂官,五伯父在京都經營多年,根深地固。這個時候,王行宜決不敢和五伯父翻臉。如果我是他。肯定會低頭認錯,許諾五伯父些什麼……”她說著,笑了起來,“我擔驚受怕的,好事總不能讓五伯父一個人都得了吧?肉我們估計是吃不上的,可未必就沒有湯喝?不如讓讓龐家陪我們一萬兩銀子算了……不,兩萬兩銀子吧!為了龐昆白,我可是拿出了一萬兩銀懸賞,反正龐家的人走出去個個趾高氣揚的,腦門頂上像寫著‘我有銀子’似的,那我們就好好的敲他一筆好了!”

  陳曲水呵呵地笑。

  竇昭吩咐素心:“幫我磨墨,我要寫封信給我父親,這種事讓他去跟五伯父開口最好不過了。”

  素心笑盈盈地幫竇昭鋪好了筆墨紙硯。

  竇昭給父親寫了信,然後說些段公義的事來:“我已經跟三伯父說過了,以後段老太太需要什麼藥材就讓服侍她的丫鬟到竇家的生藥鋪子裡去拿,記在我的賬上就行了。”

  昨天段公義正式成為竇家的一名護院。

  陳曲水笑著點頭:“如此甚好!”

  竇昭又問了問筆墨鋪子的生意,這才回了內院。

  祖母的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了似的,看她的目光也不時閃現出些許的憐憫。

  竇昭暗暗稱奇,出了東跨院,她問甘露:“到底怎麼一回事?”

  甘露低著頭,喃喃地道:“是六太太來過了,說鄔家明天就啟程回京都……”

  這麼說來,祖母是為她的婚事不成而傷心了。

  竇昭頗為無奈地吁了口氣……鄔善走的那天,下了一陣小雨。

  雨濕漉漉得,把樹葉沖洗的格外碧綠。

  竇昭在花房裡給冬青樹剪了一天的枝葉,直到傍晚竇德昌來拜她:“鄔四說,你曾托他畫過一副扇面,讓我幫他送過來。”

  她洗了手,讓素心把扇面收進了箱籠。

  竇德昌惘然地道:“你不看看畫的是什麼嗎?”

  “畫的是什麼有什麼關係?”竇昭用帕子仔細地擦著手,淡淡地道,“還是收起來的好。”

  竇德昌默然。

  沒幾日,紀詠從泰山回來,聽說鄔善走了,他搖著扇子哈哈地笑了兩聲,吩咐隨從備車,他要去西府。

  紀氏緊張地攔著他:“你要去幹什麼?”

  紀詠睜大了眼睛:“我給四妹妹帶了一支成了形的何首烏,這也不行?”

  紀氏窘然地訕笑。

  紀詠揚長而去。

  見到竇昭問她:“聽說你和鄔善的婚事告吹了?你也不用傷心,他這種人,軟綿綿的,實在是沒什麼意思。你以後一定能遇到更好的!我正好尋了支何首烏送你,你補補頭髮。”

  他這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打擊自己?

  竇昭聽了氣得腦門直抽,咬著牙道:“紀家表哥是不是聽錯了?我怎麼不知道自己和鄔四哥訂過親?”

  紀詠張大了嘴巴,半天才閉上。

  竇昭覺得心裡好受多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8:20 PM

第九十六章:回來

  到了六月中旬,龐昆白打劫的事終於有了一個結果。

  原本龐玉樓還想為侄兒說兩句好話的,因為杜安的緣故,她和王映雪坐實教唆之名。王許氏自然不會承認這件事與王映雪有關,錯的都是兒媳婦,她女兒不過是被騙而已,要休了龐玉樓。王知杓帶著兩個兒王檀、王杉跪在王許氏的屋前為妻子求情,王許氏這才改了口,讓龐玉樓在自己面前立規矩,龐玉樓一句話也不敢說,每天殷勤地服侍著婆婆,只盼著把這陣風頭過了再說,哪裡還敢提龐昆白一句。

  竇世英怒不可遏。

  他丟了一本《女誡》給王映雪,讓她在屋裡抄錄,什麼時候抄完了一千本,什麼時候才能出房。然後將內宅的事務交給了高升的媳婦打理,變相是剝奪了王映雪管家的權利,並選了日子,準備把王映雪送回真定老家,交由二太夫人管束。

  許王氏大驚失色。

  王映雪膝下無子,是她的一塊心病。

  如果王映雪被送回了真定,以王映雪的年紀,那豈不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兒子了!

  她親自向竇世英求請。

  竇世英不為所動,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硬。

  王許氏沒有辦法,去求竇世樞。

  竇世樞笑道:“這是七弟的家務事,我一個做哥哥的,實在不好插手。”卻又向王許氏暗示,“不要說是我了,就是壽姑給七弟妹求情,說只要龐家陪二萬兩銀子就算了,七叔都不與理會……”

  王許氏眼睛一亮。回去就後就逼著龐家賠竇昭二萬兩銀子。

  龐家哪裡拿得出這筆銀子。

  王許氏冷笑:“那就把你們家姑娘領回去。這樣敗家的東西,我們家可供不起!”

  龐玉樓氣得跳腳,派了體己的管事去游說三個哥哥:“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沒了王家這棵大樹,我們就是有再多的銀子也保不住。”

  龐金樓慫恿龐父:“家裡的祖產自然是不能變賣的。二弟酒樓、茶管、三弟的錢莊、當鋪,怎麼也值個二萬兩銀子,若還不夠,把我們家的雜貨鋪做抵押。再借些銀子——有了雜貨鋪。那些才敢借銀子給我們,我們還有東山再起的本錢。”

  雜貨鋪子是龐金樓的產業。

  龐父不住地點頭。也不管龐銀樓和龐錫樓同意不同意,直接找人盤了出去,湊了二萬兩銀子。送到了西竇。

  龐銀樓和龐錫樓踢了龐金樓家的大門。追著他打。

  龐寄修的妻子陳氏抱著肘在一旁嘿嘿地看戲。

  龐寄修氣急敗壞,朝著陳氏吼道:“你還不敢幫著把二叔和三叔拉開!要是我爹有個三長兩短的,我立刻休了你。”

  陳氏根本不怕。

  龐寄修每天不說兩遍休妻就不痛快。

  她拖著龐寄修衣領回了屋。

  “就龐昆白做的那點事,竇家沒有把他打死已是手下留情了。你還想讓我幫你們打架,想得美。”陳氏不齒地道。喊了丫鬟收拾箱籠,“你和我回娘家去住幾天,等這件事了了再回來。”

  龐寄修拂袖而去。

  卻被陳氏一把抓住了他的後衣領,將他從門邊拎到了堂屋中間。

  “我和你說正經的,你要聽進去才行!”陳氏板了臉,一雙銅鈴似的大眼睛透著凶光,“立刻跟我回娘家去住幾天。我娘有些日子沒見到你了,說挺想女婿的。”

  打又打不過,罵人家不在乎。

  龐寄修直跺腳。

  陳氏嘻嘻地笑,挾持著龐寄修出了房門。

  龐銀樓的老婆正躲在前院蹬仰窩:“龐金樓你這個王八蛋,你挑唆著爹把我們家的鋪子賣了,我們拿什麼給昆白看病啊!可憐我的昆白,像個活死人一樣了……”

  龐寄修急了,指著龐銀樓的老婆道:“你看!”

  “有什麼看的。”陳氏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死了就死了,他這種人,活著也是占著毛坑不拉屎,白占地方!”

  龐寄修氣得說不出話來。

  陳氏抬手將他塞進了馬車裡。

  她的丫鬟跳上車轅,揚著鞭,馬車骨碌碌地駛出了龐家。

  竇昭自然是不願意王映雪回來的。

  眼不見心不煩!

  她讓素心給龐家的人傳話:“這兩萬兩銀子是賠給我們的,若是想讓我在父親面前幫她說好話,讓他們再拿五千兩銀子來。”

  龐家叫苦連連,卻不敢不應,找放印子的拿了五千兩銀子送過來。

  竇昭寫了封信給父親。說內宅沒有女主人會惹人說閒話,既然現在是高升家的主持中饋,還是把王映雪留在身邊,以後讓她少在親戚間走動就是了。而且自己實在是不想和王映雪共在一個屋檐下。

  竇世英卻是鐵了心把王映雪晾起來,他同意將她留在京都,卻提出讓竇明回真定,由竇昭管教。

  竇昭不答應。

  竇世英直接將人送了回來。

  十歲的竇明眉目清婉,身材纖細,已隱隱露出幾分身弱扶柳般的軟弱。只是此刻她雪白的小臉繃得緊緊的,大大的杏眼中彷彿有團火在燒,像朵帶刺的玫瑰而不是臨水而開的水仙。

  “你別以為我喜歡你回來,”竇昭坐在正房廳堂的太師椅上,淡淡地道,“你要怨,就怨龐家好了,用不著衝著我發脾氣。”然後指了指棲霞院的方向,“你以後住在西跨院,我把杜寧拔給你使喚,你想什麼折騰都行,只要不闖到我正院和打擾到東跨院的崔姨奶奶就行了。”說完,她站起身來,“走吧,我帶你去給崔姨奶奶問安!”

  姐姐冷漠的眼神,從容的舉止,還有那種世事盡在掌握中的絕對自信,讓竇明霎間有種回到了小時候的感覺,讓她不敢亂動的同時也生出噬心的忌恨。

  “你憑什麼指使我!”她忍不住捏著拳頭尖叫,口不擇言地道。“她不過是個姨娘罷了,你休想我去給一個姨娘問安。”

  竇昭站定,冷冷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一個嬤嬤打扮的婦人忙上前捂了竇明的嘴:“四小姐,您。您不要見怪。五小姐這是氣糊塗了。不,她不是氣您。是氣老爺……”她額頭上冒出細細地汗來。

  竇昭認得她。

  前世,她是竇明去京都之後,王許氏給她找的管房嬤嬤。姓周。和許家有點拐彎抹角的親戚。她對竇明很忠心。把竇明屋裡的事管理妥妥貼貼的。

  沒想到今生又見面了。

  她笑了笑,對在周嬤嬤懷裡掙扎的竇明道:“你不要自取其辱。這一次,我只罰你花廳裡跪半個時辰,如果還有下一次。我就讓你北樓祠堂的院子裡跪兩個時辰。你要是不相信,就試試看!”

  竇明瞪著她。

  竇昭吩咐周嬤嬤:“你把她放開。這可不是王府。這裡是竇家。上有伯祖母,下有侄女。我如果不教訓她,她這樣張牙舞爪,只會壞了自己的名聲,把自己弄得無人理會。”

  周嬤嬤連連點頭。

  竇昭就聽見她低聲地勸了竇明一句“好漢不吃眼前虧”,慢慢地鬆了手。

  竇明果然不再作聲。

  竇昭和她去了祖母那裡。

  都是她的孫女,祖母看見竇明很高興,拉著她的手不住地問她路上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讓紅姑把屋子裡好吃的東西都搬出來給竇明吃。

  竇明壓根就不喜歡竇家,更瞧不上祖母的吃食,可看見竇明笑盈盈地站在一旁卻目露威懾,她勉強地敷衍著祖母。

  祖母看著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讓竇明回去休息之後對竇昭道:“你父親把她送回來,多半是不想王氏把她養歪了,有些事,你這個做姐姐還要多多擔待才是。”又勸她,“今生是姐妹,來世未必是姐妹,這也是你們的緣分。”

  竇昭很想說她已經和竇明做了兩世的姐妹了……但她不想祖母擔心,還是恭敬地應喏。

  祖母就笑著抱了抱竇昭,道:“我知道我們壽姑是個大度、明理的好孩子。”

  她也這麼覺得。

  要不然,她剛才說話就不會那麼客氣了。

  念頭閃過,她哈哈地笑起來,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回到屋裡,竇昭把家裡的大小管事都叫到了花廳,把家裡的人事重新分配了一下。

  家裡的灶上的、漿洗房的、馬房、轎房甚至是值夜的婆子全都一分為三,東跨院的人服侍崔姨奶奶,正院的人服侍她,西跨院的人服侍竇明。東跨院和正院的人由高興管,西跨院由周嬤嬤管,包括公中的開支也是如此劃分的。

  周嬤嬤非常的驚訝,猶豫地喊了聲“四小姐”,就被竇明擋住了話題:“你是祖母給我的人,有什麼擔當不起的?”然後又對竇明道,“算你識相!”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和竇昭說話。

  滿屋子的僕婦都露出驚恐地低下了頭,一時間屋子裡落針可聞。

  竇昭端起茶盅,用蓋碗輕輕地拂著浮在茶盅上面的茶葉,手上的翡翠鐲子叮叮作響,如同敲打在人心上的擂鼓,氣氛壓抑而沉重。

  “竇明,你的膝蓋疼不疼?”竇昭輕聲問她,“你是不是還能跪半個時辰?”

  竇明臉上閃過一絲狼狽之色。

  給祖母請過問後,竇昭就讓她去花廳裡罰跪,她不以為然,卻被竇昭身邊的一個丫鬟強拽到了花廳裡,跪了半個時辰,她到現在膝蓋還隱隱作痛。

  “竇明,”竇昭道,“我把你當妹妹,讓家裡的僕婦把你當小姐,可你若是不尊重這份尊重,我也可以把你當成是陌生人,家裡的僕婦也不必敬著你了。”

  竇明望了竇昭身後的素心一眼,噤若寒蟬。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8:2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10:32 PM 編輯

第九十七章:碰見

  竇昭私底下搖頭:“以後還不知道要給她收拾多少爛攤子呢?”

  這樣的話素心自然是不敢搭腔的。

  她服侍竇昭換了件衣裳,然後和竇明一起去了二太夫人那裡。

  二太夫人看見竇明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來了”,

  或者是小時候被二太夫人管束過,竇明在二太夫人而且十分的乖巧,恭恭敬敬地喊著“伯祖母”,問二太夫人腰酸的毛病好沒有好一點,她這次給二太夫人從京都帶了一種膏藥來,據說對腰酸特別的有效蕓蕓,硬是把冷著臉的二太夫人說得滿臉是笑。

  竇昭在旁邊看了撇嘴。

  竇明還是和上一世一樣,只要她喜歡,能讓小貓小狗都喜歡她,可要是脾氣來了,就是天王老子也照樣的鬧騰。

  二太夫人就拉了竇明的手問她這幾年都讀了些什麼書,針黹女紅如何。

  “跟著大舅母讀了《女誡》、《烈女傳》、《孝經》。”竇明笑容甜美,“針黹還沒有開始學,但我喜歡彈琵琶,大舅母就請了個人教我,這次也跟著我一起回了真定。”

  算她聰明,沒有提外祖母。

  若是她敢提王許氏,二太夫人恐怕當場就要翻臉。

  說起來,二太夫人在竇家當老祖宗當的時候長了,忌妒之心日強,聽不得旁的聲音,容不得旁的人了。

  竇昭思忖著,就聽見二太夫人對她道:“壽姑,你的針線好,明姐兒既然回來了,針線上的事,你得好好指點指點她才是。”接著又誇了那幾本書選得不錯,說了一大通婦德的重要性。讓竇陰眼底的陰霾越來越深,直到臉上閃過一絲不耐時,紀詠來了。

  看見竇氏姐妹,紀詠有些意外。

  看見紀詠,竇氏姐妹也有些意外。

  只有二太夫人。喜形於色。朝著紀詠連連招手:“這個時候,你不和蕙哥兒、芷哥兒在屋裡歇熱。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了?來,到我身邊來坐。”不僅隨手拿柄團扇親自幫紀詠打扇,還催著丫鬟快端碗冰鎮的綠豆湯進來。像是自己的孫子來了似的。不由讓竇明惻目,強忍著才沒有問這是誰。

  這傢伙實際上也挺會討老太太喜歡的。

  他從泰山回來,給二太夫人帶了塊石頭,石頭上的紋理乍眼一看像個壽星翁牽了頭梅花鹿。二太夫人非常的喜歡,專程讓人用紫檀木做了個架子。把石頭供在了自己的小佛堂。

  竇昭望了一眼小佛堂的方向,二太夫人已指了竇明道:“見明,你還沒有見過明姐兒吧?這是我們家老七的次女,一直跟著老七在京都,今天才回來。”又對竇明道,“這是你六伯母娘家的侄兒,你就隨著壽姑喊紀表哥吧!”

  紀詠大方地給竇明行禮,儒雅謙遜,如翩翩佳公子。

  竇明曲膝行禮,顯得有些驚訝。

  紀詠是來辭行的:“……家祖有個好友在保定府,這次出門,家祖曾囑咐我去拜訪。”

  二太夫人忙道:“怎麼不過些日子再去?這幾天正是最熱的時候。”語氣中滿是關切。

  “我準備過了中秋節和蕙哥兒、芷哥兒一起去京都。”他笑道,“我有幾年沒見到伯父和父親了,又正好可以隨著蕙哥兒和芷哥兒一道去拜訪拜訪姑父。”

  竇昭從紀氏那裡聽說過,紀家目前入仕的有六個人。除了紀詠的伯父在工部任侍郎,父親在通政司任右通政,還有幾個堂伯和堂叔都外放各地,或是做知府,或是做按察使,或是做布政使,前程都不錯。這本應該是竇家最大的助力,但因紀、竇兩家政見不同,紀詠的伯父也有意宣麻拜相,兩家反而走得不太親。但能有這樣並駕齊驅的姻親,頗此間卻也不由高看一眼,並不影響兩家私下的交往。

  “去京都看看也好。”二太夫人笑呵呵地說著,吩咐貼身的嬤嬤去拿些藿香丸、仁丹之類的藥丸給紀詠:“天氣太熱,帶在路上用。”

  紀詠連聲道謝。

  二太夫人還不放心,拉著他的手這啊那啊的囑咐了半天。

  待到回去的時候,竇昭發現竇明悄悄地問二太夫人身邊的丫鬟:“紀家表哥好像很得叔祖母的喜歡?”

  “那是當然了。”那丫鬟滿臉的艷羨,“您別看紀家表少爺年紀小,可人家是南直隸的解元郎呢!太夫人怎麼能不喜歡?”

  竇昭發現竇明的眼睛閃了閃。

  每當她想要什麼的時候,就會露出這樣的眼神來。

  重活一世,難道竇明的目標會從王楠轉移到了紀詠身上?

  她一直認為,竇明未必喜歡王楠,不過是王楠是人人稱道的青年才俊,前程遠大,最得王家的重視,卻喜歡上了氣質高華的高明珠,她心有不甘而已。

  竇昭前世王楠趴在高明珠棺材上無聲痛哭的情景……

  如果竇明因為紀詠的出現而轉移了視線,未必不是件好事!

  相比王楠,紀詠有主意多了。

  竇昭思忖著,和竇明在二門口分了手,一個去了東跨院,一個去了西跨院。只是她剛剛踏進院子,就看見三、四個被分配在了西跨院的管事嬤嬤正圍著紅姑說著什麼,見竇昭進行,幾個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地圍了上來。

  “四小姐,您還是讓我們到東跨院來管事吧?”

  “是啊,四小姐。我們都想到東跨院來做事,就算是不管事當值也行啊!”

  竇昭冷冷地問她們:“五小姐是當著其他人的摔臉色給你們看了?還是不問青紅皂白地懲罰你們了?”

  幾個管事嬤嬤都低下了頭。

  “這樣的話,我再也不想聽到。”竇昭訓道,“你們萬事只要照著規矩來,就沒人能為難她們。可若是你們若是不守規矩,就是到哪裡當差也是一樣的。”

  幾個人戰戰兢兢應是。

  竇昭昂首進了祖母的屋子。

  紅姑欲言又止。

  竇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不管怎麼說,她也是這個家的主子之一。我要收拾她就收拾她,還用不著讓這些迎高奉低的人作賤她。”她說著,語氣微頓,繼續道,“而且這樣。最容易把家裡的風氣帶壞。”

  想當初。她在濟寧侯府管家的時候,好不容易才把這風氣扭轉過來。

  紅姑想想。也是這個道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想左了。”

  竇昭攬了紅姑的肩膀:“不是你想左了,是你的心向著我。”一句話把紅姑說的眼淚都出來了。

  幾個人笑嘻嘻地進了祖母的內室……竇明只帶了十幾個箱籠回來。照她的想法,等這風頭過去了。母親自己會想辦法讓她回去的。她用不著帶那麼多的東西,因而棲霞院的陳設之類的都是從前的東西,沒什麼好收拾、整理的,周嬤嬤帶著人不過半個時辰就將院子布置好了。

  待到竇明洗漱一番後。周嬤嬤半空中只留太陽的餘輝,廡廊下涼風陣陣。她搬了個錦杌放在了廡廊,在廡廊下幫竇明擦頭髮。

  “竇家的景致可真漂亮。”她委婉地勸著竇明,“你一個人住一個跨院,可比在京都的時候寬敞多了。多好啊!”

  在京都,竇明住在王許氏後面的暖閣裡。

  “京都居,大不易。”竇明是不允許任何人說一句她外家不好的,“真定是鄉下地方,自然地大院寬了。”

  周嬤嬤順著她的話說:“是啊!你就當是來這裡消暑的,閒著沒事和婉娘彈彈琵琶,讀讀書,要不就到處走走,多逍遙自在啊!”

  婉娘是教竇明彈琵琶的師傅。

  這個竇明倒沒有反駁。

  等周嬤嬤去給她張羅晚膳的時候,她悄悄地吩咐貼身的大丫鬟季紅:“你幫我打聽打聽紀家表哥的事。”

  季紅笑著應了。

  竇昭立刻得了消息。

  她對素蘭道:“你留情意她就是了,別做出什麼亂七八糟讓人笑話的事來。”

  素蘭笑嘻嘻地點頭。

  竇昭就跟宋與民商量,以後每天早上抽出半個時辰給竇明講《論語》。

  在別人家坐館,通常要都兩、三個,甚至是七、八個學生,給小的上完了課再給大的上課,在竇家坐館,他只用教竇昭一個,又沒有舉業上的要求,早就閑得發慌,能再添個學生,正好打發時間。

  “那就每天早上給四小姐講完了再給五小姐講吧?”宋與民立刻就答應了。

  竇昭知道他每天還給宋炎講一個時辰的課,道:“會不會耽擱宋炎的功課。”

  宋炎父母早亡,雖然吃百家飯,卻囊螢映雪,一心向學,宋與民可憐他小小年紀沒了父母,又看重他家境貧寒志氣不餒,這才把他帶在身邊的。

  “沒事。”宋與民笑道,“我下午給他講課也是一樣。”說到這裡,他遲疑道,“有件事,我倒想求求四小姐……”

  竇昭忙道:“求不敢當,您是我的老師,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就是。”

  儘管這樣,宋與民還是想了想才道:“宋炎年紀不小了,一直跟著我讀書。我於詩琴書畫上有所造詣,這制藝八股卻是……”他嘿嘿地笑道,“自己都沒能金榜提名,更不要說宋炎了——我想讓宋炎到竇氏家學裡上課,不知道四小姐能否幫著跟三老爺說一聲。”

  竇氏家學本就希望納天下英才教之,何況宋炎為人品行端正,就憑這一點,足以讓杜夫人答應了。

  “術業有專攻。宋先生喜歡詩琴書畫,所以舉業上沒有花心思而已。”竇昭恭維了宋與民幾句,承諾明天一早就去跟三伯父說這件事。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8:21 PM

第九十八章:挑撥

  宋炎去了竇氏族學附學,宋與民負責教竇昭和竇明,每月初一、十五休息一天,先給竇昭講完諸子,再給竇明講《論語》。

  竇明到也老老實實地跟著宋與民上課。只是她底子薄,除了每天早上的功課,下午回去年還要練五百個大字,幾天下來就叫苦不迭。

  周嬤嬤不停地鼓勵她:“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您看四小姐,管事嬤嬤們還在打算盤,四小姐已經算出是多少錢了……”

  竇明瞪著周嬤嬤:“算賬和寫字有什麼關係?”

  周嬤嬤忙安撫她道:“沒什麼關係,沒什麼關係。就是覺得四小姐什麼都會,五小姐這麼聰明,應當也能像四小姐一樣,什麼都會才是。”

  竇明沒有做聲,但也沒有叫寫字苦了。

  因為龐昆白事件,陳曲水走到了明面上,他住進了竇府,幫竇昭管著生意上的事和新招進來的護衛,高興管著西竇的事務和內院的管事嬤嬤等人,杜寧淪落到了給周嬤嬤打下手的地步。高興自認為自己是竇昭的人,很快和陳曲水走到了一起,杜寧在杜安因盜竊被送官,沒能熬住刑棍死了之後,早已是驚弓之鳥,哪裡還管什麼事,周嬤嬤又是新來乍到,獨木難支,西竇雖然一分為三,但人人都得看竇昭的眼色行事,竇昭又有了每年一萬兩的例錢,手中有錢有人,行事反而比從前更加方便了,她的目光也從東、西兩竇轉移到了京都的政事上。

  “曾閣老今年應該快七十了吧?”她問陳曲水,“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幾年?”

  前世她沒有留心過這些事,不知道曾貽芬到底是哪一年去世的。

  陳曲水道:“四小姐料理真準!我昨天剛剛得到消息,說京都傳出曾貽芬身體不適,可能要致仕的話出來。”

  “就看五伯父能不能把握這次機會了。”

  前一世。曾貽芬去世前王行宜已經回了京,好像是在兵部任侍郎,這一世,因為王映雪的關係,他被滯留在了西安巡撫的位置上。

  竇昭沉吟道:“現在的兵部侍郎是誰?”

  陳曲水道:“顧燕京。”

  竇昭思忖道:“能不能給王家遞個話。就說。原來曾閣老是想提攜王行宜為兵部侍郎的,但因為王氏的事被葉世培抓住了把柄。所以曾閣老只能妥協,支持顧燕京做了侍郎……”

  在她的記憶中,葉世培和曾貽芬是老對頭。當年曾貽芬致仕。就是他的手筆。要不是曾貽芬去世後沒多久他也去世了,葉世培又沒有很強硬的子弟,王行宜和竇世樞能不能入閣還難說。

  禁止馬市,是文官和武將的爭鬥。所以葉世培不會拖曾貽芬的後腿,但現在。涉及到了兩位閣老門下弟子的三品大員之爭,王行宜的事就可以拿出來說了。

  陳曲水思考道:“這話不能亂說,略有不慎,還可能適得其反……”

  “那就試試從這方面打聽打聽,”竇昭道,“應該能找到些和這件事相關的說法。”說著,她笑起來,“就算是沒有,我們也可以讓它有嘛!”

  “那到也是。”陳曲水笑道,“如果王家的人認為是王映雪阻礙了王行宜的前程,我想,就算是王許氏,也只怕會對女兒生出幾分怨懟之情。何況王映雪嫁進竇家之後一直沒能在竇家站住腳跟,還惹出一大堆麻煩事來。”

  “釜底抽薪,我覺得這樣比較乾淨利落。”竇明笑著點頭,問起了鋪子裡的事。

  陳曲水道:“只有京都的鋪子如何是收支平衡的,其他幾個鋪子都略有虧損,總計有二百多兩。”

  “這也算不錯了。”竇昭笑道,“等到九月,伯彥的事也該忙完了,你要得準備些銀子給崔十三放印子。”

  “早已經準備好了。”陳曲水和竇昭說著自己的計劃,素心隔著簾子稟道:“四小姐,紀少爺過來了。”

  紀詠?

  他來幹什麼?

  竇昭和陳曲水把事情說完,去了花廳見紀詠。

  紀詠問她:“我去保定府,你可有什麼東西讓我帶的?”

  保定府在哪裡她都不知道,能有什麼東西帶?

  但竇昭還是笑著向他道了謝:“沒什麼好帶的。祝紀家表哥一路順風!”

  紀詠聽了笑道:“那我就隨便幫你帶些東西吧!”

  他的笑容溫和有禮,可不知道為什麼,竇昭總覺得他好像在打什麼主意似的,讓人裡不踏實。

  “不用了,不用了。”竇昭連聲推辭。

  紀詠笑而不答,起身告辭。

  竇昭送他到花廳門口,卻感覺有道視線緊緊地盯著自己。

  她回過頭,看見了站在柳樹下的竇明。

  竇明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和一大群簇擁著她的丫鬟、婆子消失在了柳樹成蔭的曲折幽徑中。

  竇昭不由深深地嘆了口氣,去花房伺弄了半天的花花草草,見自己種下幾株曇花都含苞待放,約了六伯母過來賞花。

  六伯母提議:“不如辦場賞花宴吧?”

  祖母附和:“對,對,對,難得曇花一現!把幾位太太、奶奶都請過來,反正家裡多的地方。不能總讓東府那邊招待我們,我們也要回個禮嘛!”

  自從竇昭和鄔家的婚事不告而終之後,竇昭的婚事就成了她的一塊心病,生怕竇昭因此而被耽擱了,見到有機會讓竇昭顯擺,她極力地想湊成。

  竇昭見祖母興致勃勃,想到她平日也沒個地方去,笑道:“好啊,那就開夜宴吧!”

  六伯母聽著也來了興趣,三個人在那裡嘀嘀咕咕了半天,終於把賞花宴的事定了下來。確定宴請的人,派人下帖子,清理庫房的陳設,安排賞花宴的菜單和服侍的丫鬟、婆子,西竇已經很多久沒有這樣的熱鬧過了,從管事的嬤嬤到下面的大丫鬟,大家都沒有底,竇昭舉重若輕,信手拈來,一樁樁,一件件,安排的井井有條,毫不費勁,讓準備親自過來幫忙的紀氏看得目瞪口呆,直問她“是誰幫你出的主意”。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竇昭不以為意地道,“每年過年那麼大的動靜,看也要看會了。”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聰慧。

  紀氏笑眯眯地不住點頭,道:“你能這樣事事用心就好,也免得我替你擔心。”說完,又覺得這不是什麼好話,打趣道:“我要告訴你三伯母,說你說他是豬跑!”想把這件事給岔過去。

  竇昭知道她的心思,笑著和她湊趣:“要是三伯母問起來,我可不承認。”

  紀氏哈哈大笑。

  到了賞花宴那天,還是忍不住提前跑了過來,見到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那天夜晚花清酒醇菜肴精美,請來的伶人唱的是《荊釵記》中的“釵圓”一折,就連不情不願出席賞花宴的竇明也聽得眼淚汪汪,不時落地和儀姐兒、淑姐兒交頭接耳一番。

  而陳曲水聽著遠遠傳來的絲竹聲,想著從京都傳來的消息,直到天色發白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待他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他慌忙爬了起來,問隨身服侍的小廝:“四小姐到了花廳嗎?”

  竇昭上完課後,會在花廳裡待半個時辰,處理家務事。

  小廝一面打了洗臉水進來,一面笑道:“四小姐早到花廳了!”

  陳曲水心中一鬆了口氣。

  可隨即他一愣。

  早年他曾在福建撫巡張楷手下任幕僚,就是對著張楷,也不曾有過這樣緊張的心情……難怪是因為昨天聽到的消息嗎?

  他在屋裡呆坐了片刻,估計竇昭要回內院了,匆匆去了花廳。

  花廳外面遍植垂柳,盛夏季節,柳樹葳蕤,碧枝千萬,隨風而動,讓人看著心生清涼。透過四開的窗扇,陳曲水看見穿了件月白色條紋紗棉衫的竇昭正在和高興說話。

  她的身姿筆挺,目光平和,光潔的額頭和入鬢的長眉給人種睿智的感覺,就這樣遠遠的看著,就知道她是個十分聰慧,意志堅強的人。

  就是比她大很多的男孩子,也不如她吧?

  陳曲水想著,進了花廳。

  高興正興高采烈地講著昨天的賞花宴辦得如何如何的好,東府的那些人是怎樣稱讚的。

  竇昭微笑地應著,誇獎了高興幾句“辦事得力”,高興樂顛顛地走了。

  陳曲水正了正色,沉聲道:“四小姐,可能事情真的如您所說。曾貽芬原是想保王行宜做兵部侍郎的,可因為王行宜不能修身齊家,曾貽芬只得答應葉世培讓顧燕京幫了兵部侍郎。”

  “哦!”竇昭來了興致,“我讓你給王家遞話的,可把話遞過去了?”

  事情雖然發生了偏差,可大致上不會太離譜。

  竇昭對未來更有信心了。

  “已經把話遞過去了。”陳曲水道,“王許氏把王氏叫過去狠狠地訓斥了一番,據說王氏是哭著離開王家的,不僅如此,連帶著龐氏被舊事重提,王許氏禁了她的足。”

  竇昭展顏一笑。

  陳曲水忍不住道:“四小姐,難道您從哪裡聽到了什麼風聲?要不然怎麼知道顧燕京的事有內幕……”

  “不,我不知道。”竇昭笑道,“我不是覺得王行宜戰功赫赫卻始終在陝西巡撫的位置上不能動彈,反而讓聲望、資歷都不如他的顧燕京走到了前面,有些奇怪而已。”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4-10-28 08:23 PM


第九十九章:記恨

  竇昭的語氣有些急促,這讓陳曲水很懷疑她話的來源。

  難怪是五老爺跟四小姐說了什麼?

  但他立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種關於廟堂之事,竇世樞怎麼可能跟自己還沒有及笄的侄女說什麼?

  他有些困惑。

  竇昭也意識到自己說話語氣太急,敷衍的味道太濃,不由在心里長長地嘆了口氣。

  到底還是心太虛,底氣不足啊!

  她只得言簡意賅地道:“人都說多智而近妖……有時候想的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陳曲水想想也對。

  要不然四小姐也不會向自己解釋了。

  說起來到是自己多心了。

  陳曲水在心裡把自己嘲諷了一番,問起竇昭將來的打算:“王家那邊,您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這件事暫時先放一放。”竇昭覺得,火已經點著了,要是煽的太急,說不定把火苗給煽滅了,不如放一放,讓它慢慢的燒起來再添點柴什麼的,這把火可能會燒得更旺。因而道,“留心一下曾貽芬的身體,如果能把王行宜留在西安就再好不過了。”

  誰能入閣,雖然皇帝的意願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但那種越級提拔畢竟是少數。只有要王行宜一直留在地方上,他入閣的希望就很小,何況還有很多人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盯著。如果這樣還是讓他順利地入閣了,那只能說是他運氣太好,是天意了。

  陳曲水道:“您的意思是……讓我們聯繫上五老爺?”

  “我們我五伯父肯定對件事早有打算。”竇昭委婉地道,“我們就是想幫他,也沒這個資格和能力,主要還是多探聽些情況。若有變故,我們不至於過於被動。”

  “明白了。”陳曲水笑了起來,“我也想辦法讓範文書和總店的人多接觸的。”

  竇昭笑著點頭。

  陳曲水接連去了兩次京都。帶回來的都是好消息。

  “先是有人告王行宜冒領軍功,後又有人告王行宜貪墨軍餉。”坐在花廳裡,喝著冰鎮的綠豆湯,他的聲音中都透出幾分愜意來,“皇上雖然都留中不發,卻派了心腹太監彭乾任陝西行都司監軍,可見對這件事還是有些芥蒂的。以至於曾貽芬前幾日提前擢升王行宜為大理寺正卿。皇上都沒有同意。”

  看樣子曾貽芬最終還是最中意王行宜。

  竇昭道:“我五伯父有什麼動靜沒有?”

  “和曾貽芬和從前一樣,”陳曲水道,“不過和何文道走得更親近了些。”

  竇昭喃喃道:“若是能讓紀詠的伯父紀頌提前出局,說不定紀家那邊會支持五伯父……”

  陳曲水一愣。

  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沒想到四小姐已摸到了官場上的門檻!

  可知道是一回事。實施卻又是另一回事。就好像那些封疆大吏門下的幕僚,想法再好,沒有了那些封疆大吏的支持,不過是空中畫餅罷了。

  他忍不住提醒竇昭:“四小姐,就算是曾貽芬和葉世培親自出手,也未必能讓紀子容這樣的人提前出局……”

  紀頌,表字子容。

  “我知道啊!”竇昭笑道,“我就是想想而已。”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京都那些在常年泡在菜館裡閑幫,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做起來卻是根本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下手。

  時間就這樣慢悠悠地到了八月初,期間竇世英來過兩封信,問竇明的情況。竇昭一一作答:“跟著宋先生讀書,書法大有長進……每天練一個時辰的琵琶……隔三岔五的去東府給二太夫人問安,很得二太夫人的喜歡,中元節的時候。二太夫人特意叮囑,讓她也跟著一起去法源寺上香……淑姐兒訂了親,姑爺家姓吳,平山縣人,祖上曾出過進士,比淑姐兒大三歲,在竇氏家學裡讀過書。竇明繡了對並蒂蓮花的枕頭送給了淑姐兒。”

  竇世英很滿意。

  他囑叮竇昭:“她若是不聽話,你直管教訓她。如果她敢頂撞你,你就告訴她說是我說的。”

  不這這話是誰說的,最後被記恨的也只會是她。

  竇昭沒有理會竇世英。

  紀詠回來了。

  他送給竇昭一個紅漆描金的匣子,沉甸甸的,素心接過去的時候差點失手。

  竇明在一旁笑道:“紀家表哥送我姐姐什麼東西?這麼沉?莫非是金銀寶石不成?姐姐快打開看看?”

  紀氏狠狠地瞪了紀詠一眼,覺得紀詠既然要送竇昭東西,就應該送一看就知道是什麼的,也免得有人胡亂猜疑,說些不著調的話。

  紀詠卻哈哈笑道:“我送你姐姐一件好東西,五小姐若是好奇,不如打開看看。”

  竇昭聽他那口就知道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想阻止竇明,轉念想到竇明的任性,索性由著她打開了匣子。

  匣子裡裝著對鐵球,明光錚亮,有嬰兒的小手那麼大。

  屋子裡的人全都愣住。

  紀詠笑著將那對鐵球拿在手裡運轉起來。

  鐵球的聲音時高時低,清脆悅耳。

  “很有意思吧?”他笑吟吟地望著竇昭,“每天無事的時候這樣轉一轉,可以強身健體,四妹妹就不用圍著院子走步了。”

  這是女孩子用的東西嗎?

  竇昭氣結。皮笑肉不笑地說了聲“多謝”,讓素心收了起來。

  紀詠眼底閃過一絲沒落,但他很快又恢復了剛才的愉快,向紀氏展示著他從保定府帶回來的一匹蜀繡:“……青藍色的織紋,帶著幾絲大紅,過幾天冷了,姑姑正好做件斗篷。肯定很好看。”

  紀氏笑盈盈地收下了。

  然後是給崔姨奶奶的桃木木簪,給二太夫人的金鑲玉的鐲子,給大太太的佛珠……

  竇明不由愕然,道:“紀家表哥。我的呢?”

  紀詠想了想,笑道:“我也給五小姐帶了東西回來。”說著,吩咐身邊的小廝:“把那個‘梅花’箱籠裡的大絨絹花拿出來。”

  小廝應聲而去。

  竇明嬌嗔道:“為什麼我的就是大絨絹花。紀家表哥真是偏心!”

  紀詠笑道:“我只帶了這些東西回來。要不。你和你姐姐換換?”

  竇明想到那對鐵球,立刻道:“我才不換呢!”

  紀詠嘆道:“那就沒辦法了,我不知道你不喜歡絹花,下次我再送你點別的。”很是無奈的樣子。

  竇明瞥了眼紀氏,不再說什麼,甜甜地笑著向紀詠道謝,讓身邊的丫鬟接了絹花。

  竇昭見那絹花雖是絨做的。卻做得栩栩如生,花上面還歇了支蝴蝶,一對觸膽顫顫巍巍的,十分有趣。

  竇明就笑著看了姐姐一眼,將讓季紅幫她把絹花戴在了頭上。

  過了幾天。竇昭和竇明來給二太夫人問安的時候,發現紀家略有頭臉的大丫鬟、嬤嬤們頭上都戴著絨布絹花,不過是顏色不同,歇在花上的東西不同而已。

  竇明臉上紅一陣子白一陣子的,抓住一個丫鬟就指了她頭上的絹花道:“這是什麼?”聲音非常的尖銳,把那丫鬟嚇了一大跳,忙道:“是紀公子送的。”說完,又覺得這話不妥,驚慌地道。“紀公子在保定府買了很多的絹花回來,見人就賞一朵。奴婢給紀公子端茶,紀公子也賞了我一朵,還有二太夫人屋裡的彩雲,給紀公子端瓜果,也得了一朵……”臉色已嚇得發白。

  竇昭見竇明氣得嘴都歪了。忙將那丫鬟支走了:“沒事,五小姐就是問一問,你去忙你的吧!”

  丫鬟如脫虎口般地一溜煙跑了。

  竇昭低聲警告竇明:“這是二太夫人的院子,你如果不想禁足,就把脾氣壓一壓。”

  竇明冷冷地“哼”了一聲,臉色半晌才平靜下來。

  竇昭說紀詠:“你沒有給竇明帶禮物就算了,也不用這樣羞辱她!”

  紀詠卻理直氣壯地道:“我本來就沒給她帶東西,她當著我姑姑的面討東西,我只好敷衍了事了,難道這也怪我?誰會當著別人要東西啊!”

  竇昭無語。

  “好了,好了。”紀詠笑道,“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決不會和她計較,這樣總可以了吧?”然後道,“四妹妹,那鐵球好玩嗎?我聽人家說,凡是上京經過保定府的,都會買了那鐵球送人……”

  竇昭喊了聲素心。

  素心笑眯眯地從腰間的荷包拿出了那對鐵球,骨碌碌地轉了起來,動作流暢自然,聲音如低唱低吟的小曲。

  紀詠訕訕然笑了笑。

  竇昭揚袖而去。

  竇明從此把紀詠恨上了。

  八月十五的家宴,紀詠那桌頭頂的大紅燈籠自燃起來,大家都驚慌失措,唯恐避之不及,只在紀詠,穩當當地坐那裡,沒等管事、小廝奔過來,就一杯茶潑過去,淋濕了燈籠。

  又過了幾天,竇明身邊的一個小廝不見了。

  竇明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晚上,有人在西竇後巷的毛廁發現了他——他被人五花大綁,臉上抹上了墨,嘴裡塞了臭襪子,被插在毛廁糞缸的角落裡,頭上還掛著不少黃白之物。

  竇昭臉色鐵青,問竇明:“到底怎麼一回事?”

  竇明不作聲。

  竇昭冷笑道:“你不說也可以,下一次說不定就輪到你了……”

  沒等她的話說完,竇明尖叫起來:“我不過是讓人給他的馬裡下幾顆巴豆,他就這樣心毒手辣……”

  竇昭想到那幾頭矯健的俊馬。

  這還不算什麼嗎?

  竇昭沉聲道:“誰告訴你往馬料裡不可以放巴豆的?”

  竇明一愣。

  竇昭的目光已刀鋒般寒光一閃。

  竇明不由退後幾步,低聲道:“是,是檀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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